路有贵摇摇头:“即便这些都能成事,万一他当了官,家里却一直受穷呢?这也是不成的!”他正色盯着女儿,“就算不会受人算计,爹也不希望你娘和你们姐弟俩受穷。留在侯府里,即便时不时受些气,吃穿却是不愁的。那些小人伎俩有什么好怕的?侯爷和太太都知道我能干,不会叫那些人得逞的!”
“可是爹不会很委屈吗?”春瑛有些不甘心,“那些当主子的,心情想法随时都会变的,谁也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打我们板子!不然就是胡乱决定我们的人生!”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些,“爹,我不怕受穷,因为钱没了总能赚回来。可是我们的身份决定了,有很多事不由得我们做主。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说赎身脱籍的话,我也不会再劝你。可是,选一位脾气温和善良的主人,难道不是更有保障吗?爹又不是贪财的人,何况家里的钱也不少了,我们不会吃亏的!”顿了顿,决定再加一把火:“而且小虎如今在学堂成绩平平,先生也不大中用。周少爷就很有学问,又有耐心,侯爷指派过去侍候他的小厮,才跟了他三年,就能自己看书了,可见他很会教人。咱们叫小虎跟他学几年,将来的学问一定不差!”
路有贵又动摇了,给儿子找个好先生,是他现在最大的愿望,但是他一旦换了主家,现在手上的铺子就不再是他管了,辛苦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生意越做越好,在京城中已小有名声,这时候放弃,他怎能甘心?而且这还不是主人家决定的,要他自己放弃,不是太傻了吗?
儿子的功课,也不一定要请那位周少爷来教,只有出得起学费,外头的好先生还是有的。
他想了又想,叹了口气,柔声对女儿道:“春儿呀,爹知道你是见爹在外头受气,才有了这个念头,但爹真的不要紧!如今铺子里生意还好,伙计们也都服管,侯爷太太都知道爹的才干,别人再眼红,也动不了爹。爹年纪大了,祖祖辈辈都在这府里当差,爹也不想走,何况这绸缎铺子是爹的心血,就这样抛下,着实舍不得。如今你姐姐嫁了个好人家,生儿育女,爹只望你也能嫁得如意,再让你弟弟得个好差事,平平安安娶妻生子,也就没别的期望了。咱还是不动窝了吧?”
春瑛睁大了眼,万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心思劝了这么久,父亲居然丝毫不为所动:“这为什么呀?爹,铺子再好也不是咱们的,明知道人人都在眼红,咱还把着不放,不是给人借口害你么?!而且你就算去了周家,也不会吃亏呀?!虽说侯府体面,可如今府里没有正经进士出身的官儿,连侯爷也只是在兵部挂职,将来周少爷考中了进士,就算没侯府那么有钱,说起身份,那也是不差的!”咬咬唇,她有些委屈:“我可不是为了自己脱籍什么的,只是担心你会被人欺负,还有弟弟,过两年也该进府侍候了,当小厮的男孩儿就没几个是没挨过打的…周少爷至少不会欺负你们…”
路有贵放缓了神色,微笑着轻拍她的头:“好了好了,爹知道你是为了家里着想。不过这事儿…”他犹豫了一下,“这样好了,先等那位周少爷平反了再说,如何?到时候我再打听一下,看他的学问是不是真的很好,若是真的好,定能中举的,咱再考虑这事儿,你看如何?”
春瑛察觉到父亲分明是在敷衍,不由得泄了气。周家情况未明,的确是冒险了一点,但只要平反成功,他家就有希望了!要是等到周念中了举再投靠过去,也太晚了吧?
然而,父亲的想法也不能忽略…他这几年在绸缎铺花了很多心思,叫他放弃,好象也挺不厚道的,就象是因为担心竞争太大,风险太大,便突然叫人放弃一份高薪高福利的好工作似的。男人嘛,事业心还是很重的,何况自家老爹活了这么大,也就是这份工作干得最有成就感。
可是周念那边诚意拳拳,又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他家那个放出去的家人也不知道怎样了,以他的性格,一定要有一位老实能干的管家帮衬着才行,自家老爹要是能过去,便是双赢,再说自己的赎身计划还要靠周念帮忙呢!
春瑛只觉得左右为难。
她没法说服父亲,又不知道怎么回复周念,只觉得头痛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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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九十四章 小心思(上)
没能从父亲那里得到满意的回答,春瑛心中惴惴的,一直不敢去告诉周念,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过些时候父亲会改变想法?也许等周念家里平反的判决下来,父亲会稍微有些动心?
春瑛盯着眼前桌面上的杯子,头疼地闭上双眼。今天二少爷李敞要出门拜访从前的老师,请他指点几篇作文,至少要到晚饭前才回来。侯爷也带着几个清客出门访友去了。这是近日难得的好机会,她可以放心去见周念,可是父亲那边还没点头呢,她要怎么跟人说?
如果不去,又担心以后未必会有这么好的机会见周念,而且一直拖着不给答复,也有些不够厚道…
春瑛正纠结间,十儿进来了:“在发什么呆?小姐叫你呢。”边说边拿过杯子喝了一口茶,咂巴咂巴嘴:“杏红那丫头,怎么就生就一副牛脾气?我说了半日,都快渴死了,她只是嘴上应着,实际上根本没听进去!我总算知道你先前为何总是生闷气了!”说罢一屁股坐下来,伸手拿壶倒茶,忽然发现杯子外壁颜色有些不妥,便碰了碰春瑛:“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觉着这豆青釉的杯子颜色有些泛青?”
春瑛心不在焉地道:“豆青釉嘛,不青怎么就豆青釉呢?”随即站起身:“小厨房里煮了红豆汤呢,已经放凉了,你去舀一碗喝吧。小姐叫我做什么来着?”
“好像是菊儿收拾出几本书来,都是从前打外书房借来却忘了还回去的,要叫你去还呢。”顿了顿,十儿打量门外一眼,拉近春瑛小声道,“她们好象在把冬天的大衣裳装箱,东儿方才说漏嘴,似乎是打算把东西运回霍家去。这几天表小姐每隔三五日就要回家一趟,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难不成她…她是盘算着要…要那啥?”
“那啥?”春瑛愣了愣,随即醒悟,“不会!她最看重家族名声,无论将来如何,肯定是正大光明地,绝不会丢霍家的脸。你小心一点,虽然没别人在,但保不住你说得顺口了,叫人哪天无意中听见,表小姐可饶不得你。”
十儿撇撇嘴,眼角扫见南棋进屋,不由得暗叫晦气:“怎么每回来找你,总会遇上不想见的人呢?!”说罢气冲冲地把杯中的茶水一口喝光,便跑了。春瑛心道这房间就是她跟南棋共有的,碰上人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南棋黯然地望着堂妹的背影,回头对春瑛勉强笑笑:“叫你看笑话了,十妹年纪小,不明白我的好意,反把我当成了坏人。我虽然不怪她,却担心她这样下去,会叫外人看了王家的笑话。春儿,你跟她最是要好,帮我劝一劝如何?”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春瑛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地道:“南棋姐姐,不是我不愿意帮忙,而是…十儿生气的是你不顾她的意愿,径自找她爹娘决定她的婚事,而对方的年纪几乎能做她的爹了!况且你说的那番苦衷,十儿压根儿就没法感同身受,她家里既没因王家兴盛而得过好处,也没在二少爷那边侍候过,满府里姓王的,也不是个个都一条心的,况且人数这样多,任是谁当家,也不会把他们全数革了吧?她是心疼你,才觉得你嫁得不值,于是听了你的话,便更加生气了。”
南棋微微睁大了眼,眼圈一红,忙转过头去:“这丫头…”顿了顿,叹息一声,“她哪里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不是每位主子都会心胸宽大的…”说罢便坐在床尾,拿过大红绸缎做成的嫁衣,轻轻抚摸着。
春瑛忍不住道:“人心再险恶,你也没必要委屈自己,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如果南棋选择的是外面的普通富贵人家,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为什么她非要挑一个鳏夫?
南棋眯了眯眼,一眼扫过来:“什么叫委屈?我不委屈!”她两眼直盯着春瑛:“能出去当家作主,我还挑剔男人的长相年纪做什么?!有多少象咱们这样的丫头为了当时姨娘连命都不顾了?我这可是要去当正房奶奶!若留在府里,不是给主子收用,就是嫁给小厮,一辈子都侍候别人,连将来的儿女也免不了这个命!即便象你姐姐那样,运气好嫁给了外头的好人家,也要担心时日长了,会被夫家嫌弃是丫头出身!如今我选的周管事,跟我一样是家生子出身,身上又有官职,人和气,又家有恒产,哪一点委屈了我?!”
春瑛低下头,深悔自己多嘴。这古今时代的观念差异,可不是几句话就能抹平的,既然南棋认定了这样做对自己有好处,她又何必多管呢?说起来南棋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家生子的命运罢了,就象她一样,心心念念的,不正是脱籍吗?南棋又不象曼如,为了向上爬,就把别人踩在脚下。她不能认同南棋的想法,但也不该阻止。
于是春瑛小声说:“对不起,是我说错了。”南棋怔了怔,忽然发觉自己说得太大声了,要是外头有人听见,可不大好,忙重新坐下,有些不自在地道:“没什么,我只是…我只是…见十妹这个模样,心里难受罢了…”
春瑛笑了笑,推说小姐有事吩咐,便退了出来,在廊下发了一会儿呆,才叹息一声,往上房走去。
霍漪在看信,信上不过寥寥三两行,她却看了一遍又一遍,春瑛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见其他丫头都不在身边,便出声唤她:“小姐,你叫我有事?”
霍漪迅速将信折起,放到旁边用书盖了,再拿镇纸压上,才回头对春瑛笑了笑:“等了许久,我还当十儿没找着你呢,怎的进门也没听见脚步声?”说罢指了指桌角的一叠书:“就是这些,有一本竟是去年冬天借的,被东儿丢进箱子里,就忘了,罪过罪过。你快替我还了去,再赔个不是,顺道帮我问一声儿,可有巴蜀一地风土人情等相关书籍,借几本回来?外书房想来也收藏有《大明志书》,你挑其中巴蜀之地相关的借回来吧。”
她好好的借巴蜀地区的地方志干什么?春瑛心下存疑,嘴上应了,想要多问一句,想起方才她看信的情形,忽然有些了悟,便小心地试探一句:“小姐,你最近常常回霍家,真有时间看这么多书么?”
霍漪手中一顿:“啊…自然是有的。”
“小姐,最近天气越发热了,横竖小少爷最近来得也勤,你不如就少回府两次吧?好好在这府里歇一歇,免得中暑?”
霍漪呼吸一紧,笑得有些勉强:“家里正预备母亲的法事呢,虽是霍家的内务,总要有人做主的,弟弟还小,怎能拿主意?自然要我去看着。不碍事,我不会晒着,也吩咐家里人准备好药丸了。”
春瑛垂下眼帘,心里已经有了结论,咬牙想要再劝一劝:“最近老太太看着精神差了些,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便不耐热的缘故?听琥珀她们说,老太太这两日都没什么食欲呢,小姐不如去劝一劝?老太太一向疼你,说不定听你一说,胃口就好了呢?”
霍漪吃了一惊:“外祖母身上不好么?!怎的没人告诉我?!”仔细一想,早晚请安时,老人家看上去的确有些精神不振,不由得惭愧不已。
“兴许是老太太觉得不是大事,不想小姐担心吧?”春瑛低眉顺眼地道,“只是…小姐别怪我多嘴,老太太是最疼小姐的,小姐将来的大事,还要靠老太太做主呢,太太的法事固然重要,但年年都办,管家也知道章程了,不如多挤出些时间去陪陪老太太?”
霍漪慢慢地绞着帕子,缓缓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春瑛抱起书,屈膝一礼,便退了出去。
如果霍漪真的选择了那位顾公子,至少要得到老太太的首肯,有这位大BOSS发话,她们这些小丫头,应该就不会受罪了吧?
她匆匆抱着书走出院门,才想起这回是要去外书房,自然免不了见周念。她在小路上来来回回走了四遭,惹得别人都侧目相视,方才下定决心,低头往外院走去。
不知是走运还是不走运,外书房所在的院子整个都静悄悄的,除了院门口处有两个家丁守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便只有周念坐在屋里写东西。春瑛在院里徘徊了好一会儿,再不进屋,那两家丁就要过来问了,只好硬着头皮往房里走。
周念听到脚步声,抬眼一看,见是春瑛,便灿然一笑,放下笔。
春瑛有些拘谨地走过去笑笑,把书放下:“这是从前借的书…小姐说想要再借一些巴蜀地区风土人情的书…朝廷出的地方志也许有。”
她说话结结巴巴的,周念接过书,看了她两眼,忽然笑问:“这是怎么了?看起来有些心虚?”
春瑛听了,心里更虚:“没…没有啊…”才说出口,就恨不得打自己的嘴,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周念又问:“上回说的事…”
春瑛心中一紧:“啊…那事儿…”她该怎么说才好?请他再等一等?那太过分了吧?!当初可是她提的请求…
周念又笑了:“那回是我想得不够周到,你别见怪。”
春瑛怔了怔,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贸然提出这种事,叫你为难了吧?”周念笑道,“你爹如今已是位体面的管事,跟当年不同了,来我家当差,未免太过委屈。我家无恒产,却想着求才,不是太贪心了么?怎么着也要等到我家平了反,拿回祖产,才敢求侯爷借我一位管家帮忙打理。哪有八字还没一撇,便想着挖脚的?你可千万别叫侯爷知道了,他知道我要求他手下能干的管事,说不定要生气呢。”
春瑛张张嘴,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周念哪里是真觉得自己想得不够周到?分明是在给她找台阶下!他一定看出来了吧?知道她在左右摇摆,他会不会觉得她很讨厌?
她小声道:“你别见怪,我爹对你不了解,我会多劝他的…”
周念淡淡一笑,知道她听出来了,便摇摇头:“强扭的瓜不甜,你当日求我,只是为了让家人过得好些,如今你家境已经远胜从前,我再提那时的请求,便有些不合时宜了。原是我一时糊涂,才开了口,你也别放在心上,万不可因此跟家里人起了口角。”
春瑛扭着手,只觉得鼻子越来越酸:“到你家去,未必不比在侯府好。爹是一心求稳,才犹豫着不肯答应,但我会说服他的。他跟我的想法不一样…我也不能违了他的心意,所以,若主人家是你,我就放心了…”
周念沉默了一会儿,便正色点头:“好。令尊若愿意来,自然最好,不来也没关系。在这侯府里,安慰日子还是能得的。我只望能助你一臂之力,但凡有需要帮忙之处,你一定要跟我说。你知道,只要是你开口,我力所能及,必不会推脱。”
春瑛眼圈一红,大力点头,眼前迅速模糊了。周念忙掏出一块白手绢来,替她擦了擦,忽然想起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脸一红,忙缩回手,又觉得这样有些无礼,便犹豫着重新将帕子递过去,春瑛一接,他便飞快地缩回手来,转头望向屋角,耳根微微发红。
春瑛脸红得更厉害,她刚才碰到周念手指的一刹那,手上好像触了电般,吓了她一大跳,心脏跳得厉害。她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天哪!
两人正在各自脸红,静静等待着心情平复下来,门口却忽然传来人声:你们这是怎么了?
春瑛惊吓地回过身,发现是三少爷李攸,正有些好奇地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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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淑女 第一百九十五章 小心思(下)
在这一刹那,春瑛心念电转,迅速决定绝不能叫三少爷看出异状来,忙转身下拜:“见过三少爷。方才我叫梁上掉落的灰尘迷了眼,周少爷正问呢。”
“灰尘?”李攸挑挑眉,抬头望向屋梁,那里有灰尘吗?“可是小厮们打扫时偷懒了?是谁领的差事?!”
春瑛一愣,继而有些冒汗,可别因为她随便找来的借口,就连累了小遥他们。
周念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笑道:“算不上偷懒,梁上的灰本就不是天天打扫的,一年里能清扫个两回,就已经不错了,这里全都是纸张书本,屋里有潮气可使不得。”说罢捧起春瑛还回来的书,举止自然得跟往常没两样,“你且等一等,待我把这些书放回去,春儿奉命要再借几本书回去,我得去找找。”
春瑛目含感激地行了个礼:“多谢周少爷。”眼看着周念转入了里间,她朝李攸笑笑,恭谨地侍立一旁,趁他眼错不见,迅速将周念的手帕塞进了袖子里。
李攸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听周念和春瑛所说,又不象是有什么古怪之处,狐疑地打量着春瑛,忽然冒出一句:“你方才的脸色怎的那么红?”
“啊…今儿天热,可能是方才来时走得太急了。”春瑛抬起袖子轻轻擦了擦额上的汗,决定要把话题扯开,“三少爷是来找周少爷说话的?我去泡壶茶来。”说罢不等李攸开口,便迅速退下,来到院角处的茶水间里,磨蹭了一下,才拿茶盘端着一壶放凉的清茶与两只杯子回到书房,周念已经回来了,她便倒了两杯茶给他们喝。
李攸与周念似乎正在谈某件事,前者随手接了茶杯,便忍不住大力放在桌上,气愤地道:“二哥如今就是只没牙的狗!不成气候!大哥何至于怕他至此,竟然跟父亲说他要分家出去!我们早就说好了的,再等两年,他突然说要走,我怎么办?!”
周念无奈地安抚下他,接过茶,微笑着向春瑛点点头,两眼迅速朝门口处一扫:“春儿去门口守着,若有人来,就提醒我们一声。”春瑛心领神会,应声退到门边。
李攸撇撇嘴:“至于么?他今儿不在,况且这是我父亲的地方!”
周念用谴责的目光盯了他一眼,直盯到他不自在了,才道:“攸哥儿可是这几年过得太顺心了,便忘了从前的谨慎?这里虽是侯爷的地方,当差的人却未必个个是亲信。况且你方才说话的声音也太大了,说不定外头经过的人就能听了去,传开来又是一场风波,还是小心些吧。”
李攸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依你!不过我大哥的事,你得替我拿个主意。”说到这里,他面上便有几分委屈,“大哥前几年明明说过,等我娶了正妻,熟悉了府中事务后,他再分家出去的。没了他帮衬,我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法把家里的事务一一理清楚。可他昨儿却忽然跟父亲说,要提前分家,闹得我手忙脚乱,我一再相劝,他也不肯松口,真气死我了!”
周念也觉得有些疑惑:“我记得你们兄弟近年相处得越发好了,你对令兄也是真心敬重,按理说他不会无缘无故出尔反尔呀?可是有什么缘故?敞哥儿…让他受气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李攸皱起眉头,“我平日大多跟在父亲身边,大哥管着外头的事,我们不常见面,照理说二哥不是在这院里读书,便是到老太太跟前奉承,他俩能见几回?即便大哥真的受了气,他也受了十几年了,怎会忽然就受不了了呢?”
他二人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春瑛却听得明白。大概是那天在家里她劝二叔的那番话,被他转到了大少爷耳朵里,想想自己若能促使大少爷下了决心,也算是做了件好事了。大少爷一天在这府里,他就得受太太安氏暗地里的打压,还有老太太对他们一家三口的冷待,以及家下人等的轻视,搬出去反而能一身轻松呢,也间接让二叔心想事成。
周念不知道春瑛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还在那里猜测:“会不会…是担心敞哥儿还不曾死心,会伤及他的家人?毕竟敬哥儿是长子,又有子嗣…”顿了顿,有些不自然地道:“若是敞哥今科中了进士,再要娶进一位高门贵女,无论哪件事,都会让他声势大涨。兴许敬哥儿只是未雨绸缪,不想再受弟弟的气呢?”
李攸眉头皱得更紧:“我就知道是他!”他抬眼看了看周念,有些惭愧地道:“这件婚事真的不是我们家想结的,是二哥先犯糊涂招惹上人家,梁家又厚着脸皮将太后搬出来逼我们答应而已。若不是碍着今上的旨意,我们早就解除婚约了!今上如今只怕也有些后悔,先前召了父亲前去晋见,不知说了什么。总之,那梁家女儿进门,若是安份还好,不然我们也不会轻饶了她!你且安心住着,她在内院,不敢对你怎么样,若是她陪嫁来的下人胆敢对你无礼,你只管告诉管家们,让他们把人撵出去!”
周念听了,心中暖洋洋的,笑道:“这样却是失礼了,从没听说有小叔子将嫂嫂的陪嫁赶走的。”
“我才不管呢!既成了我李家人,就得守我李家的规矩!”李攸双眼一瞪,“她若以为自个儿娘家势大,能在我们家作威作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可是正统嫡子,是这府里日后的主人!”
周念听了,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连带地对仇人之女即将成为侯爷儿媳的几分怨言都烟消云散了。再说,距离婚礼还有几个月时间,说不定等到那梁家女在侯府站稳脚跟,他已经脱去罪人之子的身份,安然离开了呢。
春瑛时不时留意外头的情形,留下几分注意力在屋中,听着他们两人的交谈,才醒悟到那位即将进门的二少奶奶,严格来说是周念仇人的女儿,在周念仍是侯府名义上的仆从的情况下,被仇人压在头上,心里很难受吧?又是住在离得这么近的地方。
她心思微动,觉得那对新夫妇还是早点分家出去比较好!想了想,便决定稍稍暗示一下三少爷。
春瑛面上带了几分担忧,往门内走了两步,怯怯地问道:“三少爷…二少奶奶进府后,周少爷真的不会受欺负么?您又不是天天在府里的,要是他们趁您不在时乱来,可怎么办?”
“他们敢?!”李攸一瞪眼,“你方才没听见我的话?他们才没这个胆子呢!这里是我李家的地方!容不得他们姓梁的撒野!”周念也笑道:“春儿,我真的不要紧。”
春瑛却仍旧一脸担心:“我只是有些怕。即便二少奶奶不叫陪嫁的人动手,也防不住她使唤咱们府里的人哪?她是二少奶奶不是么?她开了口,我们这些下人总不能不遵令行事。况且二少爷在府里本来就甚有体面,有很多人都乐意听他的…”
李攸皱眉不语,周念眉角一动,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只是欲言又止。
春瑛又往前走了两步:“呀!这么说来,要是这位二少奶奶心里不痛快,随口叫了我去做事,我是听还是不听?虽说我是跟在表小姐身边的,但是…将来却也难说。得罪了二少奶奶,管家只当我犯上呢,就算是老太太、侯爷和太太也不会因我一个小丫头而责怪二少奶奶吧?”
她连连叹气:“这可怎么办好呢?我虽不一定会遇上这种事,可是府里还有其他姐妹们呢,比如玛瑙姐姐和石榴姐姐如今就在映月堂当差,我只担心那位二少奶奶进门后,有什么不如意,便仗着二少奶奶的身份逼底下人做些不太好的事,全然不顾老太太、侯爷和太太的命令,万一出了事,倒霉的不过是我们这些丫头婆子。若只是丢了差事或挨板子,倒还罢了,就怕事情传出去,别人只当我们侯府不成体统,胡作非为,连累得主人家名声受损,岂不是太糟糕了?”她故意说得含糊些,又暗示了某种可能,想来以三少爷和周念的聪明,应该可以领会吧?
李攸冷笑一声:“方心,老太太、侯爷和太太还不至于如此糊涂,谁是谁非还是分得清楚的!”
周念忽然问了一句:“若事情是在外头做的呢?”
李攸愣了愣:“什么?”
“若那梁家女儿命侯府仆役在府外做了什么事,上头追究起来,都会归到侯府头上吧?”周念的脸色有些发黑,“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庆国侯府的儿媳,而未必会想到,她是梁太师已出嫁的女儿…”
李攸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他怎么就忘了呢?皇帝迟早是要收拾梁老头的,谁也不能保证这梁玥不会暗中帮家里一把,叫皇帝知道了,必会怪罪侯府失察和管教不严!若情节严重,侯府说不定还会被卷进去…
真真失策!当初怎么就让二哥犯这个糊涂?!梁家的女儿,是他能娶的么?!
春瑛眼看着他们都醒过神来了,便愁眉苦脸地道:“大少爷分家出去,能躲过一劫,可三少爷你怎么办?”顿了顿,便欢喜地一击掌:“若是二少爷也分家出去就好了!”才说完,她就仿佛觉得自己失言了,忙掩住口:“对不住,我不该多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