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她没坐驴,提着两只大篮子,顶着大太阳出城西,远远就看见赵三爷也来了,带着几个人正嘱咐他工地上的人什么话,素日跟在他身边的两个美少女侍婢则带着几个婆子,抬了两大桶液体状的东西,正给工人们分派呢。青云心里猜想他们大概也在跟自己做同样的事,便把手里的篮子递给了自家工头,笑着走过去,打算跟赵三爷打个招呼。
她从下风向逆风走向赵三爷,隐约听见他在嘱咐工匠们:“…虽说只是修整一下屋子,但也要好好做,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可是县衙蒋先生与卢先生的嘱托,里头还有县太爷的面子呢,别把事情弄砸了,丢我的脸面!”
青云脚下一顿,心下惊讶不已:难不成蒋卢二人真的说服了周康,要入住淮王别院?!
她最近脑子里总在想着这件事,因此一听到赵三爷的话,马上就联想到淮王别院去了,等赵三爷吩咐完了手下人,转身笑着迎上来时打招呼时,她就有些心不在焉的,行过礼,问过好,便迫不及待地问:“赵三爷,是不是县衙蒋先生与卢先生找到了要住的宅子,请你们去修整?”
赵三爷怔了怔,笑道:“姑娘也听说了?确实是这么回事。蒋先生与我说,找到一处大宅子,已有年余不曾住人,有些破败了,想向我借几个人去整理一下。这点小事也不算什么,我就应下了,方才正挑人呢。”
年余不曾住过人,又略有些破败的大宅子,可不正是淮王别院吗?
青云常到工地上走,因赵三爷的工匠常私下教导流民工匠技艺的关系,她对赵家那些工匠各自擅长的方面还是有所了解的,看了看赵三爷方才找的几个人,就有些吃惊:“那几位大叔擅长的是扇灰、上漆之类的,只有一位懂木匠活,还是做简单家具的。如果修的是淮王别院,是不是该再找几个做细活的?我听说那地方到处都是雕花。”
赵三爷又是一愣,如果他没弄错的话,蒋友先寻他时说的是县衙后街一处旧宅子,租了给周家几个小厮住的,怎么姜青云会说到淮王别院上头呢?
他素来是个多心的,拿不准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隐秘,便不露声色地问:“哦?这我倒是不清楚,蒋先生只说要找人,却没说要找什么样的人,我还当是寻常宅子呢。”
青云承过他的情,真心想劝他:“您还是跟蒋先生和卢先生打听清楚吧,万一弄错了,卢先生就算了,蒋先生心里还不定怎么想呢!”
赵三爷笑道:“多谢姑娘提醒,横竖他们并不急着用人,我明儿就寻他们问清楚。”谢过了,又状若无意地道:“姜姑娘,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事儿的?幸好有你,否则我就要犯错了。”
青云没在意,随口答道:“我也是听衙门里的人闲谈才知道的,还当是谣言呢,没想到真有其事。”
赵三爷的神色有些微妙。若真是县衙的人发现了蛛丝蚂迹,私下议论,那事情就不会是空穴来风。淮王别院曾经是淮王一案的重要证据点,只是一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才被朝廷置之不理了。寻常情况下,别说是区区一个县令,哪怕是当朝重臣,也不会没事找事,主动提出要修整那地方,那蒋友先与卢孟义…甚至于他们背后的周康或虞山侯府,是出于什么目的产生了这个想法?
青云并没有发觉异状。她提醒过对方了,心情正愉快,又想赶紧把这事儿跟刘谢说一说,随意说了两句话,便笑着告辞了。
赵三爷目送她离去,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无声无息地做了个手势,一个长相衣着不起眼的随从靠了过来,听着他低声吩咐:“去打听打听,县令周康和他手下的人近日是不是要对淮王别院做些什么,行动隐秘些,有了消息尽快来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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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三方
赵三爷神通广大,手眼通天,他手底下的人也都不是吃干饭的,没两日就把事情查了个大概:
“蒋友先与卢孟义二人连日劝说县令周康,言道周康内眷随从人数众多,后衙房舍不堪容纳,当另寻大宅移居,并为日后周康妻儿前来腾出空房,并且一力推荐淮王别院,声称只要稍加修整即可入住,不但不劳师动众,别院奢华也可与周康之妻侯府千金身份匹配。但周康执意不许,不耐二人连番劝说,有对二人冷落疏远的迹象。”
“蒋友先与卢孟义初至清河县后,曾多次带随从遍访清河各地,尤其对前任县令黄念祖的旧居、别业以及亲友故交的住处十分关注,似乎在找寻物件,但遍寻不着。”
“蒋友先与卢孟义在两个月前曾试图进入淮王别院,被官差阻挡,当时曾以金银贿赂把守别院的官差不得,又以县令周康的名头震慑,官差态度软化,只求有周康手令,或周康亲临,二人遂离开。”
“把守淮王别院的官差在上月曾七次发现有人潜入,但每次均在半夜,未能发现来人身份,遂上报县衙,县丞钟淮下令多派官差前往,别院诸殿阁皆有专人把守。”
“蒋友先上报县令周康,称县衙人手不足,县丞钟淮却派多官差往淮王别院,乃是浪费人力。周康不置可否,过后私下责钟淮撤回人手。”
“蒋友先近日常至清河县城以东五里石家村,村中有外来者二十余人,月前入住此村,操京城口音,自称乃修整房屋的工匠,当地有富户欲雇其做工,被断然拒绝。”
这些消息虽零碎,但只要放在一起,很容易就能看出其中的联系。赵三爷盯着属下呈上的情报,眯着眼捻了捻胡子,觉得自己有可能抓住了大鱼。
蒋友先,卢孟义,这两人乃是虞山侯府的清客,在侯府门下并不算出挑。而周康在被卷入朝廷政争后,一时得了皇帝厌恶,若不是他父祖在皇帝心中还有些份量,只怕早就丢官了,如今却只是被贬到了地方上。观其为人,似乎是个方正有余、机变不足的书呆子。虞山侯当年见其奇货可居,将庶女嫁予,如今恐怕也有些后悔了,否则不会对他如此冷淡。而蒋友先、卢孟义二人在淮王别院一事上对周康显然是隐瞒了实情,必定是身负虞山侯的密令而来,而且这密令还不能为周康所知。
赵三爷心里想:淮王别院中到底有什么东西,能令蒋卢二人——或者说是他们背后的虞山侯——趋之若骛?
他转身问属下:“当初黄念祖案时,朝廷官员可曾将淮王别院搜查清楚?”
“确实已经搜查清楚了,据县衙的人说,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赵三爷微微翘了翘嘴角:“但什么都没翻出来,是吧?至今为止,淮王府中还有一大批财物下落不明,审案的官员声称那些财宝都被淮王用来组建大军、购买兵器了,可淮王压根儿就没来得及拉壮丁,不过是在与亲信书信往来时说说罢了…”
赵三爷嘿嘿两声,笑得十分有深意。
如果说淮王别院里还藏着淮王的大批财物,那虞山侯府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这笔财物究竟有多诱人,竟能让虞山侯不惜冒身家性命的大险,也要弄到手?
赵三爷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谜底揭开,只是他如今只有一些模模糊糊的情报,什么明确的证据都没有,甚至于,若不是姜青云偶尔泄露了清河县衙里的闲话给他听,他还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呢!他有些坐不住,又知道不能操之过急,怕会打草惊蛇,想了想,索性带着两个身手好的随从,悄悄来到了淮王别院附近。
昔日奢华壮丽的淮王别院,如今只有在远观时,还能保持旧时的华美,待走得近了,那斑驳的墙面,久未修剪的枝叶,都暴露出其荒废已久的窘态。守在门口的两名官差有些衣衫不整,一个斜坐在门槛上,使劲儿将衣领往下扯,同时不停地用衣裳下摆朝自己扇风,另一人甚至搬了张躺椅在别院大门前的树荫里,往上头一躺,嘴里咬着根草,双眼紧闭,嘴里哼着小曲,手还在躺椅的把手上打着拍子。
赵三爷看到这个场景,心中有些意外。看守别院的官差显然没把这个差事放在心上,大白天就只顾着自己乘凉,可他们面对蒋卢二人时,无论是金银贿赂还是权势震慑,都没退让,坚持不见县令手令就不放人进门,并且在别院遭贼后,还尽责地上报县衙,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莫非这些官差只是规矩懒散些,实际上都是尽责的好差役?
忽然,大路的远方来了一个人。这人穿着薄绸直裰,打扮得颇为体面,似乎是个读书人,他没有带随从,只是独自走在大路上,然后走近了别院的大门。原本懒散坐在门槛上的官差见到他,立时起身行礼:“钟大人。”又招呼了同伴一声。那躺在树荫下的官差忙不迭翻身起来,恭恭敬敬地上前见礼。
赵三爷忍不住挑了挑眉。
钟淮眺望四周一圈,低声问了两个官差几句话,神色严肃。他没有停留太长时间,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就转身离开了,离开时脸色比来时还要更阴沉些。
赵三爷忽然有些好奇:莫非这钟淮也发现了什么端倪?传闻中,他在黄念祖上任前就已经是清河县丞了,官声一向极好,也有手段。周康背靠虞山侯府,手下得力的蒋友先处处为难钟淮,他都不曾吃过大亏。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呢?
钟淮回到县衙时,已是将近日落时分了。大热天气,他一个随从都没带,又没骑马坐车,靠两条腿走去江边的淮王别院,又再走回来,身上早已大汗淋漓。但他只是掏出帕子草草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就抬头看着县衙正堂的方向,神色阴沉。
县令周康大概是刚刚下了公堂,正从大堂侧门转出来。钟淮连忙回身往厢房的方向走,没让周康发现自己。
回到自己办公的房间内,钟淮坐在桌前,有些坐立不安。不知是不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太久的关系,他觉得有些头晕,心跳加速,胸口热得仿佛要炸开了,伸手一摸,身体却是冰凉的,一手的汗。
他想要拿起书册翻看,转移注意力,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他想要拿起笔写字,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却发现手颤个不停,根本就抓不住笔。
“大人?”
门口传来的叫唤声忽然惊醒了他,他猛地抬头望去,看见平日用惯的一个书吏正吃惊地看着自己。
“什么事?”他开口问,然后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适?需要请大夫么?”
钟淮深吸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摇摇头:“不必了,可能是有些中暑,不碍事的。有什么事找我?”
那书吏面上带着不安,但还是回答了:“今日放告,县令大人说有个案子想请大人过去商讨一下。”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过去。”
“是。”书吏应完声后,没有立时离开,反而劝他,“大人,若您实在不适,还是早些告假回家歇息的好。”
钟淮放缓了神色:“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书吏走了。钟淮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终究还是苦笑着摇摇头,起身到后间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寻周康去了。
蒋友先与卢孟义在花丛后远远看着他走进了周康办公的屋子,脸色都阴沉得可怕。他们对望一眼,谁都没吭声,齐齐转身回到自己平日待的房间,摒退了众人,卢孟义忍不住先开了口:“蒋兄,你这些天实在是操之过急了!如今大人连讨论案情都找了钟淮与刘谢过去,反而将你我抛在一边,必是已对你我生出疑心!”
蒋友先不服气地道:“当初明明是你出的主意,如今你倒怪我操之过急了!我早说那法子不好,谁不知道淮王别院是淮王妃的私产?王妃还在,没她点头,想要借住压根儿就是白日做梦!你还巴巴儿地拿来劝大人!”
“我也是不得已!”连番失败,卢孟义也有些烦躁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公然派人进淮王别院进行整修?我们派的人已经搜过了,想要不惊动守卫,细细勘查别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蒋友先坐在椅上生闷气:“兴许是我们想错了,名册未必在淮王别院里。”
卢孟义摇头:“一定是在清河!当初淮王在钦差临门的当口,将身边亲信送走,那亲信只是来清河转了一圈就北上,然后死在清河县边界上。在那种紧要关头,淮王什么人都不送,只送了这亲信,可见这人身上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除了名册还会是什么?”
“兴许…是藏在清河其他地方了?”蒋友先迟疑地道,“先前咱们虽然找了几处,但生怕惊动旁人,都不曾细找,不如再去找一回?”
卢孟义还是摇头:“那都是与黄念祖有关的地方,若淮王能将机密文书藏在他的地方,黄念祖早就招认了,但侯爷非常肯定,黄念祖到死都不知道淮王藏了什么东西!他不过就是个小人物而已。”
“那么说…只会在淮王别院了?”
“只会在淮王别院!”卢孟义看着同伴,眼神幽深,“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将实情报给侯爷吧!如今已经没功夫考虑你我的脸面了,侯爷大事要紧!”
蒋友先十分不情愿,但卢孟义比他更得虞山侯信重,对方已经开了口,他就没办法拒绝。他只能问:“报给侯爷知道又如何?难道还能让侯爷对大人下令么?若是大人能听,也不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了。”
卢孟义冷冷一笑:“他不会听,自有人会听,而且那人…还能说服他照你我的话行事!”
第二十七章误会
夏末秋初时节,青云的房子全部完工了。
那几家下了定金的淮城商户一得了消息,就立刻派了人来查收接管,忙活起联系货源、安排人手的事来。青云只要能收到租金,也乐得做甩手掌柜,便专心致志打理剩下那四间小店面的事。
四个店面,后头都附带着小宅子,全是一间大正房带东西两厢房的格局,另有一间耳房做厨间,一间耳房做杂物室,中间的庭院也有十平方左右的面积,跟那八间大铺子的后宅相比,自然是小得多了,但住人是没问题的,足够容纳人口不多的小家庭。
已经有一对流民小夫妻租下了其中一个店面及后头的宅子,打算重操旧业,开杂货铺,他们的父母和兄弟姐妹则继续住在流民居住区的宅子里头。青云开的租金并不贵,连店面带住所在内,可说是相当划算的,这家人对此非常感激。王掌柜还帮小两口联系了码头上做杂货批发的商家,替他们解决了货源问题。
马大婶也开始筹备她的糕点铺子了。上回青云以刘谢名义送给王小四贺其新婚的喜饼,经出席婚宴的宾客们一传十,十传百,已经小有名声,吃过的都说好。县城的人早就听说马大婶的白案功夫卓绝,不停地劝说她开店,她连钱都存得差不多了。青云看中了她许诺的那一份干股,特地免了她两个月的租金,她又凭借从前在同福客栈工作的经验,在城中粮行、市集、杂货铺等地方找到了上好的工具与材料货源,可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偏在这时候,事情出了点小岔子。
马大婶原本是打算跟妯娌马二婶合伙的。她丈夫死在逃荒路上,膝下只有一个有些呆傻的儿子,虽然如今也算有房子住了,但不过是请亲友们帮忙盖的简易小木屋。同福客栈那份差事也许可以让她母子二人衣食无忧,但也仅仅是衣食无忧而已。她希望能让儿子过得更好一些,甚至盼着他能上学读书,或是到城里的大铺子正经拜师学艺,这都需要钱。有妯娌从旁协助,又有青云帮忙,糕点铺子一定能帮她实现梦想的。
然而,马二婶不是寡妇,她是有丈夫的,她的丈夫马老二——也就是马大婶的小叔子——是个手艺很好的泥瓦匠,在过去的一年里,他先后与流民木匠尤金宝合力建了同福客栈,向流民传授建房技术,又带领手下的人为王掌柜与青云盖了铺子和仓库,他的名声早已传出去了,赚得盆满砵满。在清河这五千流民当中,要数富裕,在王掌柜与尤木匠以下,就是他了。他不介意资助一下寡嫂和侄儿,但让他老婆抛头露面、起早贪黑地开铺子,他不乐意。
他不但不乐意,还劝马大婶:“大嫂这又何必?只要我马老二有一口饭吃,就绝不会饿着你和小刀侄儿!若你实在闲不住,就继续在同福客栈做厨活,王掌柜不会亏待了你。至于小刀的前程,我也包了。如今每日都有人寻我去做工,我都忙不过来,正想收几个徒弟呢。小刀也大了,就让他跟着我干吧,我是他亲叔叔,跟着我岂不比外人强?”
马大婶不吭声,她不乐意。做泥瓦匠,或许真能养活自己,但一辈子都只能跟泥瓦打交道,这跟她的期望差得太远了。小刀不聪明,但胜在老实,如今那些大铺子里头,可不正稀罕这样老实的伙计么?虽说小刀在同福客栈做了几个月的跑堂,一直做不好,那也只是不适合做这一行而已。她都寻思好了,钱老大夫的医馆如今虽不缺人,但人家小曹大夫不会在清河一直呆下去的,他走了,他的小厮也会跟着走,医馆可不就缺人了么?让小刀过去跟着钱老大夫学,熬上几年,也做个大夫,比泥瓦匠要体面多了。还有她常去的那家粮行,他家老掌柜是个和气人,最喜欢老实伙计了,兴许他愿意收小刀做学徒呢?在粮行里做,就算遇见大旱,也不愁饿肚子…
马大婶有一肚子的期望,却又不能说出口,马老二如今待她这嫂子还是可以的,时不时接济点儿钱粮,若她说泥瓦匠这行当不好,他立马就能翻脸!
最后她只能道:“是我疏忽了,二婶子还要照顾一家大小,哪里有空照应铺子?我再想法子吧。二叔也别拦我,你也不宽裕,养一家子已经够辛苦的了,我有手有脚,小刀也大了,总不能一辈子伸手向你要钱。”
马老二见状也不再劝,只说若她的铺子用不着小刀,尽管让小刀来寻他,他一定将自己的手艺都传给侄儿。马大婶只是笑笑,便拉着儿子走了,马小刀从头到尾都是一脸茫然:“娘,二婶叫我留下吃饭…”
青云听马大婶说完这事儿以后,第一反应就是:马老二的想法还是挺靠谱的。
不是说马大婶希望能多挣点钱不好,而是她对马小刀的期望有那么点高了。马小刀不是不聪明这么简单,青云听钱老大夫说过,他在逃荒路上也跟她一样发过高烧,只是她退烧后直接换了芯子,他退烧后却变得有些傻了。
马小刀在同福客栈做了大半年的跑堂,她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他背诵招呼客人的套话、客栈特色菜的介绍,还有如何上茶、上菜、传话等等,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但他大半年都没能背下来,每次都只会机械地重复其中几句,还常常牛头不对马嘴,人家要茶,他就背今天的特色菜有哪些,人家要点菜,他没报给厨房知道,却给客人上了两遍茶…
正因如此,王掌柜虽然看在马大婶的面上,没有辞掉马小刀,但也不再让他做跑堂了,不是让他守在后院里洗菜、洗碗,就是叫他为客人牵马、喂马,就这样还出过几回漏子呢!马大婶居然想让他去医馆或粮行做学徒?万一他抓错了药,那可是要出大事的!更别说他跟青云学了大半年,都没学会从一到十这十个汉字的写法,还怎么背药名、认药草?至于粮行,等他先学会打算盘、认字再说吧!
相比之下,泥瓦匠还算是个不错的职业,用不着写写算算,也不愁找不到活,马老二又愿意亲自教导,对马小刀来说可算是很好的机会了,可惜马大婶看不上。
青云看着马大婶一脸的踌躇满志,心中实在为难,她想劝对方几句,却又觉得对方大概听不进去,纠结了半日,才道:“婶娘要是担心人手不够,附近流民的村子里还有手脚利索没营生的小媳妇,雇一两个做帮手就是了,工钱也不算高。不过小刀就别让他到铺子里帮忙了吧?一来他不会做厨活,二来也是荒废了光阴,不如让他跟着马二叔…”
“不行不行!”马大婶不等她说完就断然否决了,“做泥瓦匠有什么前程?!别瞧他二叔如今好象很得意,这清河县一年能有几户人家盖房子?过了这阵子,明年还不知能不能找到活呢!”
青云无奈地笑说:“我不是让小马去做一辈子泥瓦匠,我只是觉得…手艺是不嫌多的,婶娘就让小刀跟他二叔学上一年半载,又有什么要紧?好歹也是门手艺,说不定还能得些辛苦钱。等婶娘赚够了银子,再将小刀送到大铺子里做学徒,不是两不耽误吗?”
马大婶犹豫了,她有些心动。
青云又劝:“婶娘且回去细想想,小刀正是学东西的时候,要是白白浪费时间,就太可惜了。学了泥瓦匠的手艺,不代表就得做泥瓦匠,将来给自己娶媳妇盖房子了,也不用求人呀!”
马大婶听了便欢喜:“这话说得是!先前是我想错了!”又满面慈爱地握着青云的手说:“好孩子,难为你处处为婶娘和你小刀哥着想,就冲你这份情义,婶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你放心,你小刀哥不是翻脸不认人的混蛋,等他将来有了出息,绝不会忘了你!”说着还要将手腕上戴的一个铜镯子捋下来:“这是小刀他奶给我的…”
青云听着觉得有些不对劲,浑身汗毛直竖,连忙拉住她的手笑说:“婶娘您这是做什么?您要这样,我可就生气了!”
马大婶眼中含嗔地看她一眼,笑说:“好,你们女孩儿家脸皮薄,我就不说了,横竖你将来会知道!”
她满面春风地走了,青云却僵硬了许久,心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居然会让人家产生了误会?
高大娘捧着装了红枣的簸箕进来,埋怨说:“马家的是不是糊涂了?她当你还是从前的孤女呢?别说她家那傻儿子攀不攀得上主簿大人的干闺女,小曹大夫寻来时,可是明明白白说了,你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哪怕是如今一时落魄了,也不是他们家可以肖想的,她怎么就有胆子在你面前胡吣?!”
青云干笑两声,道:“大娘别生气,她只是说说罢了,我才几岁?我可对马小刀从没有过什么想法,干爹也不会答应的!”
高大娘瞪她一眼:“早跟你说了,别对他们太好,你就是不听!你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若是早些搬进县衙去,她今日能随便进出你的屋子,跟你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