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致和的形容还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狼狈,听了龚知府的话,他掏出一封信:“这是你给我的急信,看了信里的内容,我哪里还能坐得住?”
龚知府急得直跺脚:“你不该来的!楚王世子很可能还在这城里呢,万一他发现了你的踪迹,知道你也是知情人,定然不会放过你。到时候,还有谁能将他干的这些事禀告皇上?!”
乔致和漫不经心地拉开椅子坐下:“慌什么?我是乔装而来,又是连夜赶路,进城时天刚亮,与我打过照面的不是守城的士兵,就是街上走动的本地贫苦人,或是做小生意的,我先前来时就见过,并没有生面孔。只要我行事隐秘些,外人怎会察觉?楚王世子通共没跟我见过几回面,就更不可能认出我来了。”
龚知府还是埋怨个不停:“即使如此,你也不该来!我本是相信身后还有一个你,才放心将信匣送到你手中,原指望你能尽速将密信送回京城,避开楚王府与定国公府的围截,那样即使我有个万一,也死而无憾了。没想到你却到我这儿来了!万一坏了我的事,我到了黄泉也要怨你的!”
乔致和瞥了他一眼:“行了,我还能不知道事情轻重么?你信上说的不是小事儿,虽有密信,但我也要把事情经过问清楚了,才好向皇上禀报。你放心,我今儿就走,晚上就能回到锦城,明儿一早就亲自把信送回去。无论是楚王府还是定国公府的人,都绝不会拦住我的去路!”
龚知府一怔:“你亲自送信回京?这怎么能行?!”乔致和乃是吏部任命的锦城知府,任期还长着呢,此时又没到年终述职的时候,无故是不能离开辖地的。如果真的无故回京,就算皇上不追究,其他朝臣也绝不会放过!
还好乔致和并没有吊他胃口太久,很快就说出了答案。原来是定国公年纪老迈,夏天时因为贪凉,生了场大病。拖了几个月还不见起色,而且眼看着就要不好了。乔致和收到了家书,定国公府那边已经为他告好了假,他得尽快赶回京城去,说不定这一去就几年都不会回来了。万一定国公去世,他这个儿子是要守上三年孝的。
龚知府听得呆住了,乔致和坐镇锦城府。原是皇上定下来的,与坐镇锦东的他合力把持好整个东北边境,若乔致和因为守孝而不得不离任,那会不会坏了皇上的计划?他担心地道:“皇上应该会夺情吧?若你真走了,谁知接任的会是什么人?”
乔致和倒不象他这么担心,反而安慰他说:“没事,我去守孝了,皇上自有安排。即使我不能回来。我们也不会吃亏。你忘了?楚王世子妃是我亲侄女,若我父亲当真病故,她这个嫡孙女是要守孝的。还有她老子,我那个世子大哥也同样要守孝,定国公府要暂时退出朝廷。楚王府也就少了一个助力。西北那一位虽然位高权重,毕竟离得远,只要皇上下手够快,那位难道还能冒着满门抄斩的风险为楚王出气不成?他愿意,他手下的人也不是傻子呀?!”
龚知府苦笑了下,心中的忧虑倒是减去了几分:“你也别想得太好了,楚王世子妃要守孝,但世子却用不着。还有那些一向与定国公府亲近的文臣武将们,非亲非故的不必穿麻戴孝,却有可能因为国公的名头落到你那兄长头上,反而更坚定地站在楚王世子那边了。倒是定国公若当真亡故,他这个孙女婿是一定要出面的。这么说来,他大概不会在锦东逗留太久,等他走了,我也能松口气了。”
乔致和正色道:“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虽然楚王世子不会在这里逗留太久,但需得提防他狗急跳墙。那位青云小姑娘一直留在府衙里,也不是个事儿。谁知道楚王世子手下会不会有一两个懂得飞檐走壁的能人?官差都在前头当差,万一他们潜入后衙,要掳人也好,要杀人也罢,有谁抵挡得了?”
龚知府忙问:“那友仁兄你有什么好法子?”
“我的法子很简单。”乔致和冷冷一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你与周康、刘谢两位可以分别到城外不同的地方公干,楚王世子身边人手有限,又用不了几日就必须离开了,他不可能有时间将你们逐一击破的。至于青云小姑娘,你把她交给我,我带她一同回京城去!无论我们送多少密信密报给皇上,都比不得一个活生生的人证!”
龚知府眼中一亮,猛然击掌:“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果然好对策!任凭楚王世子在这里找多久,都是白搭,青姑娘已经动身回京去了!只要皇上见到她,就凭那个长相,还用得着什么证据呢?她既可证明楚王妃当年曾经杀庶女、焚族人,也可以证明楚王府亲卫曾在边境截杀信使,更可以证明楚王世子擅出京城,带兵闯入锦东城胡作非为!只要有她在,皇上就有足够的理由处置楚王府,事情的真假反而不重要了!”
乔致和笑了笑,心中也同意对方的说法。其实他也有些懊恼,明明他比所有人都要先看见姜青云,也知道她是姜锋义女,身世成谜,更常常接触皇族宗室,知道皇家人的长相特征,为什么他就认定了她是姜家女,却从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呢?还好现在并不算太晚。
不过龚知府很快又有了另一个顾虑:“不知青姑娘可会答应?我记得楚王府亲卫截杀她时,她也曾误以为对方是受东秦人指使而来,但过后发现实情并非如此,就立刻来找我说明真相。她说,这谋逆之事一出,定会有无数人家给楚王府陪葬,她不想因为一时气愤,就连累了不相干的人。我担心她会不愿意在朝上为楚王府与东秦勾结一事作证。”
乔致和却笑道:“那位小姑娘聪明得很,心地虽然良善,但需要下狠心时。她也不会退缩。皇上要铲除的只有楚王府及其党羽,不相干的人自不会理会,只要那小姑娘明白这一点,是不会不愿意的。楚王世子都上门抓人了,你当她真是个好性儿的么?你若不信,尽管问她一声试试?”
此时的青云正陪着周楠说笑。眼见着好友渐渐不再觉得惊恐,心情也平静了许多,她总算放下了心。
周楠每日要做的事其实比她多得多。她只要管理好刘谢家的内务,偶尔替他操办一下人情往来上的事,就能闲下来学习自己想学的技艺了。但周楠要掌管的家务比她多,要处理的人情往来比她烦琐,要学习的东西也比她丰富。就连每日穿衣梳头戴什么首饰,都比她讲究,因此空闲时间很少。她们只闲聊了一会儿,就有无数个婆子前来回话,等周楠终于把所有事都处理完了,她也到了每天固定的练琴时间了。
周楠的琴艺很不错,水平不是青云这种初学者可以比的,两人若同时在一起练习。只会互相干扰,因此青云就暂时回了自己家。
她在家里连椅子都没坐热,龚家就送了帖子过来。请她去说话。来送帖子的是龚夫人身边的心腹大丫头,听她的语气,似乎事情有些急。青云心中怀疑是楚王世子那边有了消息。连忙整理了一下衣饰,便随她走了,连丫头都没带。
到了龚家,那大丫头请她在小花厅里坐了,上了茶便退了下去,龚夫人却一直不见踪影。青云一看就知道请她来的并不是龚夫人,心中越发笃定是龚知府有话要说,便一直安心在那里等待。谁知没过多久,就有人来了,并不是龚知府,而是姜融君。
姜融君行色匆匆,见了她,便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听说了昨儿的事,你不要紧吧?没受伤吧?那人是怎么知道你的事的?”
青云愣了愣,笑着柔声道:“没事儿,我就是弄脏了衣服,连皮都没有破,你不必担心。我想他大概是截住了知府大人送往京城的信,不过他知道了也没啥,我不出府衙,他还能冲进来杀了我不成?”
姜融君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目光:“楚王府里的都不是好人!楚王妃心狠手辣,为了点小事连族人都不放过,她儿子越发出息了,竟要对亲妹妹下毒手!”
青云有些吃惊,犹豫了一下,问她:“你知道吗?我想当年姜九爷带我出京,又回过老家见令尊,很可能因此导致楚王妃派人来灭你家满门。你以前很怨恨姜九爷的,现在知道了真相,不会埋怨我吗?”
姜融君眼圈都红了,哽咽地道:“那是我糊涂了…二叔有什么错?他是为了救人,也是奉命行事,错的是楚王妃!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个庶女,谁家没点烦心事?先父先母生前恩爱,先父还有个通房,那通房还生了个小弟弟呢,可那又怎么着?先母在世时,虽然也看着那通房和小弟弟碍眼,但也不至于杀人。更何况楚王妃为了杀人,连族人都灭了?!这是她有毛病,与你什么相干?你好好一个宗室贵女,竟沦落成流民,吃了多少苦头,都是被她害的。我若还要怨你,成什么人了?”
青云听得哑然,心想古人的想法还真跟现代人不一样,大概姜融君自幼是由大家闺秀出身的姜五太太教养长大的,所以对小妾啊庶子庶女啊什么的接受度比较高吧?不过楚王妃的做法确实夸张,追杀庶女就算了,居然为了灭口,还要杀自己的娘家族人,真是丧心病狂。
两人正说着话,龚知府忽然到了,他身后还跟着乔致和。青云扭头看见后者,就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乔大人怎么会来锦东?”乔致和微微一笑。
龚知府看了看姜融君:“表妹怎么在这里?”姜融君低头擦了擦眼泪:“我听说青姑娘来了,就过来瞧瞧她,看她伤着了没有。”接着她又有些激动地对龚知府说:“大表哥,楚王世子到锦东来,一定是瞒着皇上的!能不能将他抓住,告他一状?!就算不能将他怎么着,好歹也能断送了他做皇储的美梦!”
龚知府笑道:“这事儿我们心里有数,你就别问了。我与乔大人有话要跟青姑娘商量,你且回房去吧。”
姜融君目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便冲青云笑笑,行礼别过,退出屋去了。但是她并没有走远,而是谨慎地避过下人的耳目,来到小花厅的侧面窗台下,倾听里头的动静。
龚知府将乔致和的想法坦白告诉了青云,劝她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即使我们再往京中送信,路途遥远,难保不会再被人截下。但乔大人是定国公之子,也是楚王世子妃的亲叔叔,他要回京探病兼奔丧,无论是世子妃的舅舅还是楚王府的人,都不会拦着的。姑娘可以乔装成小丫头随行,只要到了京城,一切就好办了,万事自有皇上作主,定会还姑娘一个公道的!”
青云有些犹豫。离开锦东这个已经熟悉了的环境,离开刘谢、周康、周楠等所有熟悉的人,独自随乔致和进京,去面对那个陌生的城市,甚至要独自面对身份上的转变,生活上的转变,这件事对她而言,有些难以接受。她有一点害怕,也有一点排斥,第一反应是不想去。
但很快,她就认识到,这确实是摆脱目前僵局的好办法。即便要独自面对陌生的环境又如何?她刚刚穿越过来时,不是比现在更加孤立无援吗?那时候她都应付过来了,现在至少还有几个帮手,她还有什么可害怕的?
她才不要留下来,在恐惧和忧虑中等待着楚王世子的忽然降临!
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看向龚知府与乔致和:“我跟乔大人走,我可以扮成男孩子,也可以骑马。什么时候动身?”
龚知府又惊又喜:“姑娘愿意去?那真是太好了!您最好马上回去收拾行李,简单的换洗衣裳就行,别告诉太多人,以防消息走漏,然后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等太阳下山,城门关闭前,您就随乔大人出城,连夜快马赶往锦城府,明日就出发去京城。”
乔致和欣赏地看了青云一眼,微笑道:“姑娘果然是个有胆有识的。不必扮成男孩子,我们是官家人,不会有人敢不长眼的,而且扮成小丫头,路上也好安排姑娘住宿。周家和刘大人处,龚知府会另行告知,姑娘可以留书说明,但别让身边的丫头婆子知道。这一路上,我会另外安排人侍候姑娘。”
什么人都不能告诉吗?青云虽然明白这是为了保密,但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她犹豫了一下,小心地问他们:“我可不可以将这件事告诉一个人?”
第四十六章预备
曹玦明很快就来到了青云等人的面前,他听完青云的话以后,沉默了一会儿,便问她:“你真的下决心了?能晋见皇上,尽快恢复身份,自然是好的,但你此番入京,身边除了乔大人,就再没有认识的人了,心里会不会害怕?”
青云愣了愣,心里有些感动,没想到曹玦明会这么了解她的想法,恢身身份什么的尚在其次,她心中更多的是顾虑即将面临的陌生环境吧?不过她还是笑着回答了曹玦明:“没事,我确实有一点担心,但楚王世子都找上门来了,我想继续象以前那样过清静日子,根本就不可能,还不如早点完结了这件事,我也省得再心烦。..”
曹玦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就做了个决定:“我陪你一道回去吧,路上有个熟人照应,遇事也能安心些。”
青云一怔,忙道:“我特地让龚大人请你来,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要你陪我入京的。我是想着,我干爹和周大人他们,龚大人都会通知,可你既不是我的亲人,又不住在府衙,他可能就把你漏过去了,你得不到消息,也许会担心,我…我真没别的意思。”
曹玦明微微一笑:“我也没有别的意思。陪你入京,一来是想照应你,二来也是为了看楚王妃的下场。你方才说,定国公病重,也许快不行了,因此乔大人才会赶回去。我在京中多年,知道定国公的份量,若他当真不治,军中必会有无数将领前来祭奠,远在地方或边疆的也就罢了,职责所在无法分身,但京城周边几个大营的将领都一定会告假前去拜祭的。就这一两日的功夫。楚王府所倚仗的几支兵力同时少了统帅,楚王世子又不在京中,正是皇上下手的好时机。我若不赶在这时候进京,只怕就要错过了。那岂不是要后悔终身?”
青云撅撅嘴,白他一眼:“说那么多干嘛?你要是只为这个原因回京,也用不着跟我同行,你就不能老实点说是因为担心我吗?偏要说这么多让我不高兴的话!”
曹玦明脸上一红。眼神顿时乱飘起来:“我…我只是在说实话…”其实他确实是担心青云更多,但这种事怎么可能说出来呢?
青云丝毫不理会他的辩解,只问要紧的部分:“你真的不会觉得不方便?我们天黑前就要走了,你在这里不是还有事?乔大人可能不会同意再多带其他人。更别说你还收了那么多药材了。”
曹玦明脸上略带几分红晕,小声地回答:“不要紧,我让麦冬与半夏押车把药材运回去就行了。我一个人随你们一同上路。”
青云抿嘴冲他甜甜一笑。便转身走到不远处的龚知府与乔致和面前:“乔大人,我能不能多带上一个人?”
龚知府看了看随后走过来的曹玦明,心里就明白了:“这应该不成问题。小曹大夫医术极好,说不定还能为老公爷诊一诊脉。”
曹玦明客气地道:“大人谬赞了。老公爷自有京中的御医诊治,在下年轻后进,医术浅薄,不敢说大话。但在下恰巧收罗到两株千年老参。或许能对老公爷有一点用处。”
龚知府大喜,忙对乔致和说:“那可真是难得!友仁兄,若是老公爷能再多撑几日,也是件好事呀!”至少皇上那边要有什么动作,也能有更多的时间筹备。
乔致和却阴阴地瞥了曹玦明一眼:“小曹大夫盛情难却,只是方才你与青云姑娘在那边说的话,跟如今说的可大不一样呢!”
曹玦明脸上又是一红,他方才跟青云说,可以趁着定国公去世的机会算计楚王府一把,如今又说手中有老参可为定国公延命,在定国公的亲儿子看来,大概会觉得他很硌应人吧?
乔致和确实觉得曹玦明硌应人,他方才看得分明,青云与曹玦明说话时,眼神里透着亲密,若她还是当年淮城里那个小孤女,他倒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青云却是楚王府的小郡主,曹玦明与她身份有别,关系太过亲密可不是好事。再说,曹玦明在他乔致和的眼皮子底下,说他老子死了对皇帝而言是多么好的机会,云云,即使他本人也看不惯他老子,也觉得他家办丧事对皇帝而言是个对付楚王府的好机会,但曹玦明一个外人说这种话也太瞧不起人了!
因此他很冷淡地对青云道:“我与姑娘此番入京是机密之事,只因小曹大夫对姑娘有救命之恩,又有龚大人为他作保,我才同意姑娘将此事告知于他,但若带上他,怕会多有不便。且不说容易泄密,小曹大夫是个文弱书生,只怕难以承受路上的苦楚。”
曹玦明忙道:“在下绝不会对外泄密的!在下身边只有两名随从,大人若不放心,尽可让他们待在龚大人这里,直到龚大人认为无碍了,再放他们离去。至于在下的骑术,虽不敢说能与军中骁勇相比,但也绝不会拖大人后腿!”
青云也帮着他求乔致和:“是呀是呀,乔大人,曹大哥骑术挺好的,比我这个初学者要强得多了。”
龚知府拖了乔致和到一边去,小声说:“你这是怎么了?青云姑娘一个人跟你上路,心里难免有些不安,带上小曹大夫,至少有个熟人可以说说话,他又不会给你惹麻烦,你何必扮黑脸?”
乔致和埋怨道:“你也对青云姑娘太过纵容了些,她说什么你都答应。虽然她是宗室贵女,但摊上那样的老子,将来连郡主都未必当得上,顶多也就是个县主、郡君,甚至是乡君!你何必对她言听计从?”
龚知府没好气地道:“真不好意思,我比不得乔大人出身尊贵,见惯世面,什么王公贵族都不放在眼里。我敬青云姑娘,难道只为她出身不成?这小姑娘比许多人都聪明能干,若我手下的官儿都能抵得上她一半,我还用得着心烦?!”
乔致和的脸色缓和了些。眼中也有了笑意:“你手下的官儿也不差,通共也就是一个姓陈的草包罢了。跟他相比,这位贵主儿确实强了十倍百倍去!”
说笑完了,乔致和也让了步。他其实也不是真的不允许旁人陪伴青云入京。曹玦明既对青云有救命之罪,至少是可以信任的。至于曹玦明那点小心思,他自有法子对付。
于是乔致和与龚知府很快就把青云打发回家收拾包裹去了,他们再三叮嘱。只带要紧的物事与几件换洗衣裳,其他的进京后自有人会为她打点。他们这一回入京,并不是一般的回家探病,因此全员快马上阵。没有马车可以装载多余的东西。青云十分慎重地一一答应下来,很快离开了。但曹玦明却被乔致和留了下来,说是另有事要嘱咐他。
青云心中记挂着乔致和不知会与曹玦明说什么。但她知道事情轻重缓急。眼下还是收拾行囊要紧。
到了家,余嫂子上前禀报,说刘谢回来了一次,带了点衣服和干粮又出去了,顺便带走了林三和狗儿,大概要两三天后才能回来,因此让青云在家小心些。
此番刘谢是得了龚知府分派的新任务。要到荒原上巡视那些已经划好线的荒地距离水源有多远,该如何开挖水渠,等等。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青云记得,当初量地的时候,就有吏员将相关的信息记录在册,她还亲自画了地形图呢,龚知府想知道只需翻查记录就行了,何必还要刘谢再跑一趟?难道是为了让他避开楚王世子吗?
青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最近为刘谢做的一件棉衣找了出来,这衣服她已经做了大半个月,只差收尾了,但现在她没时间继续做,京城事了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回来。她想了想,就叫过余嫂子:“这是我给干爹做的新衣裳,做得差不多了,但我现在另有事要忙,没空做针线,嫂子能帮我把剩下的活做了吗?”
平时她央余嫂子帮忙做针线,余嫂子是一定会答应的,今日后者居然犹豫了好一阵子,才接过来:“姑娘放心,交给我吧。”
青云有些疑惑:“余嫂子,你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如果你实在没空,那就算了。”
“不不不,我有空的!”余嫂子犹豫了一阵子,到底还是说出了真相,“姑娘,有件事…您听了别生气。昨儿我不在家,并不是偷懒,其实是…我在外头撞见了我哥哥!”
青云很是吃惊:“你哥哥?”
原来余嫂子在西北时,她哥哥参军去了,虽然只隔了百多里路,通信却十分不便。当年大旱时,她娘家人与婆家人往南方逃亡,从此就和她哥哥失散了。她哥哥是吃皇粮,大旱年间也勉强支撑了下来,没想到今年裁军,他竟然也在被裁之列,而且还在休假期间找到了其他家人,她父母都在流亡途中去世了,只剩下嫂子和小侄儿,又打听了一下她婆家人的情形,还以为她已经死了。如今她哥哥一家人得了五十亩地,便举家迁到西北安家,竟然恰巧在市集上遇见了她。她哥哥一家三口,嫂子体弱,侄儿还小,要耕种五十亩地,劳力远远不足,但另外雇人又花费大,她哥哥舍不得,希望妹妹母女俩能跟他回去,一来是帮忙家里,二来也是无法接受妹妹一个娇养多年的少奶奶成为人家的下人。
青云听了以后,很是为余嫂子高兴:“这是好事儿呀!你要是想跟家人团聚,只管去,当年我们家又不曾买断了你和杏儿的契约,说好了是雇的,回头我就把今年的工钱都算给你。”
余嫂子听了,却没有多少欢喜的模样。原来她虽然很想跟哥哥一家团圆,无奈她和她嫂子一向有些合不来,如今这五十亩地乃是哥哥凭十年的军伍生涯换得的,自家人尚且过得不算宽裕,她们母女二人再插进去,未免被嫂子嫌弃是占了他家的便宜。余嫂子担心日后会受她嫂子的白眼,要是那样,还不如留在官宦人家里做活呢!
青云这才明白了,想了想,便对她说:“干爹要出门公干,两天都不会回来。还带走了林三叔和狗儿,我正打算搬去周家住几日,家里也没什么事,不如你带着杏儿回你哥哥家小住两日。看看情形再说。若是你嫂子不好相处,再回来也是一样的。反正凭我干爹的官职,还可以给你做个靠山。”
余嫂子转愁为喜,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余嫂子。青云也有了个想法。自己要是忽然消失,就算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家里人。刘谢已经出了城,两日后回来。龚知府自然会将实情告知,林三与狗儿跟他走了,余嫂子也带着杏儿回哥哥家。只要她再把柳二丫打发掉。厨子张叔又不会跑去周家跟一群女人打交道,她已离开锦东城的消息至少可以瞒住两日!
这么一想,她就立刻叫了柳二丫过来,叮嘱对方说:“我要到周家住两日,你就先回家去吧,顺便替我捎个信给你父母。姜九爷既然不是我父亲,他那宅子就不该由我得了。龚知府家的姜大姑娘乃是姜九爷的亲侄女。我打算把宅子还给她。你跟你父母说一声,随时恭候姜大姑娘过去收宅子。”
柳二丫吃了一惊,勉强答应了,但眉宇间却露出担心的神色。青云便从柜子里拿了一包二十两的银子交给她,道:“这些年多亏你们一家替姜九爷守住这间宅子,我是姜九爷带大的,承你们的情。这些钱你拿回去,若是姜大姑娘愿意留下你们,那自然最好,若她不愿意留你们,那这些钱也够你们生活到明年开春了。到时候去帮人种地也好,打零工也好,做些小买卖也好,你和你父母好好过日子吧!”
柳二丫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姑娘,你不要我侍候了么?可是我做得不好?”
青云笑说:“哪儿的话?我只是觉得,你们一家是看宅子的,既然宅子还给了姜大姑娘,我自然不好再留你们。放心,若她不要你们了,我自然还叫你回来。”
柳二丫这才抽抽答答地接过银子,跪下要磕头,被青云搀起:“好啦,快回去吧,正好赶上回家吃饭,记得跟张叔说一声啊!”柳二丫哽咽地应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没有多想自己为何一定要赶在午饭前回家。
青云亲手送走了家中的三个女仆,又跟张厨子打了声招呼说要去周家住几日,便打包了简单的行李,吃过饭,换了身方便行动的衣裳,再有一件御寒的外套,接着把所有私房银子都拿出来,分别放在身上不同的地方,剩下的才塞包袱里,以防万一。她最后留了两封信分别给刘谢和周楠,便把行李和信一并带着,避过旁人的耳目,去了龚家。
龚家那边,乔致和已经与龚知府商量好了应对的措施,见她来得迅速,都很高兴。乔致和还道:“若不是为了避免大白天出门会引起楚王世子一伙人的注意,这会子就出门也使得。”
青云干笑:“曹大哥还没来呢。”又将给刘谢与周楠的信交给龚知府,托他转交。乔致和脸色微沉,站起身:“我去小睡一下。”龚知府一边抹汗一边送他去了后堂,一路还在回头冲青云笑,暗示她别见怪。
青云自然不会见怪,乔致和那阴沉性子她早有体会了。见时间还早,她索性也挨到罗汉床上,打算小睡一下。
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青云转头望去,却是林德与姜融君来了。她有些意外,想起自己眼下打扮有些不寻常,便干笑着起身说:“你们怎么会来…”
林德有些尴尬地冲她笑了笑,自从知道了真正的表妹是谁,他就没再见过青云,此时想来,似乎有些不够厚道。姜融君却顾不得他想什么,快步走上前握住青云的手:“我都知道了,你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此去京城,危机重重,你一定要小心谨慎!”
青云一愣,旋即露出了微笑:“放心,我会保重自己的,我的小命金贵着呢!”
姜融君又低声道:“京城西北的荣安街,有个地方叫春风里,那里住着一个叫牛辅仁的,是杜嬷嬷的干儿子,为人还算可靠。若你在京城遇上危险,无处可去,就试着去找他。他三教九流的人都认得些,兴许能帮得上你的忙。”说罢塞给她一个玉佩:“这是信物,他一见就认得是我让你去的了。”
青云讶然:“那真是太谢谢你了!我会记住的。”她将玉佩收好,又取出一个小木匣:“这个,是姜九爷那座宅子的房契和地契,你是他亲侄女,理当继承他的房产。”她也压低了声音凑到对方耳边道:“把这个收好了,就当是你的私房,将来就算在龚家受了气,你也有个退路。那里有一房家人,都是极老实忠义的,你只管放心用他们。”
姜融君眼圈发红,点了点头,将木匣收好了,握住她的手:“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我还指望将来能再见到你呢!”青云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那咱们就约好啦?”
林德也有话要对青云说,姜融君借口去洗脸,便先走一步。但她没有回屋,反而去找了表兄龚知府,开门见山地说:“青云姑娘要走,那无所谓,但若楚王世子的人发现她不在家,岂不是会漏馅么?”
龚知府讶然,他沉了沉脸:“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融君没有回答,她深吸一口气:“青云姑娘把我二叔的宅子还给我了,我们可以在那里设个陷阱,让楚王世子误以为她在那里。我可以当她的替身!只要操持得当,至少可以蒙住楚王世子一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