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笑着点头:“我跟你坐一辆车吧,我送你们回家,只是送完了,我就得回去了,今儿过节,家里有事,改明儿我再来寻你说话。”
周康父女与刘谢都没有异议,便纷纷回到马车上,整理队伍重新出发。青云吩咐自己的随从们跟着众人走,又对刘谢道:“我给干爹在外城和内城各备了一个小院子,看您喜欢哪一个,就住哪里好了。”
刘谢忙道:“这如何使得?在京城这样的地方,一个院子也要花不少钱呢,你有钱,应该留着自己使,不必为我破费。”
青云要再劝,周康便先笑道:“老刘,这是孩子的心意,你只管收下就是了。她如今不缺这几个钱,况且房子放在那儿又不会跑,日后你不住了,仍旧是她的,她吃不了亏。不过今儿你还是先到我家去住吧,客房已经备下了,等明儿得闲,再亲自挑宅子去。”他是世家出身,知道对青云而言,既然有财力置下两处房产,只为了让刘谢挑选,就不会觉得这点花费有什么吃力的,因此并不放在心上。
青云眼巴巴地看着刘谢,刘谢只得答应下来。青云便高高兴兴地上了周楠的马车,随众人一道进城。杏儿回到她的马车上,跟在队伍后面。
周楠好不容易有了与青云面对面坐着的机会,兴奋地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忍不住道:“你如今好歹也是个县主了,怎的穿戴打扮仿佛一般富贵人家的姑娘似的,从前我与楚王郡主相熟时,看见她天天都打扮得珠光宝气,宗室里身份高些的女孩儿,都没有你这样随意的。”
青云不以为然地笑道:“今日出来迎你们,我打扮得那么华丽干嘛?衣服只要穿着舒服就好了。其实我这一身衣服的料子都是内造的上等货色,戴的首饰也都很珍贵,一点儿都不掉价,何必学别人做首饰架子?还有,我告诉你,元宵节的时候,楚王郡主在宫中失仪,得罪了太后,已经被降为宗女了。听说她如今正在楚王太妃跟前学规矩,日子过得很是辛苦呢,想要再打扮得珠光宝气,也不可能了。”
周楠吃了一惊:“竟有这等事?我从未听说过。”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有几分快意:“活该!她这样冷漠无情的人,原该有此报应!”
青云笑了,又与她聊了几句家常,忽然想起一件古怪的事:“不是说龚大人一家会带着融君与你们一同进京吗?石统领也会同行,怎么只有你们和干爹?”
周楠叹了口气:“别提了。龚大人跟石统领原本都与我们同路来着,谁知半路经过陵城时,融君竟然病倒了!她病得不轻,龚大人夫妻担心得不行,只得在陵城住了下来,打算等到她病好了,再起程南下。正巧,陵城知府从前是陈家门生,那里的驻军统领又跟石统领曾有同袍之谊,石统领就一并留下了。有他在,龚大人一家想要办些什么事,都方便些。”
青云心中很是意外。皇帝从年后就开始盼着石明伦回来了,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从他那里知道东北残存的蛮族王族的确切情况,好判断要不要准备跟蛮族开战,若是局势在近几年里都会维持稳定,那他就有了时间与空间去处理几位暗地里跟旧藩王势力有勾结的将领了。没想到石明伦居然推迟了回京的日程,还是为了龚乐林的家事,虽说他与龚乐林确实交情比较好,但也别做得太过明显呀!这文臣武将关系太近,很容易引人非议的。
不过话虽如此,青云却没打算把这些事说出口,便只是笑问周楠:“融君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我瞧她只是风寒罢了,也不知为什么,竟然发作得这样厉害。明明在锦东时,她看起来并不象有那么弱不禁风。”周楠皱了皱眉头,“不过石统领的同袍帮忙介绍了陵城的一位大夫,医术挺好的,虽比不上小曹大夫,却也不错了,想来融君很快就会好起来。”
“那就好。”青云笑着,心里却想起了曹玦明,他这时候已经结束府试了吧?不知成绩如何?但愿他今年能顺利通过。
她一时有些心不在焉,没人发现周楠脸上露出了踌躇之色,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将心中的问题说出了口:“你可知道,我家里…我母亲和哥哥,如今怎么样了?这几年…他们在京城过得还好吧?虽说有书信,也有下人传话,但是…”她顿了顿,“我总觉得没有你说的可靠。”
青云怔了一怔,心情忽然变得复杂起来。
第四十五章到家
周康之妻周王氏,原出身虞山侯府,是前任侯爷的庶女,自幼养在嫡母膝下。大概是对娘家的感情太深了,她为了王家的利益,在周康被卷入王家的官非后,不但不救丈夫,反而还要求周康牺牲自己,换取王家脱身。周康后来平安脱罪,其实是青云和刘谢的努力成果,也有乔致和明白事理、恩怨分明的缘故在,因此他绝不会对自己这位元配妻子存有半点好感。
就连周王氏所生的嫡长子周棣,在关键时刻,也是站在外祖家一边,宁可亲生父亲倒霉的。周康连这个儿子都不待见了。
若不是因为嫡长女周楠从头到尾都坚决支持父亲,不惜与母兄和外祖反目,周康很可能已经休妻了。但为了女儿的将来着想,他还是保留了妻子的正室位置,只是在岳家被除爵、妻子和长子回京后,便不再关注他们的生活。
承袭虞山侯爵位的,是王家旁支族人,与嫡支关系一向不大好。周王氏的父亲与长兄先后去世,次兄王庆山又才能平庸,后来更是带着妻儿,卷了大部分的剩余财产逃了,王氏族人见嫡支已无力再起,索性找借口将孤儿寡母仅剩的一点产业也收回去了。周王氏的母亲和嫂子、侄儿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周王氏便将他们接到周家,收容下来。靠着周家的家财,他们的日子倒也算过得去,只是跟从前的富贵相比,差得太远了。更让他们难受的,还是社会地位的骤然下降,导致从前相熟交好的人全都变了嘴脸,几个小一辈的男孩子又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将来连个前途都难说,曾经是显赫的显贵公子。如今跟街边的小户人家已经没什么区别了。王家长孙读书天赋稍好一点,硬撑着去上学,却总是遭受他人的奚落与嘲笑,族人还要落井下石。
所有的这些,周家仆人都告诉了周康,但他始终没有开口说什么,哪怕是他立下大功,传言都说他要封侯的时候,他的态度也没有过转变。他夫妻关系不好的事实已经是众人皆知了,周王氏也无法利用周家的势去给娘家人谋利。只能天天巴望着盼丈夫女儿早日回归,好面对面地用怀柔手段。
青云派了人去盯周家,自然对周家的情况有所了解。只是周楠开口问,她还真不好回答。不过想到周楠马上就要到家了,总不能对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免得被母亲和外家算计才好,便拣些自己知道的事说了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们家内部的事,我在外头是不知道的,我只听说过一些传闻,是真是假我就不清楚了。”青云顿了一顿,“刚开始那几年,就是锦东战事起之前。听说他们在京里的日子不大顺心,你母亲接了你外祖一家到周家住,从周家拿钱贴补他们。结果被你祖母知道了,她派了人到京城大吵一顿,闹得很不愉快。后来也不知是怎么解决的,你祖母没再派人来过,但你母亲不再拿太多银子贴补王家。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就是让你表兄跟你哥哥一道去上官学。不过…”她小心地看了周楠一眼。“你哥哥的名声坏了,功名被革,很快就被退学了,你表兄一个人在官学里撑着,家里又没了爵位,因此常常被人嘲笑为难…”
周楠目光黯淡,勉强笑道:“哥哥从前真是太糊涂了,落得如今这般,前途已尽毁,却是何苦来哉。”
青云忙安慰道:“他会想明白的。”心里却不怎么看好。周棣开始还曾经自暴自弃,终日饮酒,后来虽然稍稍振作起来了,帮着料理些家务产业,但实在算不上能干,还出过几次错漏。周康立功后,他心思又活了,想方设法搭上从前的权贵朋友,想要重得功名,或者是进入什么侍卫部门里,从武职晋身,还真被他结交了几个勋贵子弟,不过侍卫什么的,至今还没谋到手。
青云尽可能委婉含蓄地将这些情况告知了周楠,周楠听得眼圈都红了:“哥哥这是做什么?父亲知道了,一定会生气的!”眼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
青云有些尴尬,忙提起了别的事:“对了,你家里是不是认识应天府府丞席大人?去年他曾经有意要将女儿许配给你哥哥呢。”
周楠低头默默抹去眼泪,勉强笑了笑:“席大人本与我家没什么交情,但应天府尹却与我父亲是同窗,一向还算交好。这桩婚事我是知道的,是应天府尹觉得席家的三姑娘好,见我哥哥年纪老大还未成婚,便好意作媒,还事先写了信给我父亲。父亲说,席家三姑娘出身书香门第,虽是庶出,但自幼养在嫡母名下,教养极好,配给我哥哥这样无才无德之人,实在是委屈了。不过父亲并没有反对,还说若哥哥能得一位贤妻辅助,将来说不定能回到正道上来呢。只是不知为何,过了三个月,应天府尹便写信过来,说我哥哥与席家三姑娘八字不合,这门婚事只能作罢了,请我父亲不要见怪。父亲与我说起,还常常叹息哥哥命里没福呢。”
青云吃了一惊,忙道:“你们知道的,跟我知道的也差得太远了,京里的传闻可不是这样的!”
周楠讶然:“这是怎么回事?”
席家有意与周家联姻时,周康已经立了大功,虽然周棣有不孝的坏名声,功名已革,前程暗淡无光,但嫁个庶女给他,却搭上周康这位能臣,并不是一桩亏本的买卖。反正应天府丞是四品官,周康当时还只是个六品的通判,嫁个庶女给后者的嫡长子,又是没了功名的,也算是低嫁,周家应该没有立场嫌弃才对。席家请了上司应天府尹出面为媒,就是想要再增添几分胜算。
但谁也没想到,应天府尹的太太跟周王氏提了亲后,周王氏还真的嫌席家三姑娘是个庶女了,又觉得周康既然已经立了大功,人人都传说他要封侯的,周棣成了侯爷的嫡长子。也就是稳稳当当的世子,还怕娶不到高门大户的女儿为妻么?虽然他犯过错,但周康是他亲老子,父子哪有隔夜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儿子多哄一哄周康,周康一定会原谅他的,到时候一家人便又能回到过去的和乐融融了。
不过周王氏虽然看不上席家三姑娘,但也认为席家是门不错的亲事,席家大姑娘与二姑娘都是嫁的实权官宦人家,应该对周家、王家有所助力。便跟应天府尹的太太说,想将联姻的对象从周棣改为她的娘家侄儿,也就是王家嫡长孙王路达。王路达既然已经失了爵位。就彻底成了平民,想要寻门好亲事不容易,若能娶到应天府丞的女儿,日后考中功名,仕途上就有了助力。周王氏没想过王路达配不配的问题。她觉得席家三姑娘只是个庶女,而王路达毕竟曾经是侯府的嫡长孙,如今还有周家在背后撑腰呢。
应天府尹的太太简直是哭笑不得,心里清楚这门婚事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随便搪塞几句,便寻了借口告辞。事后席家知道实情十分气愤,又觉得周王氏曾经是侯门女,也许眼界太高、看不清现实也未可知。便又通过别人,向周王氏旁敲侧击一番,暗示这桩婚事是周康同意了的。谁知周王氏却油盐不进,反而开始为儿子寻摸别的婚事,而且看中的不是勋贵人家的千金。就是高门世家的贵女,还没有一个是庶出的。那些人家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见周康前途大好,虽然不大看得起周王氏,却也愿意与她虚与委蛇。席家见状,就知道事情不成,改而打起了周康庶子的主意,想着庶女配庶子,总该没问题了吧?
周康的庶子周槐是侍妾所生,自幼与同胞妹妹一同养在周康老母跟前,当时还在乡下住着,据说已经考中了秀才功名。周王氏对这个庶子很是忌惮,当场就拒绝了,拒绝得很不客气。因当时还有别人在场,席家人自觉丢了脸面,就彻底死了这个心,请上司应天府尹写信给周康,再不提这桩婚事了。应天府尹倒罢了,他太太却觉得自己好心作媒,却得到这么个结果,就等于被踩了脸面,私下向人抱怨了好几回,这桩婚事的内幕便慢慢传扬开来。世人都笑话周王氏眼高于顶,连那些高门大户也嫌她母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肯再让她上门了,因此周棣的婚事至今还没有下落。
周楠听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几乎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她哽咽着拉住青云的手,道:“好妹妹,多谢你告诉我,否则我还不知道母亲都闹出了什么笑话,将来出门见了人,被人背后耻笑,我还不知道原委呢!我只不信,我怎的就这么命苦,摊上这么一个母亲!”
青云只得好言安抚她:“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她就是没在你父女两人身边,所以有些看不清形势,周大人和你现在回了京城,有事多多提醒着她,她应该不会太过分的,如果她真的太过分,有周大人在,也会阻止她的,不是吗?”
周楠含泪低头不语。
青云又安慰了她好一会儿,便听得外头车夫禀报:“快到家了。”青云本来就只打算出城迎接众人,却没打算今天上周家拜访,忙叫车夫停车:“我要走了,过两日你们收拾好了,我再上门找你说话。”周楠忙拉住她:“进门坐一会儿,喝杯茶吧?什么事这样急?”青云只得实话实说:“今日过节,太后要我进宫陪她呢,都快到饭点了,我本来该早点过去的。”周楠闻言吓了一跳,不敢再拦她:“你去吧,过两日千万要来看我。”
青云笑着给她说了温郡王府后街小宅的地址,让她有空过来玩,便下车了。杏儿早就叫人将马车驶了过来,跳下车扶青云上车。忽然间,周府中门大开,仆人鱼贯而出,一名老家人带着一众仆从婆子迎了过来:“见过老爷,老爷、姑娘一路辛苦!老太太到京城来了,这会子正在前院等着老爷呢!”
当下周康、周楠与青云都大吃了一惊。周母居然从乡下进京了,这事儿他们可从来没听说过!
ps:(有点少,咳…祝大家中秋快乐,人月两团圆~~~)
第四十六章团圆
周老太太其实是今天早上才进京的,只比周康一行人早了不到两个时辰。青云一大早得了消息就出城等候周康刘谢等人,自然不知道这个消息。
事实上,周老太太带着两个庶出的孙子、孙女早有前两日就到了京郊,却没有直接进城去周家宅子,反而在离城四、五里外的一个小镇子上停留,然后暗中派家人接触周宅中的老仆,打听到儿子周康回京的确切日期,就赶在今日一大早敲响了周家大门。
周老太太这古怪的行径,其实是冲儿媳周王氏去的,切切实实地打了后者一个措手不及。前一刻,周王氏还在跟母亲与嫂子商议,该用什么哀兵手段说动丈夫心软,还要让女儿重新站回她们这边,为她们说情,后一刻,周老太太就到了,有婆婆在,她甚至连中馈权利都未必能保住,当务之急是先避免婆婆将她娘家人赶走,其他的反倒成了次要的。
周康到家门口时,周老太太亲自带着庶孙庶孙女站在前院相迎,周王氏也只好拉上长子跟在她身边,王老太太与其长子王庆堂之妻王大太太邓氏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而迎接的过程从头到尾都由周老太太主导了,周王氏只能勉强插上一两句套话,连哭一下委屈都没时间哭,唯有暂且将所有计划押后。
周康对老母非常敬重,对两个长年不见的儿女也颇为慈爱,但对妻子和长子则始终淡淡的。周棣看得心酸不已,心知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伤了父亲的心,只怕难以回转了,唯有将目光放在同胞妹妹周楠身上。周楠见兄长可怜,心就软了,犹豫了一下。便小声对周康说了几句话。周康听了后,看了看她,又再看了长子一眼,没有露出笑容,却也问起了他这几年的功课。
周棣顿时露出了惊喜之色,忙一一回答了。但这两年他在功课上头实在乏善可陈,丢了功名,前途无亮,读书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连母亲周王氏也认为他应该把精力放在料理家业,以及结交朋友争取侍卫职位上头。他除了一手字还没丢下外,其他课业上仍旧是当年十五、六岁时的水平。只怕连庶弟周槐,在课业上都要比他强些。
周康对此嗤之以鼻:“荒谬!读书是为了明理。为了增长自己的学识,难道只因为不能考科举,就不必读书了么?我们周家何时有过如此功利的陋习?!”
周棣尴尬地偷偷看了母亲一眼,周王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又生出了怨恨。她觉得这是丈夫公然打她的脸。故意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难堪来着。不过眼下她还要靠丈夫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便强忍下这口气,干笑着道:“棣儿原也想多读些书来着,只是没有先生愿意教他,倒是有几个朋友,建议他练武。等把身后练好了,日后也能谋个侍卫差事做做。若有幸能在御前侍候,比科举取士还要体面呢!”
周康似笑非笑地看了妻子一眼。已经懒得多说什么了。勋贵与士林,压根儿就是两个圈子,勋贵出身的妻子,只怕永远也看不清什么样的前途才是真正的体面。
不过他懒得说话,不代表周老太太也愿意放过教训儿媳妇的机会:“真是可笑!我知道你是勋贵人家出身。还是个庶女,但想着大家子该有的教养应该不会差。有嫡母教养着,庶女也不会没有见识才是。没想到你从前年轻时还好,只是人品差些,规矩上还算明白,谁知如今年纪一大,见识就越发浅了,连这种话都能说出来!棣哥儿又不是正经学武出身的,身体一向弱,叫他去练武,能练出什么来?人家勋贵武将人家的子弟补侍卫缺,那是仗着好家世!本身也有本领。棣哥儿有什么?咱们家世代书香,子孙就没有不读书的,读书科举才是正道!没有功名在身,便是封了侯,也不是正道,你居然还说做侍卫远比科举取士体面?出了门可别跟人说你是我们周家的媳妇,我们周家丢不起这个脸!”
周棣一路听,一路头就低下去。他早就后悔了,当年一念之差,以至于功名被革,前途尽毁,连父子情份都没了,若世上有后悔药吃,他绝对会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吃下去的!
周王氏却被说得羞恼不已,忍不住道:“媳妇如何不知道科举取士体面?可棣儿的秀才功名已被革了,能有什么办法?除非老爷想个法子,跟皇上说说情,把棣儿的功名还回来,那还罢了。否则他继续读书,也是白搭,还不如走侍卫的路子呢!武艺差些又如何?京城里那么多侍卫、御卫,难道个个都是高手不成?”
周康盯了她一眼:“你怎么跟母亲说话的?母亲好意教导你,你竟如此无礼不成?!”
周王氏一窒,知道自己一时激愤漏了陷,只能强忍住怒气,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去:“我…我…我只是心疼儿子,一时急躁…”咬咬唇,向周老太太屈膝拜了下去:“媳妇儿莽撞了,婆婆别见怪。”
周老太太只用眼尾扫了她一眼,便对儿子说:“自从那年你遭了官司,母亲心里就说不出的后悔,早知道你这个媳妇是这种人,母亲绝不会让你娶她的!你也太过心软了,当年就该将她休掉,留着她做什么?!”
留着周王氏,自然是为了女儿。不过周康心知母亲大概不会把周楠的事太过放在心上,周老太太养大了庶出的孙子孙女,他们的生母又曾是她身边得用的大丫环,心早已偏了,对嫡出的孙女不过是平平罢了。方才周楠向她见礼,她的态度就一点儿都不热切。
因此周康只是微微笑了笑,安抚了母亲几句,等她消了气,又让一对庶出儿女扶她回后院安置,说:“等儿子梳洗过,再去给母亲请安。”周老太太一大早就起来赶路,也有些累了。见儿子对媳妇不假辞色,也放了心,微笑着带上庶孙庶出女回了院子。
等前院只剩下周康、周王氏与周棣、周楠兄妹,前者才重新转向长子:“不能从科举入仕,也未必只能走武职的路子。你随我去过清河,也认识你刘谢叔叔,他便是以举人之身为吏,再晋为主簿,然后升到锦东府经历任上的,如今任期满了。还会再升。虽说日后做不了高官,却也能正正经经为官作宦,哪里不体面了?”
周棣呆了一呆。没想到父亲居然会对他说出这番话来,细心一想,还真有些道理。若是在从前,他是绝对瞧不起那些小吏的,即使有望升迁。也只能一辈子做佐贰官,行辅佐之职,叫人瞧不起,最多做到四品、五品,也就到顶了,入中枢完全是妄想。但话又说回来了。有几个科举出身的官儿能升到四品、五品以上呢?虽然侍卫也是一条好路子,但他毕竟身体弱,武艺也是这几年才开始学习的。压根儿就达不到人家的录取标准,想走关系又走不动,若是勉强到个偏僻衙门里做了武职,也出不了头,还又苦又累的。那是何苦来?
周棣开始认真思考起父亲的建议来。周康见了他的表情,心中多少有些宽慰之意。无论过去对这个儿子有多么失望,父子骨肉相连,做父亲的绝不会希望儿子一辈子都没有出息的。他还给儿子提了个建议:“你刘叔跟我一道回来了,要在咱们家住两日,就在后头呢,你得了空,多向他请教。别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他好歹也是中过举人的人,论学问,你未必及得上他!”
周棣老老实实答应下来。周王氏见状倒是松了口气。她原本也看不起刘谢,毕竟在她印象中,刘谢就是她丈夫身边的小吏而已,能升职也是靠了丈夫提携,不过如今她正要求表情,也顾不上那么多,当即便热情地表示要好好招待刘谢了。想起方才在大门口一瞥而见的情形,她还问:“刘经历家的那个青姐儿不来咱们家住么?方才在门口还瞧见她了,怎么坐车走了呢?”
问完了,她又忍不住带着几分酸意再道:“刘经历在锦东做了几年官,似乎也发达起来了,一个干女儿,竟也打扮得跟大家闺秀似的,身上穿的料子、头上戴的首饰,都不是一般人家能拿得出来的,连坐的马车也比咱们家的华丽些,胆子也太大了!老爷可要多劝劝刘经历,行事谨慎些才是,别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到头来还要连累老爷。”
周康没好气地道:“老刘清廉着呢,你休要胡说。我瞧他比你娘家人手脚干净多了,怎么也不见你当年劝一劝你父亲兄弟?!”
周楠也不想继续让母亲误会青云,忙告诉她:“母亲下回见了青姐儿,别再这么叫她了。她如今是温郡王府的清河县主,原是自小与家里人失散了,前些年宫里查到她的下落,便派人去锦东接了她回京城。如今她就在温郡王府里住着,是听说父亲与女儿要回来了,才特地赶到城门外迎接的。”
周王氏听得目瞪口呆:“竟然是位县主?!小时候倒没瞧出她有这富贵相!”但既然青云是县主而不是村姑,她立马就改了态度:“毕竟是故人,她又这般热心,亲自去城外迎你们,怎么不把她请到家里来坐坐,喝杯茶,说几句话?反而让人在大门前走了,别叫人怪我们家失礼。”
周楠道:“母亲不必担心,原是她今儿有事,说是三月三宫里要过节,太后一早就说了要她进宫去的,她为了接我们,差点儿误了时辰呢。横竖咱们家在京里住着,总有见面的时候,也不必赶在这一时半会儿的。”
周王氏忙问:“怎么?太后还特地要她进宫去过节?我听说温郡王府早就断了嗣,十几年前就没落了,虽说前些日子有传言,说要过继平郡王府的孩子,如今正请宗室里的几位老王爷、老王妃做主呢,没想到太后对他家的女儿如此看得起。”
周楠淡淡一笑:“清河县主之母温郡王妃,乃是姜家女,与太后是堂姐妹,因此太后对她格外看顾些。”
太后与楚王太妃还是亲姐妹呢,怎么不见她对楚郡王府看顾些?前些日子还贬了楚郡王同胞妹妹的封号,甚至直指对方不是太妃嫡出呢。
周王氏在心里嘀咕着,却没敢说出来,只是暗暗思索着青云让她意外的身份家世是否能给周、王两家带来利益。等将丈夫女儿安顿好了,她借口要去准备午饭,没跟周康一道去给婆母请安,反而转去了周宅西北角上的一个小院,王家老太太和王大太太带着儿子们就住在那里。
周王氏先让他们安下心,说:“婆婆并没有提起要你们搬出去的事,想来两家还是姻亲,她若真的连亲家脸面都不顾了,老爷也不会容许的。老爷如今最疼楠儿,定不会对我如何,母亲与嫂嫂只管放心。”
王老太太安心之余,也叹了口气:“风水轮流转,当年周家的老婆子到了我跟前,只有巴结讨好的份,我是见周康有前途,侯爷又发了话,才答应将你嫁给他的,不曾想那老婆子这般无情!”
王大太太则问:“姑太太可跟姑老爷提起咱们家爵位的事了?那王庆河一家着实可恶!见我们家失了爵位,便故意折腾我们,这般无德无行,已经不配袭爵了!如今先帝过世也有三年,新君登基,朝中有不少是后来才提拔起来的新人,从前与我们家作对的,或是与王庆河交好的,大多已失了势。这正是我们家的机会!姑老爷既然立了那样的大功,连封侯都有望了,还不能为我们家说说情么?”
周王氏忙道:“方才忙着说话,还没来得及提这事儿呢。况且婆婆和楠儿她们都在,万一被驳回来,日后想要再提就不好办了。”
王大太太稍稍有些不满:“这也罢了,姑太太可千万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才好。”
周王氏只觉得嫂子的话有些刺耳,心中有气,也不理她,径自将青云的事跟王老太太说了,道:“这位清河县主从前在清河时,倒与我们家有些来往,我瞧她跟楠儿颇为交好,又得太后宠爱,若能交好这位县主,说不定能见到太后呢!太后的性情为人,我们久在京中,心里都有数的,若是能投了太后的缘,还怕爵位拿不回来么?”
王老太太颇为意动,还问:“这位清河县主的年纪,跟我们路达差不多大吧?”
王大太太顿时眼中一亮,也双眼充满了迫切地盯着周王氏看。周王氏讪讪地:“母亲,嫂子,温郡王府虽说不如往昔了,但毕竟是郡王府,县主又得太后宠爱…”王家还是虞山侯时,还有希望肖想一下宗室贵女,现在?那怎么可能?!只怕周棣都要比王路达更有希望!
王大太太明白小姑的意思,心里又觉不满了,只是没说出口,反而问她:“宗室贵女我们家自然是不敢高攀的,只是前儿我提的那件事,你到底想得如何了?楠儿年纪大了,再不嫁人就要成老姑娘了,她与我们路达也算是青梅竹马,亲上加亲,岂不正好?”
ps:
后台刷很久都刷不出来,网络又慢,打个字都要卡住,怎么回事?
第四十七章尴尬
周王氏几乎是在丈夫女儿回京后的第二日,便带着女儿前往温郡王府拜访青云这个县主了,周楠这时甚至连行李都还没有整理好。
青云为她如此急切到古怪的行动而感到无比意外,再听她说几句话,就开始觉得诡异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从清河县返回京城后,周王氏经历了娘家巨变,社会地位大降,又不得丈夫看重的缘故,求人的时候多了,已不复当初那高傲的模样,学会了用谄媚的态度巴结上位者,那些奉承的好话想都不用想,就一溜儿从她嘴里冒了出来,脸上永远带着讨好的笑容,让青云觉得,周王氏好象完全换了个人似的。
周楠在清河、锦东数年,虽然只是低品官家里的女儿,却是真正当家作主的千金大小姐,父亲上司家的女眷又恰好是龚太太这样好相处的,从来就没做过巴结讨好人的事,看到母亲这副嘴脸,心里很是不好受。
青云与周楠,从来就没有过社会地位对等的时候,从前是官家千金周楠高于孤女青云,现在是宗室贵女青云高于官家千金周楠,但她们两人自打成了朋友,就一直平等相交,从不在乎那些外在的家世、地位。因此周王氏的作派,不但让青云感到古怪,也让女儿难堪了。
周王氏还不满足于只拜访青云一个人,头一次上温郡王府的门时,就提出要给太妃请安。起初温郡王太妃听说是青云流落在外时交好的周家的太太,也愿意给这个便宜孙女面子,便纡尊降贵地接见了周王氏。其实她平时是很少见外人的,回京以后,除了几个旧年交好的老妯娌,或是旧姻亲,也就是新近相熟的平郡王府旁支三房的人。会偶尔过来看望她,或是派人送些东西。她愿意见周王氏,完全是看在青云份上。青云不但一力为她运作嗣孙过继之事,还买下了温郡王府的一些产业田地。大大缓解了王府的财政压力,她如今对这个名义上的孙女真的很满意。
不过她对青云满意,却不代表改了性情。周王氏只在她面前说了几句客套的话,就让她打心眼儿里产生了厌弃之心。冷冷淡淡地也说了些客套话,便端茶送客了。周王氏好不容易才拜见到郡王太妃这么高级别的贵妇,谁知刚打了招呼就没了下文,心里实在是不甘心。但温郡王府再落魄。那也是郡王府,威仪仍在,更别说王府的县主还极得宫里宠爱。因此周王氏也只能忍下这口气。越发积极地带着女儿来拜访青云了。
周王氏身为母亲,带着女儿出门作客,这本是无可指摘的。问题是青云很想跟周楠说私房话,周楠也有一大堆苦水要向青云倾述,无奈隔着一个周王氏,什么真心话都说不出来。等周王氏要走了,周楠也要跟着走。青云只觉得郁闷得很。周王氏来了几回,都是这样,而周楠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苍白,精神更是一天比一天憔悴,头也垂得一天比一天低。青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就直截了当地跟周王氏说:“周太太,我想留周姐姐在家里多坐一会儿,说说话,行吗?您放心,天黑前我一定派人将她平安送到家。”
周王氏愣了一愣,总算醒悟过来了。她虽然很想留下来跟清河县主搞好关系,但最重要的还是让女儿与县主交好,反正她觉得这个女儿还是不难拿捏的,犹豫了一下后,还是笑着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