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太妃的脸都青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是今儿早上才下的令…”青绸小心地瞧了瞧楚王太妃,“太妃娘娘,王爷和郡王爷这是要防着我们呢,娘娘何必在这时候跟王爷作对?郡…大姑娘一向不讨您喜欢,你从前也没打算给她看好亲事,上个月还说过,要把她嫁给王府里的奴才呢,王爷既然给她挑了人家,就由得她去吧,您何苦为了这点小事跟王爷生气?”
“你懂什么?!”楚王太妃冷着脸,“上个月是上个月,如今又不同了。我将那丫头养了这么大,平白抬举她的身份,就指望她能帮得上忙,结果她只会给我惹祸!如今总算有用到她的地方了,怎能便宜了不相干的人?”她想了想,下令道:“去把郡王妃给我叫来。”不让她院里的人出庄,那又如何?她又不是没人使唤!
楚郡王妃乔氏随丈夫一道出城往公婆休养的庄园上来,眼下也在大宅里。她是知道婆婆发作丈夫之事的,还亲眼看见丈夫身上那一大滩茶渍,听说丈夫挨了婆婆一茶壶,便急急忙忙要叫太医来给他看伤。
自打那年楚郡王靖云得了一回天花,身体就差了很多,别看楚王太妃那一茶壶扔过来,似乎离得挺远,力道不会大,实际上已经在皮肤上砸出个青印子来了。楚郡王这一下挨得不轻,出了屋子后,还低低地咳了两声。
不过他不认为有必要叫个太医来瞧,因此拒绝了妻子的提议,匆匆自行换了件衣裳,便去见父亲了。楚郡王妃望着他远去的背景,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
丈夫对她似乎冷淡了许多,远不如新婚时亲近了,是什么缘故?难道是知道她与婆婆密谋之事了?可她也是为了他和儿子着想啊!
楚王太妃的丫头过来请她,她收拾了心情,重新整理一下衣饰,便跟着丫头过去了。她知道婆婆是个十分注重外表的人,若她头发衣饰有一丝凌乱之处,定会招来半天的教训。
但楚王太妃今日完全没心情注意儿媳的头发衣饰,她非常直截了当地下了命令,要儿媳去王家讨回庶女的庚帖,并且教训王家人一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若他家还是七年前的虞山侯府,这门婚事还勉强算是门当户对,现在的王家长房又算什么?他家怎么有脸面接下庚帖?!她看中的庶女婿人选,是现任虞山侯的嫡次子王路衍,旁人休要提起!
楚郡王妃乔氏面露难色。她虽然听从婆母之命,做了许多事,但那都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盼着有朝一日能母仪天下。但她还不至于为了这个目的,便丧失了理智。无论楚王太妃想做什么,最终要推上皇位宝座的,都只会是楚郡王,哪怕是要将年幼的儿子过继给当今圣上,前提也得是楚郡王点头同意。乌云的婚事,是老王爷与楚郡王共同决定的,目的就是阻止楚王太妃再做蠢事,若她当真去追回庚帖,只会得罪丈夫与公公。那将来即使丈夫登上了皇位。她也讨不了好。亲生母亲遭到皇帝厌弃的嫡皇子,那下场只怕比最不起眼的皇子还惨,她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子着想。
因此乔氏委婉地劝说楚王太妃:“太妃为何认定了王路衍才是妹妹的佳婿?当初太妃提亲时,就指明了您看中的是他,但虞山侯却私自改了人选,可见他无心应承这门婚事。若是媳妇命人讨回了庚帖,他也不会答应为嫡次子迎娶妹妹的。到那时候,妹妹岂不难堪?”
一说到这件事,楚王太妃又是一肚子气:“当年他王庆河一名不闻,若不是我见他还有几分才干,特地提拔他,又正巧赶上王家大房昏了头。跟淮王搅和在一起,他何德何能去承袭虞山侯的爵位?!也是托了我们楚王府的福,他才能得了好差事。慢慢在朝中站稳脚跟。谁知我们楚王府出了事,他倒装没事人儿了!不但不再来请安问好,三节两寿也只往京城郡王府去送礼,如今我要嫁个女儿给他儿子,他还要拒婚?真真是岂有此理!姓王的果然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楚王太妃一时忘了。当年王庆河承袭虞山侯爵位时,楚王府还是站在先帝身边的第一号忠臣。王庆河忠于楚王府,就跟忠于先帝是一样的,可如今楚王府已变成了楚郡王府,她又有谋逆的嫌疑,王庆河早已站稳脚跟,小日子正过得风生水起,又何必再跟她纠缠不清?前任侯爷就是因为跟从藩王谋逆才坏了事的,王庆河怎会重蹈覆辙?
乔氏连声安抚婆母,脑子同时转得飞快,思索着要用什么借口脱身,忽然灵光一闪:“太妃,事到如今,王家的亲事已是无望了。不如别再提起将妹妹许给虞山侯之子的事,为妹妹另寻人家吧。只是在此之前,得先把这门婚事给搅黄了!如今老王爷与郡王爷都铁了心,不肯讨回庚帖,那就只能让王家的人开这个口了。”
楚王太妃冷笑:“他家怎会愿意拒绝?王家大房早已沦落到泥里了,若是能攀上我们家,好歹也是个仪宾,他家也就成了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王家二房那边也不敢再小看了他家。那王路达又从小就爱缠着轻云,如今心愿得偿,只怕死都不会放弃的!”顿了顿,她的表情更冷了几分:“大不了叫他真的去死,也省得碍我的事!”她要将庶女嫁进虞山侯府,可不仅仅是为了寻个女婿这么简单。
乔氏见状心中暗急,只觉得婆母不知变通,想了想,又笑道:“既然那王路达对妹妹有情,不如让妹妹去打消他的念头好了。俗话说,解铃还需系铃人,若那王路达知道妹妹心中无他,更不想嫁给他,那自然就不会厚着脸皮结这门亲了。”
楚王太妃沉默了一会儿,便吩咐青绸等人:“把那死丫头给我叫来!”
乌云很快就来了,她如今已瘦得脱了形,身上穿的也都是旧衣裳,早已没有了当初的脂光粉艳,整个人畏畏缩缩的,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个备受轻视的庶女,从来没有过趾高气扬的时候。
她小心地给嫡母请了安,便低头退到一边听候吩咐。乔氏见了她这模样,心中暗暗摇头。婆母实在是不会教女儿,把姑娘教成这模样,谁家能瞧得上?!
楚王太妃冲着庶女瞪了半日,便冷声命令:“去见王家大房的人,告诉他们,你不愿意嫁给王路达,让他们别妄想了!若是胆敢纠缠,我绝不会饶了他们的性命!”见庶女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反应,气得直拍桌子:“你听见我的话没有?!都是你惹出来的事!若那王路达头一次找上门时,你就把他骂回去,他又怎会生出妄想来?!他也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东西,就敢来娶我们楚王府的人?!”
乌云吓了一跳,忙不迭应了,便飞快地退出屋来,然后脚下不由得一软,挨着廊柱便滑落在地上,嘤嘤哭起来了。
她哪里是看上了王路达?她不过是…想要逃离这个地方而已…
第六十章心冷
因为楚郡王给王家长房送去了妹妹乌云的庚帖而跳脚的,不仅仅是楚王太妃,还有周王氏。当王大太太杜氏把这件事告诉她时,她几乎不能相信这是事实。
就在不久之前,王老太太和杜氏还在拼命说服她答应周楠与王路达的婚事,她虽然喜欢娘家侄儿,但考虑到娘家如今的境况,而女儿周楠又出落得十分出色,更得了太后青眼,指不定能攀上更好的人家,因此她就一直犹豫着,却也没把话说死。如果女儿嫁不到让她满意的对象,她情愿便宜了娘家侄儿!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娘家人竟然在背后插了她一刀,连声招呼都不打,就定下了王路达的婚事。她可是在丈夫周康面前提过将王路达视作女婿候选人之一的,甚至向女儿透过口风,此事一出,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丈夫女儿?!
周王氏心不在焉地陪着客人,把那些酒足饭饱的太太姑娘们一一送走了,期间出过几次小差错,都因为有周楠在旁看着,及时补救,没有闹出笑话来,人家只当她是累着了。见到女儿如此能干,周王氏心中更加酸涩,想着幸好这事儿从未在人前提起,即便王路达另娶他人,也不会影响女儿的闺誉。
周楠送走了客人,又与青云约定了明日到温郡王府后街小宅相见,两人便告别了。她回头指挥仆妇们收拾残席,扭头看见母亲坐在位子上发呆,便走过去柔声道:“母亲是累了么?不如早些回去吧,这里有女儿照看就行了。”
周王氏怔怔地看着她,忽然站起身来:“你外祖母和舅母已经走了么?”
“外祖母和舅母还在前头花厅里。”周楠顿了一顿,“她们今儿没有雇马车过来,是借的咱们家的马车。”这已经是委婉的说法了,事实上。王家婆媳是蹭周王氏的马车过来的。为了这次宴会上穿戴的行头,她们已经费了不少钱,不愿意再花钱去雇车了,反正周王氏不会落下她们。
周王氏一听,心中更加难受,转身就出了园子,前往花厅。到了门口,她见屋里只有嫡母与嫂嫂二人在说话,连个丫头都没有,有些意外。但走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她们正在商量明后日就把王路达的庚帖送去楚郡王府,只是听闻楚郡王夫妇眼下都不在城中。不知几时才能正式下定礼,这日子当然是越早越好,但定礼不能太简薄了,毕竟是跟郡王府结亲…
周王氏心中冰凉,忍不住闯进去质问嫡母:“母亲既给路达定了这么一门好亲事。为何要瞒着我?我昨儿才在老爷面前说起侄儿好,想将楠儿许配给他,母亲和嫂嫂耍这么一招,却叫我如何见老爷?!”
王老太太闻言脸先一沉:“放肆!你这是在怪我么?!我为路达提亲,是多早晚的事了?你迟迟不给回音,难道还想让亲侄儿等一辈子不成?!”
周王氏一窒。心就先虚了三分。她确实有些瞧不上王路达,嫡母明言戳穿此事,她未免觉得对不住娘家。
杜氏见小姑吃鳖。心中快意,语气中更添了几分嘲讽:“可不是么?我们也知道,你家周楠如今是四品官的嫡长女,身份尊贵,不是我们路达高攀得上的。我们路达。也只能将就人家郡王爷的亲妹子了!”
周王氏顿时涨红了脸,王老太太瞥了媳妇一眼:“少说两句吧。这般轻狂,若叫不知内情的人听见了,还以为你瞧不上楚郡王府呢!”
杜氏讪讪地收敛了些,但对小姑子仍旧说话不客气:“姑太太也别把责任往我们身上推,若你昨儿真个向姑老爷提过我们家路达娶你家周楠的事儿,今儿在席上,又怎会明里暗里地告诉那几位官太太,你闺女还未许人家?姑太太,若不是你一脸的不愿意,瞧不上你侄儿,迟迟不肯许婚,我们也不会为孩子另寻亲事呀?!”
周王氏低了头,忍下心头的屈辱,小声对王老太太道:“女儿不是不肯许婚,只是楠儿的亲事,不但有太后金口玉言,老爷也看得紧,不是女儿随口说说,就能成事的,女儿已经想尽办法去劝说老爷了,只是暂时还未奏效…如今母亲既然决定了收回前议,女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说楠儿无福罢了。只是…那楚郡王之妹,却未必是路达的良配。她父母都曾有谋逆之嫌,若是结了这门亲,把咱们家又牵连进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头,就怕…”
“你不必多说了!”王老太太打断了她的话,“无论楚王府的老王爷与老王妃曾经做过什么,先帝与当今皇上都没有追究,你又有什么可怕的?再说,与我们结亲的是楚郡王,他一向本分,圣眷也隆,我们让路达娶他妹子,是冲他这个大舅子去的,谁还理会不管事的老王爷和老王妃?有楚郡王提携照看,你还担心路达将来没有前程?退一万步说,楚郡王府真的又搅和进那种祸事里头了,我们难道是傻子?还能参与进去?只怕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了!只要咱们家的人没昏头,楚郡王府即便出了事,嫁了人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会牵连到咱们头上的。”
周王氏还想再劝,杜氏又开口了:“姑太太不必多说了,母亲早已将事情利弊翻来覆去地想了无数遍,拖了两日,才决定明后日送庚帖去郡王府,绝不会有什么纰漏!等我们家路达将媳妇娶进了门,咱们也是正经皇亲国戚了,路达做了仪宾,不管去谁家作客,都再没人敢瞧不起他!楚郡王府的姻亲故旧众多,只要有谁拉路达一把,我们家要重振门楣就有望了!你从前总是说,路达读书不好,只怕考不中功名,将来撑不起门户。如今他做了仪宾,还稀罕什么功名呀?只怕将来还能提携一下姑老爷呢!”她轻飘飘地瞥了周王氏一眼:“毕竟周姑老爷原说要封侯的,结果只是升到了四品官儿,离封侯差太远了。姑太太的诰命怕是也升不了多高…”
周王氏气得手都在发抖了:“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家如今住周家的宅子,吃周家的饭,连出入都要坐周家的马车,杜氏怎么敢这样小瞧周家、小瞧她?!
杜氏撇了撇嘴,扭开头去,仿佛不与她计较,周王氏生气地转向嫡母,指望她能替自己撑一撑腰,结果王老太太只是皱了皱眉头。轻描淡写地数落杜氏一句:“我们家眼下还住在周家的宅子里,别说得太过分了。”杜氏笑嘻嘻地屈膝应了一声:“是,媳妇知道。”
周王氏心都凉了。红着眼圈道:“母亲,女儿自知没用,帮不上娘家多少忙,但女儿…”
她还未说完,王老太太就打断了她的话:“你既然知道自己没用。还冲我们发什么火?!”
周王氏一愣,只听得王老太太继续冷声道:“这门婚事我已经拿定了主意,路达也娶定乌云宗女了,你还是早些给周楠另寻人家吧,先前提亲的话不要再提起了,省得外人说三道四。连累了路达的名声。至于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我原也没指望过你能帮上王家什么忙,当年你就没能说服周康为王家忍一时之气。以至于王家丢了爵位;这些年更没能劝动他拉你二哥一把,结果你二哥前程无望,就卷了家里的钱财带着妻儿离开了。过去总总,历历在目,我能还有什么可说的?幸好路达争气。得了贵女青睐,王家重振有望了。若你还当自己是王家女。或你还有心要补偿当初犯下的过错,就为你侄儿的亲事出一份力吧!要跟郡王府结果,给的聘礼太过寒酸了可不行,宅子也要另行置办,婚礼的花费更是还未有着落呢!”
周王氏目瞪口呆地看着嫡母,再看看满面嘲讽的嫂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楠第二天上温郡王府时,把王路达要娶楚郡王之妹乌云之事告诉了青云。她本人对此也十分震惊,更震惊的,是王家外祖母和舅母杜氏似乎因为攀上了这门贵亲,连她母亲周王氏都不放在眼里了。
她感叹地说:“母亲回家后大哭一场,今日也一直恹恹的,似乎大受打击。我听她身边嬷嬷的口风,似乎外祖母还想让她出钱给大表哥准备聘礼呢。母亲这些年的私房都花在王家人身上了,身边就没剩几个钱,如今中馈又是我掌着,上头还有祖母盯梢,外祖母这话分明是把母亲放在火上烤呢。母亲似乎醒悟过来了,对从前做过的事有了悔意。”
青云的关注点在别的地方:“乌云能看得上王路达?她图王路达什么?!我才不相信呢!你以前也说过,你外祖家还是虞山侯府时,就指望让王路达娶乌云,结果那时楚王府还看不上他们,乌云更是把王路达当成是跟班一样。如今王路达一文不名,乌云居然愿意嫁给他?!”
周楠道:“我也觉得十分古怪。不过大表哥从小儿就对乌云有情意,他对这门亲事应该是十分乐意的。我让底下的人到王家住的小院子里跟他家婆子打听了一下,似乎大表哥还见过乌云宗女,是宗女亲口答应愿意嫁给他的,只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
青云更不相信了:“这话骗谁呢?乌云自从年后就一直待在城外庄子里,再没进过城,王路达是去哪里见的她?”
“好象他曾经出过一次城。”周楠歪了歪头,“说来奇怪,竟然是虞山侯府的人送他去的!听说原本楚王太妃有意将乌云许配给虞山侯嫡次子,但虞山侯却属意大表哥娶乌云,我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乌云即使是降位为宗女,也依然是宗室贵女,不管嫡出庶出,她也有个做郡王的亲哥哥。虞山侯现在是混得不错,但还没到可以挑剔宗室贵女的地步,更何况要娶亲的只是他的嫡次子,而非嫡长子。他竟然没有答应亲事不说,还改用族中没有功名、没有财富的侄儿应下这门婚事,简直是摆明了嫌弃乌云,这完全不合理,他就不怕得罪了楚郡王吗?!
周楠压低了声音:“我听说,虞山侯换了结亲的人选后,还未问过楚王太妃的意思,楚郡王就先出面答应下来了,还马上送来了庚帖。听说楚王府老王爷也是同意的,可没说楚王太妃同不同意…”
青云挑挑眉,这算什么?难不成楚郡王跟太妃母子俩不是一条心?这倒是不奇怪,在谋逆之事上,楚郡王就是个三观正直忠于皇家的好孩子,跟他老妈完全是两类人!
如果是楚郡王答应了王路达与乌云的婚事,倒也说得通,他向来对这个庶妹没啥好感。王路达勉强算是虞山侯的侄子,对于一只仅仅是宗女的宗室女而言,并不是让人无法接受的婚姻对象。反正乌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重得太后的宠爱了,在自家也没什么地位,早早寻个对她有情意的人嫁了,未尝不是件好事。
青云更有兴趣的是,楚王太妃开始时为什么会想把乌云嫁给虞山侯的嫡次子?如果只是单纯的联姻,虞山侯为什么一副怕惹祸上身的模样?他对丢了爵位的长房一向是能踩多狠就踩多狠的,如果这真是桩好婚事,他绝不会便宜王路达,可见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青云认定楚王太妃是奸人,做的每一步都有深意。虞山侯府一定有什么地方吸引了楚王太妃。
她暗中遣了人去打听,才知道,虞山侯近日并没有换差事,任的也不是有实权的官职,但他的正室夫人柳氏的亲兄长,在年初刚刚升了京卫指挥使司的从五品镇抚司镇抚。
这原本也没什么,但柳镇抚的嫡长子,却在这个月初刚刚迎娶了他的上司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的独生女儿。这位指挥佥事在京卫指挥使司里很有势力,姻亲故旧遍布军中,之所以会看中势单力薄的柳家的儿子,据说是因为两家达成了协议:小两口所生的第一个儿子,是要冠外祖家的姓,将来继承外祖家香火的!
柳家这门亲事做成,两亲家就等于控制住了京卫指挥使司一半的兵权。
青云想,她可能已经猜到楚王太妃的意图了。
第六十一章破坏
青云很快就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皇帝。
虽然没有明证证明她的猜想是事实,但皇帝是个好弟弟,他从来不会轻视姐姐的想法,于是他用了一种影响非常轻微的方式破坏了楚王太妃的好事。
与虞山侯府是姻亲的京卫指挥使司柳镇抚,在刚升官不到半年的时候,忽然被平级调往富州卫指挥使司,据说是因为富州卫指挥使司的前任镇抚得急病死了,任上留下了一个十分麻烦的大摊子,不是拥有多年经验的老资格绝对应付不了,加上他顶头上司在京城又颇有人脉,还跟虞山侯府有些交情,这才选中了柳镇抚。如果柳镇抚能把事情漂漂亮亮地解决掉,将来升官就易如反掌了!
这项调令下达得非常及时,因为柳镇抚刚刚见过楚王太妃秘密派出的特使,言道楚王太妃看中了他家女儿,想为独子楚郡王迎娶柳家女为侧妃。这可是真真正正的郡王侧妃,是有品级的,非一般侍妾可比。哪怕柳镇抚事先被虞山侯警告过,也不由得心动了。横竖虞山侯只是说,楚王太妃很可能会借着姻亲关系把他们家拉下泥潭,但娶楚王太妃之女为媳,和嫁女给楚郡王为侧妃,是完全不同的。连虞山侯都说,楚郡王是个十分稳妥又忠于朝廷的人,绝不会参与什么大逆不道的勾当,若自家女儿成了他的侧妃,就会稳稳当当地一直做着侧妃,不会有什么风险。退一万步说,即便楚郡王真的出了事,也不会连累到侧妃的娘家,只要柳家没有参与进去就行了。
柳镇抚心动了。柳家底子薄,哪怕他有个妹子成了侯爷夫人,也无法跟京中那些真正的世家大族相比。而他本身才干平平,在底层苦熬了二、三十年,才仅仅升上从五品而已!如果不是答应让未来的嫡长孙继承其外祖家的香火,他甚至无法给长子找个有权有势的好岳家,但如果女儿成了楚郡王侧妃,未来再生下一儿半女,柳家的份量就与以往大大不同了!
当然,妹夫虞山侯的警告,他也听进去了,再三衡量过后。他决定把庶女嫁进楚郡王府去。这么一来,就算楚郡王将来会出事,他要舍弃一个女儿时。也不会太过心疼。
但他的太太却不是这么想的。柳太太一直旁听丈夫的嘀咕,知道楚郡王出事的机率不大,如果他这王位坐得稳稳当当的话,那庶女就能做一辈子的郡王侧妃,岂不是把她和她亲生的嫡女都踩在脚底下了?这叫她如何能忍?!如果真的稳当。那嫁过去的只能是她女儿;如果真有风险,那么哪怕是不跟楚郡王府联姻,她也不愿意便宜了小妾和庶女!
柳镇抚为此头痛不已,夫妻俩一直吵闹着,恰好在这时候,兵部的调令下来了。因为要急着上任,夫妻俩只能暂且将事情压下,迅速准备起行囊。但柳镇抚很希望在上任前就把女儿的亲事定下。免得在外任上分心。他太太却又跟他吵起来,无论如何也要他将嫡女嫁去楚郡王府,至于她原本看好的虞山侯嫡次子,早已被她抛到脑后了。
但调令的事传开后,楚王太妃就再没派过人来。柳太太心急,打发人去楚郡王府探口风。楚郡王府那边却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侧妃之事,找上柳家门的,定是骗子!
去柳家提亲的,原也是楚王太妃身边得力的婆子,从前常随太妃出门,认得她的人不少,楚郡王府却公然说她是骗子,这里头的猫腻可就大了。柳太太听说楚郡王妃日前忽然从城外老王爷与太妃休养的庄上回来了,以为是她心生妒意,故意坏了自家女儿的好事,也不敢多问,但因为家中那眼皮子浅的妾室和庶女先前一度以为后者要做郡王侧妃了,随口嚷嚷了出去,外界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风声,流言四起。柳太太发怒了,一边整治小妾庶女,一边想办法将流言压下去,免得影响亲生女儿的名声。
倒是柳镇抚临出京前,虞山侯过府与他一叙,很快就定下了柳家嫡女和虞山侯嫡次子的婚事。柳太太对此不算太满意,但碍于流言,为了保住女儿的名声,也只能认了,同时为了确保万一,也手快脚快地把庶女许给了苑马寺一个主簿做填房,断了她攀龙附凤的路,才心满意足地为女儿准备起嫁妆来。至于真正被人盯上的那位柳家长媳,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什么,只顾着跟丈夫恩恩爱爱,偶尔围观一下小姑子们的热闹。
她不知情,她的父亲却是个明白人。有人警告过他了,他也心领神会,在家装起病来,同时托了关系,等“病”一好,便也调到京外去了,还小小地升了一级,彻底摆脱了有心人的算计。
现在轮到楚王太妃气闷了。
她原本在京卫指挥使司安排了两个人,都是拥有实权的,不知使了多少年的水磨功夫,才收服下来,从来不曾暴露过,就等着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场了,谁知去年其中一人因为小过小错被撤了职,另一人却如同惊弓之鸟般,担心自己会惹上祸事,态度变得暧昧起来,不再如过去那般听话了。楚王太妃一边继续在他身上花功夫,一边寻找其他可以替代的人选。
柳镇抚升职时,她本来并没有把人放在眼里,直到他为长子娶到上司的女儿,她才想到这桩婚事可以利用。柳镇抚头上的这位指挥佥事,夫妻恩爱,只生有一女,爱若珍宝,谁娶了他的女儿,两家就等于是一体的,共同进退,同尊共荣。她只要收服柳镇抚,就等于把他亲家也收服了,真真是桩划算的买卖。原本她只想利用庶女乌云的婚事,先收服了柳镇抚的亲妹虞山侯夫人柳氏,再借其控制柳镇抚,没想到虞山侯不上勾,她只能改了主意,暂时牺牲一下儿子,给他娶个侧妃回来。可这么一来。倒把儿媳楚郡王妃给得罪了。
楚郡王妃乔氏,自嫁给楚郡王后,几乎就是专房独宠的状态,楚郡王没有侧妃,也没有正经侍妾,只有两个通房而已,而且除了正妃所生的嫡子,再无其他儿女。乔氏哪怕感觉到丈夫的冷淡,也不认为自己母子的地位在他登基为帝之前会有什么变化,但如果多了一个官宦人家出身的侧妃。那就不一样了!
她不明白一向看重自己的婆母为什么非要弄个侧妃来给自己添堵,哪怕自己一再请求,婆母都不肯退让。反而严厉斥责自己。她一时又气又委屈,便索性带着儿子回了京城,不再帮楚王太妃做事了。楚王太妃既失了儿媳的助力,好不容易派出去的心腹又被儿子扣下,丈夫和儿子还联合起来破坏她的计划。真真是郁闷得不行!
可无论楚王太妃怎么闹,老王爷与楚郡王都不肯让步。他们都是精明人,不会没有发现京城里那细微的变化。不但楚王太妃盯上的两名京卫指挥使司武官先后被调走了,曾经被她收买了的那名武官,也因为小错被贬了官,改任文职。手上再无实权。
不但如此,连京卫指挥使司、五城兵马使司,以及京城附近几个卫指挥使司。凡是拥有实际兵权的高级武官都接到了调令,平级轮换,为期三个月,等全部轮换结束,他们回到原本的职位上。起码要两年以后了。对外的说辞当然是为了增加各卫之间的交流,但实际上。这些武官一但离开了熟悉的军队,即使手中仍有兵权,权威也会大打折扣的,想要利用这些士兵做什么谋反的事,完全是妄想,而等他们回到原本的位置上,手下的将领士兵也会有所变化。
这证明朝廷已经发觉了楚王太妃的小动作。楚郡王父子都不想再生波澜了,宁可受楚王太妃埋怨,也要阻止她的计划。楚王太妃领会到这一点后,却只是阴阴地笑着,然后便安静了下来。这不等于她认命了,她早已安排好了一场大戏,就等着看戏呢。哪怕她现在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替她把戏演好的!
青云不知道楚王太妃的想法,她刚刚收到牛辅仁的通知,去年奉她与清江王之命前去打听关蕴菁身世的人已经回京了,他们不但带来了关家与蒋家的消息,还把关蕴菁的奶娘也带了回来。
原来当年蒋家二奶奶临终前托孤,根本就不是托给了小姑子齐王妃!她们姑嫂多年不和,她哪怕是托给公婆,或是妯娌们,也不会找上齐王妃的。她当初吩咐奶娘,抱着孩子到百里外的临县去,关家有族人在那里为官——其实就是那位关经历,不过当时他只是个小小的县丞——哪怕是与族人之间的关系不算和睦,她也始终认定关家族人对她的侄女会更加爱护。
可惜蒋二奶奶一死,蒋家急于出京,便草草办了她的丧事,对她的娘家侄女一行人并没有特别关照,只是给了奶娘一点银子做路费。奶娘便带着孩子,还有一个小丫头,一个车夫,踏上了前往临县的路。不过他们还未出城门,就被齐王妃蒋氏派人追了回去。蒋氏嘴里说着不放心嫂嫂的娘家晚辈,两眼却是冰冷的,她擅自命人将车夫和小丫头远远地卖了,强令奶娘带着孩子住在她的院子里,不许她们离开半步。奶娘起初怕得要死,但后来见她没有加害之意,才渐渐安下心来。
王府的生活很是富足安逸,奶娘因此失去了警惕心。
当时在齐王妃幽居的院子里,还有一个孕妇,年纪很轻,腹中已有八个月的身孕了。奶娘曾和她说过几句话,猜出她应该是个丫环出身的,而且很有可能是罗家的丫环。罗家因谋逆而满门尽灭,却留下了这个怀孕的丫环,奶娘觉得自己可能是发现了什么重大机密,吓得不敢再问。
这个丫环很快就生下了一个女儿,然后第二天就死了。奶娘心里还疑惑过,她记得这丫环身体很健壮,生产也非常顺利,没理由会忽然死了的。不过她没有多说什么。
院中有了两个女婴,但因为很少有外人前来,倒是没什么人发现有异。没过几日,蒋二奶奶的娘家侄女,也就是真正的关家女儿,忽然生了急病,齐王妃声称那病会过人,连夜派心腹将她和奶娘送出了王府,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们送到了城外的庄子。
是奶娘在路上听见车夫们议论,说一会儿要送人去乱葬岗,她生了疑心,抱着孩子逃走了,果然看见他们满山遍野地找人,手里还提着银晃晃的刀。她吓破了胆,不敢出来,直到他们放弃离去,她才离开了藏身之处。
她身上只带了很少的首饰,当了以后,全都用来给孩子治病了,但孩子没能坚持下去,很快就断了气。她匆匆将孩子埋在蒋二奶奶的坟边,生怕被齐王府的人发现后,会丢了性命,就逃走了。没有路费,她一路受了许多苦,最后好不容易才乞讨回到家乡,便把孩子的死讯告诉了关家族人。因此关蕴菁在齐王府以关氏世家女自居之事,关家族人根本就不知情。
青云听完后,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看来我们的猜测没有错,关蕴菁真是假冒的,她事实上是罗家的遗腹女!”
一直沉默旁听的清江王道:“既然弄清楚了她的身份,就早日将她抓起来吧。这大半年里,我们可被她耍得不轻!”关蕴菁既然是罗蕴菁,那她非要嫁给他的理由就很好懂了,这原是罗家女未完成的夙愿,若他真的娶了罗家女为侧妃,等她生下孩子,他就可以死了!
兄妹俩迅速将消息报给了皇帝与太后,皇帝派了人手去城外庵堂秘密抓捕关蕴菁,但为了不走漏风声,他只加派了人手去监视齐郡王妃,没有先一步将她抓起来。
然而城外传回来的消息,却让他十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