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青云微微皱起了眉头,问:“如果太子殿下位子坐不稳,谁会是下一个太子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周楠有些漫不经心,“我外祖家的人私下议论过,不少人都有可能,最有机会的就是别的皇子,可至今皇上只有太子一子存活,倒是有两三个妃子挺得宠的,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怀上。若没有别的皇子,那皇上也许就要过继了。近支宗室中,好几位藩王都坏了事,他们的儿子自然是无望的,楚王与湘王都是先帝之子,又与皇上亲近,他们都有儿子,若真要选,可能楚王世子的机会大些,毕竟楚王妃还是皇后娘娘的亲姐。不过楚王只有一个嫡子,若是过继出去了,楚王府就断了嗣,可湘王的儿子又多数不成器,难当大任,因此众人还是把希望放在后宫娘娘的肚子上。”

青云心中恍然。怪不得她总觉得那位楚王妃似乎行事十分嚣张,恐怕不仅仅是因为有个做皇后的妹妹吧?也许跟皇宫里的这种形势也有关系?要是太子真的没法继承大统,皇帝不得不过继一个侄子,那在皇后心里,楚王妃所生的儿子自然是首选。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太子真的有这么不堪吗?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罢了,就算有些顽劣,又不爱学习,也是正常的吧?而且那些传言也透着古怪。问题是,这种传言如果是有心人所为,那多半是其他皇子的背后支持者所为,可皇帝又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谁会干这种事呢?

青云犹自思考着远方皇宫中的勾心斗角,却没留意到周楠也走神了。她不知几时已经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随风摇曳的玉兰花枝,回想起小时候,王家表哥陪她到虞山侯府的花园玩,拉着她的手在玉兰花林中穿梭奔跑,那一天也是个美好的春日。

然而时光飞逝,如今一切都已物是人非,连虞山侯府也归了别人…

陪伴父亲上京澄清冤情时,她一直没有机会见到王家表哥,只知道外祖父一家都深怨父亲和自己不肯伸出援手,连一直站在他们那边的母亲与哥哥也没得个好脸色。她心里不是不怨的,便也不再搭理王家人,可等她回到清河,冷静下来,又觉得表哥年纪尚小,不可能参与到这种事里去,一定是无辜受累。他自小就爱护自己,处处温柔体贴,不知此刻对她是怨…还是关怀如昔?

青云醒过神来,见周楠正在窗边发呆,觉得有些奇怪:“窗外有什么东西吗?”

周楠微微一震,回头微笑道:“没什么,我只是在赏玉兰花。好了,方才我说的这些话,你千万别告诉人!横竖离咱们远着呢,不过就是听听罢了。”

青云笑道:“可不是吗?我也是当八卦听听。不过皇后是姜家的,朝中如果真有什么大变动,也可能会影响到姜家。当然,我没打算靠姜家活着,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吧。”

她还有东西要收拾,也不多待,聊了两句闲话便回自己借住的房间去了,只留下周楠一人犹自回忆自己的快乐经历,只是这回忆也不长久,因为家里的管事婆子很快就找上门来,请周楠为几件要紧的家务做定夺。周楠只能收拾心情,抛开了风花雪月,重新拾起柴米油盐来。

青云很快就收拾了她与刘谢二人的行装,连刘谢兄弟刘明那边的事也都安排过了,王掌柜那边也有了好消息传来。他帮忙找到了几个愿意做雇工的流民,大半都与青云相熟。

其中一个就是最熟悉的张厨子和他儿子狗儿。张厨子虽然从事这行已有多年了,但厨艺其实并不十分出挑,如今同福客栈里另有能家里手打理厨房,张厨子觉得自己留下来没有前途,又想为儿子谋个好前程,便想跟着刘谢与青云走。青云代替刘谢跟他说好了,张厨子就做刘家的厨子兼长随,狗儿给刘谢做小厮书童,学几个字,再学点儿待人接物的规矩,等他满了十八岁,凭着给官员做过书童的资历,应该可以找个不错的差事。

此外还有一个林三,也是熟人。林家三兄弟在本地专做送客的买卖,日子过得红火,两个大的又已成家生子了,都打算留在清河扎根,不回西北去。但林三是单身,心思又活,就想趁着还没有家累的时候,到外头见见世面。他只肯签三年的契,不过他驾车技术极好,人也可靠能干,青云觉得留下他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再来便是一对母女,母亲人称余嫂子,是个寡妇,带着个十三岁的女儿,名叫杏儿。青云也认得她们,虽然不算熟悉,却听说她们都是本分老实人。逃荒的时候余嫂子的男人死了,夫家丢下她跑了,她只能带着小女儿随着其他人来到清河,颇过了一段苦日子,若不是她会一手好针线,又认得马二婶,攀关系透过青云与王掌柜组建的那个劳务出租公司找到些活做,只怕早就饿死了。后来盖房也是求了王掌柜等人才找到人帮忙的,母女俩分不到田地,但日子还算过得。只是余嫂子心里存着念想,过去她娘家与夫家在西北也有点体面,她母女俩都识得几个字,如今却沦落成了贫户,女儿又快到嫁人的年纪了,留在清河只能嫁给同是流民的人家,若想攀上本地人,那就只能将就贩夫走卒,她有些不甘心。若是能随青云去东北,那里没人认得她们母女,或许还能借着刘谢的名头,给女儿找个殷实人家。

这几人在逃荒之前,身份职业各不相同,但现在对刘谢、青云和周康三人都是感恩戴德的,又各有长处,青云觉得有他们也就尽够了,便很快与他们签下了契约,请衙门里的老吏员做见证,大家一起吃了顿饭,青云又给了他们一笔安家费,不多,二两银子罢了,算是提前发的薪水,他们很快就各自回家收拾好了行李。

就在周康与刘谢接到调任文书的十五天后,两家人正式辞别了清河县诸人,踏上了前往东北锦东府的道路。临行前,清河县的许多百姓与上千流民特地赶来相送,将官道挤了个满满当当,又齐声请求周康与刘谢不要离开,感动得二人热泪盈眶。

带头的王掌柜与钱老大夫送上了万民伞,恰好本地百姓那边,也有几位乡老做为代表献上了万民伞,周康看着这两顶万民伞,当场泪如雨下,只觉得自己在清河待的这几年,是生平最有意义的日子,顿时觉得自己在京城做官的十几年都虚度了,暗暗下决心以后都要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哪怕是一辈子无法回到中枢,也不会辜负皇帝对他的提拔与信任!

刘谢是个腼腆老实人,这种万民送别的戏码对他来说有些无法承受,早就满脸通红地避开了。还有钟淮,看到这个情形,自己却不是主角,心中不由有些怅然若失。但一切都是他自作孽,他也无法埋怨谁…

周康不是个爱虚架子的,对着清河百姓发表了一番谈话后,便正式向他们告辞,只是临走前还拉着罗县丞说:“这官道瞧着太窄了些,如今来往清河的人越来越多,前两年咱们忙着富民,竟忘了修路,还有江边的堤坝也该修补一下,最好是赶在夏天雨季到来之前。罗老弟,如今县衙还算富裕,你可千万别忘了这两件大事…”罗县丞连忙应下了。

如此这般拖拉了大半个时辰后,青云一行人总算正式上路了。她与周楠坐一辆马车,钟家母女坐一辆,另有一辆是给余嫂子母女坐的,狗儿也在那辆车的车辕上坐着。青云留意到上车时,这两年里已经很少见面的钟胜姐很冷淡地看了自己一眼,连声招呼也不打,倒是钟太太还向自己与周楠问了声好。想来钟胜姐大概是仍旧为当年那桩案子的事生她的气吧?青云自认问心无愧,也不放在心上。

倒是周楠为她打抱不平:“明明是她老子做错了事,摆这副脸是给谁看?若不是刘叔和你好心,我父亲也不会原谅了钟淮,收他做个师爷,无论是薪资还是礼遇,样样都是上等,她不念你我的恩情就算了,还要怪我们!”

青云笑笑:“你跟她生什么气?她要怪就让她怪去。世上人那么多,难道还能强求个个都喜欢我们?”

周楠一笑置之:“这倒也是。她不合群,咱俩做伴就好,路上说说笑笑的也不寂寞。”

“咱们不但可以说笑,还可以看看风景。你别老念叨那些规矩,外头人少的时候,放松一下又有什么要紧?”青云掀起了车窗帘子的一角,遥望远处的山景,忽然吃了一惊。

就在那青山绿水之间,几骑人正朝他们奔来,为首的那人眉目清朗,穿着一身深蓝直裰,身披玄色斗篷,逆风而来,正是曹玦明。

第十章剧变

周楠一边吩咐丫头整理车厢里放的零散小东西,一边回头去看青云。此时的青云正扒在车窗边上,做贼似地偷偷掀起窗帘一角往外瞄,但瞄上几眼,又要缩回头来,放下帘子,过了一会儿,又再掀帘子偷瞄。

在青云如此这般重复了三四遍之后,周楠忍不住道:“你在偷看些什么呢?那么鬼鬼祟祟的!”

青云整个人一僵,回头看着她,眨了眨眼,干笑着问:“很鬼祟吗?”

周楠点点头,眼看着丫头下了车,便推开青云,凑到她先前的位置上,也学她这般偷偷往外看,正好瞧见曹玦明牵着马,跟周康、刘谢在说话,说什么内容听不清楚,但瞧他身边两个下人的动作,似乎正打算将他主仆三人的行李和骑的马往船上牵。

周家此次出门,是特地雇了四艘大船的,除去船工水手外,周家父女带着近侍坐一艘,青云跟周楠在一处,刘谢带着几个青云雇来的人一艘,钟家主仆十余人自占一艘,剩下的周家仆役押着大件行李和车马占一艘,说起来倒是刘谢那艘船最空,他又跟曹玦明交好,多添主仆三个也没什么。但曹玦明好好的为什么要跟他们两家同行?

周楠斜眼瞟向青云,一脸的古怪:“你这是在偷看小曹太医?”

青云脸一红,吱吱唔唔地说:“谁偷看他了?!我就是…我就是觉得奇怪,他怎么来了?”

这分明就是承认自己偷看了!

周楠抬袖捂口轻笑:“好吧,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青云脸红了红,倒是很快镇定下来:“你又知道什么事了?”

周楠斜眼看她:“这不是明摆着的吗?他是冲着你来的!”

青云的脸更红了,却还嘴硬:“这个我知道啊,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他想从我这里打听些事儿嘛。”

周楠嗤笑一声:“若是这样,你一边脸红,一边偷看人家。是什么缘故?”

青云哑口无言了,只能干巴巴地说:“我跟你相处的时间长了,又老是听你说教些规矩礼仪什么的,所以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看他,怕别人知道了笑话我。至于脸红,当然是因为我不好意思啊!”

周楠白了她一眼:“你少怪到我头上了。你想偷看哪个男人,与我什么相干?!”说罢便下车去了。早已有婆子在车外拉好帷障,遮挡着她的身影,她很轻松地就带着丫头们上船去了。

青云知道自己也该走了,忙将落在车厢里的随身小包提上。掀开帘子跳下车去。她可没有丫头侍候,也没有婆子布帷障,远远见着钟家母女也在婆子们的簇拥下上了他们那艘船。就只剩下自己一个是孤零零的,不由得自嘲一笑,便预备登船。

这时,曹玦明走了过来:“姜妹妹。”

青云只得站住回身迎向他,脸上挤出一个笑。她如今满脑子都是那日钱老大夫对她说的话,看到曹玦明就格外尴尬:“曹大哥怎么也在这里?”

“我前些时候回老家时,听家中长辈说,东北多好药。便想过去开开眼界,顺便搜罗些好药材回去。”曹玦明说这话说得十分冠冕堂皇,“承蒙周大人与刘大人不弃。这一路我就要与你们同行了。妹妹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请一定开口,别跟我外道才是。”

青云眼神乱瞟。两手扯着小包袱的结:“曹大哥是不是…怕我这一跑,以后就没了影儿,你想找我问以前的事都找不到人?”

“当然不是!”曹玦明连忙否认,“我…我真是为了药材才去的!”顿了顿,“等到了地方,也许…也许不会待太久。”

“哦…”青云心里又有些失望了,曹玦明只打算送她一程吗?还是说只要亲眼确认她在什么地方落脚,以便日后过来找人,他就可以放心离开了呢?她心里有些小怨言,觉得钱老大夫想太多了,曹玦明看重的还是她脑子里失去的所谓“记忆”,哪里是对她有意思来着?

眼见着青云忽然间沉下了脸,曹玦明不知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可又舍不得就此结束这段谈话,虽然他与青云即将同行,但一路上分坐两艘船,只怕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找了个话题:“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我听刘大人说,你已经雇了个小丫头,怎么不带在身边使唤呢?”

青云勉强笑了笑,道:“杏儿跟她娘在一处,彼此也可照应。我一个人也习惯了,要是真的需要人帮忙,周姑娘那里也有人。”

曹玦明便劝她:“周家丫头虽多,但他家本是世家,又曾联姻勋贵,家中下人难免自觉高人一等。若周姑娘主动帮你,吩咐下去,那些人自然不敢不依从,但次数多了,心中难免会有怨言,脸上也带出几分来。而你的性子,又是个受不得气的,见她们这样,肯定不愿意再请他们做事了,难不成真要事事靠自己动手?吃饭要自己去厨房拿么?喝茶要自己煮水么?想跟刘大人说件什么事,也要自己去吩咐船工或仆役传话么?那样周姑娘见了,脸上也会过不去的。”

青云哑然,想想这种可能性还是很高的,虽然周家的丫头婆子对她一向还算恭敬,但一来她对周家父女算是有恩,二来又没跟她们日夜相处,偶尔托她们办点小事儿,她们也不会推拒。可现在一路沿水路去锦东府,怕是要走上几个月,天天烦人家做事,心胸宽的可能都会觉得她加重了自己的工作,周楠身边那些性子颇为刁钻贪小便宜爱计较的丫头婆子,还不把她恨到骨子里呀?她是打算跟周楠好好相处几年的,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埋下隐患。

看来还是要赶在船未开之前,把杏儿叫到身边来,不如索性让她们母女一块儿来算了,杏儿也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有些事同样不方便去办。

拿定了主意,青云看向曹玦明的目光里就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感激:“曹大哥,多谢你提醒我了。不然我一定会犯错的!”

曹玦明微微一笑:“这有什么?你我是多年的情份了。虽说你如今心里对我不复从前亲近信任,但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需要我关怀照看的好妹妹。所以,好妹妹,哪怕你心里恼我,也别不跟我说话。不肯搭理我,有事只管使唤我去做,全当为从前的事出气了。”

他这么一说,反而是青云觉得不好意思了:“哪儿有这样严重?我早就不生气了。”

“那就好。”曹玦明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深了几分。只是这时刘谢那边已经派了林三过来喊他上船。周楠也打发了婆子来催她了,他连忙道:“快上船吧,我去帮你叫你家的丫头过去。”又塞了个小布包给她:“拿好了。这是我自己配的治晕船和水土不服的药,别的药也有几种,比你从钱老那里拿的要强些,留着以防万一吧。这些药都是一色的白瓷小瓶,上头的签子都注明了用法和份量,你服用前千万看清楚了!”说罢便匆匆随林三离开了。

林三也向青云行了一礼,青云只来得及向他点点头,周家的婆子就到了跟前。她只得跟着上船去了,路上问起能不能在这边船上再加两个下人的床位,那婆子没给准信。只表示会向管事妈妈请示。青云想着事情多半能成,也就松了口气,走到甲板上时。回头一望,远远看见曹玦明与刘谢一先一后也上了船,江边风大,吹得他那身深蓝直裰与玄色斗篷的下摆飘起,越发显得他身姿秀挺。她的心忽然间跳快了一拍,只觉得脸上有些热,忙一低头进仓里去了。

难道她也对曹玦明动心了?但青云想起对方刚刚说的话,心里又有些黯然:他只说在他心里,她仍旧是那个小妹妹,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对她…到底是兄妹之谊,还是男女之情呢?如果是后者,他迟迟不表态的话,她不介意主动一点,但如果是前者,那她就不好轻举妄动了…

青云抱着心事,就这样与曹玦明同行了一路。他们一行坐船沿着百里河进入淮江,然后顺流而下抵达入海口,在那里的大城歇息了两日。这大城极为繁华,往来客商又多,连周楠都心动了,盘算着要求得父亲同意,许她带着下人出门逛一逛,青云又怎会没计划?如今她手下男女仆役都齐全,还有个曹玦明随时可以作陪,刘谢或许也有兴趣看看这与清河格外不同的风光,想要出门游玩,只怕比周楠都要方便。

但他们都没来得及这么做,因为周康一到达此地后,便去拜访了本地的一位官员,那是他的同窗、同年兼同乡,又拜在同一位座师名下,素来亲厚。那位官员把朝中近两年来的一些变化告诉了他,尤其是近来发生的一件大事,让他生出了危机感。

据说皇上这两年身体欠佳,宫中又再无皇子出生,宫外常有关于太子殿下不堪大用的流言传播,背后之人用心险恶,而这一切,都隐隐指向了湘王府,怕是连楚王府也不干净!

皇上本有意要先一步铲除祸患的,谁知这时宫中忽然出了变故,计划只能终止。具体详情,外界谁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太子殿下犯了大错,被皇帝狠狠训斥了一番,东宫有多名侍从被杖毙,连东宫属官与教导太子读书的几位太傅全都被开革了,皇帝却迟迟没有安排他人接任。紧接着,太子殿下又被以身患恶疾的名义移出皇宫,迁居京郊行宫“养病”,似乎已被幽禁起来。皇后曾多次求见皇帝,欲为爱子求情,但始终未能面圣。

接着,皇帝又下了旨意,命楚王世子、湘王世子入宫读书,似乎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ps:好吧,我知道有些少…

第十一章消息

京中的剧变惊得周康坐立难安,一回到暂时落脚的客栈小院,就立即把所有侍从都打发出去了,又要赶青云和周楠回房,请走曹玦明,只留下刘谢一人,又让人唤钟淮来。

这摆明了是要商量什么重要的事。周楠是知道父亲去处的,知道京城里或许出了大事,硬是要留下来旁听,还说:“父亲在京里时,除了政务上的事,也就是跟几位叔叔伯伯来往得多些,女儿随母亲出入各大勋贵王侯高官府第,听过不说小道消息,或许能为父亲提供一点消息呢?”

刘谢那边也十分不安,小声要把青云留下来。如果真是要紧大事,没有干女儿在身边,他总觉得心里没底。

周康想了想也就答应了,索性连曹玦明也留了下来。他忽然想起,曹玦明在京时常进宫去,或许对皇帝的身体状况有所了解。等到钟淮到达后,他就将那位交好的官员告诉他的事说了出来,最后还道:“皇上一向对太子殿下寄予厚望,怎会忽然下此决定?而太子殿下年纪还小,又很少离开皇宫,能有什么劣行?这定是藩王在背后阴谋算计!倘若皇位真被藩王夺去,叫皇上情何以堪?!我世代受皇上圣恩,如何能坐视?!”

众人听了也都惊得说不出话,钟淮与刘谢都不曾听闻过如此大事,直惊得面面相觑。钟淮想了想,道:“虽说皇储的议立是关系到江山社稷的大事,但我等位卑职小,便是满腔热血,又有什么法子可想呢?”说真的,经过两年前那件变故,他现在对这些藩王勋贵什么的已经敬而远之了,只盼着能安稳度日。

刘谢也道:“是呀,即便我们要上书抗议此事,只怕也到不了皇上面前。再说了。京城发生的事,我们都只是听说,细节还未知呢,或许有什么内情?”

周康稍稍冷静了些,转向曹玦明:“小曹大夫,你从前在京城时。应该时常进宫晋见皇后娘娘吧?你可知道皇上的身体如何?我那时尚在六科给事中,瞧着倒觉得皇上龙体安康,不觉有什么疾病。”

曹玦明想了想:“我离开京城是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皇上的身体虽然说不上体弱,但也称不上十分健壮。先父曾经在太医院供职。因此我认得几位老太医,时常向他们请教。宫里的事是不能外传的,这些长辈们都不曾向我提起皇上的情形。但我冷眼旁观他们的言行,似乎都有忧色,而且常常会在休沐或是晚上被传召入宫为皇上诊治。”

周康点点头:“这个我知道,不过瞧着不象是什么大症候,每逢换季时,常见有朝臣沾染时疾,亲友之中也常见这样的,吃个几天药也就好了。我还以为是皇上理政太过辛苦所致。常在面圣之后与同僚们一道劝皇上多多保重龙体呢。”

青云插了一句嘴:“周大哥,你虽然不知道皇上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几位老太医平日的言行就真的没有泄露出来吗?你既然常见他们请教医术。可知道他们一般都关注哪方面的医书和药方?”

众人听了顿时精神一振,齐齐将视线投到曹玦明身上。青云所言提醒了他们,太医们不说。但私下总会研究的,多少会有蛛丝蚂迹露出来。这对他们这些外行人而言或许没用,但曹玦明是内行啊!

曹玦明苦笑了:“私自打探皇上的龙体,是犯忌的啊!”不过青云开口问了,他还是认真地回想了一下,道:“我确实留意过他们平日关注的医书古方,以及常用的药材。皇上得过的病很多,似乎平日里经常咳嗽,很容易着凉,吃食稍不注意就会腹泄,痰中偶尔还会带血丝,夜间极难入睡,日间又食欲不振,但要说是大症候,又说不上。因为每次都是吃个三五天药,便好了许多,只是过上一段日子,仍旧会染上小病小痛。”

青云又问:“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是这样了吗?”

“有好几年了吧。”回答她的不是曹玦明,而是周康,“我记得自打那年废后罗氏作乱,害死当时的东宫太子,也就是二皇子之后,皇上就受了很大的打击。不久之后太后也薨了,皇上既要伤心爱子夭折,又要为太后服丧,曾经病过一阵子,只是不算十分严重,还能正常理事。次年三皇子出生,龙颜大悦,这病也就渐渐好了。直到半年后,皇上驾临楚王府,亲自为楚王贺寿,回程时感染了风寒,起初不以为意,谁知病情一日重过一日,好几位太医都被杖责了。自那以后,就是时好时坏的样子。”他在御前的时间长,年纪也大些,明面上的事情倒是比曹玦明知道得多。

曹玦明也补充道:“确实,听说皇上每次出宫总会感染风寒,时间久了便有人劝皇上尽量留在宫中。当时有一位老太医曾经怀疑过皇上是中了某种不为人知的毒,只不过是份量少,难以察觉,但日积月累就会导致身体虚弱,甚至还怀疑这毒可能是在宫外某个地方中的,最有嫌疑的便是楚王府。不过事关重大,他也不敢妄言,特地跟太医院院判说了,求得皇上许可,做了一番检验,却什么都没发现,反而因此被斥为居心叵测,若不是皇后求情,兴许命都保不住,人也被逐出太医院了。我听说他回乡后不久就去世了。”

既然检验不出来,也许不是中毒吧?青云听着,只觉得这位皇帝的身体实在是虚弱得很,怪不得生不出第二位皇子来,也怪不得其他藩王会生出异心。就算他们不抢那张龙椅,只要皇帝在这几年里死了,太子还小,皇后未必能撑得住大局,还是要靠朝臣与藩王们。要是哪位藩王拿到了摄政大权,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吗?万一小太子在长大成人之前出点什么“意外”,皇位也未必不会落入摄政王的手里。

青云在现代看过的电视剧啊小说啊,这种情节多了去了,可说是耳熟能详。不过对于古人来说这种想法也许是大逆不道的,她暗暗看了众人几眼,闭口不言。

曹玦明的话间接证实了皇帝确实多年龙体欠安。刘、钟二人尤可,周康父女却越发紧张起来了。周康是又伤心又气愤:“枉我在朝中多年,竟没留意到皇上的身体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怪道那些藩王早年前都还算老实,这些年却一个接一个不安分地冒出头来,连楚王与湘王这两位与皇上最亲厚的也不例外,原来是察觉到皇上龙体欠安的缘故!皇上这些年待他们还不够好么?不但让他们入朝参政议政。每逢年节的赏赐都是最高的,他们还不知足!尤其是楚王,当年他还是皇子时,在宫中处境艰难,若不是皇上。只怕早死了!凭他的出身,若非皇上有意抬举,顶多就是个郡王!他对外只说最忠于皇上。其实也不过如此…”

他在可以信任的人面前,抛开顾忌责骂那些伤害皇帝之人,但他的女儿关心的却是别的事:“父亲,楚王世子与湘王世子相比,更年轻有为,名声也更好,倘若最后是他入主东宫,楚王府定会势力大涨!咱们家从前虽不曾与他结怨。可自打外祖父几年前一时糊涂,参与了淮王谋逆,又暴露出来。早就成了他家的眼中钉。若他当真登基为帝,只怕…”周楠眼圈一红,“不但外祖一家保不住。连我们家都要受累…”

周康怔了怔,对于京城里的变故,他更多的是为皇帝的处境考虑,却在女儿提醒后,方才想到自己。确实,正如周楠所说,两年前淮王别院藏宝案发,旧虞山侯府一脉就与楚王府结了怨,自己虽与此案无关,但也难免受妻儿所累,到时候,他的前程恐怕就要终结在锦东府通判任上了。

他沉默下来,刘谢担心地道:“大人,这…这该怎么办?”心里却觉得周康运气太差了,娶错了老婆的结果就是一世被拖累,明明是个难得的好官,如果真的断了仕途,那不是太可惜了吗?

钟淮也是满面忧色,心中却不免为自己多想一想,倘若周康仕途受阻,那他就得想办法另谋去处了…

屋中一时沉寂下来,人人都心情沉重,不愿说话了。青云左看看,右看看,想了想,忍不住道:“京城里的事,咱们担心再多也是鞭长莫及,就算想破了脑袋也无济于事。周大人若实在担心,可以想法子找人多打探些消息,但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把自己的职责做好。只要叫人挑不出错来,上头的人顶多就是不再升周大人的官,却没法将周大人治罪。而且周大人又没有真的得罪楚王府,如果这点小事楚王世子也无法容忍的话,他未必能被选中做太子呢。皇上不是召了两位世子入宫吗?这就是要考察他们哪一个更适合的意思,我想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有结果。”

周康想了想,觉得她这话也有道理,勉强打起了精神:“也对,这海城官商来往者众多,想必会有不少人知道京中的消息,待我托人打听一下,再议后事。”

接下来的两天里,周康整日与刘谢、钟淮二人出门访友,想办法打听消息去了,他心情不好,周楠自然不敢开口说出门逛街的事,只能闷在客栈里闲坐,顺道练练女红。青云陪了她一日,只觉得无聊之极,忍不住想让杏儿去寻半夏,捎话给曹玦明,问他能不能陪她出去走走,但又考虑到现在的气氛不妙,这么做会不会显得有些不知好歹?

余嫂子听了以后,便主动向青云献计:“我从前听说,海城这地方极繁华的,最出名的就是各色胭脂香粉,连宫里的娘娘也在用呢,每季总有商家大批大批地把那些上好的脂粉往京里送。大人们想打听京城里最新的消息,何不去寻商家问问?兴许他们知道也未可知。两位大人是男子,不好去打听这些,姑娘出面倒是正好,只当是闲聊时问起就是了。”

青云眼中一亮:“真的?那倒是个好法子!”不过为了周全起见,她还是先去找了周楠,问问她可知道这些事。周楠十分欣喜:“这个法子果然好,青姐儿,你身边这位妈妈倒是个有见识的。”

青云有些得意地道:“那自然,余嫂子从前在西北时,也是有体面的大户人家出身,比别的小地方来的人见识多些,也是应该的。我当初雇她时,就是看中她这一点。”又问:“既然这法子好,要不咱们去试试?你多叫几个下人跟着,或者我请曹大哥陪我们走一趟?”

周楠想了想:“依我说,也用不着出门去。但凡有体面的大家子,买这些脂粉都不去铺子的,而是叫了店里的女伙计上门来送货。我知道几个海城有名的脂粉铺子,一会儿就叫婆子拿了贴子送去,让他们派人送货来。到时候请来人吃茶,想知道什么问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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