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钟县丞懂得避祸,可见事情真的很麻烦。青云开始为刘谢担心。虽然事情发生的时候,他并不在县城,无论谁追究起来,都追究不到他身上,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刘谢感激周康的知遇之恩,做出什么糊涂事来,引火上身,那岂不是糟糕?

于是青云特地寻了个机会,含含糊糊地向刘谢暗示,让他提防着些,别事事都听周康的号令。

刘谢却道:“青姐儿,我知道周大人如今有麻烦,但我信他是个真君子,绝对没做过什么坏事!他对我有知遇之恩,若没有他,我怎会有今日?我帮不上他忙就算了,又怎能在这种时候弃他不顾呢?”

青云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您敬重周大人,我也敬重他。我只是担心,周大人确实是清白的,当初他可是几次三番阻止蒋卢两位先生进淮王别院呢,那可是全县城的人都知道的!但他儿子就不一样了,虽然周公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受了卢先生的蒙骗,但谁知道实情真假?总之,这件事周公子逃不了干系就是了!如今案子已经递了上去,就等朝廷派人来查了,万一周大人爱子心切,赶在朝廷的人下来之前,在人证物证上做什么手脚之类的…其实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谢恍然。青云所言有理,他这十多天也看在眼里,周大人虽然对妻儿很是冷淡,似乎在生他们的气,但周太太、周公子或是周小姐无论哪一位声称自己病倒了,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回后宅去探望,急急忙忙请大夫去诊脉,关心他们饮食起居,并且责骂身边侍候的人不尽责…等等等等。这哪里象是真的对妻儿冷淡的模样?分明是个极关心家人的好丈夫、好父亲!这样的人,若他真的认为儿子清白,却无辜受累,为了让儿子少受点苦,嘱咐官差们改一改口供,还真是有可能的!

青云见他神色有了松动,忙道:“周大人现在不管县衙里的事,为了避嫌,他如果真要吩咐官差或书吏们做什么,多半会透过你去下令。干爹,您可千万不能答应!”

刘谢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周大人即便爱子心切,也不会做这种事。我信他是个真君子。若他真的让我失望了…我也不会助纣为虐!”

事情并没有象青云怀疑的那样发展。周康自觉是个真君子,又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县民俱可作证,因此完全没有对下属嘱咐些什么。刘谢见状,更加心服了,青云也松了口气,暗暗觉得自己是小人之心,想得太多了。

转眼就一个月过去了,淮城有消息传来,说是朝廷的钦差已经到了。清河县衙上下都肃然静待。

就在这时,曹家大宅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自称是刘谢的亲兄弟,名明,字路仁,在家乡听闻兄弟做了官,发达了,便赶来投奔。

第四十六章浑人

刘明来的时候,刘谢还在县衙没回来,青云就招待了这位便宜叔叔。

只是这人虽长相有几分肖似刘谢,性格为人却大不一样。他身上明明穿着绸衣,打扮得还算富贵,但怎么看都让人觉得猥琐,一双眼珠子贼溜溜地转着,自进门起就四处乱看。连青云向他自报身份,说是他兄弟的干女儿,口口声声叫他叔叔,他也用一种讨厌的眼神盯着她瞧,上上下下打量几通,反复看她的脸蛋身段。要知道,青云现在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女孩呢!

这种人真的是刘谢的亲兄弟吗?青云虽知道刘谢有个亲弟弟在家乡,但据说他弟弟是个读书人,就是运气不好,考了很多年试也没能考中个童生。眼前这人虽然年岁对得上,可这行事做派,就不象是跟刘谢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

青云心生厌恶,不想搭理这刘明,只招呼他在二进院的正房里喝茶,便推说要去给刘谢报信,转身走人了。

刘明却叫住了她,笑道:“好孩子,我一路来得急,手上盘缠都放在包裹里,一时不方便拿出来,外头还有我雇的车呢,你先拿些碎银子付了车资吧。”

青云忍了忍,心想一点小钱没必要跟他计较,好歹也是干爹的弟弟,但如果刘谢从衙门回来,说他是冒牌货,她一定二话不说,把人扭送衙门打上几十板子!

出门付车钱时,她留了个心眼,特地问了那车夫,刘谢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那车夫说是淮城,她心里就忍不住嘀咕了:“怎么会是淮城?干爹老家离清河县城也不过一百多里地,但淮城离清河县城就有四十多里了!如果这刘明是从老家先去淮城,再转到清河来,就拐了个大弯,走了许多冤枉路。难不成真是冒牌货?可这也太冒险了,他能得什么好处?刘谢一回来,马上就拆穿了呀?!”

青云心怀疑惑,回到宅子里,却看见刘明正不客气地指使高大娘:“本二老爷肚子饿了,你这婆子赶紧去给我做些饭菜来,也不必太过麻烦了,来只鸡,再来只鸭子,听说你们这儿的鱼做得不错,也来一条,另买一坛三十年的好酒,就差不多了。午饭且将就着,晚饭再好好摆一桌上等席面,山珍海味都不能少!”

高大娘被他气得笑了:“我竟不知自己几时有了你这么一位二老爷!你想什么好东西吃,自个儿花钱买去!”扭头就回了后院。

青云忙上前拉住她,赔笑着向她道了歉,又说:“这人说是我干爹的兄弟,过来投奔他的,他不知道您的身份,才会说这样的话,大娘千万别生气。”

高大娘一听也就消了气:“也罢,我不跟浑人计较,只是你提防着些,别叫他胡乱拿了刘大人的东西。有这么个兄弟,刘大人也是个可怜人!”

高大娘回了后院,青云便没好气地来到刘明跟前:“刘二叔这是做什么?那不是干爹家里雇了做活的婆子,是衙门里一位快手的母亲高大娘。干爹怕我一个人在家无人陪伴,又没有长辈教我针线规矩,特地请她来教导我的。平日里干爹见了她,也要恭敬地叫一声大娘,刘二叔怎能象使唤下人似的叫她给你做饭?!”

刘明嚷道:“凭她是谁?不过是个快手的娘,我哥哥还是个官哩!我听家乡的人说,哥哥如今已经升了县令,这满清河就数他最大,这老太婆又算老几?我让她给我做饭,是抬举她!”

青云又好气又好笑,知道这人是个糊涂脑子,也不理他,转身就出了门。

她去县衙找刘谢,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刘谢倒是很欢喜:“我兄弟来了?正好,马上就进腊月了,他在老家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不如来清河与我一同过年,等来年开春再回去不迟。”

青云听到他打算让刘明留下来过年,心里是十二万分的不愿意,但人家是亲兄弟,她只是干女儿,又不好说什么话离间人家感情,只能小小地告上一状:“刘二叔大概是手头上不大方便,我就替他结了车钱,听车夫说,他们好象是从淮城过来的,也不知刘二叔去淮城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有,我结完车钱回去时,看到刘二叔误会高大娘是下人,大声嚷嚷着让她去准备酒菜,还有些不大恭敬的话,高大娘生气了,我赔了不是,好不容易哄得大娘消气呢。”

刘谢闻言忙道:“定是我兄弟糊涂了,我回家亲自向高大娘赔礼。”又在袖兜里摸了好一会儿,才摸出几钱碎银子给青云:“你去酒楼里买几个菜,再打两斤酒,预备晚上给我兄弟接风。他才从老家来,什么都不知道,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好孩子,你多担待些,千万别跟他生气。”

青云接过银子,笑道:“干爹言重了,您的兄弟,就是我叔叔,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只是怕他出门乱走会给您惹麻烦。您不知道,他不知是从哪里听说的消息,竟以为您已经升了县太爷,大声嚷嚷着这清河县就数您最大呢!我怕得跟什么似的,咱们家就住在后街,不但离县衙近,左邻右舍多是在衙门里当差的人,若叫人听去,传到周大人和钟大人耳朵里,您岂不是难堪?”

刘谢吓了一跳:“他竟然说这种话?!我知道了,现下我走不开,等一会儿我把事情忙完了,就告个假回去见他,无论如何也要跟他把话说明白了!”

等青云去酒楼订好了酒菜,约好了送货的时间,再回到家里时,刘谢已经跟刘明争执起来了。她站在前院通向二进院的小门边,把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刘谢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刘明相信他并未升官,仍旧是个小小的主簿,只不过是因为县太爷有事,县丞家里又有病人,皆无暇料理公务,他才以第三号人物的身份暂时代理一段时间的衙门事务而已,要是让人听到他的兄弟说他是县太爷,会得罪很多上司,然后他的官职就保不住了!

刘明显然很不快活:“我听家乡的人说你升了大官,才过来投奔你的,你却只想着哄我,自己享富贵,把我丢在老家受苦!哪有你这样的哥哥?爹娘去世时说的话,你都忘了不成?!”

刘谢很是委屈:“我哪里哄你了?不是都跟你说实话了么?你在老家怎会受苦?是有谁欺负你?这几年我攒下点银子,陆陆续续都送了回去,算来也能买几亩良田了,加上咱们家原有的那些,每年出产的粮食只供你一个人花销,难道还不够么?”想想他在清河做了十年小吏,一年都花不到二十两银子,可兄弟在老家,光是田地的出产就不止这个数了。他一向觉得自己受点苦没什么,只要兄弟能过得好就行,如今被兄弟当面指责,脑子是无论如何也转不过来的。

刘明脸色显得有些不大自然,吱吱唔唔地说:“哥哥提那些做什么?家里虽有几亩地,但如今天时不好,一年也出不了几斤粮食,卖得那点钱够什么用?你离家多年,老家的人虽听说你在衙门里当差,却又不见你回来,都只当我吹牛,背地里看不起我,我不知受了多少气呢!”

青云在门外听着,心想这其中一定有问题。西北是闹了旱灾没错,可清河本地尚且风调雨顺,更何况是刘谢的老家还要再往南走?听刘谢提过,他家的田地虽不是上好,但也不差了,算是中等,几十亩中等的田地,出产的粮食怎会少呢?这刘明定是隐瞒了什么要紧事!

这时,刘明已经扯开了话题,向刘谢提起了另一个要求:“哥哥虽然不是县太爷,但大小也是个官了。不如我就留在这里帮你吧?给你打打下手,跑腿办事什么的,或者你直接在衙门里给我寻个差事,让我也能挣几两花销?”他听人说,衙门里的差事可是肥差呢,靠着做主簿的哥哥,还不收钱收到手软么?

刘谢怎肯答应:“县衙里的差事哪有这么容易当?你还是安心读你的书吧,怎么也得中个秀才,才好去见父亲。当年父亲临终时,一直念叨着你的功名呢。进了县衙做小吏,别的不说,科举这条路就要断了,将来子子孙孙都出不了头,何苦来哉?”

刘明不以为然:“便是考上了秀才又如何?咱们村东头那个穷秀才,虽有功名,却只能做个穷教书先生,教几个蒙童,连顿肉都吃不起。我宁可做个小吏,不但吃穿不愁,出门在外,也比秀才威风得多。”

刘谢叹了口气:“你这么想,就辜负了父亲临终前的期望了。也罢,你且在这里住些日子,等过了年,我再给你寻个差事,你试试看做不做得来,但要进县衙却是免谈!衙门里的差事,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多一个位置都没有,你要进去,就得有人出来,还要给顶首银。眼下我哪里拿得出这笔银子来?还是别做那等犯众怒的勾当为妙。”

刘明忙道:“哥哥如今是堂堂主簿了,给自家亲兄弟寻个差事,还要给什么银子?”

“规矩如此,县太爷要家人做门子,还掏了钱呢。我算是哪个牌位上的人?”

刘明眼珠子一转:“即便要给银子,也没多少,哥哥何必哭穷?光看这大宅子,就知道你如今发达了。我还听说你在西城门外有好几家铺子呢!方才进城时,我特地叫车夫拐过去看了,好生热闹!那几家铺子的生意都极好,哥哥一年少说也能挣上几百上千两的,给兄弟分点好处又算什么?难不成你在这里享富贵,却叫弟弟在老家受穷不成?你也有脸面去见爹娘!”

青云听得冷笑,刘谢一听就慌了:“谁跟你胡吣的这些话?!这宅子是我干女儿表兄的宅子,我不过是租了一进院子住罢了,怎会是我的宅子?西城门外的铺子也是我干女儿的,况且她也不过是房东而已,铺子都是别人的,与我更不相干。你休要胡说!”

刘明哪里肯信?他道:“你别骗我了,我知道你那干女儿是流民出身,你见她可怜,就收留了她,她哪里有银子买铺子?”又露出了那副猥琐的嘴脸:“依我说,哥哥也太好心了,真要收留,让她做个丫头也就罢了,还做什么干女儿?我方才仔细瞧过了,虽然年岁小了些,但也是个美人胚子,养几年,正好收房,哥哥也好再添几个亲生的儿女,岂不比认个干女儿强?若是哥哥不愿意,索性就便宜了弟弟,若生了儿子,就过继给哥哥,给你养老送终。”

刘谢的脸顿时涨红了,青云也等不及他发作,就直接闯门进去,冷笑道:“刘二叔真是个读书人吗?居然连人伦都忘了!我认了干爹,就视他如亲父,也叫你一声叔叔。你做叔叔的还想纳侄女做妾?怪不得你不去考科举呢,原是知道自己考不中,即使侥幸考中了,也要因为失德而被革了功名,还不如早些死了心,也省得丢自家的脸面!”

刘明顿时嚷起来了:“你这丫头好生无礼,我哥哥是你恩人,收留了你不说,还让你过好日子,你倒拿大起来了,还对我呼呼喝喝的。你要是不肯听话,就给我滚出去,我哥哥才不养白眼狼呢!”

青云一仰头:“要滚出去的是你!这是我表哥的房子,你当你自己是谁?!”又转向刘谢:“干爹,他说话太过分了,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儿,要是轻易饶了他,日后也没脸面见人了!”

刘谢忙安抚她:“好孩子,他是个浑人,不懂事乱说话,你别与他一般见识,待我教训他。”便骂刘明:“你都胡说八道些什么?!青姐儿虽说是随流民们一道从西北来的,却是大户人家出身,家里十分富贵,她与我认亲时,本就过得不错,衣食不愁,不过是与我投缘,方才认了父女。如今她亲人寻了来,置下这处房产,也是她念及与我的情份,想着我在县衙没有地方住,便让我也搬了进来,一个子儿的房钱也不用我出。我们之间清清白白的,相处得也好,你一来就胡说八道,要是传出去了,叫我如何见人?!”

刘明嚷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么?你堂堂一个主簿,居然还没地方住,要干女儿施舍?!”

刘谢着急得不行,青云在后面冷笑:“干爹也别急着跟他争辩,反正清者自清,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知道是谁在胡说八道。我要是您,就问清楚您兄弟,老家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了。您老家不是一向风调雨顺吗?怎么就天时不好,田地没有出产了呢?一年少说也得有上百两银子的入息。您兄弟却是来投奔您的,连几钱银子车费都付不起呢!”

刘谢一顿,转向刘明,刘明脸色僵硬地道:“这是我们刘家家务事,与你何干?!”

“确实与我不相干!”青云扭头就走,“你就慢慢跟干爹交待吧!”

刘明看着刘谢,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一个衙役来敲门了:“刘大人!府里钦差有令下来了,县令大人叫你去呢!”

第四十七章宿怨

上司的召唤要紧,刘谢没有再继续追问刘明,先去了衙门,只留下青云与刘明在家里大眼瞪小眼。

过了好一会儿,刘明先冷笑道:“死丫头,别以为有个什么表哥,就能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你如今认了我哥哥做干女儿,我就是你叔叔。若你是个丫头,我要卖你还得问哥哥找身契,你既是我侄女儿,我卖了你,哥哥也不会多说一个字!”

青云也冷笑回去:“你哥哥不在这里,我说话也用不着客气。他是我干爹,却不是亲爹,我好好的良民,他要卖我尚且要吃官司,更何况是你这个没脸没皮的二流子?!你再对我说不三不四的话,我也不用惊动干爹,直接出门叫人将你扭送见官,就说你意图拐卖良家妇女,也送你到大狱里玩一圈,再请狱吏好好招呼招呼你,等干爹发现,黄花菜都凉了,看你还得意不得意!”

“你敢?!”刘明狠瞪她一眼,“等我哥哥回来,定不会饶你!他可是个官,随便动动嘴皮子,就能砍了你的头!”

青云嗤笑出声:“我就知道你是个法盲,真是的,没有知识好歹要有常识,没有常识得要懂得掩饰。你以为县衙里随便一个官就能审案子判人死刑了吗?更别说干爹不会做这种蠢事,你只管去找他,看他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刘明气得直接往外走:“我这就去找他!我是他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兄弟,我就不信他会偏着你!要真是那样,我就不认他这个哥了!”

青云凉凉地在后面挥手:“慢走不送了,这一出门,可就别回来了啊,都要跟我翻脸了,还住我家的房子干嘛?!”

刘明一听,顿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瞪青云:“我等哥哥回来再说!”然后又回到屋里,四处转了转,找到刘谢的卧房,往床上一躺,开始呼呼大睡。

青云啐了他一口:“看在干爹的面上,我就暂时收容你,你要是赶闯到别的院子去,我就连干爹也不告诉,直接拿扫把赶人!”扭头就走。

她说不理就不理,还为了预防万一,拿大锁头将刘谢院子里的两间厢房,以及书房、卧房里放了值钱物件的柜子、箱子全都锁了,当着刘明的面把钥匙放进自个儿的荷包里,出门就将院子也挂上了锁。等到刘明察觉到她锁上的是什么地方,追出来讨钥匙时,已经连院门都出不去了,急得猛敲门板大喊:死丫头!你锁我在这里做什么?!”

青云在门外道:“你不是个好人,我怕你趁干爹不在,胡乱动他的东西,等他回来我不好交待。反正你也累了,就好生歇着吧,干爹回来了,自会放你出来。”说罢就走了。

曹玦明当初买下这个宅子时,因为早就说定了他住前院,刘谢住在第二进的院子,青云和高大娘住第三进的后院,为了隔绝男女,也为了刘谢出入方便,这第二进的院子与前后两进院子的通道是封上的,只在东边另开一个小门,连接东边夹道,除去前院是每个人进来时必定经过的以为,三个院子可以说是彼此相对独立,又可由夹道相通。青云锁的就是这个东小门,刘明现在除非翻墙,否则插翅难飞了。

刘明不停地在院里大嚷大叫,谁也没搭理他,连高大娘在夹道走过时,也只是冲着门撇了撇嘴。刘明喊了半日,又饿又冷又渴,忙在院子里四处搜寻,可惜这院里没有独立的厨房,只有正房桌面上还有一小盒刘谢吃剩的点心,以及青云不久前才送来的热茶水。他就着茶水吃了点心,仍觉得不足,认为自己的哥哥做了官,自己就该享大福的,如今会受苦,完全是青云所害,心下便开始盘算,等哥哥回来后,要如何告状,如何报复青云。

盘算了半日,已过了饭时,竟没有给他送饭来,只能隐隐约约听见后院里青云在跟高大娘笑着说今日的炖鸭子做得好,馋得口水直流,肚子咕咕叫,实在忍不得了,便又到处去翻箱倒柜,想着哪怕找不到吃的,找些值钱东西,等哥哥一回来,放了自己出去,就拿着出去换了钱,到酒楼里大鱼大肉也好。偏偏他能打开的箱柜,里头都没什么值钱东西,可能有值钱东西的地方,又被青云上了锁。

他最后只能从哥哥衣柜里翻了几件半旧的绸缎衣裳和两件棉袄,先挑好的一身给自己换上了,其他的就找了块大包袱皮包起,又穿上了刘谢的官靴,戴上了刘谢的皮帽,还找到刘谢夏天时用的一把折扇,见上头的扇坠似乎是玉做的,值点儿钱,忙一把揪下了塞进袖子里,然后将折扇往腰间一插,对着铜镜照上半日,觉得自己很有富贵风度,出去了定然能威风一把,便觉得腹中也不象先前那么饥饿了。

却说青云这边,原是恨刘明说话不干不净的,对自己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也会生出不良想法,决定要好好出口气,也顾不上刘谢会怎么说,就依着自己的想法教训了刘明一顿。她本来以为,刘谢总会回来吃晚饭的,刘明顶多饿一顿,只能算是小惩大戒,刘谢知道了也不会怪她。谁知道刘谢一去不回,直到天色擦黑,仍然不见踪影,她向左邻右舍打听,才知道所有的衙役都不曾回家,显然还在衙门里忙着什么。于是她就纠结了,刘明那边,她到底要不要送饭去?

大冷的天,院子里只有一个火盆,饿一顿就够难受了,饿两顿会不会出事?

高大娘见她纠结,便对她说:“你要是担心,我给那人送些吃食就是了。他虽可恶,好歹是刘大人的兄弟,总不能真饿着他。”

青云扁扁嘴,犹豫了一下,几乎就要点头,这时前院传来声音,却是曹玦明带着半夏与麦冬两个回来了。

青云欢欢喜喜地和高大娘一起迎了出去,忙前忙后地给他们端热茶、烧炭盆。青云还说:“饿了吗?厨房已经做好饭了,我这就给你们拿过来!”曹玦明忙吩咐半夏随她一起去。

他们离开后,高大娘便小声将今日发生的事告诉了曹玦明,末了道:“青姐儿是小孩子家脾气,也不管那人是谁,心里恼了,便将人饿了半日,想来刘大人回来了,知道他兄弟都做了些什么,便是心里不高兴,也不会太过责怪青姐儿。只是那人与他到底一母同胞,只怕青姐儿最终还是要忍下这口气,与他在一个宅子里住着,日日相处。那人是个浑人,不懂规矩,又记恨青姐儿,小曹大夫不如想法子震慑他一下,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真能卖了青姐儿。”

曹玦明的脸色早已是铁青了,缓缓点了点头:“大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青云带着半夏拿饭菜过来了,众人一起吃了饭,又喝了口热茶。青云见刘谢还没回来,便叹了口气:“算了,我给那个人送点吃的去,省得饿坏了他,干爹心里埋怨我。”

曹玦明抬手拦着没让她起身,微微一笑:“让我去吧,既是刘大人的兄弟,我身为主人家,怎能不去见一见?”便让麦冬拿了食盒,装了一砵饭、两碗菜,另有一壶热茶,随他去了。

青云看着他消失在夹道里,凑近了高大娘小小声说:“我怎么觉得曹大哥好象是去寻仇的?”

高大娘嗔她一眼:“你这哥哥疼你疼得紧,知道你受了别人的肮脏气,怎会不为你出气?你别管了,等刘大人回来了,你也只管让小曹大夫出面说话!”

青云眨眨眼,捂嘴笑了。曹玦明的护短行为还是让她很窝心的,她心里是既温暖,又快活。

也不知曹玦明与刘明都说了些什么,没多久,后者就灰溜溜地出来了。虽然看着青云的眼神仍旧说不上善意,却敷衍地向她作了个揖:“今日我不懂事,唐突了小姐,还请小姐勿怪。”

青云有些反应不过来:“啊?”

曹玦明在旁淡淡地对刘明道:“你既然知道错了,日后就别再犯,在刘主簿面前,也别胡乱说话才好。我们家虽顾念刘主簿对小妹的照应,帮他谋得升迁,但要是他被你这兄弟蒙蔽,不知好歹地胡闹,我们既能叫他升上去,也照样能把他拉下来。你可记清楚了?”

刘明缩了缩脖子,不甘不愿地说:“知道了。”

他问了刘谢的去处,得知后者还在衙门里办公,很快就回了二进院子,不一会儿,便背着个大包袱出门去了。

青云看着他离开,忙回头问高大娘:“他背的那个包袱好象是干爹的吧?这么一大包,都是些什么东西?我记得他来时只带了个小包裹而已。”

高大娘则啐了刘明的背影一口:“还能是什么?肯定是从刘大人屋里搜刮出的。”

青云吃了一惊:“他能拿什么东西?我明明把放了贵重东西的箱柜都锁了,连干爹放好一点儿的笔墨纸砚和书本的柜子也不例外。”

“刘大人的衣裳都是好的,或是茶壶茶杯烛台之类的物件,也值不少银子呢。”高大娘叹息着摇头,“刘大人这么老实的好人,怎么会有个这般上不了台面的兄弟?!”

青云忙去了刘谢的屋里一瞧,果然看见今日上茶时用的茶具都不见了,柜子里也少了几件衣裳,刘谢平日常用的一个杯子也不见了踪影,便忍不住跺脚:真该死!他拿别的就算了,怎么还拿走了我给干爹新做的棉袄?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冷了,只有一件旧棉袄,不是存心叫干爹冷死吗?!”

刘谢对自家兄弟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此刻正坐在周康办公的屋子里,与对方对坐着发愁。

钦差已经到了淮城,下令传周康前去问话,而且还指定了淮城府治下另一个县的县丞过来暂代县令之职,同时,他还命钟县丞与主簿刘谢陪同县令周康一同过去。

这种事是不常有的,周康并非在公务上犯了什么错,只是个人被疑与淮王藏宝失踪一事有关联,可是所谓的财宝失踪,也不过是推测而已,要提审也是提审周康一人,为何连县丞与主簿也叫了去?更别说主簿刘谢在事发时根本就不在县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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