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笑眯了眼,心中却想到,平郡王府且放一边,她得多用些心思去观察齐王妃。齐王妃向太后推荐了四家姑娘,结果四家都不给她脸,三家是找借口不进宫,一个进了宫却看不上清江王,反而打起了送女入宫为妃的主意。由此可见,齐王妃开口推荐前,根本就没有与这四家人达成默契,那她为什么要推荐呢?这样做又对她插手清江王的婚事有什么帮助?青云相信,她一定有后手。这次寿宴说不定能见到齐王妃属意的清江王妃人选呢。
老太妃并不知道青云心里的想法,反而觉得她同意了自己的计划,等于变相答应了将来会帮忙在太后与皇帝面前说项,那自己要过继嗣子的想法就一定能成功。老太妃心头大石尽去,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十分热情地坚持要青云留下来用晚饭。
温郡王府沉寂多年,老太妃安排的晚饭并不算丰盛,但青云吃得挺香。老太妃年纪大了,从世宦人家的千金小姐起,到嫁入郡王府第,经历过温郡王府最风光显赫的时期,也见识过人情冷暖,世事百态,是位有故事的老人。青云素来不遵守那食不言的规矩,一顿饭就着老太妃叙述的往事,倒也吃得香甜,老太妃心里高兴,也多吃了半碗饭,乐得身旁侍候的几个老奴都高兴得眯了眼。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不早了。青云素来不在温郡王府过夜,温郡王府里也没有她的房间,她觉得要是让王府的人临时将厢房收拾出来,也太麻烦了,便主动说要回宫去。老太妃循例挽留两句,就由得她去了。
青云出了王府大门,发现宫门下钥的时间已经快到了,赶紧催着车夫提高了速度。在车厢里,她还想到,若是真的帮温郡王老太妃去了那两家王府的宴席,将来类似的宴请只怕不会少了,而京城里的人也会开始留意她的行踪,进而发现她顶着温郡王府千金的名头,却从不在温郡王府过夜,那岂不是明白叫人怀疑?
而她如果时常与人应酬,那过后要再回宫就不大方便。先帝在时,常常会在晚间召人进宫,每次都有心腹的御卫拿着通行金牌领路,宫禁比较松。但皇帝继位后,因着后宫里的妃嫔年纪都还轻,而皇帝也一年一年大了,为了避免闲话,不但下令所有先帝嫔妃都搬进慈宁宫附属宫室里陪太后,还天一黑就将后宫与皇帝寝宫之间的通道关门上锁,不许闲杂人等来往,也不许任何人在宫门下钥后再进出宫闱,竟比先帝时严格了十倍。但拜这项严令所赐,皇帝小小年纪就有贤德名声传出,规矩严一些也有好处。
青云不想打破弟弟立下的规矩,不由得开始想,是不是应该在京城里头买个小宅子给自己。最好是在离温郡王府近的地方,将来要作戏也方便。
她开始在心里盘算着这几年积攒下的银子数量,又计划着过几日就叫李进宝去寻牛辅仁去打听,忽然听到有马蹄声靠近了,竟是急速冲她的马车奔来的,立刻起了警惕之心。
但接下来她就松了口气,因为她的护卫在车外头向来人打了声招呼:“石侍卫。”她掀起车帘,发现果然是石明朗,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来了?”
石明朗控制着缰绳,灵活地调转马头,与马车齐平前进,然后冲青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太后见县主一直没回宫,正担心呢,我就自告奋勇过来接人了!”
第六章罗汉
青云心中有些不以为然,温郡王府离皇城很近,她都快到宫门了,还用得着别人来接吗?再说,她身边又不是没有护卫,因为皇帝与太后关心她的人身安全问题,连她的马车伕都是身手高强的退役老兵呢,更别说庄园里护卫司的人已经换了一半,又扩充了一倍。
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她已经习惯了御卫们的拱卫,石明朗又是常见的。除了当年随楚郡王进京,以及从京郊逃往清江园那两回外,这三年里,她出门但凡要用上御卫的,十次里头就有八次有石明朗的份,对她而言早就不新鲜了。
她十分随意地点点头:“那就辛苦了,咱们出发吧。快到宫门下钥的时间了,得赶紧些。”说着就要放下车帘。
石明朗连忙道:“县主,您明日过生日了吧?我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希望您能喜欢。”说着就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来。
马车还是在行进中的,青云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但人家送了礼物,礼貌上总应该道声谢的,她便示意杏儿帮忙接过东西,然后冲石明朗笑了一笑:“多谢石侍卫,你有心了,下回不必如此破费。”如果个个认识的御卫都要送她生日礼物,那就麻烦了,因此她又添上一句:“你是熟人,又有过患难之情,你的好意我就收下了,只是别让其他人也参与进来,没意思得很。”
石明朗怎会叫上别人一道送礼?连忙再三保证不会再有人送了。青云笑笑,就放下了车帘,命马车伕加快速度赶回宫去,然后从杏儿手里接过了石明朗的礼物,发现是个木雕的大肚子罗汉,触手光滑,隐隐有一股可以让人心情平静的香气从木头里沁出来。怀疑是沉香木雕的像,价值定然不菲。不过石家也是世家,这几年太后与皇帝始终遵从先帝遗命,厚待石家。每逢年节赏赐不断,这么大一块沉香木对石明朗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青云便命杏儿将东西收起来了。
石明朗不知道自己精心挑选又花了一半积蓄才弄到手的沉香木罗汉被青云视作平常,一路骑马跟着,心里只在想:莫非他今日收拾得不够精神?或是身上这件新衣不合县主的心意?怎么县主就不多看他一眼呢?
一定是因为天色太暗了。周围光亮又不足,县主没看清楚的关系!
石明朗重新打起了精神,乐呵呵地拍马赶上了马车的速度。
可惜,哪怕是到了皇宫里灯光明亮的地方。青云也没有留意到石明朗今日穿了件新衣,下了车后她只是笑着向他道了声“辛苦了”,便又坐上宫里内侍抬的软轿。直往慈宁宫而去。
石明朗看着远去的软轿。心下有些怅然若失,忽然感到肩上一重,却是周仕元在身后拍他的肩膀。他立刻警惕起来,淡淡地问:“什么事?”
周仕元狐疑地看了看远去的软轿,用带着几分戒备的目光打量了石明朗几眼,试探地问:“你今儿晚上不当班呀,一个时辰前不是就走了么?怎的又回来了?”啧!枉他打听得县主今晚或明早才回宫。还特地调了班,就等着县主进宫时问声好,再把生辰贺礼亲手送上,谁知还没等到他赶来,人就走了,这块臭石头还抢了先!
石明朗笑笑:“没什么,偶然在路上遇见清河县主,她正要回宫,我见她身边没跟什么人,就护送了一程。”
周仕元忍了忍气:“原来如此。可我怎么瞧见县主庄上的两个护卫跟着进来了呢?那两位可是身手不凡哪,上回咱跟县主的护卫以及清江园里的兄弟切蹉时,你还不如人家呢!”
石明朗神色不明地瞥了他一眼:“县主身份贵重,多一个人护送也是好的,于我更是举手之劳,这又有什么不对了?”
“哪有什么不对呢?我不过是觉得好奇,才多问了两句。”周仕元轻轻拍了拍石明朗的衣裳,“哟,这是新做的?上好的雪缎,又用银线织了云纹,这是宫里赐的料子吧?打哪儿来的?难不成是太后赏你哥哥的?居然给了你这么个黑炭头做衣裳,真是白瞎了好料子!”
石明朗斜眼看他:“我长得黑,你也不见得白。哥哥从不爱穿这些华丽料子做的衣裳,白放着可惜了,就给我了,那是我哥哥疼我。你要是羡慕,也回去找你家里要呀?京城里谁不知道你几位叔叔做的好大的生意,有一位还成皇商了,旁人家如何跟你们周家相比?”
周仕元有些恼羞成怒。他本是武将人家出身的子弟,也有些傲气,可他父亲官位不上不下的,反而是几位经商的叔叔闯下了好大的名声,惹得御卫里新来的人还以为他是商家子弟出身,背地里笑话呢,更别说他还些小心思。如今石明朗当面打脸,他几乎就要发火了。
老罗及时赶到,制止了这场冲突:“你们俩都在闹些什么呢?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眼下是什么时辰了!宫门要下钥了,该走的人就赶紧走吧!”把石明朗给轰出了宫门。
老罗看着宫门下了钥,又回来教训周仕元:“你好好的寻小石头晦气做什么?他几时得罪你了?最近这一年多来,你们可吵好几十回了,次次都是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是吃饱了撑着?!”
“罗统领,您误会了!”周仕元有些委屈,“是他姓石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您怎的就怪到我头上了呢?”
老罗冷哼一声:“你当我是谁?你两个小兔崽子是怎么吵起来的,我没眼睛看么?!提醒你是为了你好,你出身不如人家,武艺不如人家,当年立的功劳不如人家大,职位也不如人家高,在皇上面前更不如人家讨喜,你拿什么跟人家比?不过是念在旧日情份上,才没人与你计较。你倒得意上了?!”
周仕元不服气地低下头,也不说话,手里捏着袖袋里揣着的一对绞丝金花镯,这是他给青云准备的生日礼物。可惜没机会送出去。他虽知道老罗的话有道理,但并不觉得自己条件有多差,他确实出身官职不如石明朗,可跟旁人比就强出太多了。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五品。满京城的官宦子弟有几个能比他更有出息?他总比那些纨绔子弟强吧?
老罗又说他:“我知道你俩打的是什么主意,说实话,他还有几分希望,你就直接死心了吧!京里有的是比你强的人家。小石头还能借一借他哥哥的光,你有什么可倚仗的?这点心思要是叫上头知道了,当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周仕元心里更不以为然了。虽然他家里出了皇商。可毕竟还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人家。连寻常富商都能娶到县主了,皇商娶县主更是有先例的,他怎么就不能想了呢?
老罗一瞧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无奈地叹了口气:“忠言逆耳,听不听随你。我不过是想着当年好歹共过患难,不想你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罢了。我也不多说别的。你只想想,那位县主至今可曾另眼看过你?”说罢甩袖就走。
周仕元被他的话说得一怔,想想这三年里,青云待他跟旁人并没有差别,虽然很亲切,但丝毫没有显露出半分男女情思,难不成,他真的不入她的眼?
青云哪里知道背后有两个男子曾为她争风吃醋过?无论是石明朗还是周仕元,在她心里还停留在关系比较好又可以信任的御卫这一角色上,虽然前者又比后者与她更熟悉些,但她真的没有考虑过选其中一人做丈夫。
她回到慈宁宫,先去见了太后,把温郡王太妃的话告诉了对方。太后想了想:“这也没什么,外人不知道你是先帝之女,哪里晓得你还有孝在身?况且这两家又不是外人,你去坐一坐就是。难得老太妃有事求你,你替她办好了,也不枉这些年她替你遮掩的情份。”
青云便应了,遂笑道:“姜家大房的人上京来了,我虽听母后说过,却没跟他们见过面,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
太后笑道:“何必特地走一趟?后儿你生日,我把他们一道请进宫来就是了。自家亲戚,坐在一起吃顿饭,也让姜家的孩子跟皇帝多亲近亲近。”
太后从前还是皇后的时候,并不热衷于提拔娘家亲人,或是在皇帝面前为娘家人多说好话,给他们讨官做,但那是因为皇帝对外戚素来没有好感,她若说得太多,反而会给姜家惹祸,不过她还是乐意在合适的时候为娘家子侄说几句好话的。相比之下,当时的楚王妃却毫无顾忌地利用丈夫楚王的权势为娘家亲人谋官,在姜家人心目中自然更有影响力。太后心里虽憋屈,却也无法多说什么。
如今却不同,新皇登基,手上得力的臣子多数是先帝留下来的,虽然其中有许多少壮派,也都信得过,但哪里比得上亲手提拔的人?太后如今不需要顾忌先帝了,自然希望儿子能多多重用娘家人。姜家长房的子弟,又比二房要靠谱多了。
青云对母亲的私心也是心中有数,没有多说什么。反正皇帝弟弟心里头清楚得很,不会把不适合的人安排到重要的位置上去,而太后在权力上也没有太重的控制欲,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果然太后很快就把话题转移到那两张王府的帖子上去了:“好孩子,你头一回正式到人家家里做客,还是上宾,衣饰不能太简单了。这还有半个月呢,母后得替你好好准备准备。衣裳要素雅些,但也不能太素了,毕竟人家是要做寿的,但太喜庆了也不合适,你还在孝期呢。还有首饰,碧玉的最好,珍珠的也行。正好,前儿南海才进贡了几箱珍珠,有一箱米珠不错,赶紧叫他们做些珠花上来与你戴…”
青云含笑听着,时不时应两声,见她越说越兴奋,便拉住她道:“母后,这都是半个月后的事了,您急什么?明儿再吩咐人去办也不迟。”太后想想也是,便笑说:“母后高兴得傻了,这还是母后头一回这样郑重地打扮你呢,从前便是想这么做,也没那机会。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歇息了吧,放心,母后一定帮你把东西准备得妥妥当当的!”
青云听得有些心酸,连忙应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匆匆洗漱了一番,换上细棉布做的家常衣裙,坐在妆台前做睡前的基本保养,忽然看到桌上有个罗汉木雕,想起是那石明朗送的,便拿过来仔细看了看。
先前在马车里,光线昏暗,她也没看清楚,原以为这是用沉香木新雕的像,现在才发现,这罗汉表面有一层厚厚的包浆,年头应该不短了,若是个古董,还这么大一块,价格可不是百十两银子能够拿下来的。石明朗跟她虽然相熟,但也就是见面能说说笑笑的关系,怎的送她这么贵重的物件做生日贺礼?
青云心中讷闷,决定日后找时间寻石明朗问清楚,如果只是为了打肿脸充胖子,面子上好看,那就没必要了,其他御卫也没几个送她礼物的,送她礼物的人,又多是自家亲人,他凑什么热闹?他虽然是世家出身,但世家子弟大部分都是领月钱度日的,手头能有多少银子?别把钱都花在没必要的地方,等有急用的时候就抓了瞎。
又或者,他是特地买了这么贵的东西送她,想讨她的欢喜?莫非是近日遇到什么为难事,想要求她帮忙?如果是那样,那她能帮的自然会帮,用不着他送礼。
拿定了主意,青云便叫杏儿找了个匣子出来,把沉香罗汉放了进去,锁到柜子里,然后歇下了。
第二日早起,她陪太后吃了早饭,有太妃太嫔们前来请安,她就回避了,回到房间坐下,让杏儿端了壶热茶来,便让人请谢姑姑来说话。
她想打听近日石家有没有什么新闻,原因是她昨日回宫时,石明朗侍卫一路相送,有些欲言又止,好象遇到什么难事的样子。
谢姑姑面露疑惑:“没听说石家有什么事呀?倒是前儿重阳节时,宫里赏赐了东西给石家,石太太曾进过宫谢恩。不过那时县主在庄上,因此没遇见。”她又想了想,“近来并没有跟石家有关的事,不过前些日子皇上来请安时,仿佛提过一下,想将石统领召回京里来。东北前两年经历了一场大战,如今也平息下来了,那些蛮族已无力再战,正好派新人过去接替。”
青云忙问:“若是要派新人过去轮换,是只召石统领一人呢,还是连其他官员也一并召回来?比如龚知府、周同知他们?”
周康因在战时立了功,早已升了五品的同知。
“这个却不曾听说…”
谢姑姑话音未落,杏儿便从门外溜了进来,小声向青云禀报:“宝云公主悄悄儿来见您。”
宝云?她怎么来了?
第七章执念
宝云公主为卢太嫔所生,是先帝第二个女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作为宫中唯一的公主养育的,今年十周岁,长得玉雪可爱,从前的性情虽有些骄纵,却知道分寸,礼数也不缺,因此连太后姜氏也很喜欢。
青云头一回与这个妹妹正式见面,是在先帝病重期间,与所有兄弟姐妹们一道跪在龙床前,向先帝起誓,兄弟姐妹之间会永远相亲相爱,绝不生出妄念。
宝云公主并不知道青云是自己的亲姐姐。为防她会将真相泄露给卢太嫔,进而威胁到太后的声誉,先帝对青云的身世采取的是大众版本的解释,只说是温郡王遗腹女,自小长于乡野,偶然在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从行宫返回京城的路上,救助了他和他的随从,并且一路陪同入宫,又对他有救命之恩,因此先帝与太后收她为义女,正式册封县主,怜其父母早丧,一直视如己出。宝云公主就把青云当成是干姐姐一般,其实并不怎么把她放在心上。不过三年相处下来,青云又对这个妹妹很是照顾,姐妹之间的关系倒还算融洽。
可惜,当时已经懂事的宝云公主可以与太后的儿女相处融洽,却不代表在先帝驾崩前才刚出生的四皇子也是如此。宝云公主的同胞亲弟弟四皇子福云,是在先帝驾崩前三日出生的。卢太嫔大概是看着先帝的病情越发重,生怕他等不及她腹中胎儿出世就去世了,而如果不能确定她肚子里的是个皇子,先帝又怎会考虑让她的孩儿继承大统呢?虽说年纪小了些,但有顾命大臣,又有先帝遗旨,谅太后那心慈手软的无能之人也不敢违旨的。
卢太嫔就抱着这个信念,在已经被发现又受罚过一回后。再次使用了偏方催产,以致伤害到了胎儿的健康,四皇子出生时尚不足月,自出娘胎就身体虚弱。先帝得知消息时十分生气,也加重了病情,在三天后就去世了。
新皇登基后,卢嫔升级成了太嫔,需得搬离原来的宫室,随太后迁入慈宁宫宫殿群,但在她坚持下。太后与新皇只好同意四皇子与宝云公主仍归她抚养。四皇子福云刚出世就被封为静安王,与长兄清江王同为郡王品阶,本是无可厚非的决定。但卢太嫔却坚信这是新皇在故意打压她的儿子,若是先帝还在,静安王少说也能得个亲王爵位,还会分得一块富庶的藩地,哪会象现在这样。别说藩地了,连个庄子都没有!此外她还坚信皇帝与太后不会任由静安王平安长大,一定会下手暗算他,三年来对静安王的饮食起居可说是谨慎又谨慎,严防死守,偏静安王身体弱。动不动就生病,每次到了卢太嫔嘴里,都是因为受了太后与皇帝暗算才导致的。
太后与皇帝早就无视她了。横竖她身为太嫔,轻易不能见外人,而宫里的人以及朝臣们也没几个是信她的,就由得她带着两个孩子以及亲信宫人们在一个独立的宫院中生活,每日将生的食材送去。由得她们自行煮食。饶是如此,静安王的身体也始终没好过。还是常常生病,卢太嫔都快神经衰弱了,却仍旧坚信,是太后与皇帝使用了让人无法察觉的毒药害了他。
宝云公主年纪虽然只有十岁,却已经是个懂得思考的人,深觉生母已经有些魔障了。弟弟静安王分明是因为不足月时出生,又总是窝在房间里不出门,身体才会不好的。卢太嫔对他太过溺爱了,他两岁以前连脚丫子都没下过地,卢太嫔又信不过太医院的人,每回太医院开的药,她总是查了又查,还命人将其中她觉得不妥的药拣出来,才熬给儿子吃,所以静安王的病总不见好。宝云公主曾经很得先帝宠爱,常常和太子一起被先帝带在身边,因此觉得生母养弟弟的方式与先帝抚养其他皇子皇女的方式大不相同,十分不妥。可她这个想法不但得不到卢太嫔的认同,反而还因此受了许多责难,日子越发难熬。
青云一听杏儿说,宝云公主悄悄儿来找自己,就知道她是瞒着卢太嫔过来了,忙让杏儿将人请进来。谢姑姑觉得自己留下有些不合适,便先行回避了。
宝云公主进来的时候,脸色有些苍白。她穿着公主常服,却是春天做的样式,料子的颜色已经没那么鲜亮了,而且裙摆稍嫌有些短。她头上挽着双鬟,两边各装饰着一圈珍珠,除此之外什么首饰都没戴。而那两串珍珠,青云记得是自己过年时送她的礼物,原是太后给的。
青云忙拉着她坐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身边也不带个人。你吃过早饭了吗?”
宝云小小声说:“吃过了。”又道:“奶娘替我看着呢,我说两句话就要走,要是母嫔知道我过来了,定然又要罚我!”
青云看着曾经被娇宠的妹妹变得如今象是受了惊的兔子般,心里有些不好受:“你身边只有一个奶娘靠得住,也太不方便了,我找机会安排两个人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你就装作是偶然看上了,把人带回去吧,想来卢太嫔不会起疑的。不然你做什么,身边的宫女都要给卢太嫔报信,这日子还怎么过?”
宝云苦笑了下:“不中用,但凡不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人,她都信不过,那些跟了她十几年的老人,她平日里无事也要敲打几下呢。”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绣花荷包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明日姐姐芳辰,我怕是来不了了,弟弟又犯病了,母嫔不会放我出门的,我只好先把礼物送过来。这是我做的,姐姐别嫌弃。我那宫里,但凡是好些的东西,都是给弟弟准备的,弟弟不要的才能到我跟前,我也不敢拿那些来碍姐姐的眼。我女红平平,姐姐别见笑。”
青云接过荷包,发现那料子是上好的,不过应该是旧衣上裁下来的边角料,绣工确实不怎么样。但胜在彩色丝线搭配得极好,花样儿也很新颖,便笑说:“谁说这荷包不好了?瞧这配色,多漂亮呀!多谢妹妹费心。”说罢还立刻戴到了身上。
宝云见了,小脸上忍不住透出喜色:“我就知道,姐姐一定不会嫌弃我的东西!”
青云拉住她的手:“当然不会嫌弃啦,我很喜欢呢!”
宝云忽然颤抖了一下,青云发现了,疑惑地问:“怎么了?”宝云勉强笑着摇摇头:“没事。”青云皱眉,低头看向自己握住她的手。忽然发觉了什么,便翻开了她的手心,发现她手掌心事俨然有七八条红痕。有粗有细,有新有旧,最新的几条,已经红肿不堪,想来是自己方才拉住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伤口。
宝云飞快地抽回手,原想挤出一个笑粉饰太平的,可她太委屈了,没笑成,反而哭了起来:“青云姐姐,母嫔她打我…”
青云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回头叫杏儿去取伤药来,又仔细检查宝云手心的伤:“她经常打你吗?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太后和皇上还以为她只是对你有些忽视,常常责骂而已。她居然还打你?!”
宝云扁着嘴抽泣道:“昨儿弟弟又病了,母嫔说,是因为我粗心大意打开了窗户,让弟弟吹了冷风的缘故。可眼下才刚入秋不久,重阳都还没到呢。母嫔就在弟弟屋里烧炭盆了,弟弟喊嗓子干。又说屋子闷得厉害,我才开了一点儿窗户透透气的。弟弟的病还不知道是为什么而起的,她就打我…”
青云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秋天就烧炭盆了,还不给开窗户,卢太嫔是不是嫌儿子命太长了?!她忙道:“你做得对,别说是在秋天,就算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屋里要是烧了炭盆,就一定得开窗户通风,至少也要开一条大些的缝儿。否则那炭被烧的时候,会释放出有毒的气体,无法排出屋外,人吸进去了是要命的!”
宝云吃了一惊:“真的么?我奶娘也这么说过,可是母嫔说了,只有下等人用的粗炭、泥炭、柴炭才会有毒,宫里用的银霜炭,一点儿炭火气都没有,是没毒的。”
青云嗤笑:“只要是炭,烧了就会有毒,你听她胡说!”
宝云又委屈得想哭了:“我既不曾做错,她为什么要打我…”
青云哄了她几句,又替她上了药,想了想:“你也有十岁了,其实可以搬出来单独住一个宫的。我替你去跟太后说说。横竖如今卢太嫔只顾着静安王了,对你的事一点儿都不上心,都换季了,还任由你穿旧衣裳,想必也不会太过抵触你搬出去。”
宝云却犹豫了,卢太嫔确实对她的生活不大上心,但每日都要吩咐她去照看弟弟,因为她这个亲姐姐比宫人要更可靠些,十岁也可以做些活了。如果青云求得太后下旨,她真的舍得离开生母亲弟,独自搬到别宫居住吗?
但一想到这几年受的罪,她身为公主的傲气就发作了。先帝在时,她是受尽宠爱的天之骄女,如今新帝登基了,太后与新帝也对她不错,弟弟再尊贵,也不过跟她一样,凭什么叫她去侍候弟弟?她堂堂皇女,天子亲妹,难道是给人做丫头的么?!
宝云同意了青云的建议,还提醒道:“我和奶娘走了,母嫔就少了两个可靠的人手,定然不会轻易同意的。姐姐千万要帮我多求求太后,别听母嫔几句难听的话,就改了主意。”
青云点头:“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顿了顿,忍不住多说两句:“说实话,卢太嫔的想法实在叫人疑惑,皇上是奉先帝之命得登大宝的,朝中顾命大臣、文官武将,还有宗室里的长辈们,都说他这几年做得很好,皇位早已坐稳了。卢太嫔到底是为什么会认为,太后与皇上觉得静安王是个威胁,千方百计要置一个小孩子于死地?”
宝云苦笑:“我哪里知道母嫔心里在想什么?她平日从不跟我说这些,身边又没有什么信得过的…”她忽然停下来,犹豫了一下,“前儿齐王府卢侧妃进宫请安时,母嫔倒是与她在屋里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还命最心腹的宫人守在门外,不许人靠近呢!”
卢侧妃?对了,是卢太嫔的妹妹,齐王的侧妃。前日齐王妃蒋氏入宫见太后,提到清江王的婚事,想必把卢侧妃也带来了。她们姐妹俩想说私房话是正常的,但青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什么私房话用得着把最心腹的宫人都赶出门外?
宝云看着青云的神色,抿了抿唇。其实她方才撒谎了,她是知道卢太嫔与卢侧妃说了什么的。卢侧妃劝卢太嫔一定要想办法养好静安王的身体,因为皇帝年少,尚未娶妻生子,如果这几年里出了什么意外,那能继承皇位的就只有静安王了。宝云只觉得卢侧妃的想法荒谬至极,无奈卢太嫔对此不但十分赞同,还让卢侧妃帮忙打听,是否有法子对皇帝下手,或是无色无味的毒药,或是咒杀之术,都可以!
宝云觉得自己的背上已经满是冷汗了。卢太嫔有了这种念头,哪怕她没成功,一旦暴露出来,包管连性命都保不住,静安王也不会有前途了。到底是骨肉至亲,宝云还是选择了隐瞒,只是有意提醒太后这边的人,让他们多加提防。
宝云不能待太久,很快就告辞回去了。青云坐在原地想了想,始终觉得不妥,打听得太后那边人已经散了,连忙过去把事情告诉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