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龚知府怔了怔,脸色神色不定。

姜融君却紧张地盯着他,决心不惜一切说服他点头同意。因为这是她这一辈子,最接近仇人的机会!

第四十七章出动

青云看着眼前拖拖拉拉不吭声的林德,心下有些不耐烦:“林公子,你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林德尴尬地笑了笑,从前青云一向唤他“林大哥”,如今又改回“林公子”了,看来他前些日子真是把她得罪得不轻。

他清了清嗓子,迟疑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从大表妹那里听说了当年的事…打算回河阳告诉姜大老爷。姜家二房做出这样的事,已经没有资格统领全族了。”

青云淡淡地笑了笑:“这也不错,楚王府最近可能有点麻烦,似乎还参与了储位之争,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倒霉了。姜大老爷如果早些将他们一房出族,将来出事时,应该可以保住姜家的元气。”

林德听了似乎很吃惊:“我也听说楚王府的事了,但出族只怕不可能,姜家二房还有皇后娘娘呢!若楚王府真的坏了事,想必也不会连累整个姜家的。”

青云不以为然:“皇后娘娘大概也就是保住那些没有参与争斗的姜家族人的性命罢了,但姜家一旦跟什么谋逆大罪扯上关系,以后族中子弟还想有什么好前程?姜大老爷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呢,想必也清楚哪一种选择对家族再好。所谓后族的荣耀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出了皇后与楚王妃两位贵人之后,姜家得了多少好处?”

林德竟有些无言以对,仔细想来,姜家也就是得了个后族的虚名,除了两位贵人给家中女孩儿带来的份量让联姻官宦名门更容易些外,家族中子弟做官的人数并没有增加多少,相反还因为要避嫌,再也没出现过手握实权的高官了。姜家在地方上、朝上都有赫赫声名。但声名是虚幻的东西,若论权势,实在有些拿不出手。再者,姜氏一族上下。但凡能升到高位的,都以二房为主,其他族人,甚至是族长所在的长房。都相继式微了。

到了这一步,若林德还想不明白的话,那他也得不到姜七老爷的赏识了。他看了看青云,眼神坚定了许多:“我明白了。回到河阳后,我会把这些话都告诉姜大老爷与姜七老爷的。虽然碍于皇后娘娘,姜家不方便把二房所有人都革出族外。但楚王妃与那些曾为虎作伥的族人。却可以清洗出去。”顿了顿,“二房还是有些无辜之人的,比如大表妹的养母,姜五太太,她就是一位好人。”

确实,姜五太太也是二房的人,别让她受了池鱼之灾。青云转身重新坐回原来的座位:“随你说什么都好。我是看在姜九爷的恩情份上,才提醒姜家一声的,姜大老爷要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我又不是姜家人,林公子用不着跟我解释。”

林德又是一阵尴尬,他想了想,低头道:“前些日子是我失礼了,姑娘从没说过自己是姜家女儿,反而是我未曾查清楚,就糊里糊涂地落实了姑娘的身份,甚至还引得姜大老爷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差点儿酿成大错。这都是我的不是,还请姑娘原谅我。”

青云的脸色缓和了些:“行了,你也是寻亲心切,其实当时我自己都差点儿相信了,更别说是你啦。以后要是再见面,你别把我当成是陌生人似的,理也不理。怎么也说是认识的朋友,我跟你的真表妹融君姑娘还相处得挺好的。”

林德苦笑了下:“大表妹她…她性子烈,我常常担心她会干傻事…”

姜融君性子烈?!青云讶然,心想那妹子瘦瘦弱弱的,肤色又白,风一吹就倒的模样,除了在草原上见面那回发了一次火,其他时候都娇弱得很,只不过是有些大小姐脾气罢了,哪里性子烈了?

林德并没有在青云面前就自己表妹的性格议论太多,他给了青云一张名单,上面是京城里所有姜家族人与姻亲的名字、官职、住址,并且注明了哪些人是偏向二房楚王妃一派,哪些是不爱参与这些争斗的,还有哪些是与楚王妃过不去的。等青云进了京,哪怕不说出自己真正的身份,仅靠这份名单,以及姜锋曾经抚养过她多年的事实,都可以其中一部分人那里得到帮助。

其实青云心里有些怀疑,林德给自己这份名单,与其说是让自己在京城寻找助力,倒不如说是把楚王妃与姜家二房暗中的部分势力通过她告诉给皇帝这一派,这也算是借刀杀人了吧?不过青云自己眼下很想杀某个人,所以也无所谓是不是当了别人的刀了。等林德离开后,乔致和回来,她转手就把名单给了对方,等对方把上头与楚王妃一脉亲近的人名抄写下来后,才把名单收起来。

不久之后,曹玦明来了,他带来了麦冬与半夏两人,暂时交给龚知府看管两天。至于他这些日子采买到的药材,则暂且寄存在那家大医馆处,等麦冬与半夏两人离开时再去取。最值钱的几株老参,曹玦明全都包裹好,贴身放着。

他还给青云带来了一套骑马装,是用耐磨的厚棉布与柔软的小牛皮做成的。他十天前向城中最好的骑装裁缝下了订单,原是打算过年时送给青云做礼物的,如今只能提前送了。由于时间比原本计划的要仓促些,骑装稍嫌朴素了点,但舒适度却丝毫不差。

青云拿到这份礼物,真真是喜出望外:“曹大哥,你真是太贴心了!我正愁这个呢!”她原本没有正式的骑装,因为每次骑马总担心会磨破皮,才在前些时候做了一条特制的裤子,偶尔出城骑马时穿穿是够了,但一路骑马回京城,途中总需要换衣裳的,不然衣服岂不是要臭了?曹玦明送了新的来,正好可以换洗,实在是帮了她的大忙。

曹玦明有些腼腆地说:“本来是打算新年时再把这件衣服送你的,时间仓促,可能做得不够精细…”

青云还是很高兴:“这就很好啦,要那么精细做什么?难道还要在上头绣花不成?”她兴高采烈地说了声抱歉,就转到里间。把骑马装塞进了包袱里,打算明后天换上。她没有留意到,坐在前堂角落里的乔致和盯了曹玦明几眼,眼神里透着寒光。

曹玦明倒是留意到了。但他没有理会,只是走到两名随从身边,嘱咐了几句话。麦冬很是担心他一个人上路会受苦,半夏也表示愿意陪他同行。两人的骑术都不弱的。曹玦明却道:“乔大人肯带上我,已经不容易了,你们别再啰嗦。照我说的话去做,把那些药材妥妥当当地送到京城。我是有大用的!”两人只好罢了。

转眼时间就过去了,天空中的太阳已经开始从西方落下。龚知府从前衙回来,亲自送他们出去。一路上他都打点过。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开有心人的耳目。让楚王世子等人无法在城门关闭前追上去。

青云穿上了御风的外套,又用头巾抱住自己的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鼻子。她有些紧张地翻身上马,等候着乔致和与龚知府的口令。曹玦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纵马上前轻声安抚:“放心吧,没事的。两位大人安排得很周到。”青云转头看了看他,忽然间镇定了下来。

就在太阳快要落到城墙边上的那一刻。乔致和下令所有人出发。他们一行六人,除了乔致和、青云与曹玦明,还有前者的两个随从,龚知府打头,一路骑着快马穿过大街,直冲向城门方向。当他们到达城墙下方时,城门已经关了一半,幸好有龚知府出面,守城门的武将很爽快地放了他们出去。

临别时,青云压低声音对龚知府道:“龚大人,我干爹是个老实人,向来习惯埋头苦干,无论你吩咐什么,他都会照做。其实他最拿手的是文档整理,还有对账、算账,让他留在衙门文档库里做事是最合适不过的。我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到他,请你多多关照他一下。”

龚知府有些讶异,但很快就笑着答应了。青云放下心,便纵马急奔,迅速追上了乔致和一行。

他们先赶到乔致和所在的锦城府,已经是后半夜了,所有人都没有进城,只到乔致和秘密在城外租下的一个小庄园歇息。青云生物钟发作,一倒在床上就睡死过去,直接睡到日上三竿,醒过来时吓了一跳,以为耽误了大家的时间,谁知吃午饭(早饭?)时,才知道原来乔致和进城去处理公务了。他要离任很长一段时间,目前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后任来接手,需得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免得他一走就出了岔子。

目前锦城府要比锦东府安全得多,除了环境很陌生外,青云倒没被限制人身自由。只是她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索性一直待在那小庄园里,连院子也不出,自然也不会知道这座城市是什么模样。乔致和晚饭前来过一趟,嘱咐了几句话,又说他明日清晨就会正式启程了,让大家好好休息,积攒体力。

青云自问体力还算充足,从明天开始,大家也会恢复白天赶路、夜晚休息的正常作息时间,只是快马跑了一晚上,比那天送信时还要辛苦些,大腿内侧因为有特制马裤的缘故,不过稍稍有些发红,但手心却已经磨破皮了——被缰绳勒的,手背也被寒风吹得发红,手指曾几度僵硬,她不得不临时掏出手帕来包着自己的手,再抓缰绳。可见,她的骑术虽然还算过得去,但不得不承认,跟多年的老手相比,她还嫩得很。

本来她只想向曹玦明讨些药来擦擦伤口就算了,但曹玦明看着她双手的悲惨模样,却有些心疼,索性把自己的手套贡献出来:“你明儿就戴我这个吧,虽是旧的,但还算好使。不然你再磨上一日,怕是连缰绳都抓不住,要从马上掉下来。”

青云看了看他手中的手套,原来是用小羊皮做的,柔软耐磨,还能防风,虽然边缘稍稍有些磨损,看起来有年头了,但做工极佳,分明是件上品。她犹豫了一下:“我戴了你的手套,你怎么办?”

曹玦明笑了笑,举起自己的双手:“我这皮粗肉厚的,不戴手套也没啥。”

青云不乐意了,将手套塞了回去:“你拿着吧,我问这庄园里侍候的人,看有没有布碎、皮子啥的,赶工做一对。还有大半天功夫呢,我就不信我做不出来!一会儿你借我这个做做模子。”

曹玦明想了想,又笑着将手套递回给她:“拿去做模子吧,若是做出来了,就让我戴了试试,你戴我这个。”见青云还要拒绝,他就板起脸道:“难不成你觉得我这个是旧的,就嫌弃它?你亲自做的手套,想必做工不会太差吧?”

青云顿了顿,抿嘴笑着将手套揣了起来,冲他眨了眨眼:“那行,就这么说定了!我戴你用过的旧手套,你戴我做的新手套,这才有意思呢!”

曹玦明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一红,轻咳两声,忽然瞥见乔致和的一个随从正往这边望来,脸色微微一变,连忙直起腰,转身离开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锦东城那边,姜融君终于说服了表兄龚知府,同意在姜锋旧居作出青云移居的假象。只是龚知府担心表妹会遇到危险,特地派了整整二十名衙役守在宅子周围,日夜巡视,以防有人伤了姜融君。

姜融君本人倒是很淡定,她向柳家人解释了,有坏人要对青云不利,如今青云已经躲出去了,她自告奋勇来充当青云的替身,要骗坏人相信青云住在这里,把人引来后一举拿下。柳家人心思单纯,竟全都相信了,还十分顺从地听她的吩咐,将青云过去曾经住过的正院正房收拾妥当,让姜融君住了进去。

不但如此,姜融君还让柳二丫做参谋,从自己的衣服中,挑选出几套与青云日常惯穿的衣裳式样花纹相近的衣裙,每日轮着穿。她还模仿青云的发型,青云的言行举止,象青云那样每日学基础才艺课程、练字,连字迹都模仿得**分象,她甚至学习青云的腔调,连说话声音都尽可能接近青云的。若不是眼中清楚地看到眼前的是姜融君,柳二丫一家差点儿以为真是青云来了。

听着众人的赞叹,姜融君脸上露出了一个满含深意的微笑。

第四十八章行刺

连熟悉青云如柳二丫这样的人,都差点儿被姜融君骗倒,更何况是别人?

楚王世子初次出手失利后,一直都滞留在锦东城中,隐姓埋名,藏踪蹑迹,等候着下一个遇见青云的时间。..只是青云一直没再出府衙,他手下的侍卫打点了府衙后门的门房,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一点消息,也只知道刘谢出门办差去了,要两日后才能回来。再者,就是刘谢宅子里大约有些什么下人,以及这些下人目前的消息。

楚王世子得了消息后,便在心下盘算。青云是跟刘谢同住的,如今刘谢出城办差不在家,还带走了两个下人,家中除了青云,就只剩下一个厨子,一个媳妇子和两个丫头了,如今连媳妇子与两名丫头都离开了,青云一个女孩子不可能与男厨子同住一个宅子,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搬去周家与周楠同住。周家与刘家不同,宅院大,下人也多,又有护院重重保护主人,要下手更难,但那不代表他们完全没有希望。

周康也被派了外差,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他一走,就带走了周家一半的护卫,只是周家处于府衙后衙,深宅大院的,外人轻易无法潜入。楚王世子勒令手下严格监视周家人的动静,每日都有什么人出入宅子,要运什么货进宅中,护院们的值守时间表,等等。没多久,他就发现一件诡异的事:周家为主人准备的饭食与下人们完全不一样,钟家伙食自理,不算在内,而现在周康不在家,青云与周楠同住,前者的身份理当享用与周楠同等的待遇,但周家厨房为主人采买的肉食菜蔬米面竟然只有一人份!

楚王世子觉得这里头一定有什么内幕。便命人想方设法去打听,最后是从其他官员家的下人处打听到,青云早在超过一日前,就不在府衙里住了。因此刘家最近只有张厨子一人看家,无人管束,又不用做事,不知有多快活。连周家那边的管事都看不惯了,数落了他几句,两人吵了一阵,还惊动了周楠。周楠这才知道青云不在,便特地跑了一趟龚家,但过后却很冷静地回家去了。

青云不在府衙住。那会在哪里?龚知府最近特地拨出来的二十名衙役告诉了楚王世子答案。

因龚知府前几个月曾经大肆调查过姜锋当年在锦东居住时的旧事。因此城中百姓有不少人都听说了,他们不知实情,顶多也就知道知府大人的一个亲戚多年前曾住在锦东,却在知府大人上任前离开了,知府一家子完全不知道,直至最近才晓得。这些百姓不知道姜锋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但楚王世子心里却清楚得很。他马上就意识到,这是那位带走了青云的九堂舅,青云给这人做了多年的女儿,若不在府衙住,想必会在旧居所?而知府龚乐林之所以会拨出那么多衙役去这所旧宅驻守,必定是为了保护青云吧?

楚王世子再派了人去那所旧宅调查,从每日有人开关大门时,隐隐约约可以看见的在前院行走的少女身影,还有隔墙传出来的微弱说话声与生涩琴声,以及每日由下人丢弃的练字废纸上的字迹,都可以推断出,青云搬离府衙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于是,楚王世子就带着人转往姜锋旧居去了。那宅子与其他宅子相隔较远,地势也颇为空旷,虽然周围长了不少大树,但龚乐林派来的衙役日夜巡视不休,几乎将它围成铁桶一般,想要潜进去可不容易。楚王世子手下的能人试了两三次,都不得不铩羽而归,还惊动了那些衙役,吓得龚知府特地跑来再查看一番。

姜融君倒是一直都很镇定,她知道楚王世子离自己不远了,面对表兄的担忧,她只是微笑着安慰对方:“没事的,这儿有那么多人护着我,谁能跑进来伤我呢?倒是大表哥要准备得妥当些,一举将那楚王世子擒住才好。无论有多少人可以作证楚王世子曾经擅自出京到边疆来,都比不过当场把人抓住有用。”

龚知府想想也是,便决定再去跟石统领商量一下。若楚王世子有将他们所有知情人都灭口的打算,石统领也是逃不过去的,跟楚王府亲卫以及御卫对敌,还是石统领手下的精英骑兵更有胜算。

他匆匆而去,姜融君看着他的背影,转身往墙头方向看了看,微微冷笑。她回到房中,见桃红正缩在窗台下偷偷向外张望,脸上满是恐惧之色,便淡淡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桃红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见是她,才放心了些,却又马上走过来问:“姑娘,来的到底是什么歹人呀?奴方才听知府大人说,晚上还要再加派人手,难不成是极厉害的江洋大盗?还是采花贼?!”一说到采花贼,她就害怕得不行:“奴虽然嫁过一次人,但也是正经良家出身,奴可不要被坏人糟蹋呀!”

淡定如姜融君,都不由得被她噎住,过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放心,那些人不会糟蹋你的。”楚王世子出身贵胄就不必说了,王府亲卫也好,御前侍卫也好,都是有正经官职的年青俊彦,他们还不至于对一个乡下媳妇子有什么想法。

姜融君走到妆台前,从锦匣的小抽屉里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来,轻轻抚过瓶口那用大红绸缎裹住的软木塞,没有说话。

桃红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大姑娘,这瓶子…不是您让奴偷偷捎进来的那个么?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把这个卖给姑娘的人,不过是个看牛棚的,哪里配与姑娘说话?姑娘还问他买东西!”

姜融君瞥了她一眼:“赏钱已经给你了,不该问的就别问。”

桃红忙缩了缩脖子:“奴…奴就是有些好奇…”

姜融君深吸一口气,面露毅然之色,快速将瓶子放入袖中,又从锦匣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桃红:“这里头是一封信,还有锦城府金多福钱庄出的十两银子银票。若日后家里要辞了你。你不知该去哪儿,就拿着这银票和信,上京城投奔青云姑娘去吧。她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又与你有过主仆情谊。即便不能重用你,给你寻个能养活自己的差事,想必还不难。”

桃红怔了怔,迟疑了:“姑娘是想辞了奴么?为什么?”

姜融君声音一冷:“你还问我为什么?方才说自己嫁过人的是谁?又是谁再三说自己是黄花大闺女的?!你当我不知道你成天往大表兄院里张望是图什么?!”

桃红脸色一白。慌忙从她手中夺过信与银票:“奴明白了,姑娘熄怒!”便转身出了房间。

房里只剩下姜融君一人了。她一直静静坐着,除了柳家的送饭来时,她稍微动了动。其他时候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直坐到夜幕降临。

屋里一片漆黑,窗外却灯火通明。龚知府最终还是请动了石统领。后者带了二十名骑兵前来,却没有参与巡察队伍,只在前院待命。他还劝龚知府稍稍放松些,别守得太严实,免得楚王世子知难而退。龚知府接受了他的建议,巡视的衙役稍稍有了些松懈,尤其是后门小山附近。总有一处地方被遗漏过去,可谓是灯火通明中的一片黑暗。

西侧间的窗户轻轻发出一阵吱呀声,仿佛是被风吹开了一扇窗页。静坐在东侧间的姜融君微微一动,睁开了眼睛,双手却飞快地动作起来。当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她房门口时,她站起了身。

“你这丫头,躲什么躲?不还是一样被我找到了么?”楚王世子的声音温和而隐含笑意,“你也别叫唤了,这里离前院可不近呢,等人听到你的叫唤赶过来,我已经把你带出去了。若不想被我当牲口似地扛走,就别做傻事。”

回答他的是一把与青云近似却又稍嫌沙哑低沉的声音:“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楚王世子道:“我说过了,你随我走,我会为你一一解释清楚的。”

姜融君倒了杯茶,放在桌上,稍稍往前推了推:“我不叫唤,你坐下喝杯茶,慢慢跟我说清楚,听完了,我就随你走。”

楚王世子皱了皱眉头:“你生病了么?”

姜融君低下头咳了两声,走远了两步:“小伤风而已。”

楚王世子坐了下来,拿端起茶,却没有喝,只是闻了一闻:“这茶味道有些古怪。我说丫头,你该不会是在里头下了毒吧?还是下了迷药,打算活捉我?”他的语气中又再度带有笑意:“我可不上你的当,这茶我心领了,喝就不必了吧。”他将茶放回桌上。

姜融君几乎无法掩饰脸上的失望,所幸房间里十分黑暗,楚王世子没有看见。他只是再次提出:“快过来,跟我走吧,我绝不会伤你。你可是我妹妹呢。”

姜融君没有动,这时候,门外不合时宜地亮起了烛光,桃红殷勤地问:“大姑娘?您在屋里待很久了,也不点灯,奴给您送热茶来呀?方才晚饭您用得少,这会子饿了没有?奴去给您做碗热汤面,如何?”

楚王世子皱起眉头,心想这丫头怎的会在这时候过来?可别坏了他的事才好!便要给身后的随行侍卫使个眼色,却在看见侍卫惊讶表情的同时,醒悟到烛光透过门缝与窗户纸照进来,已经稍稍映亮了房间里的情形,这对他们隐匿行踪可不大有利。

不过侍卫惊讶的神情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顺着那侍卫的视线回头望去,发现站在桌前的“青云”竟然是个陌生女子,他顿时脸色大变,也顾不得会暴露行踪了:“你是何人?!”

姜融君神色一变,往床上扑去,从枕头底下迅速抽出一把短匕首,拔出利刃就往楚王世子冲过去,被世子一把制住右手往后拧转,她右手吃痛,却死死咬住下唇强忍下来,一脚踢倒桌边的圆凳。声音惊动了房间外头的桃红:“姑娘?您别恼我呀!再恼也别踢东西…只要您不把方才的事告诉五太太,我给您做牛做马都愿意!”

姜融君张口欲喊,被侍卫慌忙捂住嘴,她狠狠咬了那人一口,那人却不肯放手,死忍了下来,她灵机一动,将右手松开,匕首就掉到了地上。楚王世子只当她已经没有威胁力了,将她用力推倒在地。她全身摔得生疼,回头看向楚王世子时,却诡异地笑了笑,打开手中藏好的瓶子的木塞,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散向了他。

楚王世子只知道那是某种类似碎末的东西,一时躲避不及,连打了两个喷嚏,怒向姜融君道:“你这是做什么?!”

“做什么?”姜融君冷笑着说,“你娘身体里流着姜家的血,自小受姜家供奉教养,又仗着姜家的名头当上了王妃,转过身竟然把姜家人杀了!她还是个人么?!我全家被她派人活活烧死,你还问我要做什么?!我告诉你,我要做的是断了她一辈子的希望,让她下地狱去吧!”

楚王世子闻言一愣:“你是谁?”

“我是谁?!”姜融君惨笑出声,“我是姜家女儿!是被你娘派人灭了满门的姜钧的女儿!如果你还有命见到你娘,别忘了告诉她,我们全家都在九泉之下等着她呢!”

屋外的人总算发现不对劲了,连桃红这般愚蠢的人也都大声叫喊起来。楚王世子见窗外的火光越来越明亮,只得招呼侍卫一声,重新循西侧屋的窗口离开。只是这一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姜钧全家死于火灾,他是听说过的,也没放在心上,难道竟是他母亲下的令么?那是为了什么?毕竟是姜家族人呀!还有,那姜家女儿说的话为什么那般诡异?她向自己撒的又是什么东西?

他身边的侍卫也觉得情况不妙:“世子爷,要不…属下回去探一探,看那丫头到底向您散了什么东西吧?万一是剧毒,那可就…”

楚王世子心下一惊,连忙把身上为防万一带的解毒药找出来吞了下去,才命那侍卫回头打探。后者沿原路折返,姜锋旧宅已被团团围住,他费了好大功夫,才潜了进去,摸到正院正房后墙根下,屋里正传来锦东知府龚乐林与方才那女子的交谈声:

“傻丫头!你为什么要擅自行刺楚王世子?你可知道这天花极容易过人,万一楚王世子没染上,你反而病倒了,那该怎么办才好?!”

“只要楚王世子死了,让楚王妃这辈子的青云路断绝,就算我死了,也心甘情愿…”

第四十九章滞留

楚王世子死死盯着跪倒在身前的心腹侍卫,怀疑自己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那侍卫把头垂得更低了:“回世子爷,真的是天花!那女子让人将天花患者身上的脓疱结痂后掉落的碎屑收集起来,预备一有机会就洒到世子爷身上。这是她亲口对锦东知府龚乐林说的!那天花患者原是城北的一名贫农,家中世代放牛为生,前些日子得了件新差事,就是给那些老兵们看顾耕牛,因为被人发现患了天花,差点儿没被赶出去。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让身边的丫头把东西弄到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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