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的知道少爷不爱听这个,可是…这么多年了,我们还没查出害死老爷的凶手是谁,您难道就打算在这清河县耽搁下去了么?!既然姜凌范与魏红绡已经死了,您为何不回京城去,寻找其他知情人?!”

曹玦明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以为我不想么?可当年我们在京城查了这么久,也只查到一个张碧罗!如今张碧罗已经疯了,万事不知,姜凌范与魏红绡又死了,这条线索就断了,我们还能上哪儿查去?倒不如守着姜青云,兴许哪一天她就想起来了…”

“可那一天还要多久才能等到?”麦冬有些急了,“少爷您前些时候还给河阳那边送信了,等姜家来人把姜姑娘接走,您又能上哪儿打探去?!”

曹玦明冷冷一笑:“姜家不会来人的。”

麦冬一怔:“可那信…”

“信是送到姜凌范家中的。”曹玦明回头看他,“只有姜凌范的继母与兄弟才会看见。我在信中只提了姜凌范夫妇的死讯,没提他们有儿女留下,姜凌范的继母与兄弟乐得独占偌大一份家私,又怎会多事再派人来查探?”

麦冬恍然大悟,顿时喜上眉梢:“您的意思是…只要姜家不来人,姜姑娘就无处可去了?”

“而她身边就只剩下我一个亲人,又亲切,又可靠,等她确认姜家不会派人来接她的时候,她又怎会拒绝随我去投奔她娘家的亲戚?”曹玦明眯了眯眼,“我没打算在这里耽搁下去,只要她随我们一起走,我们就重回京城,再去找张碧罗,兴许…姜青云还能帮上我们的忙呢!”

第十二章清晨

次日清早起来,青云帮着高大娘做早饭,想到近日曹玦明没日没夜地忙着诊治病人,刘谢也老是待在县衙里加班,两人都累得瘦了一圈,怎么也该给他们补一补才是,于是决定大展身手。

当年她还在外贸公司工作时,那群女同事为了保持身材苗条、皮肤紧致和杜绝痘痘,曾经研究过许多健康食谱,其中就包括什么食物最适合熬夜的人。她因为常常熬夜工作,也和她们分享过这些食谱,现在虽然很多材料都弄不到,但做点小变化还是不难的。

她为刘谢与曹玦明两人准备的是莲子百合瘦肉粥,可以清心润肺、益气安神,熬夜的人吃它最好不过了。莲子与百合都是新鲜的,同福客栈那边最近为了研究新菜谱,送了些食材过来请她帮着参详,她就利用了一把;至于瘦肉,则是一大早跑去市场向熟悉的肉贩大叔买来。等她手脚利落地将粥熬好时,时间已经差不多到刘谢通常赶来吃早饭的时候了。

曹玦明这时候想必也已经起身,麦冬先一步过来取早饭,青云就盛了三碗粥给他,另外附送了两只水煮鸡蛋、三份卷有蛋丝和新鲜瓜菜的卷饼,还道:“这粥对身体有好处,你一定要劝曹大哥吃下去。昨儿晚上他又熬夜研究病人的脉案了吧?你不必瞒我,我瞧见他屋子前那棵大树的叶子反射的灯光了。一定是他大半夜还在点灯看东西!”

麦冬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接过托盘,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准备要走。

青云也不拦他,只是抢上几步郑重对他道:“你是曹大哥身边信任的人,也多劝劝他吧。病人固然重要,但他才这点年纪,要是熬坏了身体,就是一辈子的事了。我当初请他到医馆坐诊,可没打算害他受苦的。他再这样下去,若是累出病来,叫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你也不想看到他生病的,是不是?”

麦冬仍旧不吭声,只是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复杂。

青云不知他是怎么了,但可以感觉到他对她的敌意似乎稍稍减轻了一丝,心情也好起来,便笑说:“曹大哥自己就是神医,怎么做才对他的身体有好处,他比我清楚多了。你去跟他说,要是有什么补身的好菜好汤,尽管告诉我,我给他做去!”

麦冬微微点了点头,破天荒地给了她回应,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见刘谢笑着出现在门口,抬手跟高大娘打招呼,青云一恍神,麦冬已经捧着托盘匆匆出去了。

青云心里嘀咕了几句,但觉得麦冬对自己的态度已经有了改进,还是别要求太多的好,便高高兴兴地迎上刘谢:“干爹,您来啦?今儿我给您做了好吃的!”

“是么?”刘谢听了也十分高兴,“那我可真有口福!”不过他马上口风一转,“只是我还得赶着去衙门,若是太麻烦就算了,你和高大娘两人吃吧,给小曹大夫也送点儿。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们,这几天晚上都不过来吃饭了,你们别等我。”

青云忙道:“都做好了,这就能吃,不麻烦的!”匆匆进厨房盛了粥出来,“您瞧,已经放凉了,您现在吃正好。”

刘谢闻得粥味香浓,也食指大动,赶紧吃起来。青云一边替他剥鸡蛋,一边问他:“最近衙门里公务很忙吗?您都好几天没过来吃饭了,我说给您送去,您又不肯。县衙厨子做的东西怎么能跟自家做的比?您当心自己的身子!”

刘谢转眼已经吃完了大半砵粥,抬头笑说:“放心,我会好生保养的。如今周大人对我很是看重,他既有吩咐,我自当竭尽全力。再说了,我如今这主簿之职还不曾坐稳呢,若是偷懒,惹周大人不高兴了,将我抹下来,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青云将鸡蛋递给他,有些没精打采的:“我当初只是想让您能有个好点的职位,没想到会让您这么累。县衙里能有多少公务?你都没日没夜忙了十来天了!”

“若是平日,自然没那么多公务。”刘谢三两口吃了鸡蛋,差点儿被噎住了,青云忙忙给他倒了杯茶来,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才喘了口气,继续道,“前头黄县令留下不少烂摊子,有许多账册都要重新腾写,公文也要一一清点整理。你想想,这里头可有好几年的文档呢,足够堆满大半间屋子的,可不得忙一阵么?”

青云诧异:“不会吧?您一个人要负责这么多公文?!”

“那倒不是,周大人自己查看账册与公文,我只要将他检查过没问题的重新抄写归档就可以了。虽然多了些,但其实不怎么费神。”刘谢还笑了笑,“干爹最近写字比从前快多了,而且写得还不差!”

青云挑挑眉:“就只有你们俩?”她又是吃惊,又是不以为然:“钟县丞先前不是一直在代理县务吗?难道他什么都没做?我可听说那些东西他是查看过了的,不然黄县令的案子如何了结?再说了,账册的事自有照磨所负责,县衙里的人那么多,也不是吃干饭的,怎么就您一个辛苦?我前两天还瞧见钟县丞带了妻女出城游玩,昨儿葛典吏拉着几个县衙的人去吃酒耍乐呢,悠闲得很!”

刘谢苦笑了一下,含含糊糊地说:“周大人做事十分认真,样样都要亲历亲为的。旁人虽然有心助他,但他总不好意思让大家辛苦…”

青云挑了挑眉,有些怀疑周康是信不过县衙里的人,刘谢老实,又给他留下好印象,才被他叫去帮忙的。这不过是官场上常见的勾心斗角,她也懒得理会,只是有些为刘谢不值:“周大人就算要叫你帮忙,也犯不着总让你加班加点,他不是带了很多人来上任吗?两位师爷都是有大才的,小厮也都识文断字,不过是抄写的活儿,难道还非得要您去忙活?”

刘谢就答说:“倒是有两个小厮帮着打下手,卢先生与蒋先生另有事要办,每日都早出晚归的,我问过卢先生,他说是奉了周大人之命,与蒋先生分头到清河县境内各处查探,视察民生民情,好为日后施政做准备。其他的小厮也都随他们一同去了。”他的神情满是敬佩:“百姓的民生是大事!我没有他们的大才,能做的不过是抄抄写写的活计罢了。若能为他们尽一点心,自当尽力!”

说完后,他匆匆掏出帕子擦了擦嘴,道:“今儿这粥十分美味,青姐儿辛苦了,你也吃些吧,记得给小曹大夫送去。我得回去了。”边说边起身要离开。

青云忙叫住他:“上回我跟您提过的,安置下山流民、给他们安排活计的事儿,您跟周大人提过没有?”

“已经提过了,周大人说等手头的事忙完,就会处理的,你放心吧。”

刘谢匆匆走了,青云皱着眉头站在门边,总觉得周康有些不靠谱,钟县丞也算是能吏了,代理县令职权那几个月里也没出什么问题,他犯得着把那段时间的账册公文重新翻检一遍吗?流民安置明明更重要也更迫切,他能不能先将要紧事处理了,再跟属下勾心斗角?

高大娘唤她,她便将心中的怨念暂且放下,陪着前者吃起了早饭,刚吃完,隔壁的曹玦明带着半夏亲自送还碗碟,还笑着对她说:“粥和卷饼都十分美味,妹妹费心了。”

青云心情又好起来:“曹大哥喜欢就好,你还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我,只要是对你身体有好处的,我都给你做!”

“哈哈…”曹玦明笑得爽朗中又带了些不自然,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我手上倒是有几个食补的方子,妹妹既然有心,我就给你抄下来。我听说刘主簿近日十分忙碌,钱老大夫年纪也大了,需要补身子,妹妹做了不妨给他们都送些去。妹妹落难异乡,父母双亡,若不是得他们照应,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情形呢,于情于理,我们都该感激他们一辈子。”

青云忙道:“曹大哥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屋取了纸笔出来,“就写在这里吧!”

曹玦明执笔一挥而就,又看着手上的笔若有所思:“这都是不堪使用的东西,将就着写点字条儿还罢了,妹妹若用它练字,就太粗了些,怎么配得上妹妹?”

青云买纸笔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事实上她私下写字还是用的简体,哪里是真有心要练字?那是小学时候的功课,她都有将近二十年没拿过毛笔了。只是这话不好跟曹玦明说,姜青姐既然是世家出身,父亲又做过官,想必是识字的,也许还懂些琴棋书画啥的呢。她只能硬着头皮糊弄曹玦明:“不怕曹大哥笑话,我连怎么写字都忘了,如今写得不怎么好看,也想过要重新练回来,就是舍不得买纸笔。这个是特地买来备着,若干爹过来时有空闲,可以教我几个字的。”

曹玦明吃惊地道:“我没想到你会忘了这么多事!”但他也没多想,“无妨,你从前是学过的,要拣回来也容易,只是写字这玩意儿,若太久不练就手生了,日后未免不便。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些好的文房过来,用完了你再找我。”他又亲切地笑了笑,“妹妹若还缺了什么,手头不方便的,只管与我说,都是自家人,何必见外?”

青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她很感激对方的好意,但心里还是觉得,没必要问人要钱买东西使。古代的大书法家能用清水练几十年字,她难道就不行?她毕竟不是姜青姐本尊,用姜青姐亲戚的钱,心里总有些不舒服。

她将曹玦明写的方子拿过来细看,发现上头的材料都是很容易就能弄到手的,便高兴地将它收了起来:“我一会儿就买东西回来学做!”

曹玦明笑笑,又似乎有些为难地对她说:“姜妹妹,河阳离这儿很远,兴许那信只是在路上耽搁了,不过我相信姜家很快就会有回音。你不必太担心。”

青云从不为这事儿担心,她还恨不得对方迟些过来呢,便轻松地冲曹玦明摆摆手:“我不担心,无论他们几时来,或者来不来,我在这儿又不缺吃不缺穿,有干爹和钱老大夫照应我,有高大娘教我东西,如今还有曹大哥您,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说罢收好了方子,又兴高采烈地去寻高大娘:“方才去市集时豆腐摊大叔说他做了好些新鲜豆腐脑,大娘咱们要不要去买点儿?您最喜欢了不是吗?”

她没有留意到,曹玦明在她身后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似是苦恼,似是惊奇,又似是失望。

(头痛…难道是感冒了?真是叫人捉急的天气…)

第十三章亏空

青云去市集买菜回来时,顺路往医馆去了一趟,将曹玦明给的方子上的药材买了几样回来。正好有一味夏枯草,是医馆近日新进的药材,方子上是有的,她就索性拿它熬了个瘦肉汤。午饭时,她担心刘谢在县衙吃不好,就提前备好了饭菜,连汤一起拿个篮子装了,用厚布盖得严严实实,亲自往县衙送去。

她之前曾经来过县衙两趟,道路倒还熟悉,衙门里的人也有不少人认得她的,一改过去的冷淡态度,十分热情亲切地主动上前攀谈,要为她指路,还有人表示可以带她过去。她心里觉得怪异,全都客气地笑着婉拒了。那些人脸上的遗憾之色是遮都遮不住。

莫非是因为刘谢晋升主簿,又得新县令周康重用,所以周围的人才改了态度,想要巴结他?但刘谢就算坐稳了主簿的位子,也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儿,县衙的人对八品的钟县丞尚且没有这般谄媚,那他们现在的态度算是怎么回事?

青云一头雾水地到了衙门里办公的地方,并没有莽撞地进门,只是请守仪门的官差帮着通报一声。那官差倒与旁人不同,一脸的傲慢,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丢下一句“等着”,然后转身进了院内,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紧不慢地回来了。刘谢就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着,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向青云迎上来。

“我不是说了不用送饭来么?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刘谢一开口就是抱怨,但瞧他脸色,也知道他心里一点都不抱怨,高兴着呢。

青云甜甜笑着说:“您是个再省事不过的人了,但我做女儿的,怎么能看着父亲连顿饭都吃不好呢?后街离衙门才几步路?我给您送饭来,比您叫衙门里的厨子做要方便得多,还合口味呢!”接着压低了声音,“您近日熬夜辛苦,曹大哥给您开了几个补身的方子,让我熬了汤给您喝,现在还热着呢,您千万要喝完了!”

刘谢连声叹息:“小曹大夫真是个好人!”又喜滋滋地接过篮子,伸手往里一摸,果然饭菜和汤都是热乎乎的,虽然说如今将近入夏,天气暖和,吃点儿冷食也没啥关系,但能有口家常热饭吃,他心里就暖乎乎的,说不出的熨贴,对青云这个干女儿真是满意得不得了,直恨不得她是自己亲生的!

他柔声对青云道:“辛苦你了,好孩子,赶紧回去吃饭吧。你放心,干爹一定把饭菜和汤都吃完,一粒饭也不剩下!”

青云点头,又嘱咐他:“吃完了饭别忙着做事,先歇一歇,散散步,免得过后消化不良。我回头会来拿东西。”

刘谢应着,欢欢喜喜去了。青云看着他进了屋,回头见那守仪门的官差还冷冷地杵在边上睨着自己,犹豫了一下,想起身上没带什么钱和东西,便冲他甜甜一笑,福了一福:“方才多谢大哥您通报了!”

官差似乎哼了一声,不知是在回应她,还是压根儿没吭声,只是她听错了。

青云自问脸皮不算薄,继续硬着头皮与他搭话:“我从前来过县衙几回,都没见过您,您是新来的?”

官差爱理不理地倚着门边看天,青云自讨没趣,也不再多话了。也许她下回顺手送点好处给他,他就会搭理自己了?这种在衙门关键地盘上守门的官差,必要时用处还是很大的,跟他打好关系,只会有好处。

青云讪讪地转身往来路走,才走出十来步,就遇见葛典吏迎面走来,满脸是笑,语气又亲切又慈爱:“哟,是青姐儿哪?这是给你干爹送饭来的?真是好孩子!我早就说了,象你这么好的孩子,如今不容易见到了,刘老弟能有你这么好的干女儿,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话却未免有些过于夸张了。青云自认没什么大本事,刘谢也一直很敬畏这些同僚,到底有什么理由让葛典吏如此讨好她?

青云尽可能客气礼貌地与他虚应着,又谦虚了几句,不料葛典吏反而夸得更多了,似乎瞧见了她方才在守门的官差那里受到的冷遇,他还十分“好心”地安慰她:“方才可是在门上受了委屈?别放在心上,那门子是周大人带来的人,亲信的小厮,才上任就把原来的王小四给换下来了。人家是高门大户里听差的,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别瞧这人只是个门子,比我们架子还大呢!”

青云恍然大悟,原来那官差就是周康新换上的门子!怪不得如此冷淡。人家压根儿就不用买这县衙里任何人的账!

葛典吏话风又一转:“不过青姐儿你放心,他在别人面前可以耍横,在你面前可不敢。我听说周大人才来清河时,就是姐儿你招待的?你干爹若不是那时认识了周大人,如今哪里有这么大的脸面?”

青云不知他这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否认:“葛大人这话可太抬举我了。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周大人的身份,只当是个出手大方的过路客商,想着王掌柜他们难得遇上笔好买卖,就尽力帮着招呼,哪里想到会是新县令?干爹也是正好遇上了,说话做事都赤诚以对,周大人才觉得他是可用之材。这如何是我的功劳呢?在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周大人了,可不敢说自己有什么脸面。”

葛典吏干笑两声:“你这孩子就是懂事,小小年纪,也知道谦虚了。我听说小曹大夫是你表兄,想必你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果然跟那些野孩子不一样!”

青云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却笑容不变:“葛大人还有吩咐吗?我要给表兄送饭去…”

“哦,当然,当然。”葛典吏忙道,“可不能耽搁小曹大夫吃饭。你过去时顺便替我道个谢,前儿我老婆病了,只照着小曹大夫开的方子吃了两剂药,就全好了,再没有这么快的!如今家里人都说,小曹大夫真不愧是小神医呢!”

青云笑着应了,福了一福就想走,又被他叫住:“你婶娘近日怪想你的,你得了空就过去瞧瞧她,与她说说话吧。她总跟我说,象你这么贴心的好孩子,世上真是少有了!若我们家金莲能比得上你一半,她就心满意足了呢!”

青云暗暗抹汗,干笑着道了谢,飞快地溜走了。今日葛典吏实在怪异得很,他女儿金莲是出了名的小气,他居然还说金莲比不上她一半?他确定那是在夸她而不是在拉仇恨?还有,谁是她“婶娘”?她正经连句“叔叔”都没叫过他呢!

由于葛典吏的表现太古怪,青云担心会不会有问题,或者关系到刘谢在县衙中的处境,所以她去送饭给曹玦明时,就简单跟他提了一提。曹玦明沉吟片刻,便对她说:“他如此殷勤,必有所求,方才你在县衙,周围尚有别人在,兴许他说话不方便。他让你去看他老婆,多半是有话要悄悄跟你说呢。他们夫妻品性如何?”

青云想了想:“我只见过他老婆两回,没说过什么话,不清楚她的脾气,但听别人议论说她有点儿蠢,事事都听丈夫的。而葛典吏则是个滑不溜手的人,见了人的面,哪怕心里恨得不行,嘴上也只有好话的。”

曹玦明又问:“他们家是住在县衙里?”见青云点头,就道:“他既然叫你去他家,你只管去,在白天时过去,他们断不敢在县衙里对你做什么。等听完他们要说的话了,你再悄悄告诉刘主簿,请他替你做主。”

青云想想也好,就照做了。她前往县衙取回送饭的篮子时,特地拐弯到市集上买了一小包糕点——据说葛典吏的老婆爱吃零食——然后就往衙门去了。

这时候衙门里的人多数都在午休,到处静悄悄的,只偶尔能见一两个官差走过。青云走在青石板路上,只觉得声音特清晰,特响亮,叫人忍不住担心会不会惊醒了周围吏房中打盹的吏员们。她连忙放轻了脚步,尽可能悄无声息地往仪门方向走,到了那里才发现那新来的门子不见了踪影。

兴许也是去吃饭午睡了?

青云于是决定直接去刘谢的办公室找他,那是仪门右手边的一间厢房,她悄悄过去,不会惊动别人的。谁知她才走近了那里,就听见屋里传出男人说话的声音,她立时脚下一顿。

说话的是县令周康:“…你是说这些账册完全没有问题,上头的亏空是为了填补黄念祖在任时造成的亏空?你以为我会相信么?黄念祖的亏空,早在结案后厘清了,哪里又多出这几千两银子的亏空来?!”

青云听得一惊,心想刘谢该不会陷入什么麻烦吧?

不过回答周康的却是钟县丞:“卑职实话实说,大人不相信,卑职也无法。黄念祖哪里是个懂做官的人?不过仗着裙带关系得了官,借着淮王府的势捞钱,石头里也要榨出油来!这几千两银子看着多,但与他贪赃枉法所得相比,又算得了什么?朝廷里又催着结案,查案的大人们就没放在心上。但亏空就在这里,若不填上,大人来接任时,卑职等又当如何交待?实在是无奈之举!”

原来是钟县丞的麻烦。青云松了口气。

但周康却没打算这么轻易放过钟县丞:“果真如此么?即使查案的官员不在意,你们也大可以将亏空报上去,有什么不能说的?黄念祖贪了几十万两银子,再加上这几千两又算什么?你们瞒而不报,就真的没有猫腻?我听说你与葛典吏早前都是住在县衙里的,黄念祖入罪后,方才在外头置办了房舍,都是三四进的大宅子,少说也要几百两,好大方呢!”

钟县丞的语气中带了几分无奈:“大人,不瞒您说,这几千两银子虽然是黄念祖贪的,但卑职等还真不敢据实以报。当日黄念祖背后靠着王府,谁也不敢违了他的令,他要私调库银私用,衙门里的小吏也只能照办。但若将这些事实告诉朝廷,那些小吏也要以失职论处的。这里头牵涉的可不是一两个人,当时县衙里乱成一团,再少了那些人,我还如何主持大局?您现下若要怪罪,卑职也只能认了!”

周康久久没有说话。青云在外头听着,心里倒有些同情他。法不责众,就算清河县衙的小吏们真的犯了错,难道他还能全部处置掉?那时又叫谁来办事?全靠他那些师爷小厮吗?吏员地位再低下,那也是吏部记录在档的正式办公人员,不是想换就能换的。

周康最终还是绕过了这个话题:“那你的宅子又是怎么回事?”

“卑职家中原有些田产,岁入颇丰,只是黄念祖那人是个再贪心不过的,叫他知道卑职手上有钱,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因此卑职当时只能将田产记在妻子名下,一家人住在后衙。直到朝中派人来查案,终日在衙门里出入,卑职的妻女不堪烦扰,卑职才在外头置办了房舍,搬了出去。”钟县丞顿了一顿,“不瞒您说,那宅子的前主人原跟黄念祖有些干系,为了洗脱罪名,花了不少钱。当时那人卖房卖地的,因卖得急,许多产业都是贱卖的。卑职请了县里的吴经济出面,只花几十两银子就买下了那宅子,倒是笔极划算的买卖。”

周康又沉默了许久,才开了口:“你说的我会着人查清,若果然属实,我也不会继续追究,但若你有半点欺瞒…”

“卑职任大人处置就是!”钟县丞迅速接了话,便开口告辞。

青云迅速倒退十多步,来到仪门上,然后装作刚到的样子,稍稍放重了脚步声往里走,见钟县丞出来,还笑着向他福了一福:“钟大人好。”

钟县丞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理都没理她就走了。青云又往厢房走,只见刘谢一头汗地迎了出来:“青姐儿?你怎么来了?是来拿东西的?”

青云有些吃惊,说真的,方才她还以为刘谢不在里头呢,连忙道:“是,我来拿篮子。”

刘谢抬手拦住她不让进屋,自己回屋拿了篮子出来塞给她:“快回去吧,瞧这日头晒的,别热着了。”

他这是不让她看见周康在屋里?青云满腹疑虑地答应着,转身出来了,回想方才听到的话,忍不住摇头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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