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玦明与她多了不少交谈的时间,相处越发融洽。他心疼“表妹”每日辛苦,特地跟马老二商量了,让马二婶过来给工匠们做饭,饭菜钱由他出,只要众人能吃饱吃好,有多余的钱就归马二婶了,另有一日十文钱的辛苦费。马老二想着自家老婆在家也一样要做饭,多做几个人又有什么要紧?从前在同福客栈里也不是没做过,还能挣不少钱,立刻就答应了下来。从此马二婶每日送了饭菜过来,大大减轻了青云的负担,她松了一口气之余,心里对曹玦明很是感激,对前院的一应修整布置工作就更加上心了。
过了几日,刘谢匆匆从东边几个庄子回来,只在县衙歇了一晚上,交了一包东西给青云收好,第二天又往南边去了。青云替他将那包袱里的银钱清点好,其他物件也分别收好了,就跑到前院来。
曹玦明的院子已经整修完毕,她十分用心地将一些好的旧家具擦拭干净了,摆进房中,还将离大门口不远的一间屋子布置成诊断室的模样,其他书房、药材储存间、厨房以及半夏、麦冬二人的房间,都布置得井井有条,更别说曹玦明的睡房和客厅了,从铺的盖的,坐的垫的,到吃的喝的写的看的,全都是她精心挑选。她还特地弄了几盆花草,都是他平日喜欢的君子兰、文竹之类的,装点在窗台前,又从他送给自己的那些小东西里面挑了几样好的文房用品,添上店里买来的上好货色,细细替他摆放妥当,最后插了一瓶新鲜菊花,供在正厅条案上。
曹玦明傍晚从医馆回来,就看见青云笑吟吟地站在门前等他,他有些好奇:“怎么了?”青云却笑而不语,拉起他的袖子,直扯着他走向新宅子:“我跟马二叔他们一起上山上挑了几棵树苗,替你栽在院角里了,都是能做药材的,曹大哥,你瞧着喜欢不喜欢?还有屋子我也收拾好了,你瞧瞧合不合心意呀?”
曹玦明一进院门,马上就看到了院角的树苗,其中一种还是他前几天才抱怨过缺货的药材,他心中立时就一喜,接着青云又拉着他到处参观,他一路看,一路震惊,没想到青云会周到如斯,连专用于诊脉的房间都替他备下了,房间里还有整整一面墙的结实大木柜,供他存放病人的药方与病历本,书案上头放置的笔墨纸砚,全都是他平日用惯的品种。
还有书房、药物储存间,最后是客厅与卧室…他看见卧室一角的矮榻上居然还有围棋盘和棋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闲暇时确实喜爱手谈,但自打离家寻找亡父的死因以来,几乎就没摸过了,也从没在青云面前提起,她是怎么知道自己会下棋的?
青云察觉他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棋盘,便笑了:“我听半夏闲聊时,说起曹大哥以前很喜欢玩这个。如今虽说病人挺多的,你整天忙个不停,但你是人不是木头,再忙也要歇口气。没事的时候,玩一玩喜欢的游戏,放松放松心情也好,是不是?”说着她就有些扭捏:“我得跟你道歉,曹大哥,清河县城里卖这个的地方只有一处,可那家店的价钱开得太高了,我的钱只够买棋子,所以…我就请尤师傅教我,亲手替你做了一个…我手艺不好,做得有些粗糙了,你别嫌弃…”
曹玦明伸手摸了摸棋盘,触手确实有些粗糙,但上头星罗网布,却与店里卖的棋盘并无两样,棋盘边上,是两个草编的棋子盒,编得很细密精致,当中装的棋子只是店里卖的寻常货色,但从他指间滑过时,却让他觉得格外温润如玉,竟比姜皇后几年前赐给他的那副白墨玉棋子还更讨他欢喜…
他心头不禁一酸,回头看了看青云的双手,乍一看不觉有什么,细瞧才发现左手食指上头比昨夜多了两抹不显眼的红痕,他忽然觉得有些难受,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
青云怔了怔,笑道:“你在看我手上的伤吗?那不算什么啦,就是锯木头时不小心刮破了皮,有你做的金疮药,明儿就好了。”想当初,她也是跟着学过点简单木匠活,帮着建过房子的。
曹玦明没说话,只是拉着她的手,轻轻摸挲着上头的红痕,半晌,才轻声道:“以后别这样了,不过是个棋盘,买得起最好,买不起也没什么,拿纸画了线,也一样能下,别再弄伤自己了,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青云心下郁闷,觉得自己辛苦了一番,没得声好不说,反而还遭了嫌弃,但曹玦明话里话外都是好意,她又不能给人脸色瞧,只得抿抿唇,抽回手,闷声答句“知道了”,然后扯开了话题:“曹大哥累了一天,一定很饿了吧?我去看看高大娘做好饭了没有!”便转身走了。
曹玦明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心下暗叹,无意中一转头,却发现麦冬站在西窗外,默默地看着自己,当下感到一阵烦躁,回身不去瞧他。
曹玦明第二天就带着两个随从搬了过来,与青云隔院而居,白日里一个人在医馆,另一个人留在正院监工,只有晚上才会在一处吃饭,说说每天经历的琐事,日子平平静静地就过去了。
中秋那一天,刘谢从酒楼里订了酒菜,三人聚在新买的宅子前院,与高大娘分坐两桌,高高兴兴地吃了顿“团圆饭”。高大娘非常欢喜,酒喝多了,拉着青云不停地说今年的日子比往年都要强,又回忆从前丈夫儿子尚在时的旧事,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哭起来。
青云忙不迭扶着她低声劝慰,不料那边厢刘谢酒后也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妻儿,哭得惨兮兮的。曹玦明只得叫了半夏与麦冬来帮忙,扶着他在书房里睡下。青云则扶了高大娘回屋,等将人安顿好了,想起自己还没吃饭,便回到前院来,却看见曹玦明坐在椅子上,仰头望向圆月,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眼角隐有泪痕滑过。
“曹大哥?”青云小声叫了一句,担心自己打搅了他。
曹玦明马上就低下头,朝她望来,眼神幽深,怨色一闪而过。
“曹大哥?”青云有些不安,她刚才是不是看错了?
曹玦明已经恢复了平静,眼角泪痕也消失不见了,他微微一笑,仍是那个温柔和善的好少年:“什么事,姜妹妹?”
第三十一章风起
秋风凛冽,天边阴沉沉的,乌云低压,仿佛伸手就能碰到。路边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夏季时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鸟儿早已消失不见。青云手里牵着驴儿,顶着寒风走进后街,感觉到一阵冷意迎面袭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忙拢了拢身上的夹棉袄儿,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低头冲进了曹家宅子的大门。
曹玦明今日回来得早,大概是病人少的关系。他正坐在离大门不远的诊断室里,为高大娘的肩膀针灸。青云安顿好驴儿走进来时,他刚刚将最后一根针收回针盒里。
高大娘笑问青云:“回来了呀?王掌柜他们好不好?上个月生意一定很好吧?我听说,如今西城门外就跟市集一样热闹,每天都有无数的客商来来往往的,连马大家的糕饼店也卖起了包子水饺,生意做都做不来呢!”
青云掩下眼中的兴奋,眉眼弯弯地笑道:“可不是吗?光是我那份分红,就有好几两银子呢!王掌柜出租仓库的生意也极好,半个月不见,他越发胖了,红光满面的,我听人说有城里的人家托媒婆去向他提亲呢!”
“哟!那小子如今也走起桃花运来了?”高大娘一听就乐了,“那我还真得去打听打听,看是谁家的闺女儿。王掌柜人不错,又有钱,可别叫不三不四的人家糟蹋了!”说罢就要起身。
曹玦明连忙提醒她:“明儿您还得再灸一次呢,别忘了。还有我方才给您的药包,您记得晚上睡前拿水熬了泡脚,半夜就不会觉得脚冷了。”
“知道啦!”高大娘笑眯眯地拿起桌上的两包药,跟青云打声招呼就出去了。青云有些好奇地问曹玦明:“曹大哥,您给高大娘开的什么药?”
“泡脚用的,有行气活血之效。”曹玦明微笑说,“高大娘年纪大了,如今天气冷,晚上她总觉得脚象冰一样,睡不好,我就给她开了个方子,抓两包药让她试试,若是好,今年冬天让她每夜都泡一回,身体也会暖和多了。”
“真的?!”青云的脑子立刻就转起来了,“这个方子好配不?材料价钱怎么样?要是便宜的话,不如就配成现成的药包,放在医馆里卖,县城里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可以来买,大家就再也不必为冬天脚冰而烦恼了!”
曹玦明不由得失笑:“你这丫头,但凡是能赚钱的法子,总是比别人想得快些。”尽管如此,他也早已习惯了青云的思路,想法有了不小的转变,并且已经开始考虑起实际操作性了:“我给高大娘配的药,是在替她诊过脉后,根据她的身体配出来的,换了别人就未必好使了。但若只是想让人泡过脚后,身体能暖和些,不那么容易伤风着凉,倒也不难,略减几味药材即可,价钱都不贵,况且用于泡脚的药材,不必象熬煮时那么多,虽是小道,也能薄利多销…”
“是吧是吧?”青云笑说,“除了这泡脚的药,还有一些止咳的药膏药丸、止血的药水药粉、治上吐下泄的丸药,等等,都可以事先配好了,贴上医馆的独门标签,放在店里卖。这样大家也不必一有点小病小痛就跑到医馆来求医,自己吃点药就行了。”
“这可是胡说了。”曹玦明含笑看她一眼,“各人的病情不同,病体也不同,怎能吃一样的药呢?万一吃了相冲的药可怎么办?不过事先配好丸药也没什么,待病人诊过脉后,若有合适的,就让他将对症的药拿回去,省了熬药的功夫,倒更便宜了。”
青云想想,没再反驳,只是两眼亮晶晶地盯着曹玦明看,看着他收好针包,看着他整理书案上的杂物,看着他拿出一本医书,对着角落里特地请人做的木制人体模型研究穴道,直看到他耳朵发红,面颊发热,手里的书开始微微发颤,再也无法静下心来时,得意地笑了。
曹玦明无奈地放下医书:“有什么事吗?”
“曹大哥。”青云两眼含笑,直盯着他,“今日我去同福客栈拿分红的银子,遇到马大婶,跟我行礼问好呢!她以前可没对我这么客气,都拿我当亲戚家的侄女儿似的。”
曹玦明挑了挑眉,温温地笑说:“你又不真的是她亲戚家的侄女,她向你行礼问好,原也不出奇。”
青云掩口笑了笑,继续道:“我在客栈里还跟狗儿说了一会儿话,他跟我说了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
“他说…你亲口答应了马大婶,只要马小刀可以认出一百种药材,又学会读写一百个简单的字,你就收他进医馆做学徒,还会把家传的高明医术传给他,让他将来能做个厉害的大夫!你还将那一百种药材亲手包成小纸包,上面写了药名,让马大婶带回去,那一百个字也亲笔写好了,做成小册子。”
曹玦明微微一笑,瞥了她一眼:“这不是好事吗?我见你与那些流民十分亲厚,马家的糕饼店又有你的分子,能帮他家一把,也是好事。”
青云却好笑地看着他:“是吗?可狗儿告诉我,自打你中秋前答应了这件事,又把药材和小册子给了马大婶,这两个多月里,马小刀一个药材也没背下来,总是把药名给记混了,连那一百个最简单的字,也只记住了一、二、三和人,连四五六七八九十都没记住怎么写。马大婶伤心极了,骂了儿子好几回,说他辜负了自己的期望,恐怕一辈子也出息不了!”
曹玦明神色无异,青云走近两步:“这倒罢了,狗儿还跟我说,马小刀向他哭诉来着,说他娘开始给他寻媳妇,都是流民里头穷苦人家的女儿,要人能干泼辣的,他不愿意,问为什么不找我,说我对他很好,他娘就骂他,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他叔叔婶娘还给我们家做工呢,他也敢肖想东家的小姐?”青云冲曹玦明一笑,压低了声音:“曹大哥,你是故意的吧?故意雇了马二叔来做活,故意答应收马小刀做学徒,省得马大婶打粮行、商行的主意。如今马大婶是真死心了,已经打点了礼物,准备让马小刀拜马二叔做师傅呢!”
曹玦明只是笑笑:“我怎么会是故意的呢?我是真心想要帮他家的,只是事实胜于雄辩,马小刀连药名都记不住,还做什么医馆学徒?更别说做大夫了。其实泥瓦匠也不错,有门手艺总是好的,能让他养活自己。至于雇人的事,你盖铺子时,不也一样雇的尤师傅和马师傅么?不过那时候他们只当你是好意让他们挣点钱,没想到你也是东家罢了。如今他们能认清这一点,是好事。”
青云咬着唇睨他:“曹大哥,你就是嘴硬!当初你都向我抱怨马大婶了,怎么会忽然想帮她?你就是故意的!”
曹玦明神色一缓,微笑说:“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故意的。我看不惯那个妇人的言行,若她儿子果然出色也就罢了,明明是个呆子,还敢肖想我妹妹,我心里不痛快!”顿了顿,“不过我也知道,你不希望跟他们翻脸,因此就用了个迂回些的法子。总之,这法子奏效了,他们能自觉地认清自己的身份,不再来打搅你,这样很好。”他抬头看向青云,“妹妹可生气了?”
青云摇摇头:“不生气,我很感谢你。我确实不想跟他们翻脸,但如果是依我的性子,可能只会委婉地暗示她,她却听不明白,或者装听不明白,等到再也装不了糊涂时,我肯定会硬帮帮地拒绝她,让她生气埋怨的。现在这样很好,她死了心,什么不该说的话都没说,也给儿子选了个适合他的前途,一切皆大欢喜。”她伸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袖角:“谢谢你了,曹大哥,如果没有你,事情一定不会如此顺利。”
曹玦明颊上微红,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这有什么?你是我妹妹,我自当护着你。”
“我知道,可我又不是你亲妹妹,只是远亲家的表妹,你还对我这么好,我心里真的很感激。”青云眨眨眼,“曹大哥,你想吃什么菜?我晚上给你做,随便你点!”
曹玦明低头一笑,抬起头来正想跟她提要求,忽地脸色一变,很不自然地说:“不用了,随便家常菜就好,我…我去医馆瞧瞧。”说罢便从她身边走过,出了房门。
青云只觉得莫名其妙,回身正好看见他匆匆走近站在院中的麦冬,两人不知说了什么话,似乎脸色都不大好看,然后一起出门去了。
是医馆来了什么麻烦的病人吗?
这个念头在青云脑子里打了个转,就被她抛开了。她忽然想起给曹玦明做来过年的新衣裳还没完工呢,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打算再做半个时辰,然后就是做饭的时候了。
只是当她拿起衣裳时,却发现没有了针线盒,猛地想起是钟胜姐喜欢那只木制针线盒上的雕花,连里面的东西一并借了去描花样子,便去厨房拣了几块糕点,拿油纸包了,装进盒子里,往钟县丞家走去。
钟家如今仍旧住在县衙里头,与曹宅不过就是百多尺的距离,青云很快就找到了钟胜姐,要向她讨针线盒。但钟胜姐今天却显得很兴奋,什么针线盒都顾不上,只顾着拉住她的袖子,神秘兮兮地道:“你可听说了?周大人的家眷要来!”
“咦?”青云很是惊讶,“真的吗?今儿早上干爹没过来吃早饭,我还没听说呢。周大人的夫人,不是侯府的小姐吗?”
“正是呢!”钟胜姐的呼吸声都粗了,“侯府的千金,会是什么样子?我还从没见过贵人呢,顶多也就是见过淮王府的嬷嬷们,还是隔了老远看见的。对了,听说周大人家的少爷小姐也要跟着来,我爹说,他听周大人说,周家小姐跟我是一样的年纪,让我好好跟她相处呢!青姐儿,你说,周家的小姐会是什么样的人?”
第三十二章围观
青云听钟胜姐说了这一堆的“说”,都有些晕头转向了,不由笑道:“还能是什么样的人?不也跟咱们一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睛,一只嘴巴两只耳朵,两只手两条腿,总不会长出三头六臂来。”
钟胜姐嗔怒地瞪了她一眼:“我在跟你说正经事呢,你开什么玩笑!”
“是是是。”青云收起笑,但嘴角还是往上翘的,“你若真个好奇,等他们来了,你过去拜访一下,不就能见到了?只是有一样,这种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千金小姐,可比不得我是个乡下丫头,怕是会傲得很,你别随便给人脸色瞧。”
她这几个月常与钟胜姐来往,早已混熟了,对其性情也看得清楚明白。钟胜姐脾气并不坏,但少不了官家小姐的傲气。在清河一地,若没有淮王府的人在,黄念祖没有女儿,周康女儿远在京城,这几年里她几乎就是出身最尊贵的小姑娘,每个同龄人都让她三分,再温柔和气,也难免有架子。青云自诩是个成年人,不跟她小孩子家计较,但人家侯府的外孙女却未必会把她放在眼里。打一打预防针,是很有必要的,省得她糊里糊涂跟人起了冲突,让钟县丞难做。
钟胜姐也不是傻子,听青云一提醒,就明白过来,虽知道她是好意,但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便拉下脸:“知道了,你也太小瞧了我,难道我连这个还不懂么?”说罢叫丫头将针线盒找出来,往青云面前一推,就要端茶送客。
青云不以为意,笑着拿了针线盒起身告辞,出得门来,却看见住在前头典吏宅子里的葛金莲倚着后门,有一句没一句地跟个小丫头说着闲话,眼睛却总往她这边瞧,见她望过去,却是一脸不屑地撇开头去,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她这是什么意思?
青云回想起自己每次过来找钟胜姐,十次里就有八九次会遇上葛金莲,心里就觉得怪没趣的。从前她只是个不起眼的流民小姑娘,即使认了个司吏做干爹,在这些小官宦千金眼里还是不算什么,因此常与钟胜姐来往的是葛金莲,两人虽然说不上亲如姐妹,却也是好闺蜜。但前几个月葛典吏想要出卖钟县丞,向周县令卖好,却是大大得罪了钟县丞,偏周县令是个自诩清正君子的,看不上葛典吏的小人行径,后者两头落空,如今在这清河县衙里处境很是尴尬,原本拥有的权柄也被旁人分了去,钟胜姐更是不再与陷害自己父亲的人的女儿来往了。
这原是人之常情,葛金莲要怪,也该怪她自个儿的老子,青云实在不明白,她每次都跑到自己面前来表示不屑,是不是太闲了,吃饱了撑着?
青云没多理会葛金莲的古怪行径,回到了家里,却发现只一会儿的功夫,宅子内外就多了好几个衙役和陌生的青壮男子,他们搬着各色家具杂物进进出出,那些东西似乎是刘谢的。
她正想找人问问是怎么回事,便看到刘谢从内宅走了出来,见到她就将她拉到一边:“我这两日就要搬过来了,请了几个衙门里的人帮忙搬东西,你在这里多有不便,去酒楼里给我订两桌上等席面,一会儿我要请他们去吃酒。”
青云有些吃惊:“这两天就搬?可您不是选好了吉日,月底才搬吗?”
刘谢苦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晚饭过后,刘谢请人吃过酒菜,过来喝碗醒酒汤时,才说出了事情原委。
当初周康出面,说服刘谢放弃了主簿宅子,改住吏舍之后,且不提刘谢又与曹玦明商量定了要搬到后街来住的事,只说蒋友先与卢孟义二人,本来早该收拾行李搬进主簿宅子里去的,谁知他们拖拖拉拉的,即使搬了进去,也不过是草草安置,压根儿就不象是要长住的样子。一直到前两天,周康家里忽然来了信,说他太太和一双嫡出的儿女马上就要到清河了,估计要长住,至少也要陪着他过年,让他收拾房舍,周康就犯了难。
他从没想过养尊处忧的妻子真会带着儿女前来,心中颇为感动,觉得自己以前误会了她,其实她还是个很深明大义的女子,从前不肯随自己上任,大概也是为了儿女着想,如今自己安顿下来了,她也就带着儿女来了,可见并非势利之人。这么一想,他就担心后衙房舍窄小,会委屈了妻子了。妻子出身侯府,排场一向很大,他是知道的,这一次过来,没有二三十个婆子丫头,再加二三十个长随护卫,绝不可能成行。可他那公家分配的宅子哪里住得下这么多人呢?
蒋友先与卢孟义再次跳了出来,劝说他另行安排个宅子,免得委屈了太太少爷小姐们。他们也没直接提淮王别院,只劝他在附近找。恰好前些时候,蒋友先叫人在后街寻了个宅子安置周家多余的小厮,但周康听人说那宅子有三进,地方很不小,蒋友先还特地让赵三爷派工匠来整修,就紧急叫停了此事。他在县衙里还只住着两进的院子呢,几个小厮倒住三进的了,叫外人听了象什么话?不过如今他急需找宅子,便又想起了这件事,觉得那宅子给妻儿们住倒正好,便让蒋友先去办这件事。
可蒋友先光棍得很,他先是数落了一堆那旧宅子的缺陷,又算了一笔账,告诉周康,要想将宅子修缮好,配得上太太少爷小姐们的身份,少说也要两个月时间,他已经找到一队来自京城的工匠队伍,包管能让太太住得舒舒服服的,但造价高达一千两纹银,这还是打了折扣的结果。周康一听就懵了,老婆孩子再过几天就到了,蒋友先现在才告诉他要花两个月时间去修整房子?是在寻他开心呢?!
蒋友先便又说了,想要省事省银子,又不让太太少爷小姐们受委屈,不如直接借用现成的大宅子吧,淮王别院最好…
周康又不是蠢人,一听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了,当场就发了火。他勒令蒋卢二人从主簿宅里滚出来,自去后街租房子,把宅子腾出来给他妻儿住,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再踏进县衙一步。蒋友先吃了鳖,真是憋屈无比,还是卢孟义好言好语地先认了错,又明里暗里搬出了虞山侯的招牌,才让周康改了口,卢孟义可以不挪动,蒋友先则暂住在吏舍的空房间里,不必离开县衙,但主簿宅子就一定要腾出来给他儿子和一些男仆们住。这么一来,县令的宅子里只住周康夫妻妾侍与女儿,勉强容得下了。
吏舍本来就不宽裕,蒋友先又带着小厮,至少得占去两间房。吏员们暗地里都抱怨不已。刘谢见状,就主动提出要搬走,腾出房间给蒋友先,省得周康得了埋怨。
青云听完后,觉得蒋卢二人简直是有毛病:“他们怎么就盯上淮王别院不放了呢?那别院再好,也是别人家的房子,他们干嘛非要周大人的家眷搬进去?”
“可不是么?”刘谢也是一脸的不解,“那别院离着县衙足有五六里地,每日来回都得费上大半个时辰,况且照规矩县令是不能离开县衙的,他这分明是要让周大人与家人分居两地,想见个面都要疲于奔命,实在是不通人情得很!”
一直在旁静静听着的曹玦明忽然冒出一句话:“莫非淮王别院里头有什么宝贝?否则这位蒋先生为何就盯紧了它不放呢?”
青云立时来了精神:“宝贝?什么宝贝?莫非是传说中失踪了的财宝?”
刘谢顿时乐了:“你说这话的口气就跟咱们县衙里几个小年轻一模一样,今儿个他们可被钟县丞骂得不轻。当初黄县令一案审理时,咱们就跟着朝廷来的大人将整个淮王别院翻了个底朝天,若真有财宝,早就找到了,连我们都不知道的东西,蒋先生一个外地人,如何晓得?”
青云是不知道蒋友先一个外地人,如何晓得淮王别院里有什么,三番四次地想要说服周康往里搬,但县衙里的流言蜚语却不知何时在吏员与衙役的嘴边传起来,没几天就传到了外头去。大家都在私下说,蒋友先八成是在什么地方知道了淮王埋财宝的地方,想要说服周康搬进别院,就可以趁着整修房子的时机,把那财宝悄悄挖出来,占为己有了!否则,他又怎会这么巧,恰在这时候找到一队京城来的工匠,而那队工匠在清河什么活都不接,就专等他这趟买卖?
周康不知是不是也听到了风声,对蒋友先越发不待见,还非常警惕地命人看紧了他,省得他又出门乱串惹麻烦,连带的对卢孟义也有些提防,无论后者提什么建议,他都要来来回回斟酌一番,确定无误方才点头采纳,弄得卢孟义苦不堪言,常常埋怨蒋友先行事鲁莽,连累了自己。蒋友先如今住在吏舍,比不得从前是独门独户,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很容易叫邻居们看见,于是两位先生争吵之事也迅速传开了,连青云住在后街,都能从陈娘子那里听说他们一天吵了几回架,谁吵赢了。
等到他们发现自己的行为完全被人民群众看在眼里,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他们后悔得不行,便在周康面前劝诫,让他约束县衙人员的家眷嚼舌头的行为,周康置之不理,但这件事很快又被跟前侍候的书吏传了出去。县衙中人人都对他们恼火非常。
青云听说后,私下偷笑了许久。这两位先生大概是没做过地方基层官员的随员,不知道这小地方衙门的习俗。后衙住了这么多的官吏差役家眷,平日里没事做,最爱串门子嚼舌头说闲话了。想当初她大晚上被葛典吏老婆拉进家里说了一通话,没几天就有人传言她说服了刘谢帮葛典吏说情,让后者出卖钟县丞向周县令投诚,让刘谢一度很是尴尬。
事实上那晚上是她被葛典吏老婆吓得尖叫了一声,惹来住在附近的其他吏员老婆的好奇窥视,再根据葛典吏老婆不慎泄露的口风与衙门里的小道消息编出一通谣言。她即使知道了真相,也不敢跟众人生气,只能自己想法子向周康表清白,这蒋友先与卢孟义想要堵住众人的嘴?分明是怕别人嚼他们舌头嚼得少了!
就在县衙充斥着流言蜚语的时候,周康的妻儿到达了清河。他们的马车队伍长达半里,足有十几辆车,随从无数,从进城门的那一刻开始,就哄动了整个清河县城。青云在后街,又是住在大宅子里,得到消息晚了,还是高大娘激动地从外头跑回来,拉着她上街去看热闹的。
那一辆接着一辆的马车,有八九辆都装饰着美丽的绸缎车帘,帘上有珠子串的缨络,虽然天冷风大,但那帘子就是封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不露半点虚实。青云扶着高大娘站在人群里,就只能听人们小声议论那拉车的马如何高大强壮,驾车的车夫穿得如何体面,神色如何威严,还有跟在车旁的婆子们穿的什么衣裳,头上的首饰都是金银造的,还有人议论队伍后头拉行李的马车载了多重的东西,周家有多么豪富,等等等等。
受到人们热议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县令周康的儿子,骑在高头大马上,行走在母亲与妹妹的马车边,是多么的丰神俊朗,气宇轩昂。满城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盯着他的脸,露出了梦幻般的目光。
第三十三章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