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青云一日不点头,曹玦明就觉得自己不该把她的事擅自告诉别人。他先前已经做过错事,以至于青云到现在还不肯完全相信他,若再犯一次错,只怕再也得不到原谅了。其实,他觉得青云应该主动向龚乐林他们坦承身份的,身为宗室女,即使父兄犯了大罪,只要她不曾涉足其中,就有很大机会逃脱罪责,今后的生活也有宗人府供养,不必再象如今这般,完全依靠干亲生活。刘谢年纪不大,又无子嗣,如今升了官,有了家底,迟早会重新娶妻成家的,万一到时候刘谢之妻容不下青云。她该怎么办?以她如今这身世不明的情形,想要找户好人家也不容易。
曹玦明还有皇后娘娘那边的路子,皇后娘娘和善仁慈,若是听说了青云的身世,定会起恻隐之心,青云的平安就可以保证了。
可惜。青云性子执拗,坚决不肯接受他的建议。
曹玦明有些怀疑,若是别人提出相同的建议,青云也许已经答应了,偏是自己提出来的。自己还跟楚王妃有仇,青云是因此才拒绝得格外坚定吧?虽然这件事让他颇为头疼,但他会努力去说服她的。
再一次从长云山回来。曹玦明刚刚回到家,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锦东知府龚乐林派了心腹长随前来,说是务必要请他过府一叙。
曹玦明心里清楚,距离龚乐林第一次传召他,已有半月之久了,他也往长云山那边去了两回,龚乐林的耐性应该差不多了。
曹玦明顺从地随着来人到了知府衙门,并没有到前衙去。反而被引进了龚乐林所住的后宅,在书房里见到了这位年青有为的知府大人。
简单的寒暄过后,龚乐林直入正题:“小曹大夫。本官请你来的用意,想必不用多说,你也心知肚明。当日你说要郑重考虑一番。再作答复,如今半月已过,不知小曹大夫考虑好了么?”
曹玦明沉默了一下,严肃地道:“大人明察,此事关系到姜姑娘的身世,未得到她允许前,草民不便向人提及,请大人谅解。”
龚乐林微微沉下了脸。他倒是想直接询问青云,但从他姑母姜五太太那里得到的消息,青云本人似乎对他有些误会,即使当面问了,她也未必愿意说。况且听姑母的话,青云对当年旧事也所知有限,加上她如今远在长云山,不便相请。
反而眼前这位小曹大夫,接连见过多位知情人打探当年旧事,必然比自己知道得更多。本来他还想过让夫人去问周楠的,可惜周楠年纪虽小,心眼儿却不小,饶是他夫人拐弯抹角地探听了半日,也没得到半句有用的话,最后直截了当问了,周楠还装出一副无辜模样声称自己并不知情。若从曹玦明这里也得不到情报,恐怕他就真要找上青云本人了。
啧,难不成真要他给个小丫头赔不是,把先前的误会解了再说?
龚乐林有些不甘心,沉着脸冷声道:“曹玦明,若本官是为了一桩陈年旧案在审问,你难道还不肯吐露半句?就不怕本官一怒之下,让你尝尝牢狱之灾的滋味么?!休以为有皇后娘娘撑腰,你就能有恃无恐了!”
面对他的威胁,曹玦明倒是很淡定:“大人不必如此,草民曾多次听周通判说起大人为人,直道是位正人君子。如今哪里有什么陈年旧案?不过是大人的姑母有一点不解之惑罢了,难不成您这样的君子,真会为了私事滥用手中权力么?”
龚乐林一窒,心下无奈起来。他也就是嘴上吓一吓人罢了,曹玦明又没犯什么事,他还真下不了手。软硬兼施了半日,始终无法撬开曹玦明的嘴,他只能不甘不愿地把人放走了。
事后他回到后堂,往夫人身边一坐,便开始生闷气:“那个曹玦明,真是死鸭子嘴硬!无论我威逼利诱,他就是不肯开口!难不成那个叫青姐儿的小姑娘当真有个不能让人知道的身世不成?!”
龚夫人一听,就知道他在曹玦明那里又碰壁了,只得安慰他:“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老爷不过是从那些认得姜九爷的人处打听到些只字片语罢了,姜九爷未必就真的做下什么大案子。虽然那个寡妇说了几句姜九爷酒后的醉话,但多半当不得真的。也许那青姐儿的出身有些来历,但我们在京里住了几年,也不曾听说有哪户人家的千金走失,想必不是要紧的世家高门。老爷且慢慢打听就是了。”
她虽如此说,但龚乐林就是放不下:“你哪里知道其中的要害之处。姜凌则不是一般的出走,他定是知道了楚王妃什么事,才会弃官离开的。楚王妃只为了问清楚他是否曾向姜六爷透露过内情,就把姜六爷一家都害了,这肯定是件大事!姜凌则出走在外,谁也不带,就带了楚王妃的心腹侍女魏红绡与一个身份不明的女童,这女童的来历定不简单!若能查清当年真相,兴许我们马上就能找到楚王妃的把柄了!以楚王对王妃的深情。兴许愿意为了救王妃自动退让。皇上不必处置这个兄弟,西北大军也不会有所动荡,那就皆大欢喜了!可如今…”他拍了拍桌面,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龚夫人默默地倒了杯茶,送到他手上。又轻轻替他捏起了肩膀,无言地抚慰着丈夫。
龚乐林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握住妻子的手。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不必担心。正如夫人所说,这件事慢慢打听也不迟。老兵们的房屋还有许多不曾盖好呢,我先忙完了公事再说。”
门外。姜五太太沉默地转身离开了。她本来是想来问侄儿,曹玦明是否开了口的,没想到却听见侄儿夫妇的这番话。虽然曹玦明那里迟迟不肯吐真言,让她有些失望,但她更担心的是侄儿。侄儿公务已经足够繁忙了,也许她不该再拿这件事烦他。
回到房间,早就等得坐立难安的姜融君双眼一亮,迎了上来:“五伯娘。大表哥怎么说?那个曹玦明可开口了?!”
姜五太太摇了摇头,姜融君的神色立刻黯淡下来,眼圈便红了:“难不成就真的没办法弄清楚。姜青云到底是什么来历么?我二叔为什么要带她走?她的家世出身是否跟楚王妃要灭我全家的口有关系?!”
姜五太太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别急躁。如今虽然还不知道当年内情,但至少你已经知道。青姐儿并非你二叔的女儿,她甚至有可能是被你二叔从家人身边带走的,多年来不闻家人音讯,也就罢了,如今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实在是个可怜人。以后你再见到她,可别再使性子了!”
姜融君含泪点了点头,小声为自己辩解一句:“我不是有意使性子的,原是误会了她,一时气头上就…”
姜五太太点点头:“我明白,其实你们之间有误会,也是阴差阳错。等她从长云山回来,你就去给她赔个不是吧,然后再好好问她当年之事。曹玦明不愿意跟你表兄提及当年之事,但对她是不会有所隐瞒的。”
姜融君低着头,轻轻应了一声。
离开府衙的曹玦明走出大门口,深觉头上的压力又大了几分。虽然他今日成功拒绝了龚乐林,但若对方真的拿出知府大人的派头来压他,他还真是无法可想。罢了,后日再往长云山走一趟,看能不能说服青云吧。
麦冬默默地牵着马走向他,低声问:“公子没说吧?”见曹玦明摇头,他叹息一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公子便是说了又能如何?我瞧姜姑娘这两日已经消气了,您便是说了,她也迟早会原谅的。”
曹玦明摇了摇头:“不行。这件事你就别再劝我了。从前我们误会她是魏红绡之女,你心存怨怼也就罢了,如今事实证明她与我一样是个可怜人,还有同一位仇人,赔罪还来不及呢,怎能再无视她的意愿自作主张?”
“可是…”麦冬迟疑了一下,“那个寡妇说得明白,姜九爷当年曾经在酒后骂过魏红绡,说她是毒妇,一样是丫头,她就比别人都心狠手辣,什么杀人放火都敢做。这几乎就是在明说,当年老爷的事是魏红绡做的!魏红绡定是听了楚王妃的指使。人家是王妃,高高在上,我们能拿她怎么办?要报仇,就只能亮出姜姑娘的身份,把她当年遭遇之事告诉皇上,让皇上做主废了楚王妃!公子迟迟不肯将姜姑娘的真实身份告诉龚大人,这个仇要几时才能报呢?!”
曹玦明抿了抿唇:“就算说了又如何?楚王妃为何要杀我父亲?这其中是否有什么秘密?我还没查清楚呢,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父亲是太医,若他当真是被楚王妃所害,那定是被卷进了什么机密之事里头。他要小心处理,免得连累父亲死后还要清名受损。
麦冬不能体会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小主人白白放过了一个报仇的好机会,实在叫人不甘心。他回头看了看府衙大门,咬了咬牙。
青云在长云山北面的荒原上协助吏员们丈量土地,对城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如今已经找到了最适合她做的工作,就是负责计算众人量好的地块面积,具体的丈量工作已经不再沾手了。她乘法学得不错,几何成绩也很好,只凭手中一叠粗白纸,还有一根炭笔,就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把别人需要半日才能算好的数字算出来,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她还把阿拉伯数字、九九乘法表、四则运算法则以及不同几何图形的面积公式都传授给了众人,虽然不是人人都能学会,但众人的工作效率确实有了很大的提高,半个月下来,已经完成了七千顷地的丈量工作。如今大家技术更加熟练,做事的速度也会加快,剩下的八千顷,也许不必半个月就能量完了。众人眼看任务完成在望,都是干劲十足。
他们此时已经往北面与西面推移了很长的距离,差不多有四十来里,果然如龚知府先前派来查探的人所说的那样,并没有任何外族群居的痕迹。他们只是偶尔遇上过三两个牧民,零零散散地赶着几只羊经过,远远看见他们,扭头就走,完全不与他们交谈接触,却又停留在远处偷偷观察他们。青云原本还有些好奇,想要过去打声招呼,但骑马刚跑出十多丈,那些人察觉了,立刻转身就跑,追都追不上,让青云讷闷不已。
刘谢便安抚她道:“罢了,不过是几个外族人,城里也不是没有,你别吓着人家了。”
青云小声说:“我只是想找个人问问,这一带是不是真的没人住罢了。以前不是有外族聚居吗?忽然全都消失了,是不是这一带的土地有问题?”
对此刘谢也很不解:“可我们那么多人都没发现这里的土地有问题呀?兴许这里以前水草丰美,正适合外族人放牧,他们才会在此聚居。如今草都被牛羊吃光了,他们就迁走了?其实这些地完全可以拿来耕种的,只是牧民不善农事。”
青云想了想:“要不…咱们把这件事报上去吧?跟知府大人说一声也好,万一将来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咱们也不至于落得个知情不报或是疏忽的罪名。”
刘谢想想也对,连忙去找周康商议。青云回头再看一眼那牧民消失的方向,心中的疑惑挥之不去。
第三十一章变故
将最新丈量数据送回锦东城的吏员捎去了长云山北面荒原上牧民异状的报告,隔日龚知府便让这名吏员捎来了回音。他对这件事也颇为警惕,似乎城中出现了某些异状,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他让丈量队伍众人暂且放慢速度,先往西面进发,不要再往北边前进了,他会尽快派出军队来保护他们,以防万一。
周康一得到他的信,顿时严肃起来,召集了所有吏员宣布了这件事,让他们平日出入小心些。虽然现在他们已经量到长云山北将近五十里处了,也遇上了更多的外族牧民,除了远远观察他们的行为,别的什么都没做,但他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周康与刘谢一致决定,先量西面的土地,那边倒是不常能遇到牧民。
丈量队伍中的吏员们对此各有想法,有的人并不在乎,觉得量哪里都不成问题,有的人却觉得周刘两位上司以及龚知府都太过小题大作了,不过是区区几个牧民,能出什么事?他们虽然比不得军队里的人骁勇善战,却也懂得骑射。除去马留安等几个文弱书生,其他人都是体格强健之辈,真要跟那几个瘦小的牧民打起来,还说不定谁会被打倒呢。
还有一些人,比如马留安,则在私下抱怨:“又要来人了,知府大人要派人来也成,但能不能多运些食水帐篷过来?咱们在这里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吃不好睡不好也就罢了,帐篷就那几顶,住起来挤死人了,偏偏如今我们又离吉门子庄远了,晚上来不及回去过夜,为了节省地方,本来可以帮忙烧饭干活的婆子都留在庄里了,什么事都要咱们自己干。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呀?!”
其他人都深表赞同:“可不是么?本来还指望早些将地量完了,咱们可以回城去,如今知府大人却叫我等放慢进度,别再往北边走,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他还给我们设了期限!期限过了不能完成差事,是要受罚的!”
马留安又说了:“其实知府大人是极和善英明的。都是陈通判不好!我知道,咱们出来办差,府衙分派给咱的东西比别人都要少些,就是因为他不服气周大人比他有本事!可惜他在朝中有靠山,连咱们知府大人也不好治他的罪。才强忍下这口气来的!”
他这话听得众人义愤填膺。近日来,因众人都混得熟了,马留安也习惯了工作的清苦。闲暇时也爱与其他人聊聊天、说说闲话。或许是因为周康与刘谢都是十分和气的上司,对他们管得不严,又或许是因为身处荒原上,远离城中一干人等,马留安对上司的敬畏之心大为减轻,他毫无顾忌地将陈通判的种种事迹公之于众了。同行的人里头也有跟陈通判打过交道的,纷纷附和马留安的说法,于是在这丈量队伍里头。陈通判俨然成为了众矢之的的大反派,连周康、刘谢与青云等人也都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遇到的困难都是拜谁所赐了。
周康也曾有过不甘和屈辱,他私下对刘谢说:“那陈通判算得什么?他家不过是因为与已故的元后同出一族。才得了圣上青眼!其实他家与元后娘家已经出了五服,当年陈家遭难,他们还忙不迭地划清界限。种种行径叫人齿冷。若不是陈家幸存之人实在太少,他家也确实有一两个出色的子弟,皇上才不会启用他们呢!这陈通判自小就是个庸才,多亏有个好哥哥、好岳家,才有今日,不想如今还做起排挤贤能之事了!我真想参他一本!”
刘谢有些好奇:“大人早就认得陈通判?怎么先前没听您提起?”
“我与他没什么来往,却有个同年与他是远亲。”周康叹道,“他家这一支即使在陈氏一族里也只是旁支末节,若不是主支遭了难,几时轮到他家出头?只是皇上仁慈,念及元后的情份,直把陈家当成是自家人一般,处处照拂,因此,只要他家的人没犯大错,皇上都不会治他们的罪。”
青云在旁倒茶,听到这里,忽然想起他方才说的是“真想”参陈通判一本,而不是“要”参陈通判一本,想必原因就在此吧?看来龚知府这种皇帝亲信派的官员也不会处置陈通判了。青云暗暗撇了撇嘴,没有吭声,心里却想皇帝原来也会徇私,即使明知道那个人有多糟糕,但只要他跟死掉的元后沾点亲,就无视他在职务上犯了多少错,会跟这种人在一起做官,周康与刘谢也算是倒霉了。
龚知府或许会考虑到皇上的感情以及陈家的权势,不对陈通判作任何处理,但他也没到坐视陈通判乱来的地步。数日后,他与驻军的领头大将商议妥当,便派出了一支百人骑兵小分队前往长云山,充当土地丈量小队的护卫。跟这支小分队一同前去的,还有八大车包括帐篷、被褥与食物在内的补给,以及十名精通计算的商家伙计。这些人是他特地向城中的皇商分号管事讨来的,希望可以帮到丈量小队的忙。府衙里已经抽不出人手了,但相比于建房子,只是丈量土地,应该难不倒这些至少拥有五年资历的后备账房。
骑兵分队与补给到达吉门子庄时,青云正跟周康、刘谢等人在长云山西面四十里处的一个小山坡底下丈量土地。这里已经是平原的边界,再往西走,就是延绵起伏的山地了。周康认为不能再往西延伸,而截至目前为止,他们已经丈量完接近一万顷土地,只要再往北延伸不到二十里,就能凑足一万五千顷。现在就等知府大人松口,他们继续向北进发,只用十天八天就能完成任务了。
现在他们一行只有十二三人,全都居住在山坡西侧避风处临时支起的帐篷里。由于青云是唯一的女子,她与一堆器械独占一顶最小的帐篷。本来周康与刘谢都不希望她来的,无奈她是计算速度最快的一个人,足可以顶得上三名吏员,少了她,众人工作的进度就大大延迟了,所以他们都极力请求两位上司把青云带上,平日里也从不会小瞧她。不敢让她做些烧饭洗衣的杂活。不是因为她与府经历刘谢父女相称,而是因为,能在计算上将他们所有人都比下去的人才,无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他们都是真心敬重的。
青云觉得自己过得很愉快。虽然生活清苦,吃得不好,睡得也差,天天风吹日晒,皮肤都黑到发红了。人也瘦了两圈。但她现在凭借着自己的能力赢得了周围所有人的敬重,没人说她不该抛头露面,没人说她说话不够斯文。举止不够优雅,也没人说她不该跟男人打交道,她好象回到了现代社会里一样,如鱼得水。
可惜,这样愉快的日子并不长久。留在吉门子庄的周家仆人骑马送信来了,知府大人派了军队护卫丈量小队北上量地,另外还有大批补给,周楠也托人捎来了家书。家书里说,姜五太太听说青云吃了不少苦,人都瘦了。十分担心,极力要求把她接回城里去。由于知府大人也跟着发了话,周康这回还真没法拒绝了。何况他本人也认为,青云这样的女孩子早该回城去的。
青云有些不大高兴,她正忙得兴起呢,好好的叫她回去做什么?如果龚知府与姜五太太他们已经查问过那些曾经与姜锋有过交往的本地人,就该知道她不是姜家骨肉,那还多管她的闲事做什么?难不成…他们猜到她的身世了?不可能吧?是曹玦明说了什么,还是他们查看过姜锋旧居里的女童衣裳了?否则,他们怎会猜到真相?
青云心里正七上八下地,迟迟没有说话,刘谢以为她是挂念着丈量的工作,便劝她道:“这几日大家都已熟悉了你那些什么公式啊,乘法表啊,虽然算得不如你快,却也慢不了多少了,少了你也不会耽误进度的。你只管回城去,这里有我们呢。”
青云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
周康也走过来笑道:“好孩子,你就回去吧,这些日子多亏你了。你这般能干,不知比我家楠儿强了多少倍!但这是我们官府的差事,怎么好叫你一个小姑娘累死累活?回去吧,你放心,龚知府与姜五太太应该不会再埋怨你了。楠儿在信里说,这些日子知府夫人常叫她去说话,问起你的事总是十分亲切,言谈间也颇有歉意,想必是为知府大人纵容陈通判的缘故。”
青云心想,恐怕还有自己身份谜团曝光的缘故,不过两位长辈都开了口,她自然不好回绝,就答应下来。
这时候已经是下午申初时刻了(下午三点),周康算了算时间,就建议青云骑马跟周家的仆人一起先回吉门子庄去。这些日子她常骑马,已经熟练了,全速奔跑也不成问题。这四十多里路,快马只要个把时辰的功夫,正好赶在日落前到达。她还可以顺便帮他捎一封家书回去,让周家的仆人能赶在明早捎回城里。
青云想想,也觉得吉门子庄的条件比在荒野上住帐篷舒服多了,说不定还能洗个热水澡,睡个安稳觉,然后养足了精神预备明日回城后面对龚知府一家,便答应了。她迅速收拾了行李,放到自己那匹心爱的黑马背上,与众人道了别,便跟周家仆人一道骑马跃上山坡,往东南方向跑去。
跑出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青云忽然想起自己把昨日洗了还未晾干的那件布衫给忘了,虽然让刘谢带回去也是一样的,但营地里一堆男人,让他们处理这件女孩子的衣服,似乎有些尴尬。于是她忙对周家仆人说:“我忘了一件东西,回去拿了就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周家仆人问:“不如姑娘说出是什么东西,我替姑娘拿吧?”
青云干笑了声:“不用了,我很快就回来。”便调转马头往回跑。
她很快就回到了那个山坡,沿坡骑马向上,只要跃过坡顶就可以看见刘谢他们了,但她到了坡顶往下一看,却脸色大变。
营地里不知几时多了许多来历不明的壮年男子,个个都蒙着黑布,手执长刀利刃,指向周康与刘谢等人。
第三十二章阴差
这是怎么回事?抢劫吗?杀人吗?
青云立刻翻身下马,小心翼翼地牵着马后退,同时安抚着小黑马,不让它发出嘶叫声,然后小声命令它跑伏在地。她现在位于坡顶,只要后退些许,坡底下人的是看不见她的。见马乖巧地照她的意思做了,她才深吸一口气,慢慢伏下身体,重新爬到了坡顶。
那群歹人仍旧与周康等人对峙着,大概是因为他们个个身强力壮,又都手持利刃的缘故,众吏员们被唬住了,不敢有所异动。但青云想起他们曾经夸下的海口,不禁着急起来,心想他们既然自认为身手不俗,怎么真的面对歹徒时就软了呢?那些人虽然有刀,但离他们还有几尺远呢,他们手里又不是完全没有武器!特别是那几个坐在火堆旁的,伸手就能够着木柴了,那可都是一米来长、手臂粗细的树枝啊!
不一会儿,几个歹人有了动作,有一个在宽大黑斗篷下露出白袍的高壮男子往前几步,露出他原本挡住的人来,青云才看清楚了,原来是这群人之一拿刀抵住了钟淮与马留安两人的喉咙,怪不得周康他们都没反抗呢,原来是投鼠忌器。
钟淮脸上惨白,身体僵硬,望向周康的目光中满含哀求。而马留安,几乎晕过去了,身体软倒在制住他的歹徒身上,反而要对方撑住他,他才不致于滑落在地。
也不知那高壮男子与周康说了些什么,其他人便一拥而上,拿刀抵住其他人,要将他们双手制在背后绑起来,众人也不敢反抗。刘谢倒是有些不服气,嚷了句什么,被身后的歹徒用刀柄重重敲了一记,惨叫一声,很快就被制服了。青云看得差点儿叫出声来。还好刘谢看上去只是脑门上肿了一块,并没有晕倒,也未见血,她才冷静了些,再次将头伏低,免得被那些人发现。同时心中飞快地猜测着,这群歹徒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只是绑了人,似乎打算带走,而不是杀人。只要她能弄清楚他们的来历和去向,赶紧向吉门子庄报信,正好有锦东城新派过来的骑兵队。可以救人。
那群歹徒绑了人,只是将他们推到角落,便开始搬东西。他们有的搬粮食,有的搬被褥衣服,还有人摆弄那些丈量工具,摆弄两下就一刀砍了,看得吏员们心疼不已,有人忍不住开口阻止他们:“那都是很有用的器械。毁了就不知上哪儿才能置办回来,值钱的东西你们只管拿,别碰那些工具!”
有个歹徒反骂回去:“你们想用这些侵占我们东秦的土地?做梦!我非要砍了!”还晃了晃手中的大刀。众吏员只能敢怒不敢言。
青云听了心想:这些人是东秦来的?可东秦与本国明明是以长云山为界。长云山以东才是他们的地方,这里离长云山西麓都有几十里呢,说什么梦话?要抗议。那也该是外族牧民来才对。
其实她心里也想过,朝廷把无主的荒地分派给老兵们,兴许就打了占领这片土地,使其从“无主”变成“有主”状态的主意,但无论是谁出来抗议,也不该是东秦。以前生活在这里的,是北方的外族,但他们因为草地变成荒地,无法放牧的缘故,已经向北迁移了。这里其实算是三不管地带。
吏员们当中似乎也有人提出了这个观点,但很快就被打回去了,等歹徒们将营地中的物资洗劫一空,连马和马车都牵上了,又有人看中了帐篷,想要将它们拆下来带走。这时那个高壮男子用一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呼喝几句,他的同伴就住了手。青云飞快地将他说的一句话发音死记下来,默默记在心里。
这时候,一直板着脸沉默不语的周康无意中抬起头,目光从山坡上扫过,正对上青云的双眼。青云眨了眨眼,缩下头去。她现在不能暴露,否则就没人去报信了,周康应该能理解的吧?
过了一会儿,她没听见动静,忍不住又伸出头去探看,只见周康已经低下了头,什么话也没说。倒是那高壮男子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又弯下腰从靴口拔出一把匕首,将信用匕首钉在营地中最大一个帐篷的门柱上,然后转身便吆喝众人离开。
周康被扯着丢上马车之前,忽然高声道:“我不知你们是从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但以我等的性命威胁朝廷裂土割壤,那是不可能的!朝廷已经派出大军前来接应我们,马上就会发现你们所做的事,如果你们打算将我等带去东秦,只会给你们的国家带来灾难!”
那高壮男子回头看他,语气颇为不屑:“我不绑你们,你们也不会放过东秦,亡国在即,我不会吝啬自己的性命!你们的军队还在锦东城里,等他们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想活命,就老实照我说的做,说出我们想知道的事!”说罢也不再理会他,便翻身上马,他的同伴粗暴地将周康推进了车厢中。
青云在坡后大气都不敢出,将头伏得低低的,就怕被那些人发现了。周康忽然叫嚷的用意,她已经明白了,自然不会辜负他的信任。
马蹄声迅速离去,她小心地伸出头去张望,确认那些人已经消失在远处,不可能看见自己,便飞快地爬起来,伏着身体迅速跑下坡去,来到那高壮男子钉住信件的门柱前,用力抽出匕首,打开信匆匆扫了一眼。
果然,那些人自称是东秦边民,认为自己国家一向与邻国友好,谁知汉人皇帝翻脸不认人,竟然打算撕毁和约,派兵来侵犯他们的国家,他们决定要给点颜色皇帝看看,如果皇帝愿意让步,不再侵占他们的领土,那就把周康等人安全放回来,否则就要拿他们的人头祭天,以后无论是谁,只要敢踏进他们的国土一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还会派人潜入邻国刺杀皇帝。
皇帝和朝廷只是打算拿从前外族牧民生活过、现在又放弃了的荒地安置西北老兵,几时要侵占东秦领土了?东秦那地方,跟锦东只隔了一二百里,却是常年干旱,粮食出产很少,连东秦百姓都养不活。朝廷占了来也无用。不占它,朝廷也要花钱送粮给东秦人,只不过送多送少是看皇帝的心情,如果占了那块地,岂不是要尽全力去养着那些人?这分明就是借口!
青云冷哼一声。立刻将信折好,放进怀中,然后重新爬上山坡。翻身上马就朝来路奔去。等她遇见了那个周家仆人,就立刻将事情告诉了他。
那仆人一听就慌了:“那怎么办?老爷会不会出事呀?不行,我得将老爷救出来!”
青云便问他:“你身手怎么样?”
“小的原是周家护院,身手还过得去。”他抽出背上的一对熟木棍,“等闲三五个人不是小的对手!”
青云想了想:“他们人多,被绑的也不止周大人一个,十来个人呢,你孤身前去。只怕分身乏术,若是有哪一个吏员死了伤了,周大人是领头的。都要受责罚。倒不如你立刻赶路,争取追上他们,别让他们发现了。远远地缀在后面,等弄清楚他们落脚的地方,你立刻赶到长云山北五十里的界碑处,我会把骑兵队带过去的,到时候就靠你领路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