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二章 嚼舌(上)
春瑛站在炕边,一脸恭顺地低下头,脚边还放着一个篮子,用灰蓝粗布蒙得严严实实的。
盘腿坐在炕上的妇人将几件脏衣服丢给一个八九岁大的小丫头,命她清洗干净,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眼角打量春瑛脚边的篮子一眼,捏着嗓子笑道:“哟——这些事儿…都是我们当家的斟酌着办的,哪里有我们女人家多嘴的理儿?只怕…不大好办吧?”
春瑛忙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求个准信儿,妈妈也知道,我如今在家,并没差事在身,日后的事儿…总要好生安排。李管事日理万机的,说不定一时半会儿的没想起我来,倒叫我父母心里着急,想要做什么,也不好办的。李管事有无数正事忙碌,我也不敢打搅,只得来求妈妈,帮着提醒一声儿。”
那妇人听说是这样简单的事,立时便挺直了腰竿,清了清嗓子,瞄向门边的篮子。春瑛很有眼色地把篮子捧过来,笑道:“既上门来,总不能空手的,这是家里做的几样点心,还有些时鲜果子,妈妈若不嫌弃,便留着给孩子玩儿吧。”
妇人挑挑眉,接过篮子随手掀开粗布,见里头果然是一包点心和二三十个栗子、大枣、鸭梨等新鲜果子,脸色便一沉,但接着又眼尖地瞥到果子底下还有东西,伸手一翻,是用粗白布包着的两幅改机酱色阔绸,旁边塞着两个喜鹊登梅的绣花荷包,摸到头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便知道里头必然装了银锞子,约有二两重。边上还用帕子包了一副金三事儿、一对赤金錾花簪,最底下是用红纸包的一吊钱。
所有东西算起来,价值也有十来两银子了。妇人脸上便换了笑:“哎哟——大家都是在一个府里当差的,何必这样客气?——这果子瞧着真新鲜!点心也很香哪!是侄女儿亲手做的?啧啧,真是个伶俐孩子!”
春瑛心中冷笑,面上却一脸讨好:“只是些粗鄙的吃食,妈妈喜欢就好。”
“喜欢,当然喜欢!”那妇人摸了金三事儿和簪子出来,背过身再看几眼,便重新拿帕子包了,连荷包一起揣进袖筒里,回身笑道:“你放心吧,不过是小事一桩!就冲你这份心意,我敢打包票,不出三日,东西必能得了。”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向她福身一礼:“如此劳烦妈妈了。”又扯了几句闲话,便要起身告辞。
那妇人心急着要细看那几样财物,也没留她,笑着送到门口,便回转了。春瑛出院门时,迎面来了一个媳妇子,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不正是昨日送霍漪时,在码头上抬头望见自己那个吗?不能表现出心虚的模样!
春瑛微笑着向那媳妇子行了个礼,叫了声“嫂子好”,才低头去了。那媳妇子看着她走远,心下疑惑。
妇人见又有客来,忙将财物都收好,料子也匆匆拿家常衣裳盖了,才笑着迎上来:“你怎么会这时候来?快坐,坐呀!”又叫小丫头:“快倒茶来!”
媳妇子笑着向她道了万福,才在炕边坐了,便立刻问起对方:“李妈妈,方才出去的丫头,是哪里的?我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生?”
李妈妈忙道:“你不认得她?她是老路家的二闺女,原先在霍家表小姐屋里侍候的。你两口子前两年才从庄子调上来,又总是在太太院里听候差遣,兴许是见得少吧?”
媳妇子恍然:“原来是她,我记得是叫春什么的是吧?我倒不知道你跟她家有往来。”
“哪有什么往来?不过是面子情上。”李妈妈不欲多说,便将春瑛送来的点心和果子拿出来,“这是她方才送来的,你尝尝?”
媳妇子扫了一眼,笑笑便推了。她心里不大相信,春瑛来了一趟,真是为了送这些点心果子来的,说不定也是来求李妈妈办事呢!轻咳一声,她便委婉地提起了先前的请托:“不知…上回说的我弟弟那事儿…”
李妈妈原本还担心会叫她看出端倪来,正提防着,一听她这话,倒放心了,叹道:“你来得不巧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太太昨儿发了话,那几家铺子,都要还给霍家,咱们原本派去的人尚要撤回来呢,怎么还能再安插人进去?”
媳妇子悻悻地道:“原来传闻是真的,是那一位闹出来的吧?”她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真不知道那位主子是要做什么!任凭她在家如何尊贵娇惯,都嫁了人了,也该安份些了!”
“可不是么?!”李妈妈一击掌,“成天挑拨离间的,真叫人疑心她是故意嫁进来闹事的!喜宴那晚,明明是她哥哥叫人烧了我们的茶房,却硬是不肯承认,反说是我们诬陷他!还嚷嚷着要跟我们府里的人对质。既然做了,就该有胆子承认才是,这算什么呀?!”
媳妇子叹道:“这种事哪有人肯承认的?那年他老子还叫御林军烧了我们侯府的园子呢,不也一样死鸭子嘴硬么?”顿了顿,重新回到正题:“那几家铺子真要还回去?原本的人真要撤回来么?都是做惯了的,留下不也是一样?”
“霍家怎么肯呀?听我们当家的说,从前铺子里换下来的旧人,都还在霍家养着呢,我们这头还铺,那边立刻便能开门做生意。这事儿是真不成了!”李妈妈有些愧疚地看着那媳妇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特地来请托,我却没办成,是我的不是,明儿我叫我们当家的多多留意,若有好缺,一定给你兄弟留着!”
媳妇子自然知道,侯府名下的铺子,前几年才进了一批新人,只怕三两年内都未必会再添人,只得怏怏地应了,忽然想起了春瑛:“方才走的路家丫头,她老子是管着绸缎铺子吧?我听说那铺子原本生意极好的,被那路大管了几年,却没什么起色,连府里的孝敬都少了许多,可见是个不中用的。难道太太就这样容他在那里吃白饭不成?”
李妈妈干笑两声:“这…他原是小陈管事荐去的,我们当家的不过是代管,这样大事,可不敢自作主张。”开玩笑!安插个伙计容易,换一位管事,那是他们夫妻俩干得了的么?!
媳妇子哂道:“平安也不过是替太太办事罢了。那路大可恶得紧,本是蒙太太赏识才升上去的,如今却事事紧着侯爷那头,反把太太给丢在一边。这样的人,太太也不喜欢呢!”
李妈妈只是干笑,不敢接话,反倒聊起了别的事。媳妇子心中不快,暗骂道:若不是弟弟着实不成器,自家丈夫不喜欢,她就直接向太太讨恩典了,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悄悄儿求人?收了礼却办不成事,可见这李妈妈也是个靠不住的。罢了,还是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聊了几句,媳妇子也告辞了,回府来到正院,整了整衣裳头发钗环,便端起笑脸,走了进去,要求见太太。小丫头进屋禀报,不一会儿,大丫头芍药便走了出来,笑着给她道了个万福:“吴嫂子今儿怎么有空来?太太有客呢,你且往我们屋里坐一坐吧。”
媳妇子吴家的忙笑着回礼:“多谢姑娘相告了。”瞥见正屋廊下侍立的丫头的衣裙颜色,便问:“难道客人是侍郎府的太太?”
“正是呢,您请自便,我还得回屋去侍候。”芍药告了声罪,接过小丫头递来的脸盆巾帕,又转回正屋去了。吴家的转身往几个大丫头的房间方向走,没几步路,便看到曼如迎面走了过来。
先前曼如落魄时,吴家的也曾奚落过,如今她翻了身,当面遇到,难免有些尴尬。吴家的犹豫了一会儿,才勉强笑着打了声招呼:“崔大姑娘好啊。”
曼如拿眼角瞥了她一眼,嗯了一声,算是应了,扬起下巴走过去。吴家的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咬咬牙,拂袖走了。
屋中,芍药侍候安氏洗了脸,又重新匀了粉,小心地奉上两杯新茶,才静静退了下去。
安氏喝了口茶,朝侍郎夫人笑笑:“你别笑话,我是满肚子委屈,却没处说去!一见了你,便忍不住都说出来了。”
侍郎夫人笑着磕了颗瓜子,漫不经心地道:“这有什么?咱们一向处得好,你把委屈告诉我,正是拿我当个知己,我怎会笑话你?”
“我就知道你必能明白的!”安氏又揩了揩眼角,“老太太如今被老二媳妇气得病了,我要忙着请大夫抓药,又要安排还铺子的事儿,侯爷还朝我发了一顿火,我这心里呀,真是冷冰冰的,别提有多难受了!这事儿本就是别人污蔑我,他们不信我的辩白,反倒信外头的谣言,真叫人伤心!”
侍郎夫人忍住笑,白了她一眼:“我说你是个糊涂的,那几个铺子算什么?还了就还了,凭你们家的家私,还把那点子东西放在眼里?”
安氏心里叫苦,庆国侯府固然不把几个铺子放在眼里,可她自己总要有点私房钱吧?谁叫她没生在一户大富大贵的人家里?
侍郎夫人又道:“那点产业,别说你家,就是霍家,也没当一回事!他家每年的入息,光是船队就有一二万两,还不算田产什么的,几家铺子,不过是给家里的夫人小姐赚些脂粉钱!你既说你那外甥女儿不在意,那还有谁敢多说一句?这些流言,原是那几户人家对你们府上不满,才故意传开来,败坏你家名声的。霍家又没说什么,过上十天半月,这事儿就没人提起了,你理那些话做什么?”
安氏拿帕子掩住口,干笑道:“这是怎么说的?霍家哪里还有船队?不是都献给朝廷了么?”
“哪儿呀?!”侍郎夫人一脸“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霍家将船队献给皇上,是献到内库去的!因此还要留下霍家旧人使唤。皇上恩典,特地下旨,明言每年船队得的红利,都要分一成给霍家。霍家不过是出几个人,每年便白得一二万两银子。我家侄儿媳妇的娘家哥哥,就在市舶司当差,前两年南洋那边得的利钱,都是在他手上过的,对这事儿再清楚不过了!”
安氏只觉得胸口发闷:“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原以为他家已经败落了…”
侍郎夫人笑道:“即便没了这笔银子,他家也不会败的。别说他家南边还有几个大庄子,单说那年你家姑太太带着女儿上京后置办的几处田庄,每年的入息便不少了,听说如今是他家嗣子的生身父母管着。你怎么会觉得他家败落了呢?”
安氏勉强维持着笑容,心中却翻起惊涛巨浪,霍漪家里居然这样有钱!那当年交给侯府的几个铺子算什么?打发叫花子吗?!她越想越是生气,好不容易支撑到侍郎夫人告辞离开,回到屋里便摔了杯子:“给我叫平安来!”咬牙想了想,又下令:“从前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丫头,哪个是近身侍候的?也给我一并叫来!”
小丫头们连忙应声去了,芍药惊愕地走上前安抚,吴家的小心跟在她身后,掀起帘子偷偷往屋内看,忽又瞥见曼如从帷幔后转出,两人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各自在心里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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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三章 嚼舌(下)
芍药轻轻替安氏抚着后背,又慢慢劝解她:“人都走了,这会子再生气,已是迟了。况且霍家表小姐不曾许给哥儿,家里又有弟弟,这笔家私,料想是到不了太太手上的,不过白得了几年,挣点脂粉钱,如今看着盈利渐少,转手还给霍家,便是有亏空,也亏不着咱们。太太何必生气?”
安氏方才发泄了一番,怒气已经平息了许多,听得芍药这样劝,仔细一想,觉得也有道理。不知是市道不好,还是掌柜们不中用,那几家铺子,最初两年还好,最近这一年半里,账上的利润居然减了大半,生意也渐渐萧条。她责问了掌柜们好几回,都不得要领,前不久她还担心过两年会亏本呢。如今把铺子还了,叫人将帐做平,只推说市道不好,便脱开身来,也省得还要她拿私房银子去贴补。只是那几家铺子,若是经营得好,一年统共也能赚得二三千两银子,如今没了,着实叫人心疼。
她慢慢顺了顺气,叹道:“你这话虽然有理,但我这几年对外甥女儿也算尽了心了,起居饮食样样周到,几乎是把她当成自家女儿一样疼,没成想却叫她摆了一道,叫人心里然后好受?!”
芍药脸上一僵,又迅速恢复了微笑:“太太倒也不必这样想。说实话,表小姐虽是家中嫡长女,但有一位嗣子在,又有叔叔婶婶照看,对家中的产业,未必说得上话,这几年里,霍家的管事但凡是来府里请示,都是问青姨娘去的,表小姐知道什么?未出阁的千金小姐,有几个会插手这种俗事?再者,当年那几家铺子落到太太手里,她可从没有过推托的意思,这几年也没主动问过利钱的事儿,说不定心里早就有数了,因感激太太的照应,这几处产业,就权当是孝敬了。这回若不是二少奶奶和戚夫人提起,事情也不会闹起来。昨儿表小姐临走时,也帮太太辩解过了,怎么看也不像是故意捉弄太太的,若不是被戚夫人捅破,这件事怎会泄露?”
“是么?”安氏半信半疑,但心中的气愤已经去了大半。也对,霍漪从来就没跟人提过铺子的事,连自己扣下过去一年内店铺送来的利钱,她也没吭声,若不是那戚家老太婆嚼舌,老二媳妇挑拨离间,自己怎会被婆母丈夫责骂?岂有此理,她一定要想办法好好教训老二媳妇一顿!
芍药见她面上神色转变,暗暗松了口气,抬头看见曼如捧了一盏热茶来,便皱皱眉:“已经快到饭时了,你又泡茶来做什么?”
“只是怕太太口干而已。”
曼如笑笑,放下茶盏,便开门见山,“方才姐姐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固然有理,但姐姐也太不为太太着想了。这事儿闹得这样大,霍家不吭声,别人只会说他家厚道,不为小利坏了亲戚情份;侯府把铺子还了,别人也会说老太太和侯府人品好,不贪图钱财。可太太的名声却是坏了!表小姐若是有心维护太太,何不明言将那几家铺子送给府里?就当作是感谢老太太、侯爷和太太这几年的爱护。可她在老太太面前,可从没这么说过!”
芍药见安氏的脸又拉下来,忙道:“你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表小姐既然已经出嫁,又如何做得了霍家产业的主?况且太太本是侯府的主母,别人夸侯府,就等于是夸太太了,太太又怎会坏了名声?!”
曼如笑笑,转向安氏:“太太,您仔细想想,奴婢说得对不对?我听说那戚夫人当时骂的就是太太,二少奶奶也说过,京里人家都知道了。等侯府把东西还回去后,人家夸的也只是老太太和侯爷而已,又怎会夸太太?这事儿到底还是表小姐想得不够周全,若是有心的,在出嫁前就该把产业送给太太了,有什么难的?她那样聪明的人,早该想到太太会被人笑话才是!我倒觉得,她说不定是心里有怨,想要害太太出丑呢!京里传的谣言,谁知道跟她有没有关系?两家私底下的请托,外人是如何知道的?”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若是表小姐心里真的没怨,就不会故意装穷,害得太太以为她身家拮据,还处处贴补了。光是她一年四季的衣裳,那衣料做工,可比家里两位小姐都强十倍!这里头花了多少银子呐!”
芍药冷笑,霍漪四季新衣都是花的自家银子,侯府就没出一文钱!倒是老太太心疼外孙女儿,时不时拿体已出来,太太向来不喜表小姐,如果没有老太太发话,连给表小姐做新衣都会忘记呢!这个曼如,信口开河,这回又想打什么主意?!
哪知安氏心里却是另一种想法:如果霍漪真是有心跟自己亲近,就不会瞒着家产的数量了。当年她要是知道霍家还有这么厚的家底,也不会拖拖拉拉地不肯为儿子提亲!霍漪的嫁妆一定很丰厚吧?可惜,都便宜了那个顾小子!
安氏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狠拍桌面一记:“人呢?!我不是叫了人来问话么?!都跑哪里去了?!”
芍药心中一惊,又听到曼如在那里火上添油:“太太正该问个清楚呢,尤其是原本在表小姐跟前侍候的,我就不信,她们一点痕迹都没看出来!明明是侯府的人,却帮外人瞒着主子,着实该罚!”
芍药愤怒地盯着曼如,曼如目光闪烁地避开了她的视线,不一会儿,一个媳妇子进来禀告:“侯爷遣人来问太太,昨儿说的事可都查明白了?侯爷正等着人证,好与梁家对质呢。”
安氏不耐烦地挥挥手:“已经叫人去问了!过两天会有消息的,你且下去!”芍药也轻斥道:“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还不快下去!”那媳妇子才发现屋里气氛不对,忙退了出去。芍药瞥了曼如一眼,留意到她脸色发白,心中一动。
春瑛听到婆子来叫自己,说是太太有请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赔笑着向那婆子打听,后者也说不清楚,她只好匆匆换了丫环制服,梳好头,跟着那婆子往府里走,心里还在想:但愿母亲会早些回来,免得胡飞来时要吃闭门羹。
刚进府门不久,她们就碰到了银环,到了半路,又遇上十儿和另一个婆子,都说是要往太太那里去的。春瑛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跟在婆子们后面走时,悄悄拉了十儿一把,小声问:“我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儿呢?到底是什么事?要专程传我们去?”
十儿皱紧眉头:“我也说不上来…今儿三少爷不在家,我心里有些没底…”
春瑛心下惴惴,不停地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觉得自己几乎天天在家,也没犯什么错,都是快出府的人了,太太特地召自己等人去,究竟要问什么话?还是说,太太其实只是打算要正式宣布对自己等人的安排?可那也太多余了!
春瑛就这样胡思乱想地,一路跟着婆子到了太太的正院,一进门,就睁大了眼——院中站的都是熟人!全都是表小姐霍漪身边的丫头!这到底是怎么了?
芍药掀帘子出来,扫了众人一眼,心中暗叹,又将视线在春瑛身上停留了两秒,便淡淡地道:“先前侍候霍家表小姐的人里,可有大丫头?”春瑛与十儿对视一眼,便上前道:“奴婢是二等大丫头,在表小姐屋里做些杂活。”芍药盯了她一会儿,才再问:“可有第二个人?”十儿也站了出来:“奴婢也是二等。有一位一等的暖玉姐姐,是老太太屋里的婢女。”
屋里传来安氏的声音:“就这样吧,带她们进来!”芍药示意春瑛和十儿跟上,进门之前,趁人没注意,低声嘱咐一句:“小心回话,曼如才嚼舌来着!”
春瑛心中一凛,点头表示明白了,十儿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进屋拜见了安氏,春瑛偷偷看了她一眼,发现她面有怒色,心中更警惕了几分。
安氏看了春瑛与十儿几眼,认出她们是上回在老太太屋里,帮儿子反驳老二媳妇的丫头,脸色略和缓了些,面无表情地道:“我有话问你们!先前你们侍候霍家表小姐时,可知道她家…”顿了顿,忽然觉得有些难以启齿,这种事怎么说?难道要坦承自己对亲戚家产有企图?!
春瑛听到一半,就没了下文,正有些不解。看来事情是跟霍漪有关,可到底是什么,太太好歹也得把话说完呀?!
安氏咬了咬牙,瞥了芍药一眼,芍药回了个笑,眼角瞟向帷幔后的人影,心中冷笑,嘴里道:“你们可知道表小姐家里的管家,平时都来府里说些什么?表小姐平日的用度,有多少是侯府公中出的?有多少是老太太的体已?有多少是霍家自己的花费?”
安氏听了还算满意,便瞪向春瑛和十儿:“快回答!”
春瑛觉得古怪,略一犹豫,十儿便先开了口:“霍家蔡总管来时,都是在外头侯着,命人送了账册书信进来给青姨娘和表小姐过目的,信里说的都是他们霍家府里的大小事务,具体如何,因奴婢们并不曾在跟前侍候,因此不知。”
“不知?!你们为什么不到跟前侍候?!”
春瑛忙道:“太太容禀,表小姐见蔡总管时,除了青姨娘,便只留下两个从霍家带来的丫头,我们几个做杂活的,向来是不许到跟前的。奴婢们知道他们是在讨论家务,也是因表小姐与青姨娘事后闲聊时偶然谈起,这才知晓。至于表小姐的用度,一向是由霍家供奉的,只有老太太和大少奶奶…”抬头望望安氏,“还有太太您这里,会时不时送些东西去。”
安氏忙直起身:“大少奶奶?!她送的什么?!”
春瑛小心翼翼地回答:“多是些时鲜水果,或四季花卉折枝,有时是一部书,或一幅刺绣,也没什么要紧的…”
安氏怎肯相信?她忽然记起,李敬夫妻分家出去,丈夫居然给了一万两银子的安家费!还有一个大田庄!她都快心疼死了!那日去吃乔迁喜酒时,她发现那宅子里摆设了不少南洋风物,很是时髦,可这些都是船队中人才有的!她分明记得自家船队没捎那样的东西来,李敬是怎么得到的?!难道说…她想起霍家也曾经有过船队,而且李敬在南边时,是待了好几个月的!
她咬牙切齿,李敬在家时,她一直约束他一家三口的用度,可他们两口子丝毫不见手头拮据,天知道是从哪里赚来的钱?!若说他们没跟霍家人勾结一起,她是绝不会信的!可恶!身为庶子,居然联合亲戚瞒骗嫡母?!
春瑛看着安氏的脸色黑了又红,红了又青,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正纠结间,有个媳妇子进来回话:“太太,侯爷又催…”
“知道了知道了!”安氏不耐烦地应着,哼了两声,便丢下一句:“侯着!我回来问话!”便起身往外走了。到门边时,帷幔一动,曼如迅速跟了上去。
春瑛皱着眉头目送她们离开,回身问芍药:“芍药姐姐,到底出什么事了?!”
芍药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今儿曼如说话,似乎总拿你们说嘴,不知算计着什么,回头你们要再小心些,不管太太说什么,都顺着她的意思,她骂人,你们也别顶嘴,好歹熬过去就完了。我还要过去侍候着,免得让曼如钻了空子,你们安心跪在这里,别乱跑!”说罢也出了门。
春瑛回头与十儿对视一眼,都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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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沉浮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二门外
周念眷写好几封侯爷的书信,交给小厮递出去,便起身伸了伸懒腰,回头看见小遥闷闷不乐地擦着书架,便笑问:“你今儿是怎么了?有谁惹你不成?”
小遥闷声道:“谁也没惹我!”顿了顿,撇嘴道:“周爷,我听说三少爷替你另选了两个丫头,悄悄跑去瞧了,都长得一脸呆样!还不如春瑛呢!都是那丫头不知好歹,不然…”欲言又止,低下了头。
他多半是要跟周念走的,那两个丫头光看模样就知道没福气做姨娘了,难道以后要配给他?!天啊地啊!他虽是个小厮,也盼着能娶个漂亮媳妇呀!
周念怔了怔,淡淡笑了:“春瑛有自己的造化,我也替她高兴,你在这里胡说些什么?”原本春瑛就打着脱籍的主意,他早就心里有数,如今顶多觉得有些遗憾,不能为春瑛进一分力而已,可是心里却是绝无怨言的。他瞧了瞧外头的天气,便笑道:“你有空在这里胡思乱想,倒不如出去逛逛,我这里用不着你。”
少年人总是爱玩的,小遥一听便恢复了精神,急急跑了。周念笑笑,便拿着一叠书信去找侯爷,请他的示下。
才走到外书房屋廊下,隔着窗子,他便听到屋里有人声,其中一个似乎是范家三老爷范志芳,知道是侯爷在见客,不便打扰,正打算回头,但接下来说话的一个声音却阻止了他的脚步。
那人道:“本是旧识,李侯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周念摒住气息,轻轻走进窗子,透过窗格往里看,只见屋内有三人相对而坐,除了侯爷与范三老爷,另一人的脸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是梁太师一派的官员,穿着一身便装。周念心中惊疑不定,这人跟庆国侯一向是对头,为什么会上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