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平日待在宫里的时候也多,只不过有时她需要打理庄园事务,探访朋友。看望清江王,偶尔也要指派手下的人去办些事,待在宫里远不如在宫外方便。
对此李嬷嬷也不是不能理解,又劝她:“那县主常回庄里住着也好,那一带方圆数里都是咱们的地方。周边的住家不是佃户就是奴仆,没有外人,也比这小宅子要安全得多哩。”
李嬷嬷性情虽柔和,却观念保守,坚持认为身份尊贵的姑娘们理当在深宅大院里住着,有无数丫头婆子侍候。两进的小宅子实在是太过辱没堂堂县主了。
青云无奈地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想:为什么来的不是孙嬷嬷?
还好李嬷嬷虽然嘴碎,却还算有眼色。知道青云不想听她啰嗦那些话,念叨了几次,就不再提起了。她在宫中当差多年,其实也很有几个旧识,有的在京中高门大户里做教养嬷嬷。有的则跟着子侄晚辈住在外城,甚至还有过去熟悉的内侍。如今已经不在御前当差,不走运的被调到偏远行宫之地,走运的就蒙恩出宫收养个子侄安享晚年。她找了个闲散的时候,向青云讨了假,便带着小丫头,坐着小马车,出门访友去了。
李嬷嬷前脚刚走,周楠后脚就上门了。
青云有日子没见周楠了,一照面,就发现她脸色发白,精神不大好,似乎有些憔悴,顿时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周楠勉强笑笑,拉着她的手进了屋坐下。丫头上了茶,又退了下去,周楠方才道:“你放心,我家里没什么事,人人都安好,我也没有生病,不过是有些累着了。还好事情已经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青云听得糊里糊涂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楠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事的真不是周家,而是王家。王家自打得了乌云宗女那门亲事,满脑子就想着自家要跟楚郡王府做亲了。后来楚郡王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居然把乌云的封号重新抬到了乡君位上,她不再是个光头宗女了,嫁妆待遇上了一个台阶,连带着王路达将来也有个正儿八经的仪宾身份。王家更是自得。
谁知乐极生悲,王路达某日从外头回来,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被人拉到暗巷里打了一顿,勒令他必须退掉亲事,否则就要他的性命。他被打得肋骨都断了,王家婆媳得知打人者的威胁,都害怕得不行,一边催着周王氏让周康出面,命官府追缉打人者,一边去楚郡王府试探口风,问是不是有贵人不想他们结这门亲。结果楚郡王命王妃亲自接见了王家婆媳,再三保证这门亲事不会有所改变,她们就安下心来。谁知王路达旧伤才有了起色,那日只是在家门口走一走,就又被人拖走打了一顿。这回他伤得重,脚都断了,又伤了脸,破了相,就算真能保住亲事,将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王老太太还在犹豫,王大太太已经哭死过去几回,跑到周家求周王氏出面,上楚郡王府去,无论如何也要退掉这门亲事。
富贵自然好,但也要有命享用才行。王大太太虽盼着儿子能得享富贵,却更注视他的性命。
周康怎么可能会跟宗室藩王接触?自然是拒绝了妻子出面。倒是楚郡王府那边派了人来,问明王家执意要退亲,也就答应了,另给了十两银子贴补医药费,但转过身,就给乌云乡君另订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个耕读人家子弟,得了秀才功名,却很可能无法再往上迈一步了,家境殷实,倒也不愁吃穿,就是家离得远些,在应天府境外,离京城有那么百八十里的距离。亲事一定下,楚郡王就跟人换了庚帖,火速过了聘礼,约好五月初八,乌云乡君就要过门了。
王家婆媳得了消息,都发了半天愣,接下来又听说那家子弟离京时,有楚郡王派来的护卫护送,路上竟也遇上了歹人,还好没受什么伤,只是稍稍被吓到了,婚事倒是没受影响。事后不知怎的,楚郡王派来的那几位护卫擒住歹人,没有送去官府,反而带回了郡王府去,才知道原来那些是楚王太妃派出来的人。
王家婆媳这时才回过味来,原来之前自家以为是顶好的亲事,竟然是导致王路达被打的根本原因。楚王太妃完全不想让女儿嫁给没有出息的人,平白浪费一个联姻的工具,所以才会派人来打王路达,要他知难而退的。可惜楚郡王不配合,很可能连老楚王也不配合,她才会用这种迂回的法子。可怜她们家王路达被打得重伤致残,乡君却便宜了外人去。若早知道是这个缘故,再坚持一下,求楚郡王借几个护卫过来帮衬,是不是就能让王路达继续做仪宾?
王家婆媳是哭天喊地,一边哭王路达的伤势,一边埋怨周家不肯伸出援手。楚王太妃又如何?她没法影响丈夫儿子的决定,只能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去制止女儿的婚事,可见能耐有限。周康好歹是都察院的人,又是四品,只要他愿意出面,楚王太妃也不敢太过分的,可他却袖手旁观,害得王家赔了夫人又折兵。她们要求周家给赔偿,还要周家赔王路达一个媳妇。
周康怎么可能答应?恼怒起来,甚至不许她们上门,还威胁要收回她们住的房子。她们这才怕了,只得改而纠缠周王氏。周王氏再心疼侄儿,也不可能牺牲亲生女儿,就把主意打到周樱头上。周樱当然不肯,哭哭啼啼地跑到周老太太跟前控诉,于是周老太太又叫了周王氏去骂,当中还有蔡姨娘明里暗里讽刺周王氏,周王氏敲打反讽蔡姨娘,周樱拉了周楠入战局,周楠躲避等等纠葛细节,就不一一详说了。周楠被家中乱局扰得心烦意乱,又要忙于家务,好不容易等周王氏说服周康,为王路达的庶弟寻了个还算不错的学馆附学,才把王家婆媳打发了。
王大太太虽然不情愿庶子出头,但王老太太却不是个糊涂人,王家终究还是要靠小一辈的男丁出头,才能支撑门户的,王路达既然残了,也就只有将希望寄托在王路程身上。
青云听完了周楠的叙述,也没法说什么,只能拉着她的手安慰她,又哄她欢喜:“前儿融君送信来,说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既然你家里如今已经平静下来,不如咱们到庄园上住些日子,散散心,你觉得怎么样?”
第八十二章荷包
周楠很是心动,但又犹豫不决。
她现在父母与祖母皆在,又有兄弟姐妹,自己还管着家里中馈,不象从前自由自在,若要出门玩耍,首先要得到父母的同意,祖母的同意,还要摆脱掉庶妹的跟随。若只是到青云家中小坐半日,问题倒是不大,父亲周康不会反对,祖母周老太太与母亲周王氏都盼着她能多多巴结青云这位县主,自然也是同意的,祖母还十分希望她能带上周樱呢,只是…到别人家里住几天,意义就不一样了。
周楠面露难色地苦笑了下:“我倒是想的,就怕妹妹也要跟来,若我不肯答应,祖母未必肯放人呢。”
青云皱皱眉头:“如果你想去,我跟你家里打声招呼好了。我不想周樱去,你祖母也不能逼我吧?”
周楠低头揉着袖角:“她自然是不敢,只是回头会教训我罢了。”
周康如今公事渐渐上手,越发忙碌起来,家里的事,他已经抽不出心力多管了。周王氏娘家才遭重挫,底气弱些,未必会在这种小事上跟周老太太较真,而周樱早有心要亲近青云,怎么可能会放过大好机会?青云不理她,她不敢跟青云计较,暗地里必然会在祖母跟前说周楠的坏话。青云提议到庄园小住,是想让周楠散散心,开心一些的,如果反而让她在家中处境更难过,就本末倒置了。
青云皱了皱眉头:“真是的,你如今在太后面前已经挂上了号,你祖母和妹妹之前不是明白这一点了吗?怎么还要跟你过不去呢?”
周楠苦笑。太后只见过她一面,说是喜欢她,但也没再召她进宫。周老太太从前也风光过,王家那头更是曾经身居侯门,见此都在暗中猜测。太后可能只是当年夸奖她几句,过后就忘了,但这也不代表她就完全没了前程,毕竟还有位清河县主在呢,只是终究不算十分牢靠,对她的态度也就冷淡了下来。
青云听完后只觉得好笑,前些日子宫里不是忙齐郡王府的事,就是忙楚王太妃的事,太后又开始为清江王选妃了,哪里有空想到别的?而她本人也确实没空再带周楠进宫。周家与王家居然因为这样就小看了周楠,实在太过浮躁了。
青云想了想太后前些日子说的,周楠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清江王妃候选人一事。犹豫片刻,才道:“太后近日可能会想见你,日子我说不准,但你最好有所准备…”
周楠有些吃惊:“太后因何召见我呢?难不成你跟太后说了些什么?”
青云干笑着摆摆手:“哪有说什么?她老人家是忙完了几件要紧的事后,想起你来了。就打算叫你进宫去说说话。她对喜欢的晚辈,都是这样的,你瞧我就常常进宫陪她,你不必太紧张,自然一些就行了。有太后护着你,你家里人再怎么样。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周楠抿嘴微微一笑:“我瞧太后若真有心要护着我,也是因你之故。若不是你与我交好,太后哪里能瞧得上我呢?”说着她就叹了口气:“想当年你我初相识之时。我还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被父母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只知道目中无人,你却不把我当一回事。那时我心里挺恼恨你的…与你认识得久了,才知道你的性情为人再好不过。”
青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好地。说起那些旧事做什么?我那时候也不懂事呢。”
周楠笑笑:“才不是呢,你比我要懂事多了。我那时自命不凡,只觉得自己在京里住得久了,父母都是官宦人家出身,我从小儿读书识字的,交好的都是王公贵人家的女孩儿,我又有个做侯爷的外公,整天耳濡目染的都是朝廷大事,就以为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其实仔细想来,我这样又算得了什么?我听着那些朝廷大事,心里就真的明白么?我交好的都是世家大户千金,或是楚王郡主这样的贵女,就真的见识不凡了么?其实我跟她们说话,整日里议论的不是哪家脂粉好,哪家衣料名贵,哪家首饰精致,哪家嫁女娶媳,哪家闹出了丑闻丑事,就是些伤春悲秋的小诗小词,弹个琴,画个画儿,还要议论谁比谁强些,这回不如人,下回就要把脸面挣回来…不过是小孩子家争闲斗气罢了,于家于国何益?”
她看向青云,目光柔和:“直到父亲摆脱牢狱之灾,重回清河为官,我与你相处得极熟了,日常起居都在一处时,才头一次知道外头的民生稼秆,市井物价,知道天南地北,都有何出产,知道我一个月花的脂粉钱,能养活几个穷人家的孩子。是你让我知道了自己过去有多么肤浅,让我知道了什么事才是我应该做的。”
青云的脸越发红起来:“你真是的…你再说我都要不好意思了!”她当年的所作所为,其实也没那么有深意…
周楠微微一笑,越过茶几握住她的手:“青姐儿,我心里感激你,若没有认识你,我简直不敢想象如今自己会是什么模样。可笑我当初见你整日为了几两银子的入息费心费力,还笑你这么个人,论胆量、论气度、论见识,都不是小户人家能养得出来的,可惜竟俗了。后来才明白,谁才是俗的那一个呢。”
青云抿嘴忍笑,用另一只手轻拍了她的手背一下:“你老实交待吧,今儿嘴里象淌了蜜似的,说了这么多好话,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我哪儿有呀?”周楠羞恼地抽回了手,“人家就是有感而发,夸夸你罢了!”
青云笑了:“好吧好吧,是我说错了。难为你把我夸得这么好,不如多夸几句,夸得我飘到天上去好了。”
两人玩笑了几句,周楠又将话题拐回前事上来:“你请我去庄园里玩,我心里感激,也很想去。只是得先问过父亲的意思,若是父亲同意,祖母和母亲那里就好说了。只是眼下未必合适,毕竟端午将近,家中事务必然比平常忙乱。况且以避暑为名出城,祖母兴许会怪我只顾着自己享乐,不顾长辈手足了。等我得了信儿,再告诉你可好?倒是融君刚刚病愈,龚太太与姜五太太都不肯放她出来透气,她怪闷的。你拉上她去城外散散心也好,并不一定要等我同行。”
青云明白她的意思了,笑着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
周楠又陪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不早,就打算告辞。临别前犹豫了一下,又提醒了青云一句:“我哥哥可能过些时候就要订亲了,到时家里若要摆酒。祖母可能会给你下帖子,也有可能会让妹妹过来请你。届时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可别为了父亲与我的面子,就勉强自己。”
不是周楠多虑,上回周家宴客时闹出来的笑话。她还记得一清二楚。如今周老太太与周樱、蔡姨娘都想要攀上青云这棵大树,难保会再闹出点什么事来。她是真的丢不起这个脸面了。
青云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她的顾虑。非常爽快地答应下来:“你放心,等天气热起来了,我也有事要忙呢,说不定就出城去了,不出城也是进了宫。你家的喜事,我未必能到贺呢。只能现在先祝贺一声,还请周大人别见怪才是。”又问:“你哥哥的亲事可算订下了,不知订的是哪一家?”
周棣定的亲事,实在算不上理想。原是周康平日交好的一位同年做媒,说的是他继室的娘家妹子,听闻年纪已经十八岁了,因有几分姿色,又读过几卷诗书,家里人就盼着她能攀一门好亲事。可惜她家世不给力,其父只是个六品小官,家境又平平,备不起丰厚的嫁妆,高门大户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小门小户的她又看不上,就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拖到十八岁了还未定亲,想着可能要步姐姐后尘,嫁给某个大龄高官做继室的,偏偏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对象。没想到转了一圈,最后找到的居然是周棣这样的年青后生,也算是意外之喜了。虽然周棣没了功名,将来仕途无望,只能打理家中产业,但好歹周家也有周康这位前途大好的四品官支撑门户,她算是高嫁了。
若是从前,周王氏绝不会容许儿子娶这样家世的媳妇,无奈形势比人强。周康未能封侯,周棣功名路断,周老太太反对他去做小吏,他本人又身体不好,没法从武职晋身,只能待在家里守业了。他现在精气神很不好,整日闷闷不乐的,周王氏怕他钻了牛角尖,只好尽快给他娶个媳妇,将他的心思掰回来了。如今王家没了做皇亲国戚的机会,庶子王路程要有出息,还不知要等几年,王家婆媳也跟周王氏起了矛盾,日渐疏远。周王氏认识到了现实有多么残酷,只能丢掉过去的幻想,老老实实地,指望儿子早日给自己生几个孙子孙女,不再想攀高亲的事了。
周楠对此倒是乐见其成的,她说:“哥哥的年纪也大了,早该娶位嫂子回来的。我见过那位姑娘一面,模样儿是极好的,本人也知书达礼,就是心气儿高些,但婚事连番受挫,想必这心气再高,也高不到哪里去了。以我们家的根基,应该不至于让她瞧不上。等她过了门,我把家事交到她手里,以后就轻松多了!”
如果是心气高、一心要攀好亲事的姑娘,嫁给周棣这样仕途无望的男子,不会心中不平吗?这门亲事,更多的象是两家之间的政治联姻,否则这姑娘好歹也是六品官的千金,嫁不了大户人家,也可以嫁个进士、举人什么的,没必要将就周棣啊!
但青云看着周楠的神色,觉得她也许是明白的,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就把她送走了。
青云回到屋中,刚刚坐下,前院就有人来报说:“清江王来了。”她不由得好奇,清江王并未事先打过招呼,忽然来做什么?
清江王打着扇子进了门,就满头大汗地叫口渴,又掏出帕子不停抹汗。青云看得好笑,忙替他倒茶:“大皇兄这是怎么了?不过是四月里,你就热得这样了?”
“别提了!”清江王一口气灌下整杯茶,长长地吁了口气,“我这身肥肉,向来夏天里最难捱,今儿日头大,我一路骑马过来,被晒得满身大汗,怎会不热?”
青云便取笑他:“我以前没说错吧?大皇兄还是赶紧减肥算了,不然这一身的肉,别说外人瞧着,只当你长得不好看,不知道你也是位清俊迷人的公子,就是对身体也不好。马上就是夏天了,你这样动一动就出汗,又不肯出城,日子还怎么过呢?”
清江王一脸苦相:“别提了,天儿凉快时,你的话我没放在心上,如今是真后悔了。妹妹放心,我明儿就开始减!”
青云半信半疑,只劝他:“减肥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天气热成这样,你还是换个阴凉些的屋子住些日子吧,没事就别出门了。若有事找我,叫个人来通知我一声就好。”
清江王皱皱眉:“不为这个,我也想在家里少待些时候。”却没有多谈,只问青云:“你城外的庄子,眼下可有外人住?”
青云怔了怔:“你是要过去避暑吗?现在倒是没有外人住,本来我说好了要请朋友去玩的,但其中一位又有事。大皇兄若要去,自然没问题,但翠雯不是快生了吗?”
清江王叹了口气,正要说些什么,忽然面露古怪,从椅子角落里拎起一个荷包:“这是妹妹的么?味道怪好闻的,是什么香?也给我一个吧?”
青云却是愣了愣,那好象是周楠的东西,什么时候拉下的?
第八十三章攀亲
青云向清江王解释,这是自己一个朋友落下的,那朋友刚刚离开。
清江王听说是个姑娘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了,忙将荷包交给了青云:“我不知道是别人的东西,还以为是妹妹的呢。好妹妹,你把这荷包还给主人时,千万别提我。”
清江王是个大龄未婚男,而周楠是未出阁的女孩子,若让人知道她随身的荷包曾经落到他手中,定会有闲话的,若损及她的闺誉就不好了。清江王听闻周楠是妹妹青云的闺中蜜友,爱屋及乌,还未及谋面,便对她也生出几分爱护之意。
青云却是想到了太后的打算。虽然太后没有明说,但她确实很喜欢周楠的温和稳重,只是考虑到周楠的母亲,以及周康是皇帝信重之臣,就怕将他女儿许给清江王,皇帝会有想法,因此一直未能下定决定,眼下也在看其他人家的女儿。但她去年为清江王选妃时,就把适龄又身份合适的姑娘看过两、三遍了,如今再看,也没什么不同,从前看不上的,现在也不可能看得上。因她迟迟未能找着合适的人选,又渐渐将目光放回到之前放到一边的周楠身上来。
周楠根本不知道清江王会在她离开后到来,会不小心掉落了荷包,自然是件意外。若不是清江王来得急,青云回过神,发现了荷包,又或是有丫头进屋收拾东西时看见了,告诉青云收起,也就没有清江王发现荷包的事了。清江王因为闻到了特别的香味,而拣起了这个荷包,难不成他们之间真有缘份?
青云捏着荷包,打量一眼清江王那胖乎乎的身材,心里再次纠结了下,决定闭嘴。什么话都不说。
但她不说,清江王却先开了口:“这香味怪好闻的,渗了些薄荷叶的香气,兴许还有冰片,但奇怪的是,竟调得十分和谐,带着淡淡的馨香,既柔和,又让人精神振奋。不知是哪位高手调的香,我还从未闻过。”他冲青云笑了笑:“好妹妹。大皇兄求你一件事,能不能替我问一问这荷包的主人,讨个香料方子来使使?”
青云疑惑地低头闻了闻那荷包。确实有薄荷冰片的味道,花香也很好闻,但也不至于让见惯各色奇香的清江王另眼相看的地步吧?周楠是从小就养成了熏香的习惯,但在清河与锦东时,生活条件不如京中讲究。她就改用了戴香荷包的做法,回京后也没改。这荷包的香气,在夏季炎热的天气里闻着,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又不过于浓烈,十分适合周楠大家闺秀的身份。青云知道自己若开口。周楠一定会送方子,但是清江王的态度…
她留了个心眼:“大皇兄,你这么喜欢这个香味么?我闻着只是还好。你要是想配些清新提神的香。大可以自行叫人配去。宫里一年四季都赏不少香料下来的,我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平日只爱用花香或果香,但你园子里应该不少这些吧?”
清江王苦笑着摆摆手:“别提了,我小时候倒常熏香。无论喜欢不喜欢,宫里总是有这种东西的。后来到了清江园。就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非父皇赏香料下来,否则我自个儿是不会捣鼓这些的。也就是这几年,方才重新用起了香料。只是用来用去,都是那几种,闻得腻了。近来…”他顿了顿,“翠雯怀着身孕,在这香料上有些忌讳,我怕麻烦,就没再熏香了,只有翠雯自个儿爱烧些特地配了不会对孕妇有害的安神香,据说还有安胎的效果。可我闻着,总觉得熏人,难得今儿闻见这荷包上的香气,倒是难得的清新怡人。若能配上一些,随身带着,哪怕是再闻见翠雯烧的那香,也好过了。”
青云听得好笑:“没听说孕妇要成天熏香的,就算有安胎效果,也不应该闻太多,还不如多喝两剂安胎药呢。大皇兄你就抗议两声呗,难道在你自个儿的家里,还要被小妾烧的香料熏出来?”
清江王只是还之以苦笑,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说什么:“她都快临盆了,我还跟她计较什么?”
说得也是,青云便道:“回头我问周姐姐要调香的方子好了,就说是我闻着喜欢,想要自己配。”
清江王露出几分喜色,继而又有些好奇:“你说周姐姐?你这位朋友,莫非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周康的女儿?我记得你与周家在清河的时候就是旧识了。”见青云点头,他又笑道:“我对京中官员家中的情形都不大清楚,只隐约记得,这位周御史娶的好象是前头虞山侯的女儿,这位周姑娘的外祖家,如今已经丢了爵位吧?好象是由族人袭了爵。”
青云有些惊奇:“大皇兄居然知道这些事?倒也难得。”清江王在清江园幽居多年,除非先帝探望时主动提起,否则是不会接触到外头的讯息的,而他在当今皇帝登基后,虽然有了人身自由,却又为了避嫌,从不过问朝中事务,更别说与官员结交了。他是从哪里听说周家的事的?
清江王轻描淡写地说:“探望几位叔叔婶婶时,听他们说起楚王府乌云妹妹的亲事,才知道了一些周王两家的情形。这周御史倒是个难得的,听闻他女儿也极好,倒是他夫人的娘家…”他轻笑了下,摇摇头,“他们王家,似乎天生就擅长钻营,也喜欢钻营,从前他家老爷子还在虞山侯位置上时,就已经十分擅长结交权贵了,我记得小时候,常常看见他跟在楚王叔身后巴结奉承,定国公在世时,也时不时带他在身边。”
青云听了,觉得很有意思:“这真奇怪,他既然爱巴结楚王叔和定国公,为什么当初又跟淮王勾结在一起,参与谋逆?若不是为了这事儿,他也不会丢了爵位。”
“谁知道呢?”清江王耸耸望,“淮王叔的生母原也得宠过好几年,淮王妃又与祖母娘家有亲,他家世子小时候曾一度养在中宫。有段时间,宫里宫外都有传言,说诸位皇伯皇叔们斗得太厉害了,有几人折了进去,皇祖父心中失望,打算越过皇子,直接从皇孙里挑选皇储,当时被认为最有希望的,就是淮王叔的嫡长子。只不过没多久,皇祖父就把人送回淮王叔府里去了。这传言才渐渐不再有人提起。兴许淮王叔就是在那时候生出了妄念,也未可知。”
原来如此。先帝当年对淮王如此忌惮,在还没有明确的谋反证据时。就将他一家软禁起来,可见淮王曾经对先帝的皇位造成了多大的威胁,那代表他必然曾经极有权势,前任虞山侯会起攀附之心,也没什么出奇的了。
只不过他一向是楚王府与定国公府的附庸。忽然被揭发做过淮王的党羽,楚王府与定国公府怎么可能容忍?这也怪不得周楠会被从前的朋友疏远了。
清江王还道:“如今这位虞山侯,虽跟从前那位多有不和,但到底是王家子孙,这攀附的本事真是青出于蓝了。我封王三年有余,他一向不搭理我。兴许是忌讳着什么。结果齐郡王府一出事,他见我安然无恙,又有传言指我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便一改前头的冷淡,主动往我府里送礼来了,说是端午节礼。要知道眼下离端午还有好些日子呢,他也太急了些!”
青云睁大了眼:“他给你送礼?他为什么要巴结你?”
清江王也搞不明白,但他更烦恼的是别的事:“若只是送礼。也就罢了,私下悄悄给我送礼。想托我在皇上面前帮忙说好话的,也不独他一个,但他图谋的更多,还私下暗示我,愿意将嫡出的女儿嫁我为妃。这事儿明明是太后做主,他却找到我跟前,实在烦人!”
青云叫道:“他要把女儿嫁给你?那他怎么不叫老婆进宫跟母后说?找你有什么用呀?!”
“他不但找到我面前,还…”清江王顿了顿,犹豫了一下,才道,“那日我从宫里坐车出来,在官道上遇见他家女眷的马车,好象是车坏了,停在路边动不得。妹妹知道,我素来不管这些事的,即便遇上了,也只会当没看见,继续往前走。他家下人见我没理会,就从后面追了下来,想求我分几个下人过去,帮忙修车。那官道上人来人往的,坐马车出行的人也不少,怎的他家只找上我?我多留了个心眼,就打发两名长随过去瞧瞧,自个儿继续赶路。没多久,那两名长随就回来了,说王家的马车没什么大毛病,已经修好了,我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谁知第二天…”他无奈地看了看青云,“谁知第二天,虞山侯带着老婆和女儿亲自上门来向我道谢,感谢我向他的妻女伸出援手,求她们于水火之中,还让他女儿打扮一新来拜见我这个恩人…”
青云简直无语了,这姿态未免太难看:“虞山侯怎么忽然如此热情起来?从前可不见他对你有多亲近,难道就只因为齐郡王府之事,证明了你在皇上面前的地位无可动摇?”
“若他只是有这个意愿,倒还罢了。”清江王叹了口气,“问题是他做的不仅仅如此而已。他不但给我送礼,说是谢礼,还让管家给我清江园里的人也送了礼。翠云是内管家,得了他夫人满满一匣子赤金首饰,吓了一大跳,拼命拒绝了,过后私下告诉我,又查到园中还有旁人得了虞山侯府的东西,连夜查抄,闹得鸡犬不宁…”
青云愕然:“翠云这是在做什么?就算虞山侯府送了礼,收了就收了,跟皇上打声招呼就好,就算是要教训下人,也没必要在园中查抄吧?”她心里有些不舒服,想起了抄检大观园的典故,清江王在处境最艰难时,都没有外人进过园中抄他的家,如今竟然是内院自个儿抄起来了,真是晦气!
青云忽然觉得不对劲,翠云不是这样的人,她虽然管着清江园的内院事务,却很少自作主张,如果清江王不情愿,她是绝不敢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的。青云忙问:“大皇兄,这查抄之事,真是翠云的主意吗?不是她做的吧?是不是翠雯的主意?”
清江王没吭声,青云板起脸了:“大皇兄,你老实跟我说吧。是不是翠雯的主意?她怎么有这胆子?不但不顾你的感觉,整天熏你不喜欢的香,还支使翠雯抄起自个儿的家来了?她当自己是什么人?难道就因为她怀了你的骨肉,马上就要生了,所以就嚣张起来了吗?!”仔细想想,清江王今日在这里,苦笑得太多了,又透露出不想在家多待的话风,定然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清江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也罢,这事儿我虽不愿意向妹妹提起,但妹妹想必用不了几天,就能听说的,早些讲出来也没什么。翠雯将近临盆,性子越发烦躁了,整日坐立不安,还有胎气不稳之象。太医过来诊脉,只说她心思太重了,应当放宽心,可她就是不肯安静下来,总觉得孩子一出生,我就要将她弃之不顾了,说再多的好话,也只当我哄她。我想着,看在孩子份上,不与她计较也罢。谁知虞山侯有嫁女之意,翠雯心中更加惊惧,一听说王家私下送礼给园中下人,就怂恿翠云去查问,竟真叫她查出些东西来。”
他看着青云,一字一句地道:“内院一个新提拔上来的二等丫头,刚刚得了王家的东西,她随身的行李中,被人查抄出一包药粉来,若让孕妇服下,绝对逃不过一尸两命的结果。”
青云震惊得猛然站起身来:“这是虞山侯夫妇指使的?他们怎么有这胆子?!”八字都没有一撇的婚事,王家是哪里来的底气,竟然要谋害郡王后嗣?
清江王却摇了摇头:“翠雯是这么想的,但我却觉得不对劲。据这丫头同屋的人所说,这包药粉在她包袱里,至少有四个月了。四个月前,虞山侯还远着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