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不久之后,陈三回来了,向她禀报:“小的打听过了,据说是青姑娘打算卖掉手上的房产与店铺,已经卖掉了几间,剩下的,估计是要全卖给天字一号院的租客。听说他是淮城来的大商人,在京城也有生意,背后有好几家王府撑腰的。”

常嬷嬷脸色变了变,改口道:“虽然这人有些来头,但青姑娘独自前来,还是不适合!”不过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一个丫头笑道:“嬷嬷昨儿才叫青姑娘把那些商铺都卖了,青姑娘虽然当时着恼,但还是乖乖照着嬷嬷的话办了,可见她早已后悔。如此想来,倒也不算愚钝。”

常嬷嬷颇为得意地看了她一眼:“即使她知道后悔了,但她不肯来向我赔礼,我就不能轻易饶了她!若不让她紧紧牢记这次的教训,将来她到了姜家,仍旧行事轻狂,坏的可是我的名声!”

丫头们忙道:“嬷嬷说得是!”又奉承了好些话,听得常嬷嬷飘飘然,就等着青云来赔罪了。

可让她失望的是,她在客栈里等了三天,也没等到青云来。反而是陈三打听到,青云卖房卖店,可能是打算离开了,因为她认的干爹刘主簿即将高升,她正在准备行囊,听说是要跟着刘主簿到新任所去。

常嬷嬷大惊失色。若青云只是不听她管教,她顶多拼着没脸,回姜家告上一状就行了,姜大老爷或是姜七爷必定会教训青云的,后者迟早会服软。但如果青云要走,那以后想再找人时怎么办?把自个儿负责教导的姑娘弄丢了,她回了河阳如何向姜大老爷交待?!万一青云当真告她一状,姜大老爷误会是自己把姑娘气走的,那她将来在姜家就没有前途可言了!

就在常嬷嬷慌慌张张地想要来找青云问清楚之际,青云被钱老大夫召了过去。她本以为只是去拿药的,谁知钱老大夫见了她后,神神秘秘地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店面,便把她拉到后院的房子去了。

青云一路走,一路回头看外面,见是曹玦明在坐堂诊治病人,只觉得钱老大夫的行径十分古怪:“钱爷爷,您是不是有什么事想瞒着曹大哥?”

钱老大夫进了屋,瞧瞧门外没人,又把门关上,小声对青云说:“待会儿我跟你说的话,你千万别告诉人啊,切记切记!”

青云更糊涂了:“什么话呀?这么神秘!”

“傻丫头!”钱老大夫眨了眨右眼,“当然是关系到你终身大事的话了!”

第七章尴尬

青云愣了愣,不由觉得好笑:“您说什么呢?什么终身大事?我才多大呢?!”撑死了十三、四岁的年纪,若在现代,还是初中生呢。

钱老大夫哂道:“你以为自己还小么?若是在一般的人家,女孩儿长到你这个年纪,父母早两年就开始为孩子看人家了!只是你无父无母,姜家那边也不管你,认得的干爹本身还迷糊呢,又没养过孩子,哪里懂得这些?但没人为你操心,你自个儿就该为自己操心,可别成了老姑娘,还没嫁出去!你又不比那些父母双全的姑娘家,事事有人可以依靠,若是你连个夫家都没有,将来老的时候,谁照顾你?谁替你养老送终呢?”

青云哑然。好吧,她承认钱老大夫想得非常长远,十三四岁在现代就是初中生,连正经打工都够不上,但在古代,确实已经是可以说亲的年纪了,有的女孩子可能十三、四岁就结婚生孩子了,她实在不该觉得自己还小。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并不觉得自己不嫁人就活不下去,如果担心老了以后没人照顾,大不了将来收养几个品性好的孩子。若她真要嫁人,还是要选择一个自己喜欢、人品又信得过的人才行。这古代比不得现代社会,夫妻关系不好随时都可以离婚再嫁,一旦订了亲,嫁了人,就很难反悔了,即便是和离了,日子也不好过。万一遇上个衣冠禽兽,搞不好连人身自由和个人财产都保不住!

这么一想,青云便对钱老大夫道:“将来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兴许以后我会遇见合适的人,但现在真不是说这种事的好时机。干爹马上就走了,我也打算跟着一起去,难道还要在清河找人家不成?”她笑着拉住钱老大夫的手,诚恳地道:“钱爷爷,谢谢您,我知道您是为我着想。特地提醒我来着。我真的很感动,一想到将来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您,我心里就特难受…”

钱老大夫挣开她的手,有些气恼地道:“你当我是闲着没事干替你做媒么?!还哄我呢!真的舍不得,又何必要走?!”

青云哑然,只能冲着他傻笑。

钱老大夫见状。叹了口气,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她脑门一记:“外头人都说你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还有个姑姑做了皇后的,你哪里有半点儿富贵人家千金的模样?其实就是个自以为是的小鬼!”

青云缩了缩脖子,蹿到他身后讨好地为他捏起了肩膀:“我真不是在哄您的。钱爷爷,我是真舍不得您,只是您也知道。我一个孤女,没亲没戚的,干爹一走,我就更没有依靠了,虽然一起从西北来的大家会帮我,但非亲非故的,我也不好事事烦你们,所以才打算跟干爹离开。不过您放心。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钱老大夫回头瞥了她一眼,轻哼一声,安然享受她的服务。还不屑地道:“且听着吧,谁知等你回来时,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都入了土?别人也未必还在这里。我听说好几户人家攒够了钱的,都在盘算着回西北老家去呢!怕是你这一走,他们也要走了。”

青云有些吃惊,但细心一想,这些流民都是自西北逃荒而来,如今有了家底,老家又没了灾荒,自然会想要回去。在清河有房子有田地有产业的还好,入了籍,又没有别的亲人留在西北的,可能就不想走了,但那些没有分到田地的呢?还有亲朋在西北的呢?又或是在西北本来有产有业的呢?

于是青云只是叹了口气:“我曾听人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家想回家乡去,也是人之常情。本来我们就是来自不同的地方,因为逃荒才聚在一起,如今灾难早已过去,自然该为自己和家人选择合适的道路了。”

“你倒是看得开。”钱老大夫摇了摇头,接着愣了愣,忽然回头瞪她一眼,“被你忽悠了,差点儿忘了正事!”

“啊?”青云不解地看着他,“什么正事?哦,您是说那些药吧?这才几天,您就准备好了,真是麻利!”

“药是备好了,你一会儿回去拿走就行,还有两样药没了药材,我需得托人从淮城进了货,才能配好,过几日我打发僮儿给你送去。”钱老大夫挥挥手,制止她继续为他捏肩膀,“丫头给我坐好了,先前说的那件事,我有话劝你。”

先前的事?不会是那个“终身大事”吧?青云哭笑不得地在他面前坐好,双手安安分分摆在腿上,象个乖巧的小学生模样:“您请说,但我还是那句话,现在不是说这种事的好时机。”

“屁话!我不知道你眼下不能从清河找婆家么?!”钱老大夫瞪眼道,“何况这几年咱们在清河也住得熟了,本地人家的孩子,还有谁能配得上你?象点样子的,早在前头黄念祖祸害百姓时就早早离开了,剩下的连钟家那姑娘都看不上,更何况是你呢?!”

青云笑着正要说话,就被他抬手止住:“我说的不是别人,而是小曹大夫!你可知道,他前些天跟我说,打算正式辞了这里坐馆的差事,又要把半夏讨回去,打算跟着你们去东北呢!”

“什么?!”青云这回可真的吃惊了,“他也要去?可前儿我见他时,他还劝我别去呢,也没说他要离开的话呀?!”

钱老大夫哼哼两声,嘴角却含着笑:“傻丫头,他这是要跟着你走呢!你不去东北,他自然不会说要去,但如今你卖房卖铺子,是铁了心要走了,他自然也就改主意了!”

青云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没想到什么风花雪月的事情上,反而觉得心寒。曹玦明一心念着要从她脑子里掏出“过去的记忆”,好查明他爹死亡的真相,本来她以为他会相信自己一旦“恢复”了记忆,就会捎信告知的,现在看来,显然他对她并不放心,可能也不信任,否则怎会决定跟着她前往千里之外的锦东?

也许是看见青云的脸色不大好看。钱老大夫很快就猜出了她心里的想法,笑道:“他告诉我这件事时,我曾问过他,可是担心你这一走,将来即便想起了什么事,也不会告诉他?他说不是的。即使你一辈子想不起来,他也愿意一直陪着你,爱护你,绝不会忘记你俩的情谊…傻丫头,你还听不出来么?从前的机灵都到哪里去了?!”

青云愕然。期期艾艾地问:“您说的…是那个意思吗?”曹玦明居然对她…不会吧?

钱老大夫打趣地看着她:“你说说看,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又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她:“小曹大夫既然对你有这个心思。你就得牢牢抓住这个机会!虽说你是姜家的女儿,但如今这身份不明不白的,我看姜家对你也不怎么上心,将来在婚事上定会吃亏的!小曹大夫出身岍州杏林名门,家境不错,人也有才,他对你挺关心的,他母亲也不讨厌你。本来你若是被姜家正式承认了。兴许他家还高攀不上,但眼下这情形,你们倒是正好相配!他既认得皇后娘娘。姜家人知道了也不会反对你们的亲事。我劝你呀,就赶紧趁着这回同行的机会,把这件事定下来。至于他母亲那边,只要他主动开口说,多半还是能成事的!”

青云听得直发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您…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这不可能呀!也许他根本没这想法,只是说的话有歧义,您就误会了。”

钱老大夫沉下脸,拍了她的脑门一记:“什么话?!我老头子活了这么大岁数,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呢!小曹大夫自己或许没察觉,但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的心事?你居然说我误会了?我看误会了的人是你!”说罢双手一背,便转身出去了:“气死我了!一个两个都是榆木脑袋!”

青云在屋内继续呆坐,回想起从前与曹玦明相处时的情形,怎么想都觉得不自在。从前她不知道曹玦明接近自己的真实目的时,只以为他真是个好“表哥”,因为她孤苦无依所以处处照顾周到,后来真相大白了,她也只以为曹玦明是冲着她脑子里的“记忆”来的,那种种亲切的行径都是为了取信于她。可今天钱老大夫却告诉她,曹玦明…喜欢她?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不可能是三年前两人初遇时开始的吧?他当初才几岁?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她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娃娃呢!象他这种情窦初开的小男生,要喜欢也不会看中她这种还未发育的小女孩吧?!

也许…他只是以从前的态度对待她,关心是有的,小妹妹嘛,不过他们现在的年纪都大了,到了适婚之龄,又没有了亲戚关系,所以在钱老大夫这样的外人看来就显得太过暧昧?以至于让他误会了?

青云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心中略平静了些,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许多事要做,不能继续待在医馆里浪费时间了,忙起身去找僮儿讨药。僮儿却不知去了何处,柜台前没人,她只当他是到隔壁坐诊室帮忙去了,便又转到那里去瞧。但坐诊室里只有曹玦明一个人坐着,诡异的是没有一个病人在!

青云看着曹玦明那张清秀端正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便想退出来,不料曹玦明已经发现她了,一脸惊喜地站起身:“姜妹妹怎么来了?你是来找我的么?”

青云咳了一声,干笑道:“不是…我其实不知道你今天过来坐诊,我是…呃…我是来拿前几天订的药的,可僮儿不在柜台那边…”

曹玦明“哦”了一声:“药不在柜台上,在里面小屋放着呢。我方才发现有一味药快要断货了,便让僮儿去后头库房了。你急着要走么?不然…”他原本想说自己去拿的,但说到这里却忽然改了口,“不然等他回来了,再帮你取来?”

青云一想到要跟他独处,还没有旁人在,自己方才又听了钱老大夫那番让人尴尬的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忙道:“不必了,我认得地方,我自己去取好了。”说罢就进了里头的小间。

曹玦明有些懊恼,他早该想到青云熟悉医馆里的每个角落,加上又在钱老大夫跟前打过一阵下手,认几种药对她来说是极容易的事,他这个借口着实不够聪明!但这个念头闪过之后,他又更加懊恼了,因为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青云很快就拿了药出来,见诊脉室仍旧只有曹玦明一个人站在那里,两人对望着干笑了一下,正好有个老人从外头进来了,却是医馆的一位熟客,一见曹玦明便打招呼:“小曹大夫啊,你今儿在真是太好了!我跟你说,我那老病最近又犯了…”曹玦明不得不将视线从青云脸上转移开,集中精力为那位老人问诊。青云低头小声说了句:“你有病人,我先走了。”便匆匆离开。曹玦明张口欲喊,却因为病人又开始跟他说话,只能打点心情,将注意力移到病人身上。

青云出得医馆,摸摸胸口心跳得飞快,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同时告诉自己:“没事的,只不过是听钱爷爷说了几句话,才会觉得不自在。钱爷爷也是好意,怕我找不到好亲事,但他真是误会了…”如此重复两遍,感觉心情已经平静下来了,便露出微笑继续向前行。

店铺房屋很快就卖出去了,包括散卖的和赵三爷包下的几间,加起来青云一共到手七百多两银子,深觉自己当年的投资做得值!

这七百多两银子,她只留下了一百多两,剩下的六百两整,全都托周楠帮忙,换成了等价的宝石和黄金,又请著名的流民木匠尤师傅打了两个有夹层的衣箱,密密收起。那一百多两,则换成碎银子,预备路上与到达锦东府后的使费。

她也曾经打过银票的主意,可惜这古代只有发达地区才有银庄开设这项兑换服务,而锦东府是新开发地区,还没有大银庄到那里发展,所以只能带现钱。

还有雇人的事,她托了王掌柜帮忙打听,希望能雇到的人有男也有女,最好有会赶车的、做厨活的,还有能做粗使活计的,要是识字懂算数就再好不过了,起初订的约一律是五年,五年后如果有想留下来的再续签,每年薪水各人不一,最少的也有十两,算是不错的差事了。王掌柜已经打了包票,让她过两日去听信儿。

事事都进行的十分顺利,青云正高兴呢,谁知常嬷嬷却找上门来了,一见她就劈头质问:“姑娘怎能私自逃走?!大老爷好心要栽培你,七老爷一直为你做说客,你却不念恩情,擅自私逃?你这样对得起大老爷和七老爷么?对得起收养你的九爷么?!”

青云笑眯眯地道:“嬷嬷您在说什么呢?明明是你告诉我姜大老爷的真实想法的。既然姜大老爷不想认我,我也不希望七伯与大老爷生隙,才会非常懂事而识大体地自动消失,你怎么反而怪起我来?”

常嬷嬷几乎没吐出一口血来。

ps:钱老爷子表示很捉急…

第八章盘算

常嬷嬷愣愣地看着青云那张可恶的脸,从她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心虚的表情,她的眼神很坚定,语气很嘲讽,既象是在说笑,又不象是在说笑。她又扫视一眼这座小宅子的庭院,地上堆满了各种大衣箱、竹编的衣笼,还有个新打的车厢,上头尚未挂帘子呢。

这分明是主人即将远行的迹象,可姜青云她怎么敢?!

常嬷嬷还是头一回进到这里来,这样的小院,连用料都是便宜货,若是在河阳姜家大宅,别说她这个教养嬷嬷瞧不上,就连三、四等的小丫头,住的房子也比这个强。若是换了别的姜家女儿,被族人丢在这种地方不闻不问,两年都没派人来搭理,一旦遇见族长派来的教养嬷嬷,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巴结上来。只要能受到族人的认可,成为名副其实的世族千金,就算是要向个嬷嬷卑躬屈膝,巴结讨好,又算得了什么?

姜青云到底是太过狂妄,没有见识,还是真的没把姜家千金这个身份放在心上?可她有什么底气这样想?!得不到姜家的承认,没有族人撑腰,她就只能一辈子做个身世不明的孤女,世人眼中的乡下丫头,日后嫁人了,也只能将就贩夫走卒,每日为柴米油盐操心,逢年过节连吃顿好饭菜、打套金首饰、做件新衣裳,都要精打细算,生的儿女只能种田或是做小生意,遇见芝麻大小的官儿,还要下跪磕头,处处受气。这种日子怎么过?!

可她一旦被姜家所承认,泼天的富贵便唾手可得!即使名份上差一些,却是稳稳当当的一世享福,天下何人不羡慕?退一万步说,就算高攀不上贵人,好歹也能嫁个身份不错的夫婿,做个富贵人家的少奶奶。难不成这世上还有人宁可受穷受气。也不愿成为人上人的么?!

常嬷嬷再度看向青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好几遍。那日初见时,她不过是草草瞥了青云几眼,只觉得青云年岁略嫌大了些,身量比其他同龄的姜家千金都要高,长得有些瘦。身形已经显露出少女的窈窕,带着几分纤柳之风,脸倒是跟姜家其他千金一般圆圆的,眉眼还算清秀,本来姿色只能算是中上。但一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脸颊上还会露出个小酒窝。倒是别有一番动人心处。常嬷嬷忽地心中一动,觉得这长相颇有几分眼熟,不是说象姜家其他的女儿,而是某个人…

是了,她曾经随姜大太太进宫拜见过皇后娘娘,当时虽然隔得远,却也匆匆仰望了一番皇后娘娘的凤颜,说来这姜青云倒有几分象皇后娘娘。莫非她当真是姜家骨肉?若是皇后娘娘见着她,会不会觉得格外亲切?

常嬷嬷忽然想起这姜青云之父便是姜锋,而姜锋当年曾在紫光山云雾岭护卫过皇后娘娘。让皇后娘娘得以逃脱死生大难,加上又是姜家子弟,皇后娘娘念旧情。对姜锋十分照拂,即使姜锋弃官出走,也仍旧帮着他在皇上面前说好话。若皇后娘娘见到姜青云,见她长相与自己有几分肖似,还是姜锋之女,十有八九会愿意抬举她吧?哪怕她这身份够不上贵人的正室,侧室却是没问题的。在姜家大房与二房交恶,大房诸女已经无望入宫的情况下,这姜青云说不定是个好人选。常嬷嬷如今总算明白姜大老爷的用意了!

一旦想明白这点,常嬷嬷就懊恼不已。她不该因为被派到这偏远之地来,教养一个出身地位低下的姑娘,就乱发脾气的。她当日出于私心,想给这位姑娘一个下马威,日后好摆布对方,不想遇见个同样有脾气的,便碰了壁。若真让这姑娘得了个好借口离开,姜大老爷盘算落空,她别说继续享受从前的风光了,只怕连差事都未必保得住!

这么一想,常嬷嬷立刻就收起了脸上的愤怒与惊愕,挂上后悔与伤心的表情:“好姑娘,那日都是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冲撞姑娘了。大老爷并没有那个意思,他是真心想要抬举你。只是我昏了头,觉得自己在姜家多年,一向都是教导嫡出的姑娘们的,近来又恰好有一样极好的差事要落到我头上,因大老爷派了我来清河,那差事就旁落他人了。我心里有气,一时失了分寸,才会在你面前胡言乱语的。请你千万不要误会了大老爷,也别离开清河县,辜负了大老爷的一片好意。”

这回她说得倒是诚恳,连眼圈都红了,眼中满是焦急之色。青云看着对方的神情,也也有几分相信常嬷嬷的话,但她已经拿定了主意,连住的这所房子都卖出去了,已跟买家赵三爷约好了十日内交房。只等将东西收拾好,她便要搬去县衙与周楠同住,届时一起出发前往锦东,这种时候,她怎么可能会改变主意留下来呢?

于是她只能笑笑:“嬷嬷放心,我真没有误会。其实我也明白,我一个身世不清不楚的孤女,我父亲在族里又名声不好,几位至亲都去世了,姜氏一族有的是女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但若我回去了,少不得要惹得一些人不高兴的。我听说当年父亲弃官时,很多人都生气了是不是?若他们知道有一个我,我是深闺弱女,少见外人,他们想出气也找不到我头上,却会为难姜大老爷,岂不是让他老人家难做?我相信这两年里姜大老爷一直不知该如何安排我,除了事情太多太忙以外,也有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不想给他添麻烦,自个儿走了,以后的事也不必他操心,嬷嬷就跟他说,权当没我这个人就好了,反正我在他眼里也算不上姜家的女儿。”

“不是这样的!”常嬷嬷都快要急死了,她不明白青云为什么就这样死脑筋,一咬牙,她决定下重药,“姑娘此去,是跟着县令周康周大人与你认的那位干爹刘大人走的吧?姑娘若以为他们可以护着你,让你过上富贵安稳的生活,那你就想错了!周大人原也有些来历,可如今他岳家坏了事。已经丢了爵位,又受到皇上厌弃,怕是将来没什么前程了,周大人受岳家连累,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本是朝中极被人看好的官员,一贬被贬到这偏僻地方做小官。如今又调任到锦东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去,圣眷可想而知有多糟了!”

青云眨眨眼,想起周康提过,锦东府对朝廷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似乎是要成为新的大粮仓的。怎么就成了鸟不生蛋的地方?周康还为自己能调任到那里,并且在龚乐林这种很有圣眷的官员手下工作,到了这常嬷嬷嘴里。就成了没前途的人。相比起来,她还是相信周康多一点。

常嬷嬷哪里知道朝中的事?不过是在河阳时,偶尔听姜家下人们议论,又或是姜家姑娘们有时私下碎嘴,带上一两句,大多数都是她自己脑补而来,她自己是相信了,却不知道已经露了怯。见青云一脸不以为然,又再加了码:“退一万步说,周大人即便仕途看好。还要一级一级升上去,您又只是他属下的干女儿,比不得他的嫡女。能得什么好处?至于您那位干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一个佐贰官,能升到五品就顶天了,大多数的人都不入流。这样的人,即便是他亲生的嫡女,也顶多就是攀上个出身一般的进士,若是有福的,等年纪大的时候,还有可能搏得一个诰命,更有可能是一辈子连个敕命夫人也做不上!”

青云撇撇嘴:“嬷嬷,瞧你说的,姜家难道就人人都能当上官了?姜家的女儿嫁出去,就一定个个都能做上诰命夫人?我看一辈子连敕命夫人也做不上的也大有人在吧?那样我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常嬷嬷一窒,心里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姜家的嫡女,嫁给世家公子为妻的,也不能保证夫婿一定能当官,而姜家的子弟中,有不少人连七品的县令和九品的主簿也未必能当上呢。但这种话她怎能承认?

她终于决定祭出杀手锏,本来她是不想说出来的,但现在不说不行了:“姑娘不知,姜大老爷嘱咐我来教导你规矩礼仪,是有心要送你一个大富贵的!你可知道,皇后娘娘所出的太子殿下,今年已经十岁了,再过两三年,就该选妃了。皇后娘娘对此十分看重,打算亲自为太子殿下择选几位品貌双全的妃子。姜家是皇后娘娘的家族,自然也要派出几位姑娘去参选的,因此眼下已经将族中所有适龄未许人的姑娘都挑了出来,择其相貌端庄秀丽者,细细调教两年,好让她们能被皇后娘娘看中。姑娘也是其中一员。这难道不是天大的机缘么?!”

青云心中暗暗吐嘈,才十岁的小男孩,选什么妃?那位皇后娘娘也太心急了吧?她便道:“这种事,姜家有的是嫡出又才貌双全的姑娘应选,我一个身世不明的,有什么资格位列其中?嬷嬷就别哄我了。”

“当真没哄你!”常嬷嬷急了,“你是姜九爷之女,皇后娘娘一向看重姜九爷的,得知他亡故的消息时,还伤心了几日呢。若皇后娘娘见到你,再想起姜九爷,定能对你另眼相看,太子妃做不上,侧妃总没问题。好姑娘,这是姜家的大事,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了!就算不是为了姜家,也要为你自己想想。”她指了指周围的房屋,“瞧你住的这都是什么地方?姜家的三等丫头都看不上!可你要是被皇后娘娘看中,皇宫大内就随你住了!日后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等太子殿下登基了,你就是宫里的皇妃娘娘了!”顿了顿,她又补上一句:“到时候,还有谁敢瞧不起你呢?就连姜九爷在九泉之下得知,也会感到十分欣慰的!”

青云对此持怀疑态度,能抛开大好前程弃官出走,满足于过小门小户无奴无婢的平凡生活的姜锋,真的会看重这种事吗?不过更重要的是,她本人对此没有兴趣,前些天钱老大夫告诉她,不满二十岁的曹玦明有可能喜欢上她,就已经够让她烦恼的了,太子殿下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屁孩,谁有空搭理他呀?!更何况,姜锋弃官出走一事听说得罪了楚王妃,那魏红绡的事也没弄清楚,她自个儿送上门岂不是嫌命太长?

若说本来青云只是不耐烦跟姜家人打交道,才想躲开他们的话,现在她对于接受姜家的培训,甚至是回姜家做个千金小姐这种事,已经是避之唯恐不及了。她看了常嬷嬷一眼,不动声色地道:“嬷嬷说的话太让我吃惊了,我要好好想一想才行。你先回去吧,过些日子再来找我。”

常嬷嬷只当她是听进去了,顿时心满意足:“姑娘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呢?这样的好事,旁人想还想不到呢!”语气里满是羡慕嫉妒恨。不过青云说要考虑,听语气也有松动的意思,眼下她当然不会做得太过强势,以免得罪青云这种有脾气的姑娘了,于是她很爽快就离开了,见到自己的丫头时,她还得意地道:“嬷嬷我出马,还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那样的大富贵,谁会不心动?”

她哪里知道,她们前脚刚走,青云后脚就把所有行李尽快打包好,然后雇人送去了县衙,同时住进了周家。对外的说法,是她要帮刘谢打点行李,跟周家人住在一起行事方便些,又能尽快交房给赵三爷,但见到周楠时,她非常直接地把常嬷嬷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周楠一听就冷笑了:“你别信那老货,什么好事儿?!你做不了太子妃的,若真叫皇后娘娘看中了,怕是连侧妃也攀不上,顶多就是个侍妾,到时候日子才难过呢!受宠时,姜家大房的人就指着你在太子面前为他们说好话,若是不受宠,死在东宫也不会有人理你。你不想掺和是对的,跟我们一起去锦东,过几年逍遥日子。若她找上门来,我替你打发她!”

青云笑着点头:“我也这么想。反正哪,涉及到皇家宗室的事儿,我都不理会。那种日子看着是富贵,但风险也大。我一个普通人,你叫我做点小生意,帮个小官小吏料理一下政务还行,宫斗?我哪儿有那细胞?!”

周楠不知什么是细胞,却很高兴她如此表态,又压低了声音对她说:“这件事确实有风险,太子妃便是将来的皇后,不知有多少人盯着呢,你没根没基的,去了只有被人算计的命。更何况,太子的位置也不知坐不坐得稳…”

青云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第九章出行

关于太子的事还是个机密,周楠也是在京城住的那几年里,因为跟上层人士接触得多了,加上当时的闺密里头还有楚王郡主这样的人,因此她才隐隐有所察觉,所以特地叮嘱了青云:“我也是东一点、西一点听来的,还有些是自己的想法,你知道就好,别胡乱跟人说去,最好连刘叔也别告诉。”

青云忙指天发誓:“我绝不对外说一个字!”

周楠这才道:“京里的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年纪还小,这几年里身体越发不好了,三天两头的生病,便是不生病的时候,脾气也十分暴躁,听说还不爱读书,对身边侍候的人也不好,总听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他哪一天为了点小事就杖毙了宫人,又或是当众给教他功课的老师们没脸。许多人都在私下说,太子殿下这样的身体,又是这个脾气,怕是难当大任了。这些年宫里也有别的妃子生产,可惜是位公主,不过既然有公主,迟早也会有皇子,现在就看皇上什么时候能再添一位聪明强壮的皇子了!”

青云只当是听了皇家的八卦,就顺口评论了两句:“太子殿下如果真是这样的人,皇后娘娘怎么也不好好教导一下?因为一点小事就要人性命,确实不太好。”

周楠不以为然地道:“这也就是传闻,虽说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好象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可一问起是哪一天发生的,死的又是什么人,是哪个宫的,就没个准话了。皇后娘娘听说传言后,也曾召集了朝臣诰命晋见,将太子殿下身边侍候的人都指给她们看,说是那些人在东宫待几年了,除了有一个人是因病死了,有一个是犯了错被贬去了浣衣局外,一个人也没少,传言都是假的!若说是其他宫里的,可又没有宫妃承认有这么一回事,连私下对娘家人也没有说起。”

“咦?”青云眨眨眼,“那么…传言是造假了?”

“谁知道呢?”周楠道,“有可能是有人故意造假,败坏太子名声;也有可能是以讹传讹,太子本来只是打了宫人几板子,结果传出来就成杖毙了;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事情是真的,但皇后娘娘出手镇压,谁也不敢出面指证。从前我外祖父家的表哥…”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才继续道,“我表哥曾经见过太子殿下,说他虽然小小年纪却有个古怪脾气,但也就是不大喜欢说话,又有些多疑罢了,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待身边侍候的宫人也很和气。但是楚王郡主却不是这么说的,她常进宫见皇后娘娘,曾多次向我们抱怨,嫌太子殿下脾气古怪,老是觉得身边的人要害他,人也不聪明,还常常跟老师们顶嘴,功课又不好。相比之下,楚王世子就聪明能干多了。不过楚王郡主偏心自己哥哥也没什么稀奇的,你不必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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