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最后她道:“不瞒夫人与五太太,我大病之后就把前事都忘了。这些都是旁人告诉我的,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听着。但我生身父母到底是谁,其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因为这样,我也不好意思到河阳姜家去,所以就跟着干爹过来了。”

她的态度十分坦然,龚夫人见状便叹道:“可怜见的,好孩子,你放心,姜家总有一天会认你的。若只是听旁人说。我或许也会怀疑你的出身,但一看你的模样,心里就有数了。你跟姜家几位姑娘都长得一个眉眼。怎会不是姜家女儿?”又转向姜五太太:“姑姑觉得如何?”

不等姜五太太说话,她身后的婆子先开了口:“奶奶说得是,这姑娘一瞧就是姜家女孩儿的品格!”

姜五太太并不在意。也缓缓地点了点头,微微笑着对青云道:“确实长得象你的姐妹们,不过要说最象,还要论皇后娘娘。姜家族中也曾想过,几个女孩子都有几分象皇后,若能送到皇后身边去讨得她欢心,说不定能挣个不错的前程,只是后来因故耽搁了。如今见到你这孩子,我觉得你比那几个女孩儿都要象皇后呢!”说完了,她又提出自己的疑问:“只是你这年纪…坦白说,九叔我是见过的,记得他在出走前,家里也曾劝他娶妻,但他推三阻四的不肯,因他远在京城,家里人也拿他没办法。我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已经有了你这么大的女儿…”

那婆子又插了嘴:“兴许是屋里人所出,九爷当时虽未娶妻,但他这么大的人了,屋里有一两个侍候的也不出奇,若是生了女儿,年纪尚小,未必会告诉族里的。”

这话的意思是青云乃庶出。虽然说得有些道理,但周楠听着却觉得刺耳。

她道:“姜七爷也曾疑心过这个的,觉得青姐儿可能只是被姜九爷收养,其实是姜九爷他哥哥的女儿!姜九爷他哥哥家里发生了大火,全家人只逃出了一个女儿,可惜遍寻不着。姜七爷说,事隔多年,那个女孩子的模样想必有了变化,说不定就是青姐儿呢,她不知如何流落在外,遇上姜九爷,就成了他的女儿!”

青云不以为然地道:“要是以前,七伯这个猜想还有点靠谱,但今天的事却证明这是不可能的了。”

周楠有些糊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忘了咱们在门口遇见的桃红?”青云道,“我父亲住在东北,肯定是到西北之前的事儿,既然那时候我已经在他家里了,又怎么可能是伯父家的女儿呢?伯父家起火是后来的事吧?”

周楠这才想起,忙道:“果然如此,但若不知道姜九爷住在锦东府的具体时间,也难说事情一定不可能。”

青云不想继续在这里讨论这个话题,便一言带过:“回头再去找桃红问问详情好了。”

龚夫人在旁听着,面上一点惊异之色都没有,反而笑吟吟地道:“何必回头再找?那女子如今就在我家门前,不如现在就唤了她来问话吧?”说罢又转向姜五太太:“姑姑也很想知道实情的,是不是?”

姜五太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确实想知道。从前我与六叔、六弟妹以及九叔都相熟的,九叔出走多年了,一直没有消息,我将近三年前又离开了河阳,一直跟着侄儿住在锦东府,后来姜家发生了什么事,我统统不知情,直到前几天才听说了九叔的死讯,实在是叫人惊讶,更没想到他原来也在这锦东府待过些时日。叫了那女子来问清楚,我心里也能好过些。”

姜五太太是长辈,既然发了话,青云自然不会拒绝。何况她本身也想知道。于是龚夫人便让人把桃红带了进来。

桃红一进屋就向龚夫人磕了几个头,又觉得姜五太太年纪大,端坐在侧,显然是长辈一类的人物,也向她磕了好几个头,反倒将青云这个过去的小主人撇到一边了。只顾着向龚夫人与姜五太太请安讨好。周楠一见她这作派,心中就有些不喜,给青云使了个眼色,青云笑了笑,没说什么。

龚夫人是不会让桃红一直巴结下去的。便打断了她的话,指指青云道:“你方才在门外喊这位姑娘的名字,说她是你旧主人家的千金。你说说看,你那位旧主人姓甚名谁?又在锦东府住了多久?是什么时候搬过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搬走的?”

桃红这才发现青云坐在一边,神情不由得有些尴尬,但知府夫人开口问话,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连忙一一做出了回答。

原来姜锋搬到锦东府来,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算算时间。正好是林德说的,姜家族人议论他在河阳附近出现之后不到半年。若姜锋当初真的是去了河阳,那有可能在离开那里之后。就直接来了锦东府。倒是他搬走的时间有些微妙,具体的日子,竟是在龚乐林前来上任的第二天。

龚夫人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真是巧呢。可惜那时外子与我只顾着要在这里安顿下来,竟不曾留意到姜九爷就在本地。若是早就知情,便可以与他团聚了。外子年少时常到河阳探望姑姑,与姜九爷也算相熟的。故人在异乡重逢,必是一件快事。”

姜五太太的表情却有些难看,似乎有些想哭,但又忍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确实不巧…九叔出走多年,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万没想到乐林居然曾经与他擦肩而过。”

青云心里感觉到很不对劲儿。她记得当初姜锋在西北住了两三年,日子过得安安稳稳的,忽然偶遇了姜家族人,当晚就全家搬走了。现在又发现姜锋原来曾经在锦东城住过两年时间,同样的,是在与姜家有姻亲关系又与他本人相熟的龚乐林上任后,就立刻离开了。难道说,他是故意在躲避亲戚朋友?至于吗?无论是为了保住与魏红绡那不被祝福的婚姻,还是闯了大祸被楚王妃之类的人物知晓,龚乐林本身与姜家是有矛盾的,未必会揭穿他的秘密,更不知道他就住在锦东城,他犯得着逃跑吗?

而且据桃红所说,当时他走得很急,似乎前一天才出门办事,回来就说要走,田地全都以极低的价格卖给了熟人,房子一时无法脱手,索性就不管了,带着老婆女儿和细软坐了车就离开,只带上了三四个近身服侍的下人,桃红这类在本地雇的就丢下不管了。

他们到达西北的时候,是一个下人也没有的,过后也没再雇人,好象生怕会泄露什么机密似的。

桃红还哭诉道:“老爷太太走得那样急,我无论如何哀求,他们也不愿将我带上,还给了我身价银子,说是放我自由了。可我在官府还未消籍,如今也只能给人做活挣几个钱养活家里。求夫人可怜可怜我吧!我只求有口饭吃就行了,我什么都会做的,太太还说我头梳得好,饭菜也做得香,一天都离不开我呢!”

周楠撇了撇嘴,青云也听得暗暗好笑。如果真的一天都离不开她,魏红绡又怎会不肯带上她呢?而且刚才在大门口,她才向青云哭诉过自己的难处,想要讨一个差事,如今就把青云撇到一边,只顾着求知府夫人了。这样的为人,姜锋与魏红绡又怎会留下她?

龚夫人也觉得她有些不象话,淡淡地道:“那还真是难得。”便立刻扯开了话题,“你说的姜九爷的太太,我是从没见过,也不知是哪家闺秀,你可知道她的姓名出身?”桃红忙将方才跟青云说的话又说了一遍,大着胆子道:“太太长得极好看的,行事又十分气派,听她说话,好象是京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十分有来头呢!”

龚夫人还未猜到是谁,姜五太太的脸色就变得十分难看了,她抬头盯下青云,眼神透着锐利。青云一愣,就知道她想的是什么,苦笑说:“我大概知道那是谁,但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也不好说长辈什么话。我听说她一直有跟姜家族人见面,应该不曾生育过我。”

姜五太太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但仍旧难看,对桃红道:“知府是我侄儿,他家眼下并不缺人,倒是我这里少一个浆洗衣裳的媳妇子,你若有意,便留下来试试,我虽然说不上大方,但也不会刻薄下人。”

桃红犹豫了一下,便磕头应了,姜五太太身后的婆子将她带了下去。

青云对龚夫人与姜五太太道:“我以前还真不知道父亲曾在这里住过,既然这桃红说他当时的屋子还在,回头少不得要问问她,地址在哪里。说不定会有我父亲的遗物呢,过去看看也是好的。”

龚夫人看了看丈夫的姑母,便对青云笑说:“这也是应该的。好孩子,无论你母亲是谁,你总是姜家的女儿,别的事不必在意。姜家族人不认你,自有我们认你,回头我亲自写了信跟你祖母说,她老人家想必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一定在为姜家的态度生气呢。”

青云苦笑:“祖母已经仙逝了。她听说了我父亲的死讯,就没支撑住。这是两年多前的事,她侄孙子林德林大哥就是奉了她的遗命,才把我父亲的遗骨送回河阳老家去的。”

内室里忽然传来什么重物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吓了众人一跳,青云循声望去,只瞥见一个水红色的身影在幔帐后面一闪,就消失不见了,再回头看姜五太太与龚夫人,脸色都有些苍白。后者迅速向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那丫头匆匆往内室去了,不一会儿传来两声低低的呜咽,但很快就听不见了,没多久那丫头再次出来,向龚夫人与姜五太太请罪:“是个小丫头,不小心打碎了杯子,奴婢已经打发她下去了。”

姜五太太似乎面露哀色,没有理会,龚夫人挥挥手,勉强笑着向青云与周楠道:“真是失礼了。”青云小心地问:“夫人和五太太不知道祖母的事么?”龚夫人看了看姜五太太,见对方没有反应,才苦笑说:“实在是不知,自打三年前,姑姑…跟族人生了口角,就带着陪嫁搬了出来,一直跟我们住在锦东,偶尔也有京里来的人会带来姜家的消息,但姑姑一直不想听见那边的事,所以就…”

青云恍然,开始觉得有些尴尬,又见姜五太太慢慢起身离开了,什么话也没说,只得跟周楠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一个苦笑,也开口告辞了。

但离开了龚知府的家后,青云站在过道上,只觉得迷雾重重。当年的姜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十七章疑惑

青云犹自站在那里发呆,周楠见状便拉了拉她的袖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方才那媳妇子说的话让你难受了?你也别放在心上,虽说你多半不是姜家六爷的女儿,但也还是姜九爷的养女呀?何况你如今也有了刘叔,他待你不比亲生父亲差。”

青云勉强笑笑,心想她摆脱了一个可能有的身份,也就意味着姜七爷与林德那边的情份会淡漠许多,这都不要紧,更关键的是,曹i明会怎么想?她既然不是姜钧之女,那就是姜锋与魏红绡的养女了,养的时间还很长,他会不会又把她看成是仇人的孩子?

也罢,多想无益。三十几年都单身过来了,没了男人又不会活不下去,如果曹i明这个人真的无法争取,那她也不会强求。

青云转头向周楠露出一个毫无异样的微笑:“咱们去关家吧?”

周楠这才想起原先的目的,苦笑说:“头一回上知府家的门,居然只送了两匣子点心和两个绸做见面礼,更失礼的是,那两个绸颜色太艳了,既不合知府夫人的喜好,也不中那位姜五太太的意。龚知府家里听说只有一位公子,并没有女儿,这叫人家拿那两个绸做什么?恐怕只能赏给丫头们了。可那都是上好的绸缎,叫我看见自己送出的好料子穿在人家丫头身上,我心里又会不高兴。怎么就赶上了呢?这会子若要去关家,还得回去再备一份礼呢!”

青云笑着拉起她的袖口往回走,心里却微微一动,想起方才在知府家提起姜锋之母的死讯时,内室传来的怪异动静。那身影穿着水红衣裳,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吧?不知是谁呢?

她二人很快又备了一份礼,再次折返前往关家。周楠还交待丫头回自家去,另备了一份正式些的礼物,以她和青云两人的名义送去知府宅中。好弥补方才的失礼。青云与她已经很熟了,彼此间是很少计较这些事的,知道她也是好意,就没推辞,只是在路上笑吟吟地说起最近研究出的两种花草茶,已经请曹i明过目了的。既能养颜,又对身体有益,本身亦是芳香可口,打算晚上抄了详细的配方给她送去。周楠自打去了一趟海城,就对脂粉之类的东西生了厌恶。近来十分热衷于以各种药茶、药膳调理出好气色,听了自然欢喜。

不一会儿她们就到了关家。关姑娘今年十五、六岁了,相貌虽说不上十分出众。却也端庄清秀,性子倒是很直爽。她父亲关通判可以说是锦东府衙的老人,在龚知府上任前就在此任职了,在工作上表现中规中举,却也从不出错,在本地很是有些威望。关姑娘自小在锦东府长大,脾气喜好都随了本地人,反而对那些中原官宦人家讲究的规矩之类的不大熟悉。青云很喜欢她这副作派。周楠本来有些不习惯,但相处得长了,又觉得她这性子讨喜。更胜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娴雅闺秀们百倍,也就跟她交好起来。

青云与周楠说起自己在骑射方面的尴尬,关姑娘一点儿都不在乎:“这有什么?每有一位新姐妹来。都是这样的。大家慢慢学着,迟早能学会。我早就想到你们可能没学过,已经叫人准备了温驯的小马和咱们女孩儿用的弓箭,你们就当是散心好了。骑得不好,射得不准,那又有什么关系?咱们又不是军中的高手,不过玩儿罢了。”

周楠一听就喜欢:“可不是么?不过是玩儿罢了。从前我在京城时,也曾与几个交好的闺秀玩耍,那时虽不是玩的骑马射猎,而是琴棋书画,但也并非人人擅长,若有谁做得不好了,别人顶多就是笑话两句,谁还真拿这个当回事不成?想来这骑马射猎也是一样的,只是不知为何,锦东竟有这等习俗,与中原格外不同?”

关姑娘便解释道:“其实这是龚大人的意思。咱们这锦东府,虽说离边境还有一段路,但也不过是几十里罢了,快马转眼就到了。眼下东秦人还算老实,两国也交好,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挥剑南下的一日?咱们锦东别的东西少,独牛马最多,若真要逃命,随手就能拉得一匹马来,会骑射的就比别人占了便宜,遇到敌人,也不致于全无还手之力。大家都说龚大人想得深远,因此才会人人练骑射,连女孩儿也不例外。”

周楠与青云听了有些吃惊,青云忙问:“这东秦人不老实吗?我来之前一直听别人说,这里的边境十分和平,上百年都不曾有过征战!”周楠也道:“是呀是呀,东秦动不动就有灾荒,还是咱们朝廷资助了粮食,才不曾亡国的。难道他们会恩将仇报?”

“从前是不怕的,如今却不同了。”关姑娘十分严肃地说,“东秦离锦东这么近,他们是常年灾荒,也不知怎么种的地,总是没有好收成。从前锦东也荒芜,朝廷助他们粮食,他们自然是感恩戴德的。可如今锦东有好地,种了粮食,也能象南方一样丰收,焉知他们会不会起了贪心?他们没能力打到中原去,可这锦东离他们的边境也不过就是几十里!”

她这番话说得青云与周楠心里都毛毛的,面面相觑。原本还以为来了一个祥和安静的地方,远离政治,生活也算富足,没想到还有战争威胁。当初皇帝和龚乐林怎么就选择了这么一个地方做新粮仓呢?

屋里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了,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忧虑之色。周楠觉得大家都是女孩儿,没必要继续讨论这种话题,连忙笑道:“看来我们真要好好练骑射了。不过要赶在游猎之前学会,必然是做不到的。到时就怕人人都会,独我们不会,叫大家比下去了,脸上不大好看。”

关姑娘也露出了笑容:“这个不怕,龚大人家的表姑娘,是个弱质纤纤的斯文千金,在这里住了几年,却还不敢独自骑马。箭术也依旧一蹋糊涂,只是她性情好,大家都不忍笑话她罢了。你们去了,有她作伴,还怕什么丢脸呢?”

青云才略略安下了心,听到她这话又疑惑起来:“知府大人家的表姑娘?她多大年纪了?是龚夫人娘家的千金么?”

关姑娘摇摇头:“听说是龚大人他姑母收养的女儿。因此与龚大人是表兄妹相称,年纪比你大些,不过比我与周姑娘小,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光景,好象是姓姜。闺名叫什么融君。”

姜融君?青云嘴里默念这个名字,心中的疑问却是越来越大了。这回,周楠替她将这个疑惑问出了口:“这位姑娘现在不在知府大人家么?方才我们到他家拜访。也见到龚夫人与姜五太太了,却没听她们提起这位姑娘。”又指了指青云:“青姐儿也姓姜,说来跟这位融君姑娘也是本家呢。”

“是么?”关姑娘有些惊讶,“我没听说她出门了呀?前两日我还去见过她呢。无论是哪位大人前来上任,但凡家中是有女儿的,知府夫人都会请了去为这位表姑娘引见,说是这位表姑娘生性腼腆,希望她能多交几个朋友呢。怎么会不在你们面前提起?”

虽然三人都觉得奇怪。但这姜融君也不至于占据她们全部注意力,不过是念叨几句,也就抛开了。她们又再说笑了几句。就到了将近午饭的时候,青云与周楠起身告辞。

出了关家,周楠跟青云道:“龚夫人与姜五太太没告诉我们他家还有个女孩儿。这事儿真奇怪。”青云说:“如果她们不想让这个姜融君跟我们结交,那我们也无可奈何。”周楠不同意她的说法:“能不能结交是以后的事,但瞒着我们,又不让我们知道有这个人,那就太奇怪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准备回家后补上一份见面礼。这是年纪相仿的女孩子闺中送礼,不过一部书、一样针线,或是一瓶花就能对付过去的,并不难办。青云想想既然是本家,以后可能还需要再去拜访姜五太太,示好也是有必要的,便也照着周楠的规格,也送了一份茶叶过去。

姜融君没有回帖子,姜五太太直接以长辈的名义代养女回赠了一部新诗和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青云看着回帖,心里猜想对方大概真的不愿意跟自己做朋友,也就由得她去了。

午饭时刘谢回到后宅里,青云趁着他吃饭的时间,把桃红说的事告诉了他。刘谢忙道:“这可真叫人意外,若姜九爷果真在这里住过,还有房产留下,你就该把那屋子收过来,若还有他的遗物留下,也是个念想。”

青云应了,又道:“既然父亲这么早就收养了我,到锦东的时间就跟姜六爷家发生大火的日子差不多,姜六爷的女儿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到达这里的,可见我不是他女儿,就只能是父亲收养的了。虽然人人都说我长得象姜家女儿,但那也有可能是巧合。”

刘谢叹道:“看来真是这样了,不过也不要紧,你本来就没打算听姜家人摆布的,是不是他家亲生的骨肉,又有什么要紧呢?”

确实没什么要紧的,但对曹i明来说就未必了。青云把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刘谢的表情顿时变严肃了:“你的话也有理,我们这就把他请来,将事情说清楚吧。”

曹i明来得很快,他听完刘谢的话以后,竟然很是镇定:“我从前就觉得妹妹不会是姜六爷之女,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这一点。”

青云见状,忍不住道:“根据那桃红的说法,魏红绡很早就抚养我了,我以后还是要认她为养母的。曹大哥就没什么想法吗?”

曹i明的神色终于有了一点变化:“我先前回京的时候,虽然没什么大收获,倒是想通了一件事。魏红绡与张碧罗都只是楚王妃身边的侍女,无论是谁对我父亲下了毒手,她们又为什么这么做呢?”

青云一怔,脑子里立刻有了十分狗血的推断:“你是指她们是受楚王妃指使吗?可那又是为了什么?”说真的,事情即使是这样也强不到哪里去,楚王妃是姓姜的,还是她的堂姑妈,虽然有一半可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便宜姑妈…

曹i明沉默不语了,再次开口时,却是扯开了话题,转向了刘谢:“刘大人,既然姜九爷曾在本地住过两年,也有过下人,那么除了打听他旧居地址外,还当问问是否有服侍过他们夫妻的人,叫了来问一问他当年的旧事,也许可以查明他弃官出走的原因。”

刘谢忙道:“这话有理。你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件事吧?或许还能打听到他夫人是否在京里犯过什么事呢。”便叫青云去传桃红来。

余嫂子领命带着半吊钱过去找人,过了半晌才回来。这时已经过了午休时间,刘谢不得不回前头衙门办公去了,因此只有青云和曹i明坐在厅里等候桃红。

桃红几个时辰不见,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还插了朵绢花在上头,又抹了些脂粉,露出了几分姿色。但诡异的是,她上午见青云与周楠时,明明是妇人装束,如今却重新梳成了未婚少女的发式,独两条眉毛又弯又细,是被绞过了再重新拿青黛描上的,典型的已婚女子做法,因此显得跟她这身打扮不大协调。曹i明一见,就已皱起了眉头。

桃红见了青云,正要行礼问好,猛一见曹i明端坐在侧,相貌清俊,仪表儒雅不凡,脸顿时一红,眼中透着喜色,娇滴滴地冲着他先行了一个大礼:“奴见过经历大人,想不到经历大人这样年轻俊秀,真叫奴吃惊…”

青云差点儿没忍住要笑出来,曹i明沉下脸道:“我不是刘经历,因你来得太晚,刘大人等不下去,已经回前头衙门去了。”

桃红立刻跳了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咬咬牙,重新向青云见礼。青云问她:“早上见你,你不是一身妇人打扮吗?”桃红忙道:“奴其实不曾嫁人,只是听说知府大人家要雇两个媳妇子,这才换成那副打扮过去的。”余嫂子在旁不屑地道:“你就少胡说了,明明是你听我说我们经历大人传你来见,才换了这一身打扮的,要我等了好半日!”桃红暗暗气恼,瞪了她一眼。

青云也懒得理会她有什么小心思,直接问:“你既然说从前曾在我家做过工,我只问你,我家旧居在什么地方?这些年都怎么样了?我父亲从前雇过几个人?有没有人还留在这里?他在这里住的两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你只管仔仔细细告诉我,我自有厚赏。”

第十八章旧居

桃红十分心动,但她并没有直接答应青云的要求,反而提了个条件:“奴从前就是姑娘家里侍候的人,自打姑娘一家离了锦东府,奴就再难找到象姑娘父母那样的好主家了,如今虽得了知府大人姑母的差事,但也不过是做个洗衣裳的,又累又苦,工钱也不高,还被其他奴仆瞧不起。奴宁愿回来侍候姑娘!听说姑娘如今家里也有一位长辈,但并没有人能主持家务的,又缺少人手。奴样样都会些,又是旧仆,定能给姑娘分忧。”

青云心里是不乐意留她下来的,虽然只见了短短三面,但对方的性情她已经看出了几分,不愿给自家添麻烦,就板起脸道:“你方才在知府夫人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你那时候不是上赶着要进他家做事,我还能雇你,如今他家已经雇了你,我还把你抢过来,岂不是得罪了他家?”

桃红忙道:“知府夫人那样的大人物,怎会为这点小事生气?奴只说不想在他家干了,他家也不会强留奴。”

青云冷然道:“一个雇来的媳妇子,是去是留,自然是小事,人家在意的是面子!何况我又不是一定要雇人,没必要为了你得罪他家。问你的事,你爱说不说,横竖我父亲在锦东府住了这么久,总有旁人认得他,我问别人也是一样的,还省下了一笔赏钱呢!”

桃红见她有翻脸的迹象,颇有些意外,心想这小姑娘小时候看着只是任性娇惯些,没想到心这样硬,没有办法,只得让了一步:“是奴说错了,奴这就给您引路,您家旧居离这里极近的!”

姜锋当年在锦东城住的地方,确实离府衙不远。差不多是与府衙后街相隔两个街口的位置。青云让余嫂子去知府家里捎了个话,表示要带桃红出去一趟,傍晚前就会回来,得到允许后,便叫林三套了车,又有曹i明相伴。带着桃红往那地方去了。

据桃红说,当年姜锋在这里住的时候,家里也有十来个下人,大多数是买来的,只有几个是雇的。其中有一家姓柳。夫妻俩带着两个女儿,跟姜锋签了五年的契约,那家的男人熟悉本地人事物。专门给姜锋一家赶车,他老婆做的是浆洗上的活计,也在内院做些粗活。姜锋走的时候,本来说要跟他们解约的,但那柳富林是个死脑筋,宁可留下来看屋子也不肯走,姜锋也就由得他去了。这么多年下来,契约早就期满。但他们一家却一直住在那旧宅子里头。在桃红看来,他们分明就是拿忠义当借口,白占了人家的产业!

青云听了不置可否。她本身并不是姜锋真正的女儿,甚至不是他真正的养女,姜锋名下的财产。她并不是太执着。若是那姓柳的一家人还不错,那就随他们去,如果他们太过不堪,她当然也不会由得这样的人占住姜锋的地方。

一行人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那里附近有一个热闹繁华的集市,做的都是绸缎、金银、书铺、食肆之类的买卖,街面上很是干净,没有其他锦东集市里那种常见的牛羊生意,弄得一地狼藉。附近的宅院也都很是高大整齐,干净漂亮,透着几分中原地区的风格。青云沿路看来,猜想这一带的宅子,价格定然不菲。

然而马车越走就越往偏僻的地方去了,最后拐进一条巷子,在巷尾处有一大片空地,上面既没种花草也没有树木,就那么白白的一片,还散乱地放了些杂物,空地的尽头,就伫立着一座有些陈旧的宅子,大门上的红漆都掉了,露出斑驳的木原色,门上贴的门神画倒是有六成新,大概是今年过年时贴上去的。在宅子的两旁,稀稀疏疏地种着几颗歪脖子老树,有一株的树丫横伸进了院墙内,把墙头给蹭掉了一大块。宅子的后方,是个光秃秃的土堆,十分难看。

原来当初姜锋在这里买屋时,锦东府还未成立,锦东城只能算是个大点儿的海滨小镇,仍在锦城府辖下。他连同前主人的田地一并购买下来,也只花了两百多两。那时候,他的屋子后头是有一座小山的,山脚下还有一大片树林。但如今附近的土地已经被开发成了城镇,还是锦东城最繁华的政治经济中心,那小山的泥土被挖掉了一半,树林也几乎被砍光,附近的田地不知被转了几手,又叫人拿来盖房盖铺子修马路了,只剩下一个旧宅子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又因为门前这片空地是宅子附带的,旁人也没法占用,因此才会形成这种“周围很繁华、独此处荒凉”的景象。

青云下了马车,在宅子门前站了一站,依稀可以认出大门上房的门匾写有“姜宅”两个字,暗暗叹了一声。看来这柳家人也不是太糟糕,没有把这座宅子当成是自己的。

桃红上前大力敲门:“柳富林,快开门!快开门呀!你家旧主人来了!”敲了好一会儿,才传来一把女声:“又是你这泼妇!今儿又有什么新花样了?!我告诉你,这地方是姜老爷的,你就死了心吧,我们才不会让你占了房子去呢!”边说边打开门,吱呀一声,门后出现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相貌平平,穿着一身赭色旧布衣裳,没有系裙子,头发梳得倒还算整齐。

桃红气得直跳脚,又频频往青云这边看:“姑娘别信她的话,她这是恶人先告状哩!”又冲那妇人喊:“柳家的,这是姜老爷家的千金小姐,正是这房子的主人,你还不赶紧迎了贵客进去?!”

那妇人却不信她,斜眼道:“你倒是想出新花样来了?!”鄙视完桃红后,方才转过头打量青云等人,见他们穿戴都很体面,不象是来骗人的,就把先前的作派略收敛了几分,暗暗将青云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低头想了想,脸上露出惊喜之色:“你是…青姐儿?是青姐儿么?!”

青云笑着点点头,又道:“这位是柳嫂子?真对不住,我前几年生了场大病。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因此不认得你。”

那妇人当即红了眼圈:“你不认得我不要紧,我认得你哩!快进屋来!”说罢扬声大喊:“孩子他爹,快来呀,青姐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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