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太子的神色缓和了些,转向老罗:“苗侍卫行事优柔寡断,又接连出错,孤已经无法放心将性命交托给他了。一会儿孤会命苗侍卫将辖下御卫交由你代管,这一路上就拜托了!”

老罗顿时肃然,恭敬行了一个大礼:“臣下领命!”

计划商量好了,他们就留下周仕元在破屋内执守,随时报告外头的情形——在所有御卫当中,他是精神体力都保持得最好的一个了——其他人都返回了地道,然后太子下令让所有人休息,等待两个时辰后天将明未明时,再重新出发。

当周仕元下密道报告说时辰差不多了时,青云才浅浅的打了个盹,但觉得精神已经好些了。大家就着冷水吃了些干粮,又整理了一下行装,寻了些挡雨的物件装备上了,便准备出发。

这时太子忽然提出,让苗侍卫将指挥权暂时交给老罗。苗侍卫有些措手不及,整个人都懵了。虽然知道自己犯了错,已经惹来太子厌弃,但在这种关键时期,将重要的指挥权交给别人,那太子的安危又有谁负责呢?

他手下的御卫们都对这个命令有些抗议,纷纷向太子求情,请太子等安全回宫后再处置苗侍卫,让他有机会将功赎罪。太子听了冷声道:“孤几时说要惩罚他了?他长期驻守行宫,对京城地势的了解不如罗侍卫清楚,将指挥权暂时交给罗侍卫又如何?难道你们觉得罗侍卫没资格当你们的头儿?!他是父皇的御卫队长,论忠心,论资历,论武艺,哪一点儿配不上?!”

众御卫无话可说,苗侍卫也面带羞愧地让出了指挥位子。老罗倒是个知人情晓事理的,一点儿架子也没摆,就这么平平和和地接过位子,没有趁机贬一贬前任,也没有嘱咐各人需要如何尽忠职守,直接便请太子启程了。众人见他识趣,想想平日他为人也不错,也就老老实实地一个跟着一个走出了密道。

青云落在后面,见那装兵器的大箱子空了一半,里头还有根马鞭,想了想,便拿起来缠到了腰上。

密道外头,天还未亮起来,仿佛一块巨大的深蓝色幕布遮住了天空,上头还点缀着朵朵乌云,东方的山头上,隐隐约约透着一线白。而远处的庄园内,火光数量已经减少了一大半,只剩下前门附近还有些许,倒是大路上多了来往的火把。大约是追兵已经结束了对庄园的搜索,正想法子在附近的道路上布好耳目,守株待兔。

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满是泥泞,只勉强可以看见前方的道路。

老罗压低了声音:“看起来没人注意到后山,这是好事。看天色,最多两刻钟,天就要亮了,必须赶在两刻钟内离开这一带,才能避免让他们发现。太子殿下,请恕臣下无礼。”说罢招了石明朗过来嘱咐两句,后者就在太子跟前转身蹲下了。

太子看了老罗一眼,老罗道:“您这几日劳累了,只怕体力不足,这一路上还要靠您指路呢,兵贵神速,就让石侍卫助您一把吧!”

太子只犹豫了两秒钟,就非常干脆地扒上了石明朗的背。苗侍卫这才看明白,原来老罗是让手下的御卫们背着太子走,这样确实能加快速度。他心中不禁暗暗抱怨,之前逃出行宫时,他也曾劝过太子不必亲自走路,让人背着跑就行了,也省得拖大家后腿,可太子就是不肯听,怎的老罗只说了两句话,太子就答应了呢?难道自己就这么不讨太子喜欢么?

且不说苗侍卫心里怎么想,青云与太子一行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下了后山坡,然后转入小路,直往北面行进。等天亮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了追兵的视线范围;当乌云重新聚集在一起,赶走了刚刚升起的太阳时,他们已经到达了西城江边。

皇宫前些日子大火,据说烧毁了几处宫室,都快过年了,留着那残垣败瓦的实在是碍眼得很,早有风声传出来,说宫里有意动土,长年在京城做木材买卖的商家都特地增加了订单,就等着皇帝下旨修宫时,大赚一把,因此西城江边到处都是从上游、中游漂下来的原木。这些原木会在江边的木材作坊处进行简单的初级处理,再由大货船运进京城,只是近日接连有雨,木材都打湿了,商人们只能让伙计将这些木料暂时运到大棚里放置一段日子,倒是有些裁切过的木料,经由货船运往京城去了。京中富贵人家,年下要修房子用木料的本就不少。

周仕元有个叔叔是做木材生意的,他又不为追兵们所知,因此很轻易地透过关系,租到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货船,船上还带着半舱木料,都是切好的木板,品质一般,但在一般中等人家里常用,非常好卖。这样的货船,此刻江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极容易混过去。老罗非常迅速地带人上了船,青云与太子走在一起,看着就象是跟家里长辈出来见世面的一对小姐弟,完全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船十分顺利地驶到了清凉台下。至此为止,原本在苗侍卫手下的御卫们才知道太子的打算,而他们身后也再没有出现追兵的影子。

第八十四章大皇子

大皇子今年已经有接近三十岁了,长得胖胖的,十分有福相,体重起码有两百多斤,下巴的肉层层叠叠,他双眼又长得细长,一笑起来就眯成了缝,几乎消失在层层肉褶子中间。

他穿着非常随意的宽大绒袍,头发胡乱梳了个髻,凌乱的发丝散落下来,显得整个人十分不羁,举手抬足间,袖子上还若隐若现地露出墨汁印子来。

他对太子的到来似乎觉得又意外又开心,一听到守门的人报信,就颠颠地跑来了,若不是驻在前院的御卫们阻拦,他就要扑到门上来。等到太子走到他面前行礼时,他还一把搂住太子,把后者整个抱了起来:“好弟弟,你来看我了?这都半年没见了,怎的瘦了这么多?你没有好好吃饭么?”

太子平日总是摆出小大人的架子,忽然被当成了小孩一样,让哥哥抱了起来,双脚腾空,小脸不由得再次涨红了:“大皇兄!快放我下来!”

大皇子乐呵呵地照做了,但还是搂着他,一脸关心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父皇先前明明说过,每个月都要带你来瞧我的,可这都半年了,你没来,父皇也没来,如今你好不容易来了,却又瘦成这样,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太子板着小脸道,“大皇兄,咱们进去说话,弟弟有事儿求你帮忙呢!”

大皇子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世上还有事是我能帮得了你的?”说着拉起太子的手就要往里走,忽然停下脚步,往前院里站着的一堆人看了看:“这些人瞧着面生,都是谁呀?”又认出了老罗,笑呵呵地道:“你不是罗侍卫么?我记得你一向是跟着父皇的,怎的如今改在弟弟身边侍候了?”

老罗笑笑,恭谨行了一礼:“见过大皇子。”石明朗轻轻碰了一下正在发呆的周仕元。两人忙也跟着行礼问了好。

苗侍卫还在发呆。他一路上没少问太子和老罗,准备到哪里去,但无论是哪一个,都只告诉他是个安全的地方。却没提是大皇子的住处!大皇子是谁?废后罗氏之子,废后罗氏曾经差点儿害死了皇后娘娘,又确确实实地害死了皇后娘娘的长子,已故的二皇子。太子的同胞亲兄长!明明是死仇,太子怎会在面临危险之际,找上了大皇子?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若他早知道是这样,一定会劝阻太子的!都是老罗糊涂。太子年纪还小呢,能懂得什么?老罗怎能由着太子胡闹?!

他没有行礼,他身后那些御卫也跟着不动。倒是青云一直站在边上。有些不明白他们这是做什么,但为了不引人注目,她倒是对大皇子行了一礼。不过由于大皇子所有注意力都在太子身上,只扫了她一眼就作罢,怕是心里还以为她是太子身边的宫女呢。

太子向大皇子介绍众人:“弟弟刚从行宫回来,罗侍卫与石、周二位侍卫是从京城过去向弟弟报信的,剩下的人则是弟弟身边的御卫。而这一位姑娘…”他顿了顿,“据说也是位宗室,她住在父皇在京西的那个庄园里头,父皇好象已经把那个庄园赐给她了。”

大皇子怔了怔,深深地看了青云一眼。青云不由得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大皇子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愿他不知道吧,说起来她跟大皇子之间的直接恩怨还要再深一些,太子出生的时候,大皇子早就已经失势了,废后罗氏与罗家人也都死绝了,不象她,因为出生后被偷龙转凤,间接造成了废后罗氏的倒台。

大皇子只是看了青云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就笑眯眯地拉着太子进正院去了,自有人来安排其他人到一旁的厢房休息,送上茶点,然后便撤了下去。

青云一边喝茶,一边打量周围的建筑和环境,估摸着皇帝对大皇子挺关心,这屋子修得比她庄园里的宅子好看,院子里种的也都是珍稀的树种。忽然间,苗侍卫就对老罗发难了:“罗侍卫,你这是何意?!太子要来找大皇子,为何你不加劝阻,甚至没在我等面前提一提?!”

老罗抬了抬眼皮,端着茶碗的手动都没动一下:“太子殿下为防消息走漏,不许我告诉人,我又怎能违令?况且,提了又能如何?结果还不是一样?”

“这怎么会一样?!”苗侍卫怒了,“若你早些告诉我,我一定会劝阻殿下的!”

老罗一哂,没有回应。苗侍卫见状更生气了,一把揪住老罗的领口就要大骂,旁边的石明朗插嘴了:“苗侍卫仔细些,我们头儿算起来官职还在你之上,你要动手之前,是不是先掂量掂量?!”

苗侍卫冷笑:“如此不忠不义、只会拍马奉迎的小人,我打他还需要掂量么?!”

老罗哼了一声:“我不忠不义?只会拍马奉迎?我看是你不忠不义,太子殿下无论说什么,你都只会反对吧?”

苗侍卫一愣,旋即涨红了脸:“你胡说!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太子殿下犯错,才会直言讲谏的!”

“好个直言进谏!”石明朗板起脸道,“太子殿下说,行宫的守卫有问题,你说是太子多心,结果如何?!太子殿下说,行宫侍候茶水的宫女行动诡异,赶紧换人才是上策,你说那宫女一向小心侍候,还说太子殿下疑心太重,御下也不够宽和,结果如何?!太子殿下说,小王形迹可疑,恐怕是内鬼,你说他素来忠心,是太子冤枉他了,结果又如何?!你倒是说说,你哪一回是直言进谏的?若不是太子殿下知道你忠心可信,我还觉得是个内鬼,才会一再帮敌人派来的奸细说话呢!”

“你…”苗侍卫顿时火冒三丈,但石明朗说的话又句句踩在他的痛脚上,叫他无从反驳,回头看看手下的御卫们,他们你望我,我望你。就是没一个人敢出面为他辩白两句的,让他心下不由得一凉。仔细一想,莫非他真的错了么?可他只是谨遵皇上的吩咐,用心护卫太子。不希望太子再被人污了名声,如此而已!

这时青云插了一句:“都小声点儿吧,这里又不是我那庄园,外头还有许多御卫们守着呢!”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便有一名御卫走出一步,为苗侍卫说句好话:“罗大人,我们苗大人真是忠于皇上和太子殿下的,只是敌人狡猾。苗大人性情耿直,应付不了奸人的弯弯绕绕,才会上了当。还请你们别因此就误会了他才是。”

老罗放缓了神色:“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苗侍卫在太子殿下有所差遣时,不要再推三阻四。至于苗侍卫曾经犯下的错误,那不是我可以置喙的,一切自有皇上定断。”

苗侍卫与御卫们心下稍安,他们都知道,皇帝一向很信任前者的忠诚,想来不会从重问罪。

说话间。已经有人过来传召他们去正院了,太子与大皇子有事要吩咐。青云随众人一道去了,才发现这正院里头,一正两厢三间都是打通的大屋子,里头高大阔朗,只摆放着简洁的家具,摆设并不多,但件件都透着高雅气息,尤其是正屋东侧那张大案,上头摆放着十来个笔海,毛笔如林,案上、椅上、地上、架子上,到处都是写满了字画的纸卷和作废的纸团。她总算明白太子说的,大皇子近年醉心于书画是什么意思了。

太子与大皇子齐齐坐在正位的罗汉床两侧,大概已经将之前发生的事沟通过了。大皇子道:“弟弟一路逃来,实在辛苦,他又担心父皇在宫里的安危,因此想要向我借几个身手高强的御卫,护送他暗中返回宫中。”

苗侍卫脸色大变,正要说什么,老罗抢先一步插了嘴:“殿下所虑也有道理,我等从行宫一路护送殿下到此,几日几夜都没休息好,便是勉强支撑,也比不上精力充沛之人。大皇子身边的御卫,自然是忠诚可信之人,有他们护卫殿下,我等也能放心。只是…臣下原是奉旨出宫的,如今已经完成了使命,也该回宫向皇上复命了。还请太子殿下恩准臣下同行。”

太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这也罢了,你与石、周二位都是父皇身边的人,本就是另有御令在身,想要回宫复命,孤也拦你不得。”他看向苗侍卫,“你们就在这里等候消息吧,顺道也歇口气。这一路上,你们都辛苦了。”

苗侍卫顿时感动得泪流满面:“臣下不辛苦!臣下愿护卫太子殿下回宫!当初是皇上将太子殿下的安危交到臣下手上,若此时半路退缩,臣下日后哪里还有脸见皇上?!”

太子有些不耐烦:“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孤是不会带你的!若敢违令,你自己掂量着!”顿时把苗侍卫噎住了,半晌才道:“殿下有令,臣下不敢不遵,只是宫中眼下也不知情况如何,殿下贸然回宫,只怕会有危险,不如先往宫中送信,看看情形如何再说。若是皇上也觉得殿下待在这里更稳妥,殿下也就不必让皇上担心了呀!”

太子睁大了双眼瞪他,但他丝毫没有惧色,他一心为了太子的安危着想,绝不能任由太子耍小孩子脾气!

场面有些僵持住了。老罗忽然有些抚额的冲动,他其实还是希望拉苗侍卫一把的,但别人自己找死,他也拦不住不是?

大皇子看看太子,又看看苗侍卫,神情有些茫然,他支唔了两声,才小声道:“我觉得…先给宫里报个平安信也好…宫里眼下只怕有些不妙。我几天前听说皇宫起了火,担心父皇平安,特地抄了一份经文送进宫去。弟弟也知道,我这儿送进宫的东西,最晚两天就会有回音的,父皇每次都要给我回个信儿,或是赏赐点什么。可经文送进京已经好几日了,父皇那边却半点儿消息都没有…”

太子殿下脸色一变:“大皇兄方才怎的没跟我说?!”

“我、我…”大皇子干笑两声,“我也没什么证据不是?也有可能是父皇太忙了,一时没顾得上我这边…”

这不可能!太子心知肚明,皇帝再忙,也不至于抽不出时间看一眼长子抄的经文,再吩咐心腹赐点东西回去,更有可能的是,皇帝压根儿就没有看到经文。如果真是这样,那从清凉台进宫的渠道,很可能已经被堵住了!

太子心中暗暗懊恼,他原以为这是最安全的渠道,谁知会出这种岔子!为了弄清楚情况,他请动了清江园的几名御卫,潜入城中探听情况,两个时辰后御卫们回转,禀报说京城中气氛十分萧肃,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而湘王则不知怎的勾结了三名武将,今早领着数千人马将皇宫给围了,声称他的儿子枉死宫中,是被奸人所害,要清君侧,为爱子报仇。

太子忍不住拍了拍手边的小几:“真是岂有此理,天下人谁不知道他儿子是什么德行?也好意思说是被人害死的?!他若真的只是想清君侧,只要在朝上申诉便是,带兵围宫,分明就是造反!”

大皇子道:“如今看来,你是不能再轻易涉险进宫了,就在哥哥这儿住些日子吧。想法子找人给宫里送信,告诉父皇你还平安,让他不必担心,还要再派人去联络忠于父皇的武将,让他们带兵来解围。”

太子低头想了想,跳下罗汉床,到东边大案上取了纸笔,写下了几个名字,交给老罗:“你派人去联系这些人。他们手中都有兵,只是平日不在京中,未必能这么快就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知道父皇身陷险境,定然会带兵前去救驾的!”

老罗看了一眼名单上的人名,就认出全都是京北、京南两处大营与禁军十二卫的统领,基本都是皇帝的亲信,只有驻守内城的六个禁军卫的统领名字不在上头。他回头看看苗侍卫等人,犹豫了一下,决定全部启用清江园的御卫。

这里的御卫并不是听从大皇子调令的,反而是皇帝的亲军,忠诚度并不亚于太子身边的人。

苗侍卫等人脸色灰败地看着老罗派出了四十个清江园御卫去送信,平均每两个人负责一名统领,分道而行,以免哪一路遇上意外,没能送成信。

至于进宫报信之事,就被石明朗揽了下来。老罗犹豫过后还是同意了,小石头虽然平日看着憨憨的,但遇事不乱,颇有几分大将之风,很是靠得住。

太子就这样在清江园住了下来。之前多日疲于奔命,只在破屋和船上稍稍休息了一下,还要时刻提防周围环境生变,压根儿就没休息好。大皇子死劝活劝拉了他到房间睡觉去了,自己则走出来,坐在书案旁发了一阵呆,忽然发现青云孤零零地还站在那里。

苗侍卫他们被其他御卫拉去了自己的房间,青云不方便跟着去,又没个女眷来招待她,就只好原地不动,见大皇子望过来,她干笑了下,举起右手摆了摆。

大皇子笑了笑,一双细长的凤眼又消失在肉褶子里了:“我听父皇说起过你,你是大妹妹对不对?”

第八十五章传话

青云吃了一惊,神色间就有些犹豫。

大皇子满不在乎地笑笑:“几个月前,父皇刚从靖云兄弟那儿知道你的事,就立刻派人去接你了,他还跑到我这儿来,拉着我说了半天的话,因此我知道你的事。”

“靖云兄弟?”

“就是楚王世子。”大皇子道,“有人告诉我他快做楚王了,不过我觉得他大概还要再做几年世子吧。”他很快将这个话题摆到一边,双眼发亮地看着青云:“大妹妹,快跟我见礼呀!”

青云见他说得明白,也不好再搪塞,便干笑着行了一礼:“见过兄长。”

“哎!”大皇子答应得还挺高兴的,“真新鲜,没人这么叫过我,太子也只叫我大皇兄呢。你对父皇和姜皇后是怎么称呼的?”

青云有些吃惊他提起皇后时,语气似乎还挺平和,便道:“我见过父亲几回,就叫父亲,皇后娘娘…我是近来才知道她跟我的关系,之前一直都是叫皇后,如今…也就是叫母亲吧。”

大皇子歪歪头:“好新奇,在咱们家,可从来没有儿女这般称呼父母的,不过听着就觉得亲切,好象是寻常人家似的。好妹妹,你以后就这么唤我吧!”

青云干笑着答应了下来。

虽然大皇子表现得亲切,但青云还是十分拘谨。她跟大皇子之间可是有仇怨的。

大皇子见状似乎也明白了什么,笑眯眯地说:“大妹妹,咱俩是亲兄妹,你在我跟前不必拘束。我们虽然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但都是父皇的孩子呢。”顿了顿,“如今还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青云怔了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了保护太子的名份,皇后的地位必须稳如泰山,皇帝只能牺牲她这个嫡长女了。她恐怕这辈子都无法恢复身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人前;而大皇子作为废后之子,曾经的逆党罗家的外孙,又曾涉入谋逆大案,为了保持朝廷与国家的稳定,皇帝也不能再让他以皇子身份生活在京城。参与朝政,如今他被除了宗籍,隐姓埋名,也失去了人身自由,身边有三百御卫监视圈禁。亲戚外家一概全无。他与她,确实算得上是同病相怜了。

不过青云还是不敢大意,因为她的生母姜皇后。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导致大皇子陷入如今境况的人之一。

她小心地道:“父亲是一位慈父,处处都为儿女们着想。他是盼着我们能过得平安喜乐的。我现在的生活比以前要好得多了,其实我心里很满足。”这样示弱的说法,能不能让大皇子有一种她曾经受过很多苦的感觉?不管当年的偷龙转凤是否让他失去了唯一皇嗣的身份,沦为阶下囚,那件事跟她可是完全没有关系的,她也是受害者!

大皇子却颇有深意地打量了她一番,让她心下忽觉不安。额上慢慢地渗出了冷汗。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大皇子忽然开口:“你害怕我?为什么?”

青云差点儿被呛着:“什…什么?”

“你怕我。”大皇子歪了歪那颗肥胖的脑袋,满是肉褶子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我与你从未见过面。又没有结过仇,你为什么怕我?啊——我明白了!”

“你…你明白了?”青云有些紧张。

“明白了!”大皇子叹了口气,十分诚恳地道。“你与我能有什么恩怨?你是怕我因为姜皇后当年送来的那碗毒汤而怀恨在心吧?其实那碗汤一送过来,我就知道不是姜皇后干的了。姜皇后那人性情软糯温和,胆子也小,她一向知道我还活着,也知道我住在宫里哪个地方,但她从来不会去看我,也不给我送东西,甚至侍候我饮食起居的宫人,她也从不沾手。她这是怕惹事,也是避嫌的意思。二皇弟…啊不,现在应该叫祚云堂弟了,他活了三岁大,姜皇后也没理会过我,怎的忽然间就送碗毒汤来了?那么明晃晃打着她的招牌,分明是哄人的。我马上就让人把汤送到父皇那儿去了。”

青云恍然大悟,心里暗暗唾弃楚王妃的愚蠢,这么明显的下毒招数也能管用?结果不过是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大皇子又道:“父皇当时就查到楚王妃嫌疑最大,但他对楚王叔正是倚重的时候,就暂时压了下去,将我移到清江园来了。我倒也乐得搬出宫来。宫里的景致我早看烦了,哪里比得上这里,地方大些,景致也好。只要带上足够的人,我每月还能上清凉寺里逛一逛。”他说这些话时,眉开眼笑的,似乎真的对清江园的生活十分满足,但很快他就耷拉下脸来,“只是不知何人多嘴,还没弄清楚出了什么事,就把话传给我母后知道了,我母后听得我在宫中的住处已经收拾干净了,还以为我遭了不测,就让当初留下来的暗线对祚云堂弟动了手。还好那不是父皇的亲骨肉,我的亲弟弟,不然我心里可就过意不去了,饶是这样,在不知道真相之前,我还难过了好些年呢。”

青云听着,只觉得感觉很是诡异,忍不住问:“你…你不知道二皇子是堂弟之前,也为他的死难过吗?你不怨恨他的存在让你…让你…”

大皇子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跟他有什么关系?大妹妹,说真的,这事儿跟姜皇后也没多大关系,无论姜皇后是不是生了皇子,我母后和罗家的结局都是一样的。他们是自作孽,虽然我偶尔想起他们,还会觉得有些难过,但绝不会因为他们的死就怨恨什么人。”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你方才在我面前那般拘谨,是提防我这个呢?”

青云见他都把话说开了,索性也不再掩饰:“我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吧?罗后和罗家…不是想捧你上位做皇帝吗?”

大皇子哂道:“是啊,但他们这样做,可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罗家的世代富贵而已!”他吞了吞口水,朝青云招了招手:“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青云犹豫了一下,才上前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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