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二老太太听了孙子的话,沉吟片刻,微微点头:“如此说来,倒还罢了。只要不是个淘气的,跟你相处时,彼此又能有所进益,才是伴读的好处。”接着又有些欣慰:“小时候我也曾见过这孩子,聪明伶俐,听说功课每每将敞哥儿比下去,如今落得这个境地,也是可怜,但他仍不忘读书上进,实在难得。周家世代书香,果然是不错的!”

卓氏确有些不同的见解,问儿子:“你说他像是读了二十几年书的学子,想必年纪不小了吧?”又转头去看春瑛。

春瑛知道她是在问自己,忙答道:“奴婢不知道周公子的确切年纪,只是当年十一二岁时,遵从三少爷之命前去给他打扫屋子,那时他看起来至少有十七八岁了,如今想必有二十三四岁年纪吧?”

二老太太点点头:“我估摸着也是差不多,他与敞哥儿是同年,但比敞哥儿要小几个月。”

卓氏便道:“这麽说来,他年纪至少比敦哥儿长上七八岁!哪家的伴读有这麽大?瞧着倒像是个长随!他到底是旧交之子,家里虽坏了事,但侯爷仍拿他当子侄般,叫外人看见咱们拿旧交之子做奴仆,岂不是说咱们落井下石?刘学士是位品德高尚的君子,看见了定会心有不悦的。”

春瑛心下着急,却忍住了没开口。四少爷李敦则在旁边道:“我也觉得他不像是个伴读......结交为友倒是不错。”他转头问春瑛:“不是说他的案子差点儿平反了麽?姐姐可知道是为什麽不成的?”

春瑛这倒没法回答了:“具体如何,奴婢也不知道,去年夏秋之交时,还听说他家的案子很顺利,后来接连有几件大事,二少奶奶进门,霍家表小姐出嫁,奴婢一家人又去了庄子上,等京里传了消息来时,他家的案子已经被驳回了。咱们底下人弄不清详情,奴婢回京后,也不好去打听。”就算打听也打听不到什麽内容,当年她能知道那麽多事,还是多亏了三少爷转述。

别人犹可,卓氏便先听明白了。春瑛一家被撵到庄上后,周家的案子才被驳回,可见春瑛是不可能知道更多了。她又细细想了几遍,想起西府二儿媳妇梁氏进门那日,其兄曾在侯府放火,闹得很大,事后被皇帝革了功名,难道梁家因此怀恨在心,便想藉周家案子的事打击西府?她今天在那边已经派人打听过些消息,越想越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

这麽一想,卓氏就更不乐意了。周念无论其人品行才学如何,已经卷进朝廷争斗中去了,若是让他当自己儿子的伴读,又陪着一起去留学府上求学,岂不是把自家和刘学士也卷了进去?说不定刘学士会为此恼了儿子也未可知。

只是二老太太显然有照顾故人之子的意思,又有侯爷的脸面,卓氏不好明说,只得到:“周家的案子有些说不清,将来结果如何,还不知道呢,咱们家真不好拿那孩子当奴仆的,还是敬着些好,况且他年纪也太大了,不适合做敦哥儿伴读,还是另找吧?”

二老太太不置可否:“你大伯子已经荐了人来,你已经应下了,人又挑不出什麽毛病,若不留下,要如何回覆?”

卓氏本想说留在外书房做老本行,但转念一想,自家丈夫在边城为官,身份敏感,留这麽一个人在外书房,也不太妥当,便道:“先拖一拖,待媳妇儿想好了法子安置,再让他过来不迟。”

二老太太虽觉得这样不好,但事关全家前途,也不再开口了。四少爷则有些遗憾,但母亲发了话,他也觉得有道理,便闭口不言。

春瑛在旁看着,心里不由得替周念着急,但她也知道这种事做丫头的没有立场说话,唯有安慰自己:周念就算不过东府,在侯府也能过得很好的。

过了一会儿,四小姐雅君带着洗色轻轻松松地进了门,立刻就感受到屋里气氛有些不对劲,忙收敛了喜色,恭恭敬敬地向祖母和母亲请安,又向哥哥问好。

卓氏问她:“什麽事情欢喜?”她忙回答:“九如托人送了信来,她和她妹子同一天出阁,要在附近新开的喜福楼摆席,请我们去喝喜酒呢!”

春瑛立刻就反应过来了,那不是十儿的姐姐吗?那即是她们姐妹俩一起摆酒了?

卓氏皱眉道:“你的丫头出嫁,你看在多年情份上,去贺一贺也使得,只是为何不在男方家里摆酒?在外头酒楼里设席面,你女孩儿家怎好抛头露脸?!”

四姐面上的兴奋之色顿时消失了:“真不行麽......她们姐妹都是嫁给府里的家生子,都不是外人,想必也知道规矩的......”看着母亲的神色,她也知道是不可能的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那我到王家跟她说几句话就好了,让欢喜她们陪着我......”

卓氏表情和缓了些:“那倒还罢了,只是命婆子和小丫头们跟紧了,到时候还要清场,别叫人冲撞上。”

四小姐低头应是,二老太太笑道:“你母亲说的是正理,也没什麽舍不舍得的,你若真想见九如,喜事过后传进来说说话就是了。她又不是出了嫁便不再进来的,当了媳妇子仍能在内院当差不是?”四小姐这才笑了。

春瑛忙抓紧时机插嘴:“老太太,奴婢想向您讨个恩典。那九如的妹子十儿,原是从小儿和我一处长大的,又在一处当差,后来一起去的庄子,情份与别个不同。原本奴婢想着,她出嫁时,奴婢要在老太太跟前侍候,是不能送她的了,如今倒是个难得的机会,请老太太赏奴婢一个脸面,让奴婢也能去道个喜吧?”

二老太太笑了:“那你就跟四小姐一起去,回来了,把席上的新鲜事跟我说说。”春瑛大喜,忙应了。

王家姊妹是从后街王家院子里出阁的,黑家自有宅院,木管事也给小儿子在后街弄到了两间厢房,分别整修一新,准备接新娘子。只是无论王家、黑家还是木家,都没有足够的场地容纳所有贺喜的宾客,加上几家人都想要体面些,一合计,便把后街街头处的酒楼包了下来,专门接待来贺喜的亲朋同僚。

春瑛跟在四小姐后面,与她屋里的大丫头欢喜坐一辆车,由四个婆子、四个媳妇子和四个小丫头陪着,又有六个男仆跟车,磨蹭了半日,才来到王家院子。跟车的把院里的男子都赶走了,只留下王家几个有头脸的女眷,才请四小姐下了车,与王大婶说了几句话,议由她陪着进屋去寻九如了。春瑛下车后左看右看,只认得一个王二婶,先是寒暄几句,才进了十儿的房间。

十儿一身大红,头上插着满满的金花珠翠,生来头一回打扮得如此华丽,脸上更满是脂粉,春瑛差点儿就认不出来了。她见了春瑛大喜:“我还以为你不能来了呢!这是怎麽说的?”

春瑛笑着拉她的手,幸好你跟你姐姐在同一天出嫁,四小姐来贺,我便厚着脸皮讨了恩典,跟着来了。让我瞧瞧,呀,新娘子果然是最漂亮的!”

十儿被他说得满脸通红:“胡说什麽呢......”两人笑闹几句,十儿便道:“你快给我说说,你在东府日子过得如何?”

春瑛正想说话,王二婶却进来道:“时辰到了,外头听见鼓乐声了呢,快盖好盖头!”春瑛和十儿侧耳一听,果然听到鼓乐声渐渐进了,不由得大为遗憾。春瑛暗暗埋怨四小姐身边的人排场太大,出门时花太多时间了,只怕没工夫跟十儿详谈,忙道:“正是要紧,以后你再来找我,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又拿过绣花红盖头给十儿。

十儿点点头,接过盖头:“多谢你今儿来贺我,以后见了面,咱们再好好说话。”这时王大婶领着两个婆子进来了:“快快快,端坐好了!花轿马上就到!”又向春瑛陪不是:“今儿实在是怠慢了,侄女儿莫生气,到前院喝杯水酒,也是个意思。四小姐马上就要走了,侄女儿要不要赶过去侍候?”春瑛只得再捏了捏十儿的手,向众人行了礼,便出去了。

跟车的婆子赶过来道:“瑛姑娘,花轿要来了,小姐需得马上走人,咱们也快些吧。”春瑛忙接过王家媳妇递过来的酒喝了两口,便跟着婆子上了车。

一溜儿大车小车离了王家大院,结果正好跟迎亲的队伍堵上了。来的是黑家的花轿,听说是东府的小姐,忙忙指挥众人让道,只是后街本就不宽,那里容得下这麽多人轿车马?可花轿回头又太不吉利了。

有路边的人家也是家生子的,忙打开大门迎四小姐的车驾进门。四小姐很不好意思,便是一自己一行人转向避让。

於是她们一行人掉了个头,往街尾方向去了,黑家的花轿才得以顺利来到王家门前。迎亲的媒婆和黑家新郎都赶上来向四小姐请安告罪,又有人向王家报信,好让新娘子准备好。春瑛坐的车子便停在路中央,她想着这里是后街,便忍不住掀起帘子,去看黑家人几时才能罗嗦完。

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她的视野,她忙抬头望去,见周念走在街边,略停了一 停,便继续往前走了。

他似乎瘦了许多,整个人透着一股黯然与忧郁,想来过得并不好。

春瑛心下不由得难过起来。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七十七章 援手

周念一向是个温文君子,春瑛刚认识他的时候,她虽然眉间有郁色,但跟现在的神情相比,也还是有一股生气在的,对人说话时也会带着微笑。可如今的他,却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绝了希望,又或麻木了般,神色间透着一种茫然,看得春瑛心里发酸。

周念木木地向他在街尾的小院的方向走着,却有两个婆子迎面过来,彼此边聊边往王家院子瞧,一时没提防,其中一人的手臂便撞上了周念,倒把他给撞醒了,低头鞠躬给那婆子赔不是。那婆子却瞪了他一眼,开口便大骂,说他冲撞了自己,无礼又狂妄云云,言谈中还数次提到他是卑贱的官奴,是朝廷的罪人。即使另一个婆子拉她,她也不理,仍旧在那里骂。

春瑛看得心头火起,又觉得那婆子很是面生,也不知道是哪里当差的,周念虽然是官奴的身份,但实际上却是侯府世交之子,侯爷与三少爷一向待他甚厚,怎会容底下人如此轻侮?!偏偏周念向是听不到别人的斥骂似的,只是低头听着,也不反驳,春瑛看得直着急。

“我还倒姐姐在看什么呢,原来是看疯婆子骂街。”耳后传来双喜的声音,接着她便靠了过来,挨着春瑛的肩头往车外看,“那婆子是哪家的?吵吵嚷嚷的成什么样子?!四小姐在这里,她是瞎的不成?!”

春瑛眼珠子一转,便笑道:“我也不认得这婆子,只是那一位我确知道是谁。

前两天不是说,侯爷给咱们四少爷荐了个伴读,是从前的旧交之子么?就是这位周少爷。”

双喜吃了一惊,忙缩回脑袋,接着又偷偷笑了笑,再小心往车外看:“瞧着…长相颇端正嘛…就是精神不大好…”

春瑛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如今是怎么了。这倒罢了,就是这婆子可恶!人家不过是没留心撞了她一下,已经赔了不是了,她还要抓着人骂,也不听旁人劝阻。若是平日倒罢了,今儿王家嫁女,家家都来贺,四小姐也在呢,她就这样满嘴胡言乱语的,到底有没有把咱们放在眼里?!”

双喜忙道:“我也是这么说的,咱们打发人去骂她!”说罢便转向另一边车窗,掀帘子叫过一个婆子,嘱咐她去赶人。春瑛趁她不备,再掀起帘子去看周念,却正好看到他转头望过来,四眼相对,他先是一怔,继而面上浮现淡淡的笑容,可惜这笑容只是一闪而过,他便转过头去,继续沉默地听人斥骂了。

春瑛微微皱了眉,觉得她的情况似乎真的很不少。

东府的婆子走过去,对那骂人的婆子说了几句话,春瑛本来还以为那婆子会听话地闭嘴的,谁知道她却撇撇嘴,面露讥讽地反驳回去,从马车上可以隐约听见她说的是“我不是你家的下人,你管不着我”、“这么大一条路,谁都能走,凭什么不许我呆在这里”、“哪家小姐这样大的架子,还敢来教训老娘”之类的,听得春瑛和双喜都眉头大皱。后者冷笑道:“好大的口气!听她这话,原来不是底下侍候的?又是哪里来的疯婆子在这里撒野?!”

跟车的一个媳妇子嗤笑道:“姑娘听她胡说?她怎么不是底下侍候的了?她是西府二少奶奶的奶娘,陪着嫁过来的,什么东西!不过是仗着太师府的势罢了!”

双喜冷笑:“原来是那位主儿的人,我道是谁呢,有这么大的福气,能养出这样体面的奴才!”

从王家院子那边走过来一个婆子,瞧着很有威严,冷着脸对那骂人的婆子斥道:“你是什么牌面上的人?!对着我们本家的小姐如此无礼?!既然你说你不是我们家侍候的人,那索性回明了老太太、太太,请嬷嬷回自个儿家去吧!省得委屈了嬷嬷!”那婆子听了生气,想要再骂,但王家的婆子却不理她,回头对先前跟她说笑的那个婆子道:“你不是该着今儿的班?跑到这里来了?要是偷懒,我也顾不得咱们家在办喜事了,等孩子们出了门,咱们一块儿去见二太太,省得闹出事来,我还要替你背黑锅!”那婆子缩头缩脑地,硬是将二少奶奶的奶娘拖走了,省得她在跟人吵架。

这时后面四小姐的马车传来几声吆喝,看来是黑家的人终於罗嗦完了,前头的几辆小马车听见声音,便纷纷催马往前行驶,春瑛所坐的马车也开始前行,她只来得及再瞥一眼周念,可惜他没再抬眼望过来,只是木然地退到路边,低头恭送马车过去。

春瑛几乎要掩饰不住心头的诧异了,他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双喜没发现他的异状,因为她又看到了新鲜事:“那个人不是从前西府王总管的儿子么?听说他家放出去了?今儿是跑来贺喜的?哎呀…居然吵起来了,这可怎么收场…”跟车的婆子劝道:“双姑娘,这街上来往的虽说大都是自家人,到底还有男子在,快放下帘子,安静坐车吧。”双喜撇撇嘴,重新坐好了,春瑛勉强笑着安慰道:“王家人自有主张,你也别担心了,真想知道,过后再打听吧。”

她满怀心事地回到东府,虽然没什么心情,但职责所在,只好到二老太太面前说笑,将这次外出的经历都说了一遍,本想把周念的事说出来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样有些危险,便瞒了下来。二老太太被她说的马车与花轿堵上后,黑家人上来罗嗦的赔罪的情形逗乐了,见孙女儿梳洗过上来来请安,便特地问了这件事,四小姐苦着脸将细节都补充上了,祖孙俩又乐了一番。

春瑛勉强陪着说笑了半日,回到房间时,已经很累了。简单梳洗过后,她爬上床,却翻来覆去地想了半日,才得出一个结论:周念家的案子平反失败,他一定是灰心绝望了,所以没了精神,而二少奶奶那边则趁这个机会来欺负他。

只是不知道侯爷与三少爷为什么不干涉?还是他们干涉了,二少奶奶的人却仍旧我行我素?那个骂周念的婆子是二少奶奶的奶娘,应该是有点地位的,可凭她地位再高,也高不过侯爷和三少爷去。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三少也最近都在干什么?!他最好的朋友变成这个样子,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怎么就不来管管?整天光想着要把丫头们送给谁坐妾!

春瑛忿忿埋怨了一通,又想了半个晚上,第二天起来直打哈欠,但总算想到了一个法子,忙忙爬起一边梳头,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向二太太进言。谁知道正想瞌睡就遇到了枕头,吃过早饭不久,二太太便叫了人来传她去。

见到二太太后,春瑛先是一番见礼,接着便站在边上听候吩咐,二太太卓氏大方地赐了个脚踏,才问:“西府的那位姻亲,范家的小姐,在京里住了这么久,你可听说过她选秀后要嫁入王府的传闻?”

春瑛有些迟疑,便点头道:“传闻早就有了,只是一直不见有动静。”

“那你觉得这传闻有几分真?京中的王府,是不是跟范家人真有往来?”

“有氏友的。”春瑛道,“去年范小姐入京后,曾经由靖王妃娘娘引见,认识了几家王府的王妃、世子妃和郡主等女眷,有两家王府似乎挺喜欢范小姐,时不时接她去作客,不过婚事倒是从来没提过,也许是提了的,只是奴婢们并不知晓。

卓氏沉默下来,春瑛试问:“太太问这个做什么?想必范小姐是真要嫁入王府了?”

卓氏笑了笑:“她会嫁到什么人家,我是不知道,只是昨儿她打发了人来见我,说她叔叔已经找到了房子,正在收拾,等收拾好就要搬出去了,因此我心里疑惑,难道是因为婚事定了,才打算搬出去?”毕竟她有家有父母有亲人,是不能从亲戚家出嫁的。

春瑛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地低了头。卓氏再想一想,又笑了笑,便要打发春瑛回去,春瑛忙做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见了便问:“还有什么话要说?”

春瑛忙站起身,低头恭谨道:“奴婢前日收到家信,说姐夫已经为弟弟找到一个学堂,那先生学问好,又肯收下弟弟,因此奴婢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叹。昨儿夜里,想到王家的见闻,奴婢便想起一件事来。”

卓氏问:“是什么事?你弟弟能正经读几年书,也是好的,只是你们家的境况,倒不如学些手艺是正经。”

春瑛不去反驳,笑着应了:“太太说得是,奴婢家里只是想着,哪怕进不了学,认几个字总是好的,读了书,才能懂得道理。”顿了顿,扯回正题:“奴婢见王家的小子们,大的十岁出头,小的三四岁,都围在街上玩耍。年长些的还好,年纪小的,几乎像是野孩子似的,整日只知道玩,奴婢的弟弟,以前也是这么淘气,邻居家的小子们更是没几个斯文的。进府当差前就识字的,十个里也找不出一个来!奴婢想着…既然外头的先生不愿意收奴仆为学生,为何咱们不在府里找一个识文断字的人,给小子们上上课?并不是要教他们四书五经,只是念些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再让他们学学算数,将来进了府,不管是在老爷、少爷们跟前侍候,还是在门上、书房、账房里当差,也能知道些基础,省得再重头调教,花费工夫。”

卓氏皱起眉头:“这…有必要么?门上、书房里当差的,自然要挑识字的人,只是要调教的可不仅仅是识字而已,真要请人花时间调教,岂不是比人进府后再叫还要费事?况且咱们家里哪里去找这样的先生?但凡识得几个字的,都派了差事了。”

春瑛知道关键时刻来了,忙凑到卓氏跟前:“太太可记得那位周少爷?侯˙爷把他荐了过来,太太又觉得他年纪太大了,不适合做四少爷的伴读,可他本就有些学问,不如就让他当这个先生如何?”

卓氏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说下去!”

“这位周少爷的身份,实在是尴尬,说起来他是官奴转成的家奴,实际上仍然官奴名册上,候爷礼遇。是候爷仁厚,可要是心人想挑剔,也是个麻烦。

只是若真要把他当奴仆使唤,凭两家的交情,又有些失于道义。再则,他家的案子,说不定还有希望平反,将来他得了自由,若咱们府里曾经怠慢过他,岂不是更加尴尬了/给奴仆之子做先生,虽比不得外头正经的夫子体面,却也是为人师表了,说出去并不丢脸。太太也是必担心候爷会有想法。”

这个法子是春瑛花了很找时间才想出来的,但其实有利有弊。她不知道候爷与三少爷现在对周念是个什么看法,不过有了学生,周念也可以有个精神寄托,忙碌起来,又哪里有功夫再胡思乱想?他在后街的处境也会好很多,再有人欺负他,也有人替他出头,又能避开二少奶奶的人。毕竟,只要他进了东府,就没二少奶奶什么事了。

卓氏则想到,这个法子倒是体面又干脆,既末食言,又能将儿子和周念隔绝开,更有了借口不让周念去刘学士府,候爷挑不出什么来,将来若周念出了什么事,再找人替下他便是了。只是事情有些麻烦,族人也许还会有异议。倒要想个法子好生解决了。若做的好。自己也能得个好名声。

怎么想着,他便笑了:“姑娘果然时有好点子的,我这便请了徐总管和徐大娘来。咱们好生合计合计?”

春瑛微微松了口气,只望自己这个法子,真能帮上周念的忙。

第六卷 云散 第二百七十八章 往事不可追

二太太卓氏坐言起行,没过两天,便跟二老太太商量好了奴仆子弟学堂的事,并且请了族长夫人来透露了口风,见长辈与族里都没什么反对的声音,便打发人去通知侯爷,请周念过来了。

侯爷非常意外,心里还有些不大高兴。他本来是想着,周念年纪虽大了些,但才学还是有的,伴读只是个幌子,关键是让刘学士见到周念,只要周念能引起对方的注意,进而询问来历,凭周念之父当年的才名与耿直脾气,以及周念的风骨与才学,多半能引起刘学士的同情。

刘学士不是手握实权的权贵,却在清流中地位尊崇,只要他在言谈中为周家冤案说两句好话,哪怕仅仅是透露出一点意思,也能成为周家翻案的筹码!周家的案子,其实朝中人人都知道冤枉,只是因为恪王扣紧了一个“先帝所决”的字眼,声称当今圣上一但更改,便是不孝,就压住了一切平反的可能。加上案子年代久远,当年与周家交好的人家,多半都在那场风波中败落了,其他人则是害怕被牵连,因此躲得远远的。连清流中人,也忌讳那“不敬先帝”的罪名,不敢开口说公道话。侯爷盘算着,刘学士是公认的经学大家,在朝野备受尊崇,要是他透露一点口风,自有门生故旧去琢磨,只要朝中有了风向,他再抛出“先帝是受奸臣所惑才会做出这个判决,为先帝圣明而诛奸邪才是大孝所为”的说法,周家案子何愁不能平反?而他自己,为了好友雪冤,而且这位好友还是清流的一员,又长年抚养好友血脉,加上为圣上想法子驳回了恪王的非难,声望必定能再上一个台阶!

其实侯爷心里有数,他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已经不必求什么名利了,但子孙们的前程,他还是要争一争的。长女虽然贵为王妃,又生有世子,但这两年,女婿靖王爷相继纳了几房小妾,长女虽气恼,但那些妾都是宫里赐下来的,她毫无办法,偏偏有没能再生一个儿子,这样下去,将来若有闪失,自家小儿子起不是失了臂助?再想想自家,长子已经分家出去了,次子又结了门糟糕的亲事,因为担心这个儿子会被连累,他迟迟不敢再提分家。两门姻亲,不管是范家还是母族的海家,都帮不上忙,范家最近还有些目的不明的异动。他要是再不为庆国侯府争些筹码,将来他死了,这个家必定要衰落的!

难得兄弟争气,在外任上做得好,官声才能都不错,又受重用,可惜年轻时他不懂事,对这个兄弟有些疏远,只能尽量弥补了。可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兄弟一家头上!现在他正在韬光养晦,暗地里想办法结交缓手,既然有机会能让侯府接触到清流文官一脉,为了让周家平反的死局变活,更为了给自己一家人天几个助力,他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的!

可是,任他打算得再好,弟妹不配合,也是无用的。若他真的让周念去做那个什么教书先生,即便教会成千上百个奴仆子弟,也对周家的案子毫无帮助!更没法结交刘学士!这怎么能行!

也许…还有希望?比如让周念在教书之余,跟侄儿交流交流学问?

卓氏对大脖子的纠结一无所知,只是把一切事物都准备好以后,便直接叫人来上差了。本来就是侯爷提出的要求,总不能把人送出去后,人家不拿来当伴读,却叫他去教书,就反口不肯吧?卓氏十分理直气壮,又是口口声声顾念旧交,不肯怠慢芸芸,侯爷衡量再三,最终勉强让周念去了东府,但还不忘嘱咐他,一定要找到机会见刘学士,或是想办法与侄儿李敦结交,争取让侄儿在刘学士面前提起他的名字。

周念自从那次偷听到侯爷与梁派官员结交,心中对这位从小敬爱尊重的长辈就有了猜疑,而后又在外书房遭到其他清课与书僮们的排挤嘲讽,再被梁氏陪嫁的仆人欺负几回,心中极是难过。他大病一场,回到外书房继续受人排挤,却又不愿把这些委屈告诉侯爷和李攸,於是处境越发难过了。加上李攸因为被父亲勒令读书,减少了来见他的次数,侯爷又整天忙个不停,很少见他,周念隐隐有种感觉,自己应该是被放弃了吧?后来侯爷忽然告诉他有了个机会,能让他接触到刘学士这样的大家,不但能受其教导,还有可能争取到一的大援,周念是非常激动的。他倾尽全力去表现自己,不料却被东府拒绝了,眼见期望成空,看着侯爷紧皱眉头的模样,他真是万念俱灰。

如今机会再来到他面前,他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本来就没抱希望,只是在好有李攸和春瑛的鼓励下,产生了要尽力一试的想法,这几年才将全部精力都放在这件事上,也许他命中注定是要当一辈子官奴了。有先帝的名头压着,谁敢给他家平反?!东府让他去教奴仆子弟识字,他就去吧,至少,他是在教化授业,而不是与人为奴,任人轻侮。

既接了差事,周念要到东府磕头谢恩,听从徐总管的训导与安排,准备授课要用的一切物事。因是旧交之子,二老太太特地召了他去见面。他去了,因屋里都是女眷,他一直低着头,安安静静地回话,偶尔略抬起头答话,却见到了二老太太身边的春瑛,不由得大吃一惊。

春瑛不是被辗到庄子上去了么?!他跟李攸说了好几回,李攸起初答应得好好的,后来不知为何就不耐烦起来。他猜想是不是李攸对自己的情谊随着平反的失败而有了变化,只好忍住不再开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春瑛。这就竟是怎么回事?!

周念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虽然迅速镇静下来,还是让众人看在眼里。二太太便坐在边上笑道:“我早就听说春瑛姑娘从前替你打扫过屋子,想必是记起了故人?”

周念不知该如何回答,春瑛生怕被人猜疑,便笑着开口道:“周少爷可是忘了我是谁?从前您刚回到京城时,住在后街的小院里,三少爷曾命我去给你打扫过屋子的,我那时才十一二岁呢!”

周念局促地笑笑:“是…我想起来了…当年劳烦姑娘了…”他听出了春瑛的暗示。

春瑛偷偷打量了二老太太与二太太一眼,见她们脸上并没有不豫之色,才继续笑道:“我离了侯府后,转到东府来侍候二老太太了。听说周少爷要给咱们家的学堂做先生,为人师表可是件大好事。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我在这里先向您道一声贺,请周少爷一定要好声教导学生,可别辜负了咱们老太太、太太的一番美意。”

周念已经完全镇静了下来,闻言向二老太太躬身一礼:“周念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必不负老太太、太太的托付!”又拜二太太。

二老太太与二太太婆媳俩虽没指望他会真心感恩,但见他礼数周到,态度恭敬,还是很高兴的,前者见他长得削瘦,身上穿的衣裳也旧了,便命人赏了他十两银子和几身新衣,让他好生添补些东西,养养身体。

因为二老太太又赏了药材,为了通知百灵,春瑛不等他们说完话,就半途退出屋去了。东西是直接送到周念家中去的,春瑛清点过后,便命人去送了,正要回正屋去,便看到周念迎面走了出来,想来是结束了会见,正打算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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