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接下来自然是皆大欢喜的相认戏码。柳富林是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模样长得憨憨的。不大擅长跟人打交道,说话有一句是一句,有些口拙,他夫妻二人生有两女,长女大丫。已经嫁人了,不住在这里,小女儿二丫今年十六岁。长得高高瘦瘦的,长相随母亲,颇为平凡,但说话行事透着和气,叫人一见就生出亲近之心。

柳富林与姜锋订下的契约已经满了,但因为后者一直没有回来,他又不舍不得丢下这么大的宅子不管,做自己的营生去。因此便跟家人一直住在这里,白日里出去给人做零工,老婆女儿在家做些针线卖。日子只是勉强过得去。桃红在过去几年曾经好几次劝他们把宅子卖了,又表示愿意帮忙牵针引线,都被拒绝了。(他说这话时桃红曾经跳出来抗议过。可惜没人有空搭理。)此时青云作为旧日小主人,能够回来收回宅子,柳富林表示自己真的松了口气。他还表示有些惭愧:“我没钱了,房子旧了,屋顶漏雨,没法修。后院空着,我们种了些菜,不是有心的,对不住。”

柳家的见自家男人说得不清不楚,忙替他解释:“后院原是花园来着,老爷太太走的时候让花匠走了,那花没人照料,就死了。我们夫妻又不会料理这些,想着园子里的地空着太可惜,就种了些瓜菜。要是姑娘实在不喜欢,我们这就拔了去!”

青云忙道:“不必了。其实我就是过来看看。我原本不知道父亲他们曾在这里住过的,偶然知道了,就想过来瞧瞧…有没有他们的遗物留下。我父母过世已经有几年了。”

柳富林一家闻讯十分伤心,纷纷说姜锋从前待他们十分宽和,出手又大方,听说他们要留下来看宅子,还给了一大笔钱,够他们一家不愁温饱地过上三四年的。没想到这么好的人,居然已经去世了。

一时间青云心里也有些伤感,她其实不认识姜锋,但这个男人收养了她的原身,给了她一条活路,这份恩情她是记在心里的。

柳富林又带青云去看房子。前院的客厅和书房都保存得很好,干干净净的,书房里的书架子上竟没有积一点尘!可见柳家人对这座房子有多经心。青云抬手在那一排排的书上抚过,心里对姜锋这个曾经任武职的人居然如此博学而吃惊,再看书案的一端,居然放着几个装订好的大本子,上头还有她的名字,忙翻过来看了,却是姜锋亲手做的描红本,想来是她小时候练字用的,笔触十分稚嫩,却已经有了些章法,相比之下,她现在写的字就显得不够端正了。描红本的边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却是姜锋对她书法的点评与注意事项说明,慈父之心简直跃然纸上。

除了描红本外,窗下长几上的琴,柜子里用上好云石磨成的棋子,还有屋角箱子里存放的女童涂鸦,都显示出姜锋对青云这个女儿曾经多么用心地教导,直叫青云汗颜。

第二进正院,两侧各有月洞门,门后是一样的两个小院子。柳富林介绍说:“这正院是姑娘你从前住的地方,奶娘跟着你住正屋,丫头们住厢房。东边的院子是老爷住的,西边是太太的地方。”

青云停下脚步,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我住正院?父亲和母亲反而住在侧院里吗?你确定没有记错?”

ps:(头痛,可能是感冒了,只写了这么多,我争取明天多写一点…)

第十九章雷劈

柳富林道:“怎会记错?这就是姑娘小时候住的屋子,一开始就这样!”

柳家的连忙补充道:“姜老爷自打搬进来,这院子就是姑娘住的。我们从前也问过姜老爷,为何不自己住正屋?姜老爷说,这里东边院子不够亮堂,离牲口棚又近,气味难闻;西边院子种了太多花草,水气又重,恐蚊虫多,会咬着姑娘,只有这正院最好。他最疼姑娘了,姑娘的东西,他样样都要最好的,不信姑娘就进屋里瞧?”

青云心里觉得有些异样,便走近正屋去了,一进门,她就有几分明白柳家的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这正屋三间,是打通了以后,又用碧纱橱分隔成三间屋子,有些象是南方的风格。里头无论是内部装璜还是家具,都是用上等木料打造而成,表面光滑无比,样式简洁而不失精致,床、柜子、书案、妆台、多宝架,都带了雕花,雅致不俗,线条流畅。床上还挂着两层帐子,一层是极薄的软绸,另一层竟是用天青色薄纱做的,上头用丝线绣了一只只栩栩如生的昆虫。床上的被铺也一应是丝绸被面,枕头是半旧的软缎罩着棉花缝的,上头还有颜色鲜艳的刺绣图案。床背处挂着三挂五彩缤纷的荷包,瞧着已经很是陈旧了,竟然还能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青云在床前细细看了一圈,又转到房间中央的桌子,桌面上放着瓷器茶具,用竹条编的罩子罩住,这罩子上竟然还用染了色的干草编出图案来,那些瓷器茶具也一看就知道不是市面上买的寻常货色,竟不比从前虞山侯府还未出事时,周康之妻用来招待客人用的茶具差,只怕还要好一些。

窗下还有一张梳妆台,看起来做工更精致些。不过体积有些小。可能是因为主人当年还是小女孩的关系,没有太多瓶瓶罐罐的,只放了两只小瓷瓶,拔了塞子一闻,里头是空的。

柳家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原是装头油的,不是给姑娘用。却是预备姑娘身边侍候的奶娘与丫头。姜老爷一家走后,我大女儿有一回没了头油,就借去用了,想着主人又不曾回来,重新装了头油。也白放坏了…”

青云冲她笑笑:“我就是有些好奇里头装的是什么,东西白放着变坏就可惜了,能有人用掉。也算是没有浪费。”

柳家的笑道:“姑娘跟姜老爷一样,都是宽厚的大好人。这屋里的东西,仍旧是当年你们一家离开时的模样,能保持原状的,我们一家都尽力了,但毕竟也有几年功夫,许多东西都变旧了,当年可光鲜了!姑娘的东西。不是最好的,姜老爷都不要呢!”

桃红在一旁两眼发光地插嘴道:“是呀是呀!比如这妆台上用的镜子,就是珍贵的水晶镜。听说外头一百两银子才能买到一面呢!”边说边去翻动妆台,掀起一个木盖子,却愣了一愣。因为那盖子里头什么都没有。她似乎不死心,又去翻那妆台上的各个小抽屉,里头倒是放了不少头绳、绢花,还有几把梳子,可她却一脸的不满意。

柳家的在旁凉凉地道:“我就知道你打这屋里东西的主意!你也不想想,那水晶镜如此贵重,太太怎么可能不带走?不过是两个巴掌大的东西,又不占地方!”

桃红咬咬牙,摔手道:“柳嫂子说话别这么难听,我就是替姑娘翻翻,看还有没有小时候用过的东西罢了。”

柳家的不理她,继续对青云道:“这些小东西姑娘小时候都用过,不过喜欢的大都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不要的。姑娘若想要找好一点儿的东西,那边屋子里有许多你小时候穿过的衣裳,那些才好呢!”说着便引领着青云等人往屋子西边走。那里靠墙放了一溜儿四五个顶箱带座的楠木大柜子,每个门上都挂着黄铜大锁。

柳家的让女儿从自家住的屋子那里取了一串钥匙来,一边开着柜门,一边对青云道:“那时候,姜老爷极疼姑娘的,屋里用的东西,每年都要换新的,特别是衣裳,一换季就做新的,一做就做八套。姑娘那时年纪小,长得快,很多衣裳过几个月就不能穿了,都白放着…”她开了一个柜子,从里头拿出一叠整整齐齐的衣裳,摊开来给青云看:“瞧,这几件都是找当年锦城府最好的裁缝做的,锦东当年还是小地方,没什么好裁缝,太太又不肯自己动手,姜老爷就亲自跑去锦城找人做,这已经是最好的了,但他还嫌做得粗呢!”

青云摸了摸衣裳,觉得这已经很不错了,就跟她这两年在清河找好裁缝做的差不多质量,料子也都是上好的,上头的绣花也细致,哪里粗了?

柳家的又打开另一个柜子,取出一件大红底满绣百花折枝纹样的小袄出来:“这是姜老爷刚到锦东那年,姑娘穿的,听说是京城里有名的裁缝做的,看这做工,连现在的锦东府和锦城府加起来,也找不到一个人能比得上!后来做的衣裳虽然也不错,却都不及这个好。”

青云心中的疑惑更深了。这些衣料确实质地更好的,做工也极精细,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来,绣花更是精致得少见,连用的丝线,也比一般常见的多出十几种颜色。但以姜锋当年的官位与家世,真能供得起养女穿这等级别的服装吗?明明周楠那样的家世,已经算是京城里官宦人家千金中条件比较好的了,可她在京城时做的体面大衣裳,还未必比得上这个呢。就算姜锋有两个牛逼哄哄的堂姐,也没这么奢侈吧?

自打进来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四处走动查看的曹玦明,这时候走上来接过小袄看了看,又看了青云一眼,没有说话。

青云将衣裳交给柳家的重新放进柜中锁好。这些是姜锋对她前身的一片慈父之心,还是让它们继续待在原来的地方吧。

他们一行人出了正屋,桃红还在那里小声碎碎念:“居然还有这么多好东西,哪怕是拿去当了,也能得不少钱,白放着可惜了。姑娘又不能穿…”

众人没理她,青云看了看东边的院子:“我想去看看父亲住过的地方。”柳家的忙笑道:“方才我已经让我们当家的去开锁了,姑娘这就能过去。其实没什么东西了,要紧的都让姜老爷带走了,剩下的都是些杂物。”

可惜的是,那些被姜锋带走的“要紧东西”。也都不知失落何方了。随他与魏红绡一起被压在山泥下的马车和车中的物品,已经无法辨别,有的还能维持原形的,都叫姜七爷带走了,留给她的就只有一个玉。

东院的面积比正院要小很多。只有一正两侧三间房,外加一间小屋,不过庭院中间的空地不小。足有半亩地大,边上还放着石头打的兵器架子,虽然上面已经没有了兵器,但也可以想象得到,这大概是姜锋练武的地方。他一个武将,竟然只能窝在这么小的地方舞刀弄枪,青云一个小女孩却住那么大的院子。这份爱女之心,简直沉重得让青云有些喘不过气来。

屋里的摆设很是简单。跟正院正房那边相比,这里简直可以说是简陋了,无论是家具还是摆设。都只是普通货色,哪怕是桌面上的茶具,也不比刘谢平日用的强多少。床上的被褥倒还是丝绸被面。帐子却是半旧的罗帐,再看衣柜,只有两个顶箱柜,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两件旧皮袄没带走,这皮袄的做工和绸面的料子,跟正屋箱柜里的那些相比,简直就是千金大小姐跟长工的差别。

书桌上还放着一些书本纸张,青云随手翻了翻,似乎是姜锋写了些东西,类似于收支账簿之类的,也有记事本,但没什么要紧的信息。书案旁有个大大的铁盆,盆内被烟火熏得黑黑的,即使有什么重要文书,大概不是被姜锋带走,就是被他烧掉了吧?青云没有多留意,就走了出去,曹玦明却走到桌边,细细翻看起那些文字的内容。

西边的院子可以说是最空的,那原是魏红绡的住处,但无论是衣裳首饰,还是日常用品,她基本全都带走了。据柳家的说,有些不要了的旧衣裳,她通通赏了人,连被褥也不例外。床上挂着的银红色纱罗帐,床背上悬挂的香荷包,还有梳妆台小抽屉里的几盒残脂剩粉,是她仅仅留下来的东西。

柳家的对这西院没有做太多说明,只带着青云匆匆转了圈,就引领她往别处去了。其实宅子总共就三进,前头两进是青云小时候的主要活动地点,第三进是厨房、库房和下人们的居处,倒是这里有个小门可以通向宅子后方的树林和小山,据柳家的说,她小时候常跟着姜锋从那里出去玩,不过从不跑远。如今那小山已经矮了一半,树林也只剩下一小部分,没什么景致可言了。青云只盯了那小门两眼,便回到前院里来。

她脑子里有些怔然,心头上好象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似的。回到书房里,她拿了几个描红本,还有一些字帖、棋谱、琴谱什么的,打算带回家去。虽然姜锋用心教养的是她前身,但既然占了这个身体,总不能太过无视原主的立场。反正她现在也用不着操心产业什么的了,有空时就学学这些琴棋书画好了,虽然不打算太过耗费心神,但总要样样都懂一点,才不至于太对不起姜锋的苦心吧?

她回头对柳家夫妻挤出一个微笑:“这些年辛苦你们了,若不是你们一直守护这里,只怕这房子早就破败不堪了吧?”

柳富林搓着手道:“不是…是关大人关照,不然早就被人抢去了。”他老婆唯恐青云听不明白,解释说:“这些年姜老爷一直不回来,也曾有人看中这宅子想要强买,多亏当年姜老爷拜托过关通判,有他关照,才保住了宅子。姑娘如今既然回来了,就把房子收回去吧!”

青云心想,只怕房契都没有了,恐怕还得通过府衙那边补上一份契约才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关通判与姜锋相熟,怎么他家女儿就没认出自己来?无论是柳家人还是桃红,都几乎是一眼就认出自己了呀?难道当年关家人没见过自己吗?

她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银锞子来,也就是四两左右的份量,交到柳家的手上:“我今天出来得急,没带多少银子,这些你们先收下,权当这些年的工钱了。若你们不嫌弃,能不能继续帮我看房子呢?我如今在府衙住着,那里有我的长辈,不方便过来的。我明日会再打发人给你们送些钱粮来。”

柳家夫妻对望一眼,面带欣喜地收下了,柳富林还道:“这宅子早就该修修了,只是没钱。”

青云无奈:“先紧着你们自己用,修房子的钱我另外会出的。”

柳家夫妻应下了,柳家的又拉过自己的小女儿:“姑娘身边可还缺人使唤?我这闺女今年十六了,最是勤快的,让她跟了姑娘去吧,叫她见见世面也好。”

青云有些惊讶:“这不好吧?你们现在是良民,我雇你们做工还行,让她给我做丫头,不是贬低了身份?”

柳家的叹道:“我们这样的小户人家,说什么身份?她姐姐命好,在太太跟前侍候过一年,学了规矩,又见过世面,叫一位大户看中了,娶去做小儿子媳妇,只是她婆婆严厉,我们不好跟她多来往。二丫年纪小,没有她姐姐的造化,这么大年纪了也没人上门提亲。若能跟在姑娘身边学些规矩,说不定也能嫁个好人家呢!”

青云哑然,想了想,反正自己也确实需要雇人,也就答应了。二丫欢天喜地地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桃红在旁看得眼红,心想这位小主人原来是个有钱的,若自己再不开口,只怕便宜都要叫柳家夫妻占尽了,便忍不住道:“姑娘既需要人手,雇个新手小丫头,不如找奴去。奴原也在太太跟前侍候过,规矩都懂得,去了府上马上就能做事,岂不比这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强?!”

柳家的啐她道:“呸!你这泼妇少做怪了,当我们不知道呢,你从前就不老实,成天想着爬老爷的床,老爷不理你,太太看不惯辞了你,你还三天两头地回来纠缠,如今又在姑娘面前装模作样!”接着对青云道:“姑娘别理她,她这人不老实,要是做了你的丫头,谁知赶明儿会不会做了哪位大人的妾,没得坏了姑娘的名声!”

青云睁大了眼,看了看桃红,没想到她当年原来还勾引过姜锋。

桃红涨红了脸,恼羞成怒了:“我便是想要做老爷的妾又怎么了?太太跟他又不是正经夫妻,两人几年都没在一处睡过一夜,哪个大老爷们不爱娇的?既然太太不肯,怎么就不能让我侍候老爷了?!”

青云只觉得自己被雷劈了一般,连曹玦明都怔住了,忍不住抢先开口问:“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章秘闻

桃红见自己已经把秘事说破,索性就敞开说亮话了:“千真万确!你们只看见老爷太太是夫妻相称,又有个女儿,就以为他们真是夫妻了?可他们在这里住了几年,也不见在一处过夜,白日里也极少见面。老爷只疼姑娘,从不把太太放在心上,太太成天只顾着自己,连姑娘的衣食住行也是交给老爷做主。这个模样哪里象是夫妻了?柳富林是男人且不说,柳家的你也就是白天在内院做些活,从不曾在里头侍候过,自然不知道这些,可他们却瞒不过奴这样贴身侍候的人!”

事实上,也不是瞒不过贴身侍候的丫头,因为无论是姜锋还是魏红绡,都没有让侍从在自己房中上夜的习惯,内院的丫头们自有房间,只不过桃红本身有私心,因此格外留意某些细节之处罢了。

她说完这番话,青云还在发呆,柳家的已经急急忙忙地骂了回去:“你这泼妇真是要死了!在姑娘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老爷太太怎么就不是夫妻了?分明是你自己胡说八道!”

曹玦明严厉地看了柳家的一眼:“这位嫂子先别说话!”柳家的一愣,一时间倒闭了嘴。曹玦明又盯着桃红问:“你确定他们不曾在一处过夜么?确定他们不是真夫妻么?!”

他的眼神十分凌厉,桃红似乎有些被吓着了,退了两步,方才结结巴巴地说:“真的真的,太太总是自个儿睡的。别说天黑后老爷从不进她的院子,即使是白天,也极少去。平日里有事,都是叫丫头请太太到正院或是前头院子说话的。以前太太跟前侍候的丫头也曾有过闲话,叫她听见,发了一顿火,都远远地卖掉了,听说是卖到了不干不净的地方。我们私下都十分害怕。再不敢说他们如何…”

青云皱起眉头,觉得魏红绡的做法太过分了:“这是真的吗?父亲就没阻止?”

“珍珠都没那么真!”桃红忙道,“她是趁老爷出门的时候卖的,老爷回来后,人已经找不到了,不过老爷还是生了一顿气。”

顿了顿。她小心打量着青云的脸色,缓缓道:“姑娘也别难受,太太一定不是你亲生母亲,你的母亲一定是老爷元配正室,因此老爷才会这么疼你。而那个女人兴许只是老爷的妾,顶多也就是填房什么的。奴看她对姑娘从不上心,有几回还张口就骂。结果被老爷反骂了一顿。老爷要去锦城找好裁缝给姑娘做衣裳,花的钱多了,她就在那里抱怨,说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何必花那么多钱在你身上,也不怕折了你的福。老爷听了很生气,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她几个耳光,又饿了她两天两夜。她才老实了。姑娘想想,若他们真是夫妻,若太太真是你母亲。又怎会这样呢?”

青云只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原来她就因为流民们的说法,以及曹玦明的心结。对魏红绡没有什么好感,只是碍于后者跟姜锋的夫妻关系,才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尊重,结果现在桃红居然说,他们不但不是夫妻,关系还有些恶劣,魏红绡甚至还对她原身不大好?那是不是表示,她可以不必为这个人曾经做过的事负责了?也不必总念叨着对方对她有恩情?这个想法真是让她松了口气。

她看了曹玦明一眼,发觉对方已经冷静下来了,不象方才那么激动与冷厉。

曹玦明确实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心中也隐隐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开始镇定地对桃红展开盘问:“若他们不是真夫妻,为何姜老爷对外称呼她为自己的妻子?你可知道他们刚到锦东来时是什么情形?可曾听他们提过从前在京城里的事?”

青云心中一动,知道他是在打探姜锋与魏红绡过去的经历了,说不定能查到一些蛛丝蚂迹。

桃红此刻是恨不得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以证明自己当初没犯过错:“奴是不知道老爷为何那样说,奴到这宅子里做工时,他们已经搬来几个月了,房子已经全都收拾好,里头的家具什么的都齐全,新衣服也做好了。不过奴倒是听太太抱怨过,这里什么都没有,不但比不上京城繁华,连锦城也比不上,连个象样些的首饰匠人都找不到。太太有很多好看的衣裳和贵重的首饰,奴亲眼瞧过的,有几回,太太说过自己在京城十分风光,一般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还要向她巴结讨好呢!”

魏红绡是楚王妃身边的心腹之人,仗着王妃的势,确实可以傲视一群普通官宦人家的太太小姐。不过她那时候都偷跑到锦东这种地方来了,还说什么从前的风光史呢?

桃红回忆了一番魏红绡炫耀自己来历时说过的话,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奴记起来了!太太曾经偷过人的!差一点儿就跟个野男人跑了,老爷亲自去抓她,她还不肯回来。老爷当时好象跟她说了两句话,‘你要记得你的身分’,还有…‘你再胡闹我就回京城去了’。就这么两句话,太太就乖乖回来了,老爷也没再追究。若真是自己老婆,哪有男人能忍得下这口气?奴记得当时跟着老爷一起去抓人的就是柳富林吧?这事儿奴可没撒谎!”

青云几乎是瞠目结舌了,她转头去看柳家夫妻,柳富林满面通红地低下头,柳家的也是一脸尴尬,但两人都没有反驳桃红,柳家的顶多就是数落后者:“在姑娘面前少说两句吧!姑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桃红不屑地道:“你少跟我说这些,我还不知道规矩么?我就是听不得你说我坏话。太太又如何?不也一样偷人么?老爷身边没人侍候,我清清白白的女孩儿,姿色也不差,怎么就亲近不得他了?!”柳家的这回是真的无话可说。

难道这件事是真的?!柳家夫妻这是默认?!魏红绡…真的偷过人?!

青云半天说不出话来。曹玦明从怀中掏出两个小银锭,丢给了桃红:“这个是赏你的,你从此把今儿说的这些话都忘了吧,不许再对旁人说起!”桃红两眼发光地捧着银锭,满脸堆笑地点头哈腰:“是是,奴一定不跟人说起!”

曹玦明低声对青云说:“她的话不论真假。传出去了,对姜九爷与魏红绡的名声都有碍。魏红绡也就罢了,可姜九爷那样一个好人,又在本地住了几年,想必认得的人不少,还有姜五太太在此。没得叫他死了也不得安生,让人笑话他曾经戴过绿帽子。”

青云想想也是。虽然魏红绡未必是姜锋的妻妾,但不知内情的人听说了桃红的话,仍会笑话他的。于是她冲曹玦明感激地笑了笑:“是我疏忽了,一时没想到。多谢曹大哥提醒。”

接着她又转向桃红:“回家后我会再给你一些钱,你给我老老实实在知府大人家做事,也别总想着攀高枝儿了。记得要闭紧你的嘴。若有一句话传出去,我一定会叫你没好日子过!”

桃红的神情有些蠢蠢欲动,似乎并没有畏惧的意思。她忽然想到,这个可以算是姜姑娘的把柄了,等将来自己没钱的时候…

可惜青云在现代就见惯各种极品,自然不会留下这个破绽:“你也别指望能凭这点小秘密从我那儿一次又一次地敲诈到钱财。你现在是给知府大人的姑母洗衣裳,这位姜五太太其实是我父亲的嫂子,两人关系不错的。若叫她知道你在外头乱说话败坏她小叔子的名声。她可不会饶了你!知府大人家赶出来的人,只怕全锦东府也不会再有人家敢雇佣了!”

桃红脸色都变了,这回她是完完全全打消了那些不该有的念头。

柳二丫收拾好行李回来了。青云带着她与桃红上了马车,满怀心事地告别了柳家人,回到府衙。曹玦明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去办。只送她进了府衙后门就离开了。青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又觉得今天从柳家人与桃红处得到的信息量太大,需要好好整理一下,便打发走了桃红,又将柳二丫交给了余嫂子,便自行回房间去了。

这一晚她几乎没睡好。虽然将目前知道的消息梳理了一遍,但她还是想不明白。如果说魏红绡不是姜锋的妻子,那姜锋又是为了什么才弃官出走的?如果说他是在京城闯了什么大祸,那为什么要在魏红绡跟人私奔时,说她再胡闹自己就回京城去了?难道说他回京城完全没有关系?那魏红绡又为什么因为这句话,就打消了私奔的念头呢?害怕回京城的是她吗?可她又不是姜锋的妻子,看起来也没什么感情,姜锋为何要为了她不回京城去?

青云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乱成一团,次日起来,脸上就挂了深深的黑眼圈。周楠过来找她商议去骑马游猎时穿什么衣裳,看到她这模样就吓了一大跳:“你这是怎么了?昨儿没睡好?”

青云呆呆地看了看她,忽然醒过神来:“有件事要你帮个忙,不过你要替我保密,别告诉人去!”

周楠自然是答应了。青云便带了些银子,拉上她坐着马车就往姜锋旧居跑。周楠在京城长大,又是那样的富贵出身,想必是见惯世面的。青云希望她能帮忙看了看那些衣料,想知道以姜锋的身家财力,是不是真能用得起那样的东西。

周楠把青云小时候的所有衣裳都看了个遍,尤其是她从外地搬来锦东时带来的几件,然后非常严肃地拿着那件大红底彩绣折枝百花小袄道:“这个料子,还有上头绣的花样,我曾经见楚王郡主有几件差不多的。她那人最是娇惯不过了,不是好东西,是绝不肯上身的。她小时候有件这样的衣裳,是皇后娘娘赏的,听说是内造的料子,宫里的手艺,特地派了人到王府量了郡主的尺寸,专门做的,说好要让郡主过年头一回进宫晋见时穿上。腊月里,因楚王郡主身边侍候的人不小心,溅上了一点火星,破了洞,穿不得了。王府的人怕皇后娘娘怪罪,就让王府里刺绣最出众的绣娘照着模样做了一件,不眠不休地做了七天七夜,才赶了出来,可惜那绣娘过后的眼睛就瞎了。皇后娘娘听说后,十分怜惜,赏了那绣娘一笔银子,又答应每年都让宫里给郡主做新衣裳,让她不必因为坏了一件衣裳就害怕。那件衣裳她拿给我们看过,因此我认得,跟这个真是一模一样呢!”

居然是郡主级别的人物穿的衣裳!

青云连忙把另外几件也拉过来:“那这些呢?这些应该没那么有来头吧?”

“这几件也都是上造的料子,上头的针线一瞧就不是寻常绣娘的手艺,也不知是谁做的。”周楠若有所思,“我瞧着,还真有几分象是王府的出品呢。你瞧这个花儿…”她指了指一件夏天穿的薄纱夹袄衣摆下方的一排颜色鲜艳的小花刺绣纹样,“这么薄的纱料,还用这么多颜色的丝线重重叠叠绣出花儿来,好象就是王府一个绣娘独有的手艺。别家也有人试着仿她,可无论谁仿,都不如她绣得好。我与楚王郡主交好了几年,才得了那绣娘绣的一块帕子,就是这种纹样的。可惜东西丢在京城了,没有带来。”她抬头看着青云,抿嘴笑笑:“真奇怪,你怎么有这许多王府的东西?难不成你也是位郡主不成?”

青云干笑:“怎么可能呢?我要真是郡主,为什么会被父亲带到这么远的地方?”

周楠怔了怔,忽然直起身:“你别说,未必就没这个可能了!我记得…差不多就是楚王郡主重做那件衣裳的时候,楚王一个庶出的女儿没了。王妃当时连后事也没让人办,十分冷漠。听说生下这位小郡主的侍妾还忽然死了。难不成…你就是这位小郡主么?只不过没有死,而是被人带走了?”

啥?青云睁大了眼。这又是什么狗血的戏码?!

第二十一章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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