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老太太待要骂她,忽又想起妯娌就在边上,叫对方知道自家儿媳不敬婆母,也是件没脸的事,还是等对方走了再说,便瞪了儿媳一眼,没了下文。

安氏一头雾水,不明白婆婆为何忽然骂自己,正觉得委屈,眼角却瞥见有个眼熟的丫头站在二老太太身边,认真一看,居然是从前霍漪身边的,已被自己撵到乡下去了,怎的会出现在这里?!当即又惊又怒:“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不在庄上好生反省,怎的跑到婶娘身边去了?!你好大的胆子?!”

春瑛心中冷笑,低下头,换了委屈的眼神,看了二老太太一眼,二老太太便不高兴了,觉得自己身边的大丫头,叫隔房的晚辈媳妇这样数落,着实失了面子,便淡淡地道:“章儿媳妇这话糊涂!不是你说的,两府里闲置的家生子,随我们家挑选么?怎的我挑了人,你到不认了?!只是这丫头已经在我们家名册上了,她是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管!”

安氏一窒,勉强挤出一个笑,正想解释一下,又听得自家婆婆斥道:“你在家自己不尊重就算了,怎的在婶娘面前,也这样无礼起来?!快出去!我这里容不下你这样的大佛!”

安氏只觉得满心委屈,又难堪,不甘不愿地行礼告退,却没忘记自己的来意:“婶娘…方才是我的不是…我向您赔罪!弟妹这些日子总不见过来坐坐,还要烦请婶娘替我捎个话,让她来看看我…”

二老太太捧起茶碗:“等她闲了,自然会来。”说罢喝茶。

安氏悻悻然离去了。春瑛心里高兴,见周围气氛有些僵,便对二老太太小声道:“老太太,您方才来前,不是说要跟大老太太商量佛诞的法事么?”

二老太太笑了:“正是,差点儿把这事儿给忘了。”便跟老妯娌讨论起来。春瑛偶而找机会说笑两句,老太太身边的玛瑙琥珀等人也见机插话,场面终於圆了回来。

到了将近午饭时间,二老太太要回自家去了,老太太还依依不舍,要她常来。春瑛扶着二老太太出门上轿,眼角瞥见不远处有人躲在廊柱后头偷看,仔细一瞧,原来是三少爷,正向自己挤眉弄眼,似乎在叫自己。

她微微一笑,回头命命抬轿的婆子:“走吧。”便扶着轿边,一路往二门外去了。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六十三章 冷嘲热讽

自打那日到侯府去了一回,春锳便安下心来。二老太太在侯府诸人面前,对她还是挺维护的,事后也没有改变态度,仍旧信任看重,可见她再这东府是真的站稳脚跟了,从此不必再担心侯府的人会操纵自己的人生大事。接下来她只需要做好本份,将东府的女主人们巴结好了,等到合适的时机,再求出府,然后找个“奉养父母”之类的藉口把一家人弄出去,就万事大吉。

春锳是安心了,但有人却不甘心。

这李氏一族聚居在附近一带,有一个族学,是专供族中子弟或近亲眷属读书用的,东府的四少爷李敦今年刚满十五岁,随父亲在外,一直都没丢下功课,回京后,因为一时半会儿的找不到好先生,便由母亲卓氏亲自打点了,送到族学里去。一日他从学里回家,先换过衣裳,便到祖母处请安。二老太太命他练字,他依言到隔间的大案边摆开文房,见春锳过来送茶,便小声道:“姐姐,请留步。”

春锳疑惑,停下脚步,问:“四少爷有什么吩咐?”

李敦欲言又止,瞥了旁边送笔洗上来的丫头一眼,那丫头便望向春锳。春锳担心把人叫走了,会引人闲话,便对她道:“你去把外头椅子上的软垫子拿一个来给四少爷。”那丫头去了,隔着多宝格,还能看到隔间里的情形,春锳趁机对李敦道:“四少爷有话请讲。”

李敦有些为难地道:“今儿在族学里,居然见到了三哥哥。他问我姐姐的事,又问姐姐如何到了我们家来。姐姐是祖母跟钱的人,我怎么胡乱对外头说去?我......我只好说我什么不知道,但又怕耽误了姐姐的事。”

春锳心中有几分恼火,微微冷笑,对他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小时候在三少爷院里做过大半年粗活罢了,我也不明白三少爷为何要打听我的事。四少爷做得好,这才是大家子弟的做派,哪有把家里丫头的事往外头说的?只是三少爷到底是哥哥,不好驳他面子,四少爷就当听不到吧。”

李敦更为难了:“可他要我回来打听,说明儿问我......”

春锳笑道:“哥哥们有不是,弟弟虽不好责备,但也该指出他的错处。学堂是读书的地方,在那里不专心用动,已经有错了,还说家里内院的私事,就更错上加错。四少爷,你别跟着其他人胡闹,用心把功课学好就行了。若三少爷再找你,你尽可拿道理驳他,他但凡知道些礼数,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的。”

李敦应声点头:“我知道了,多谢姐姐教我。”还特地作了个揖。

春锳对东府这对非常有礼貌的兄妹向来喜欢,笑着还了一礼,便往外间去了。方才那丫头送了垫子进来,李敦便认认真真地练起了小楷。

只是春锳心里不免恼怒,觉得三少爷也太磨叽了,犯得着这样么?有本事就直接来找她!从弟弟那里下手算什么?!只怕这次驳了回去,他还会想法子来找自己问个明白的,到时候可别想她给他好脸!

第二天,二小姐三小姐便来找四小姐说话了,在二老太太跟前说笑时,前者还特地叫了春锳过去,端详了半日才笑道:“我前儿就听说了,再想不到的!果然你是个有福的人,可惜我得的消息迟了,不然就叫你去屋里了!太太自己不尊重,逆了祖母的意思,如今可算得了教训了!那日祖母把太太叫去训了大半天呢!”

春锳迅速扫了二老太太一眼,见她坐在上座,微微皱眉,便微笑着对二姐宜君道:“虽然二小姐是在为我说话,只是太太毕竟是你嫡母,怎好当着长辈的面说其他长辈的不是?二小姐请慎言。”

宜君扫了兴,收起笑容:“你这人,怎么变得无趣了?我又不是胡说的。”

十二岁的四小姐牙雅君捧着茶碗,看了她一眼,微一撇嘴,转头对二老太太道:“祖母,前儿您不是说,想要人抄一百本《金刚经》散人么?我如今把簪花小楷练好了,正想抄经呢,祖母让我也抄上一份吧?我想为祖母、父亲、母亲和哥哥祈福。”

二老太太慈爱地笑了:“好孩子,难得你有这份心。我这里刚预备下,只有春锳一个帮着抄,正想找你哥哥抄上一份,你肯帮忙,真是在好不过了。”便命春锳去备笔墨纸砚。

春锳笑着去了,宜君有些尴尬,又怕被拉去抄经,扯着三小姐惜君,随便找了个藉口便跑了。二老太太叹了口气:“西府里没个好主母,事事都不成样子。女孩儿这么大了,难道连个教规矩的都没有?雅儿,你可别你姐姐们学。”

雅君忙应了:“我才不会呢!我跟二姐姐从小就玩不到一块儿,方才她把春锳姐姐叫到跟前盯着脸看,我就想说话,只是想着她是姐姐,才没吭声。祖母身边的人,自然比别的丫头尊贵,谁不是敬着的,她怎能如此无礼?亏得春锳姐姐好脾气!”

春锳笑道:“四小姐虽是玩话,奴婢可当不起呢。二小姐毕竟是主子。”这种时候,姿态就要放低些才能让上位者喜欢。

“凭她是谁?断没有在别人家里说自个儿嫡母坏话的,叫人如何应她?!”雅君转向二老太太。撒娇道,“祖母,您说,孙女儿方才可做错了?”

二老太太笑了:“你做得不错,只是往后遇到你姐姐们,还要客气些的好。”又对春锳说:“你也别过于自轻自贱了,你是我的人,被人看低了,我也没脸。左右规矩不错就好,你在外头,总得拿出点威风来,别叫人小看了。”

春锳心中大定,笑着应了。

不知是不是二小姐三小姐回去后提过在东府的经历的缘故,第二天,轮到三少爷李攸来了。

他在二老太太跟前奉承了半日,目光时不时扫到春锳身上,好几次趁人没注意,给她使眼色,春锳通通当看不见。李攸见状,心中暗恼,见春锳拿着东西出去了,便趁机告辞出来,一路追下去,到了走廊拐角处,上前喝问:“站住!你难道没看见我么?!”

春锳斜滑出半步,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转身笑道:“原来是三少爷?对不住,奴婢在前面走着,没看见您从后边来。您这是要走了?”眼睛迅速扫过周围,很好,他们站的位置是东厢房外的走廊转角处,四少爷正在房间窗前书案上写字,望过来正好能看见他们,不怕她会吃亏。

李攸生气道:“你在这里装什么没事人?!方才我给你使了好几个眼色,不信你就没看见!”

春锳一脸惊讶:“我是真没看见呀?您给我使什么眼色?有话何不直接说?”

李攸暗暗咬牙:“好啊,你学会装模作样了?!先前骗我你病得快死了,我连赏钱都备下了,没想到你忽然摇身一变,就成了东府的人,果然好手段!”

“三少爷的话我听不懂。”春锳一脸无辜,“我去年冬天时,确实是病了一场,但现在早就好了呀?何曾骗过你?我只是个丫头,没那么娇贵的身子,难不成还要养上几个月不成?”

李攸一窒,又觉得自己确实无法断定她当时是真病还是假病,但梅香是亲眼见过的,梅香从小侍候自己,断不可能说谎,那就是这丫头命大了?想到这里,便把语气放缓了些:“算了,那都过去了我不与你计较,只是......我明明说会安排你的差事,你怎的自己跑到东府来了?!”

春锳叹了口气:“三少爷,您虽然总是说,您会安排,您会安排,但您扪心自问,我一家子都是太太撵的,您做儿子的,真会驳了母亲的面子,把我召回来?太太如今在府里日子也不好过吧?叫人知道,连她儿子都不把她的话当回事了,您又有什么脸面?”

李攸哑然,他的确是顾虑到这一点,才迟迟没采取行动,但他又不甘心承认自己对一个丫头失信:“不过是略等上些时日罢了,才半年功夫,你就等不得了?!”

春锳心中冷笑,道:“三少爷,您说得轻巧。我们一家四口,老的老,小的小,我还生了一场病,在庄上也没有正经差事,因为是撵过去的,连每月的银米都是按最低一等的领,光靠积蓄过日子,迟早要坐吃山空的。

您许的差事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落到我们头上,因此我见东府要挑人,便过来了。其实您也没处安排我去,何必非要抓着不放?!”

三少爷脸一红:“原来是这个缘故,是我疏忽了,你有难处,为何不来找我?”

春锳开始不耐烦了:“我在庄上呢,大冷天的,跑那么远的路,还未必能见着你,我敢找你要银子?!我成什么了?!我有手有脚,自己能养活家人,说真的,现在大家都好,您就不必费心了!”

三少爷听了不高兴了:“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有心抬举你,你不耐烦了?!真真是狗咬吕洞宾!你满府里问问,我对那个丫头这样用心过?!为着你跟念哥儿相熟,我还打算等他家平反后,把你给他的。后来见他家事情难了,你又大了,我又好心把你许人。后来见那人不中用,还特特叫梅香跟你说,将来必为你找个好人家。你倒好,把我的一片好意都当成驴肝肺了”!

春锳冷笑:“您这话更叫人糊涂了!就算是外头的老百姓,也断没有一个女儿许三家的!您今日要把我送这个人,明儿又要把我送那个人,还都是做妾,为免也太小看人了吧?!周少爷是正人君子,你别把他想歪了!况且那时是你命我去给他打扫屋子的,怎的就成了我跟他相熟?!三少爷,你是位少爷,正经该读书进学,做大事的人,怎的整日纠缠我一个小丫头的婚事?!若你真是我主子倒也罢了,可我总共就在你院子里做了不到一年的粗使丫头,在家一年,又侍候了霍家表小姐三四年,如今更是进了东府。我的婚事,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事了?!”

李攸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自然知道,春锳早就不归他管了,但春锳进府后先侍候的是她,又一直有联系,他下意识仍有“她是他的丫头”的想法。

春锳瞥见四少爷正在起身往这边走,便淡淡地对三少爷道:“三少爷,你放心,我家里已经给我说了亲事,聘礼都收了,只等男方回来就成亲。你真的不必再费心了!更别动不动就拿话来吓我,说我不听你的,就把我爹娘如何如何。我如今在二老太太屋里当差呢,你这话叫人知道了,别人还当你想对本家的长辈做什么坏事呢!”

“你这死丫头!”李攸一时气急,“你如今攀上高枝儿,就不顾旧主了?!”

“三哥哥!”四少爷李敦大声喝住堂兄,紧皱眉头盯着他,“三哥今儿来见祖母,也没来看看我,反倒是拦着我祖母屋里的姐姐,是想做什么?!”

春锳向他施了一礼:“四少爷。”便静静站在边上。

李攸知道自己失态,有些不自在地扭开头:“我不过是见这丫头无礼,训斥几句罢了。”

“三哥这话糊涂!”李敦眼神里带了一丝鄙夷,“春锳姐姐是祖母跟前的大丫头,连我母亲都待他十分客气的,你倒好,平白无故地把人叫住,就训了半日,未免太不把我祖母放在眼里了!哪怕是在你自个儿家里,也没有叫住祖母身边的姐姐训斥的道理,怎的到了我家,就敢这样放肆?!我没回京前,就曾听说,三哥在家中十分娇惯,不喜读书,也没请先生来教导。如今见了,才知道传言不虚。三哥,不是做弟弟的无礼,实在是......您将来是要袭爵的,若伯父公事太忙了,还是请一位先生来教导的好!”

这话简直就是说李攸没有家叫了,春锳心中叫好,对这位四少爷更添了几分喜欢。而李攸则满脸涨红,半日才笑道:“四弟真会说笑。一个丫头罢了,你倒热心,还特地为她出头。”

春锳瞥见院外有一群人缓缓走来,为首的正是二太太卓氏,又见四少爷被三少爷的话气得满脸通红,便冷冷对后者道:“三少爷说这话也不亏心!真把天下都当坏人了!您是将来的侯爷,不必读书明理,也没人说你什么。我们四少爷可是正正经经的好孩子,你别拿这些混账话来唬他!少爷对老太太最是孝顺不过了,才会对我一个丫头也敬重几分,但凡是知礼数的,都没脸挑剔这些。您若有空闲,在这里逗我们做什么?何不到大老太太跟前去服侍几日?也好尽尽孝心?成天在外头闲逛,在学里也是混日子,如今还想来编排好人?!”

“哪个在编排好人?”二太太卓氏走过来,见三人向她行礼,点了点头,先问儿子,“你春锳姐姐方才说你哥哥在编排好人,都编排谁了?”

李敦偷偷看了堂兄一眼,李攸目光闪烁,春锳朝卓氏笑道:“方才老太太还念叨呢,太太就来了,快请进屋去吧。老太太在暖阁里呢。”

卓氏笑着点点头:“我正有事要跟她老人家商量呢。敦哥儿,随我去见你祖母。这两日忙,也没问你功课,没偷懒吧?”拉了儿子就要走人。

李攸讪讪地,低声叫了一声:“姨娘。”她才回过头:“攸哥儿还真是稀客。

只是这大白天的,你为免也太闲了。我早有心要劝你母亲一句,这么大的儿子,她自己既有心无力,就该找位好先生来教导,这样荒废光阴,成什么样子!”说罢也不理会,记自带着儿子走了。春锳翘了翘嘴角,跟了上去,只留下李攸一个人站在原地,羞恼不已。

到了晚上,春锳收到卓氏派小丫头送来的一双白玉镯,还道:“太太说姐姐当差用心勤勉,特地赏的。”

春锳暗一琢磨,觉得二太太应该是在夸奖她,只是自己也该表氏表示才行,便收了镯子,给那小丫头几十个钱,回屋禀明了二老太太,又到二太太那里去谢赏。

正屋里灯火通明,似乎在商量正事,春锳行过礼,站道边上等候,抬头望见屋中站着一个熟人,正是赵三嫂,而徐大娘则一脸肃然立在一旁。

卓氏正翻看着一本账册,过了一会儿,淡淡地道:“你们庄上交了五百八十三两的田租,这倒罢了,可跟南苑做买卖得的这三百七十九两六钱五分银子......是怎么回事?”

春锳吃了一惊。李家庄跟南苑做的这项买耐,不是秘密吗?主人家明明不知道的,赵三嫂为什么要报上来?!不会牵连到自家父母身上吧?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冷汗

赵三嫂站在下面低头道:“回太太话,这原是往年小的们在庄里,见每年入息少,才想出来的生财法子。因庄子靠近南苑,这几年皇家开放南苑给王孙公子们打猎游玩,苑中猎物不够了,提督便命人在外头采买。小的们想着,横竖林子边上地方也大,不如买些飞禽走兽的雏鸟幼崽回来,养大了买给南苑,也能添些入息。起初只是养些兔子、锦鸡什么的,后来连梅花鹿都养了十来只。虽幼鹿难得,但一年也来,也有几百两的利钱。因南苑那头是不叫声张的,老爷太太又在南苑边任上,小的们才不敢在信里提起,直等到太太回了京,又收了最新一笔账,才敢来禀报太太。”

卓氏挑挑眉,翻了两页账册:“既然你说…每年也有几百两的利钱,那这几年下来,为何只有不到四百两?”

赵三嫂忙道:“刚开始试养的时候,西府的太太派了个管事来当庄头,小的们不慎叫他知道了这事儿,心里还想着事情不成了,不料那曹管事胆大包天,竟然瞒着西府,与小的们合伙,他占了大头。小的们怕他嚷嚷出去,叫外人知道了,连累了老爷太太的名声,因此只能答应了。头一年是亏的,第二年开始才有了赚头,但赚得不多,又叫曹管事占了一半去。这是小的们几年来攒的银子,都交上来了,断不敢私吞的。

春瑛听到这里,特意看了她一眼,见赵三嫂脸上满是诚恳,心里暗暗好笑。三四年才不到三四百两银子,这可能吗?那些珍贵的飞禽走兽也就是最初要花钱买种,后来大都是繁殖出来的,除了人工和喂养的成本,再加点御寒的东西,基本没什么大花费。她记得光是王大叔接手后这小半年里,得到的收益就有三百多两了,除去成本和给庄中每户人家的“封口费”,经几家人再议,赵曾两家各分得八十两,曹王路三家各得三十两,已是一笔不小的款子。就算是原本曹管事在时,赵家也是占了大头,这笔钱,恐怕是他家自己得的那份,又打了折扣,只是上头既没人知道这件事,他们巴巴儿地跑来献殷勤,是为了什么?

卓氏笑了笑:“私吞…你们是不敢的,顶多是克扣些,这点银子,难道我还会跟你计较不成?我若是个不宽后的主儿,早在我听别人传你家财万贯时,就该发火了。”

赵三嫂连忙跪下:“小的真真冤枉,小的一家住在庄上,连屋子都是十几年的老屋了,除了逢年过节,平时连见体面衣裳都不舍得穿,哪里就家财万贯了呢?即便家里真的藏了财,那也是为了主子们藏的,并不是小的自个儿的家财呀!”又望像春瑛:“路家姑娘平时在庄上住过,也去过小的家里好几回了,姑娘替我辩解辩解吧!”

卓氏转头看春瑛,春瑛只好笑道:“奴婢的确去过赵三嫂家,屋子有些旧,家具也有年份了,看着就像是稍微富裕些的庄户人家似的。整个庄子,就只有庄头的屋子体面些。至於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其实庄里表面上真没哪家是富户,赵曾两家跟曹家一样,都是在镇上或附近买了房产,因此他们在庄上的住所都维持着一个简朴的假象。

卓氏笑向:“你既在他们庄子上住着,可曾听说过他们跟南苑的

春瑛略一踌躇:“这倒不清楚,只是新庄头王家跟奴婢一家是同时进庄的,有一回奴婢去找他家女儿说话,曾听他们说起少了两只锦鸡什么的,那时还不明白,今日听赵三嫂一说,才明白了。”

卓氏笑了笑:“这么说,流言果然都是不实的了,你真个没瞒着我什么?”双眼又扫向春瑛。

春瑛知道自家老爹现在参与进去了,一不小心就要被牵连的,但若是不让二太太满意,自己的处镜就会很尴尬,忙笑着对赵三嫂说:“嫂子还是说实话吧,难道你还能瞒得过太太?别的不说,单是那邻庄借水的银子,我就不信嫂子说了实话。”

赵三嫂迅速心领神会,嗔怪一声:“姑娘真不给我们面子!”便转向卓氏哀求:“都是小的不是,邻庄的主人因地里没水源,每年交十两银子给小的们,好借用庄上的水。小的想着这点银子太太也不会放在眼里,小的们在庄上…日子也不好过…”

卓氏笑着放下账本,道:“罢了,只怕还有,不过你们这几年也都辛苦了,难为你们没有忘本,赚了银子也懂得交上来,我就睁只眼闭只眼吧!不过现在的庄头是怎么回事?”

春瑛立刻竖起耳朵留心听。只见赵三嫂将曹管事被撵与王大接任的经过说了一遍,才缓缓地道:“这王大倒是个懂事的。曹管事在时,庄上的入息,足足被他克扣了一半去,剩下的都交到西府去了。

王大接手后,没克扣不说,还把东西分成两份,一份交上西府,另一份交给小的们看管,暗示小的们把东西送回府里来。跟南苑做买卖得的银子,他从不过问。平时管着庄子,倒比先前曹管事能干多了。”

“这倒是难得。”卓氏笑笑,“他就不怕被他主子责怪?”

赵三嫂忙笑道:“说起来他也不是外人。先前侍候四小姐的九如,就是他大闺女,如今他小女儿也许给了徐大娘的外孙,况且他们姓王的,也有族亲在咱们府里。到底这才是正理呢,先前都没了规矩了,咱们府里才是庄子的正主不是?”

“这话就不要再提了。”卓氏收了笑,神情带点儿严肃,“都是骨肉至亲,一家人分这么清楚做什么?兄嫂们也是见我们不方便照管,才派家人来帮忙的。我们一回来就把人散了,岂不是伤了兄嫂的心?”她用手指轻轻在桌沿敲了三四下,便道:“罢了,这王庄头既然管得好,我也就不必费事了,回头跟西府大少奶奶提一提,算是我们向他们借一房家人帮忙使唤吧,月钱银米都由我们出。”忽然又想起一件事,转向春瑛:“你老子娘也在庄上?”

春瑛心念电转间,已经有了个主意:“是,奴婢父母自去年秋天被撵到庄上,就一直闲着,只有农忙时能轮上一两件小差事。去年冬天三少爷曾去过一回,说了许多话,一会儿说要提拔奴婢的爹,一会儿又说要惩罚他老人家,奴婢提心吊胆了许久,后来见三少爷似乎没动作,才稍稍放下心来。”

卓氏白天时已听从儿子处听说了侄儿的“丰功伟绩”,虽然不是完全相信,却也对他不大得上眼。

她一贯自重身分,对儿子要求也高,认定了大户人家的子弟就该读书明理,或是练舞杀敌,整日在外书房晃荡,又跟个丫头耍脾气,像什么样子?!又想到春瑛已经是自己府里的人了。若是太受旧主制肘,倒是个隐患。横竖不是什么大事,她便道:“既如此,那我就把你家里一并要过来吧。你爹做过铺子的掌柜是不是?如今我们家的铺子都是西府的人管着,没处安置去,我要把赵三调到另一个庄子上,你爹就留在李家庄当管工,帮忙处理庄务吧。不是说你们家跟那新庄头交好么?”

春瑛心中大喜,忙向她拜谢。赵三嫂心里也些不安,但也跟着拜谢了,听到卓氏说要提拔她男人另一处新买的庄子的庄头,才换了喜色,再次磕头。

末了,卓氏又道:“你们跟家里说一声吧,好好当差,我心里都有数的。也别没规没矩地说西府的坏话。西府的婶娘与哥哥嫂嫂们本是好意,见我们不在家,怕管家们不顶事,才派了本份的家人帮着照管,那些说三道四挑拨两家情谊的东西,都该给个教训才是!”

这听得春瑛心中惴惴的,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不料卓氏口风一转,又道:“接下来我们只怕就要留在京里了,把各处庄子、店铺、饭馆的掌柜或管事都召过来报账吧。到底是我们家的产业,没道理叫哥哥嫂子一直费心的。如今那边府里,老太太病了,侯爷事务繁忙,太太身子又不好,大少奶奶固然不错,却又年轻,一个府里的事就够她忙的,再添了我们家的事,岂不是累坏了?少不得我要打点精神,把事务都重新拣起来。”

春瑛知道二太太这是要收权了。这也好,当初本就是侯爷和太太在算计兄弟家的产业,如今正主儿回来了,他们也该把东西吐出来。本来就是财大气粗的人家,还盯着兄弟家的这点钱财不放,未免太过分了!

卓氏料理家务,就一直把春瑛晾在边上,春瑛不敢造次,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到管事娘子们都离开了,徐大娘才看了她一眼,又瞥向卓氏的茶杯。春瑛忙提了热水来,给卓氏倒了杯热茶。

卓氏抬眼看看她,笑道:“瞧我,一时把你忘记了,你也不提醒我一句。”

春瑛笑着屈膝一礼:“太太在理事,奴婢怎敢打搅?”又谢她赏赐镯子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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