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忧郁
清江园里被搜出藏有堕胎药粉的丫头,原是在外院侍候的粗使婢女,去年添加人手时,才从外头买来,当时买人的就是翠雯与翠云,每一个进园的新人,都是经过她们再三验看的。
作为粗使婢女,这丫头不可能独占一屋,而是与其他三个小丫头住在一处,无论衣食住行,都在一处,虽然各人也有各人的私物,但要完全瞒过同屋的人,是很困难的。据与她同住的小丫头们说,早在正月后半段时,清江王想着园中婢仆有的是独自一人在园中,家人另居别处,不忍心让他们大过年的也无法与家人相聚,特地每人给假两日,一日轮四人,从正月二十到月底,一共有十天时间,让这些人出园与家人团圆,这其中,就有这个粗使丫头。那包药粉是她从“家里”带来的,她本人声称那是家人给她配来治皮癣的药材。其他丫头听说她可能会长皮癣,都疏远了她,只知道她那包药一直塞得十分严实,倒也没人敢去翻它。
这一两个月里,翠雯因临近分娩,情绪不定,心情也越发暴躁。她是清江王头一个侍妾,又将要生子,将来无论是哪家千金成为清江王妃,这王府里都有她一个位置,因此她也就不再将自己当成是一个宫女了,反而端起了后院女主人的架子。在清江王面前,她不敢太过分,翠云又深得清江王信任,她同样不敢做得太过,于是有时候脾气上来,就会拿其他小丫头们出气。五六天前,她因气得狠了,把平日侍候她起居的一个二等丫头打了几板子。虽然事后清江王表示了不满,翠云也劝了她,她渐渐醒悟到了自己的错处。但人伤了,就没法再侍候她,她只好再另寻人手。
外头买的人,她是信不过的,只得从外院挑选。那藏药的丫头本来因为有生皮癣的传言,她是不会看上的,谁知其他丫头都表现得太过积极了,反倒让她生出了疑心,觉得她们不是想借机攀附清江王,就是要对她不利。最后反而挑中了那个丫头,又请大夫来确认那丫头身上没有病,就直接调了后者进内院。
这个丫头在内院负责的只是翠雯院中的洒扫活计。一般不许进屋,也不会让她接触饮食。但既然到了翠雯跟前侍候,真有心要下药,也不是找不到机会的。翠雯因疑心虞山侯府收买身边侍女,而下令抄检清江园。结果抄出这么一包药来。清江王得知真相,心里也是惊出了一头汗。倘若翠雯没有下令抄检,又或是略迟几日再抄,兴许那丫头已经找到机会向她下药了。
青云听到这里,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照这么说,大皇兄觉得这丫头跟虞山侯府无关。她是奉了别人的命令,潜入清江园对翠雯不利的?”
清江王点点头:“若是在新年前后,倒也不难猜。十有**跟齐郡王妃脱不了干系。妹妹可记得,她一直盘算的,就是把罗蕴菁嫁给我,生下我的子嗣,然后再利用这孩子谋取皇位?她不可能容许别的女人生下我的庶长子。因为罗蕴菁身世不明,即便嫁我。也只能做侧妃,生下的也只会是庶子。同样是庶子,没有长子名份,又算得了什么?她们的算计就要落空了。”
青云恍然:“这倒是说得通的。那丫头去年就进清江园了,只是一直在外院做活,没有机会接触翠雯,直到前几天,才进了内院。如果说齐郡王妃在年后就吩咐了下药之事,那她就是直到这几日才有了机会。不过齐郡王府已经覆灭,这丫头早没有了下药的必要。只要她不是忠心到了脑袋发昏的地步,想必还指望能在这清江园里过一辈子安稳日子,别叫人发现她的真实来历呢!”
清江王也同意这个说法:“我这园子,平日里人员出入管得极严,不必我插手,自有宫里来的内侍打理。这丫头得知齐郡王府没了,也无法出园逃走。至于她保留手上的药,到底是怕丢弃时被人发现而起疑心,还是仍旧存有妄想,我也不得而知。横竖她是齐郡王府的余孽,交给宫里处置就好,我也不必操心了。”
青云点点头,接着又有些不解:“事情既然都解决了,大皇兄还有什么可烦恼的?如果是担心齐郡王府安插在清江园的不止这一个人,那就索性把外头买来的都放出府去得了,只用宫里的人,不行吗?等忙完翠雯生孩子的事,再到庄子里挑人就好。大皇兄你如今也是有庄子的人了,佃户家或是雇工家的女儿不是更可靠些吗?”
清江王又露出了那种意味深长的苦笑:“事情哪有这么简单?我倒是想这么做呢,可翠雯…她认定了是虞山侯府收买了那丫头,意图对她下药…”
“什么?”青云又好气又好笑,“你都把事情掰开来给她讲清楚了,她还固执己见,到底是真的想歪了,还是想敲打虞山侯府,免得虞山侯把女儿嫁过来?可问题是,就算你的正妃不是王家女,也会是别人,从前定了严姑娘时,也不见她闹得这么欢腾,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清江王的脸上只剩下无奈了:“我也不明白,我早跟她说清楚了,无论她犯过什么错,好歹也是陪了我患难多年的人,又即将为我生儿育女,我是不会在她生产后,将她弃之不顾的。可她…”他顿了顿,“她如今已经钻了牛角尖,好象觉得我马上就要迎王妃进门,到时候一定会将她弃之不顾的…”
产前抑郁症吗?
青云顿时明白了,虽然对翠雯的许多想法不以为然,但站在翠雯的立场上想想,又似乎可以理解她的不安。只是她没有资格去对这件事说三道四,唯有劝清江王:“翠雯大概是后悔以前做过的错事,加上又身怀有孕…我曾听长辈们说,孕妇越是临近产期,越有可能会觉得不安、焦虑。这时候身边的人一定要多开解她,让她安心才行,必要时。可以让大夫想办法开些药,否则让她持续这样的焦虑和不安,迟早会对胎儿产生影响的,那就太糟糕了!”
清江王顿时担心起来:“不会吧?太医每隔几天就来看她一回,都说她只是身体有些虚弱,又心思太重,以至胎气不稳,倒不至于有什么严重的后果…”
“这是有经验的长辈们说的!是血的教训!”青云果断提出警告,“大皇兄千万别掉以轻心,还是求一求母后。请她派几位擅长产育的太医过去帮忙吧。好歹撑到翠雯生产,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不过等她生完了孩子,你也不能放松下来。因为她有可能会更加焦虑不安,以至病情恶化。所以,等她生完了,你也要继续开解她,让她放宽心。”这么一想。好象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让翠云多照顾她吧,她们是多年的好姐妹了,当然大皇兄你也要多陪陪她。”
清江王的眉头皱得死紧:“这么下去,我也不用过日子了。她到底是哪里来的这许多傻念头?!”
虽然恼怒,但想到多年情谊。清江王还是不忍气看着翠雯出事的,更别说当中还关系着他的亲骨肉。他决定先进宫去向太后讨几位太医过去,横竖宫中眼下并无孕妇。那几位擅长产育的太医闲着也是闲着,最好再添上几位经验丰富的接生嬷嬷。
清江王离开后,青云独坐屋中,也觉得心情很是烦闷。翠雯只是侍女出身的小妾,心里却隐隐将清江王视为丈夫。对将来的清江王正妃心生敌意,在这个时代的人们眼中。无疑是大逆不道的想法。但青云拥有一个现代灵魂,又觉得她处境可怜可叹,没法批判她的这种想法。可只要一想到,太后很有可能会把周楠嫁给清江王做正妃,她就越发纠结了。与翠雯相比,自然是周楠与她更亲近,那她应该站在周楠的立场上,批判翠雯心生妄想吗?
青云连连叹气,只觉得头痛无比。
第二日,她听说宫里太后赐下了两位极富经验的嬷嬷,另添上两位擅长产育的太医,一并送去了清江园。这已经算是十分破格的了,还是看在清江王添长子或长女的份上。若是换了正妃或是有地位的侧妃,太后也许还会再赐一尊送子观音,但她却没有给翠雯这个尊荣。
太后私下对青云抱怨:“为着你大皇兄抬举她,我也对她颇为看重,什么赏赐都是头一份的,还打算等她生下你大皇兄的长子,就将她封为清江王侧妃,也省得将来正妃进门后压着她。谁知倒将她惯出了这一身的臭脾气,不过是怀了胎,就把自己当成是个人物了,竟对你大皇兄使性子。谁家没事闹抄家?她也不怕晦气!不过是个通房,连侍妾的名份还没挣上呢,就摆起主母的架子来了!”
青云只得连声安抚她,太后却还觉得不足:“本来,她若只是在自个儿家里闹一闹,只要你大皇兄不说什么,我也懒得理会,可她居然闹到外头去了!这回幸好虞山侯一家子离开清江园离得早,若是叫他们知道翠雯把他们当成是贼,闹将起来,连你大皇兄也要丢尽脸面!他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好日子,还时不时有朝臣拿他的身世说事儿呢,他容易么?那贱婢竟不知体谅!”
居然连“贱婢”都骂出来了,可想而知太后有多恼怒翠雯。青云除了好生安抚母亲,稍稍替翠雯说两句好话,还能做什么呢?
倒是虞山侯府那边,隐约听到了一些风声,不安之余,又四处托人进宫,想要在太后面前探口风,还不肯死心,想要推荐女儿去做清江王妃。太后压根儿就看不上他女儿,嫌他家才得了侯爵几年,女儿们言行间满是小家子气,不配做王妃。
虞山侯还没来得及失望,就被皇帝宣他进了宫,就他贿赂清江园婢仆一下严斥一番,他也就没再提起什么婚事不婚事的了。虽然外界隐隐有风声,传他要把女儿嫁给楚郡王作侧妃,但随着他火速为嫡长女定下了一门婚事,乃是一位爵位是镇国将军的宗室子弟,其父还是位颇为体面的郡王,这种传言也就渐渐不再有人提起了。
清江王妃的人选迟迟未能决定下来,清江王继续为翠雯的产前忧郁症烦心,而青云这里,则收到了曹玦明从岍州捎来的信。
他终于以优秀的成绩通过了院试,正式取得了秀才功名。
第八十五章半夏
青云虽然早就觉得,以曹玦明的聪明才智,一个秀才功名是绝对不成问题的,但知道他确实成功考中了秀才,心里也是欣喜无比。
曹家过来报信的不是别人,正是半夏。他一直留在京城曹氏医馆中做事,如今虽然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二掌柜了。他当年一直跟在曹玦明身边,无论是清河还是锦东,都一路随行,对于曹玦明的心事是心知肚明的。他不象麦冬那样喜欢自作主张,一直唯曹玦明马首是瞻,又与青云相识数年,深知她性情为人,早在心中认定她才是最佳主母人选。因此曹玦明的信刚到曹家,他就半刻钟都没有耽搁,立刻将医馆里的事务交给旁人打理,自个儿带了信到青云家里来了。
青云一听说消息就露出了喜色,让他心中更加欣喜。虽然青云如今已经贵为宗室县主,而自家少主人只是考中了区区一个秀才功名,但从青云脸上的喜色就可以看出,她完全没有嫌弃的意思,是真心为他家少主人欢喜的。半夏心中怎会不觉得欣慰呢?
因此不等青云追问,他就主动说出了许多细节:“少爷前头县试、府试都考得极好,虽不是案首,却也在二、三名之间。听闻得了案首的,乃是岍州书香名门朱家的大公子。朱大公子从十几岁起就是岍州有名的才子,人所共知的,只是运气不好,接连有亲长去世,才会误了科考,拖到如今才应试。他的才学,连考官都十分推崇。我们少爷被人评价只比朱大公子略逊一二分,可说是极有脸面了。朱大公子小时候也曾与我们少爷同窗三年,只是过后就少了来往,听说考过府试后。也曾在人前夸奖过我们少爷的学问好呢!”
青云闻言更是高兴,她只知道曹玦明自小聪明,背医书什么的完全没问题,推断他背四书五经也不会太差,加上他在学医之前,曾经有过正式启蒙读书的经历,而读书这种事,往往是一通百通的,所以才对他考科举抱有很大的信心,就算举人、进士有些艰难。但考秀才还是没问题的。如今听了半夏的说法,知道曹玦明不仅仅是没问题而已,成绩还很优秀。意味着他将来考乡试的难度也会大大降低,心里自然松了口气。
她有些激动地问半夏:“那曹大哥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呢?”顿了顿,脸上的笑容略淡了些:“还是打算等考完乡试才回来?”
半夏则道:“少爷说,虽然得了秀才功名,但要想在乡试取得好成绩。仅靠他如今的本事,是不成的,还须寻良师请教。岍州虽是家乡,但曹家世代行医,在士林没什么根基,也寻不到好先生。虽说朱大公子有意相助,但终究比不得京城良师更多,他也想回来多向乔大人请教功课。因此,打算马上就回来。横竖岍州离京城不过是半个月的路程,等到七月再赶回去,也是使得的。”
青云脸上的笑容重新灿烂起来了:“这么说,曹大哥马上就要回来了?那曹太太呢?你们家太太也要一起回来吗?”
“太太说。横竖少爷还要回去参加乡试,索性就在老家待到乡试之后。过完了中秋,再回京城也不迟。”半夏道,“但少爷还要在岍州再耽搁几日,等几位族里的少爷打点好行李,再一同回京。”
青云眨眨眼:“怎么?曹家族里有人要上京来?做什么?”
“少爷已经考中了秀才,接下来还要准备乡试,医馆里的事,只怕没什么功夫去管了。”半夏答说,“族里几位少爷随行上京,是打算把医馆里的事务接过手去,好让少爷能安心备考。族里几位老爷都说呢,曹家世世代代,除了太医,就没出过真正的官,外人瞧着,也看不起他们是医者,不承认曹家也是仕宦乡绅,因此盼着少爷能真正改换门庭,给曹家挣脸面呢!”
京城如今的曹家医馆,其实是曹玦明一手一脚重建起来的,并不是曹家族人所共有的产业。如今直接转给了曹氏族人打理,青云心里有些替曹玦明叫屈,但既然他是为了安心备考,这点小事又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曹家族人还要寄望曹玦明科考成功,支撑门户,想必不会为了间小小的医馆,就让他受委屈的。
这么一想,青云也不再追究医馆的事了,笑着对半夏说:“既然曹大哥还要过几日才能回来,你好生替他把屋子打扫干净了。如今天儿越发炎热,如果家里缺少冰,只管打发人来我这里取。若还需要点别的什么东西,也可以来找我。务必要让你们少爷备考时过得舒舒服服才行!”
半夏应了一声,旋即又犹豫:“这样妥当么?少爷说了,不能叫外人说县主闲话呢!”
青云满不在乎地一摆手:“说什么闲话?我又没做坏事。你要是担心会影响曹大哥的名声,就悄悄过来好了。或者我跟李进宝打声招呼,你也不必来找我,直接到城外庄园上问李进宝要东西就好,又简单又隐秘,就是路有点远,运起东西来麻烦些。”
半夏笑了:“县主想得周到,处处都替我们家少爷考虑好了。虽说您如今身份高贵,可小的瞧着,竟跟当年在清河、锦东时是一样的,一点儿架子都没有,跟人说话,也处处透着真诚。您如今都已经是贵人了,却从来没有看不起我们少爷,也没有看不起我们这样的小人物,您真真是大好人!”
青云微微有些脸红:“说什么呢?都是一路患难过来的,怎能因为我一时富贵,就忘了根本?”
“您说得对!”半夏感动得眼圈都发红了,“当初在清河时,刚认识县主不久,少爷就说县主是个好人,不忍心骗您,每次打听我们家老爷的事,心里都难受得紧。后来忍不住了。又见您发觉了端倪,索性就把实话都说出来了,反而轻松许多。可县主因此跟少爷生分了,少爷心里又不好受起来。小的在旁边看着,也忍不住替少爷难受。后来事情一件一件地发生,少爷只随心行事,总算跟县主和好了。本以为少爷从此就能心想事成,没想到您成了贵人,两人又只得分开。过去种种,回头看去。就好象做梦似的。如今少爷有了功名,眼瞧着又有希望能配得上县主了,小的心里真替他高兴…”说着就忍不住低头拭起泪来。
青云听得脸颊发热。有些不好意思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看着半夏收了泪,方才放下茶碗,有些不自在地道:“从前看你。也不是这么容易失态的人,怎么今儿好好的哭起来了?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幸好这会儿跟前没有外人…”瞥了侍立在旁的杏儿一眼,脸上越发烧得厉害。
杏儿满脸早已通红,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低头作小透明状。
半夏赔笑着作了个揖:“小的唐突了,县主莫怪。就是因为跟前没有外人。小的才敢大胆说这些话呢。这位大姐,小的也是常见的,认得是县主的心腹之人。自然不会怪小的无状。”
这意思其实是指杏儿是青云心腹,不会泄露他话中之意。不过杏儿确实是个嘴紧的,青云也很信任她,随意摆摆手,就嘱咐半夏:“她叫杏儿。杏花的杏,确实是我的心腹丫头。你若有要紧事寻我。不好跟旁人说的,就到这宅子门口来,说要找杏儿,杏儿自会通知我。”
半夏忙应了,杏儿则是两眼亮晶晶地,望向青云的目光又惊又喜。她本是个梳头丫环,虽然一直被青云带在身边,但始终不被承认是心腹大丫头,如今终于得到了承认,自然心喜。她一直跟在青云身边侍候,对青云跟曹玦明的关系隐隐有些了解,毫不犹豫就接下了这负责联络通信的秘密任务。
半夏又道:“县主放心,小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一切都听少爷与县主之命行事。若是自作主张,不等县主怪罪,少爷就要先罚我了!”
就象是麦冬,因私自向锦东知府龚乐林泄露了青云的身世疑点,这些年一直不受曹玦明待见,去年回老家岍州后,就被安排留守岍州曹家医馆,负责带新学徒,却是不能再跟在曹玦明身边了。麦冬如今也后悔得很,若不是他当初多嘴,兴许青云的身世不会这么快曝光,只要拖上几年,曹玦明与青云成了亲,皇家人再发现她的宗室身份,曹玦明就不会痛苦这么多年了,还能顺顺利利就成了皇族女婿,曹家也能沾光,已故曹太医过去犯下的过错,更是不会有人再次提起,曹家也不必忧心会受连累,岂不皆大欢喜?
半夏有时候会觉得麦冬的想法太过功利,但也不得不承认,若是他没有向龚乐林泄露口风,曹玦明如今的际遇一定会有很大的不同。不过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多说也没有意义,连少主人曹玦明都没有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反而发奋读书,争取成为地位受人尊崇的士人,他们做下人的,又何必总想着“如果”?
半夏告辞离去了,青云高兴地回了房,就开始盘算,等曹玦明回到京城后,应该为他找什么人做老师,指点他的功课。乔致和自然是最好的人选,可他如今又得了官职,正忙着呢,加上乔家如今也是一堆乱事,他未必能抽得出空来,怕是只能偶尔帮忙批改一下文章,正式的老师还是要另外找才行。
龚乐林与周康同样忙于公务,跟乔致和一样,不能长期教导学生;刘谢倒是有举人功名,可已多年不碰四书五经了,而且青云觉得干爹的学问水平可能还可以,却不擅长教学——这点从她本人的学术水平就可以看出来了;大皇兄清江王学问不错,但长处基本是在书画才艺方面…这么一想,她熟悉的人里头,还真找不到一个能给曹玦明做老师的人了。莫非真要象皇帝建议的那样,安排他进国子监?只是不知道曹玦明能不能得到廪生的名头,又或是以贡生身份被推荐入监学习?
看来,她要找乔致和打听打听了。
正思索着,杏儿忽然报说李嬷嬷来了。青云连忙请了后者进来,笑问:“嬷嬷有什么事找我?可是外头又有可疑的人来盯睄了?”
李嬷嬷微微笑道:“县主放心,若真有可疑之人,老奴必会料理妥当的。今儿过来,倒不是为了这事儿。”
青云有些好奇:“那是为了什么?”
“听说…县主方才见了个外头来的男子?”李嬷嬷悄悄打量了青云一眼,“老奴听门房的人说,是小曹大夫家的小厮。老奴知道,县主从小就与小曹大夫相识,交情深厚。只是如今不同以往,县主已经长大了,又即将要订亲,再与外男往来,只怕要被人说闲话的。若有什么事要吩咐曹家的人去做,也该悄悄儿的打发人去说才是。”
青云怔了怔:“这话从何说起?嬷嬷从哪里听说我要订亲了?”
第八十六章见面
太后虽然有意促成青云与石明伦的婚事,但石明伦刚回京不久,才接过禁卫军统领之职,正是忙碌的时候,青云又早早给太后打了预防针,因此事情还未有人明确提出,目前知道的,也就是太后、皇帝、青云,外加石家人而已。青云心里本不情愿,又获得了皇帝的谅解,将这门婚事压下不提。外头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所听闻,怎的李嬷嬷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青云扭头看向杏儿,照理说,她身边的人中,也就是杏儿一直随她入宫出城,有可能在宫里听到了风声。
杏儿脸都白了,忙不迭摇头摆手:“不是奴婢说的,奴婢从没跟人提过!”
青云又望回李嬷嬷,盯着她问:“嬷嬷是从哪里听说的?”
李嬷嬷面露讶然,忙笑道:“难道不是么?县主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该说亲事了,拖到如今,已是晚了。前儿老奴去给太妃请安,正巧遇上平郡王府后廊上的三太太,还听她说起呢。”
平郡王府旁支的三太太,是个明理的妇人,但她跟宫里和石家都关系不密切,怎么可能会听说这件事?
青云盯向李嬷嬷的目光中不减狐疑:“三伯母都说了些什么?”
李嬷嬷稍稍迟疑了下:“三太太也没说什么,只是抱怨如今宗室里的小爷们娶媳妇不容易,姑娘们出嫁就更难了,常有过了十八岁,还未能定下亲事的,跟早年间的情形完全不能比。她说她年轻的时候,宗室里的小爷姑娘们刚到十四、五岁,就有无数人上门做媒呢。如今她大女儿都二十了,还没定下亲事,她整天都为此愁。说完了,又提到县主…也十九了,亲事还没影儿呢。”她顿了一顿。“太妃娘娘听了这话就说,县主的婚事已经有安排了,只是还未传开去罢了。”她小心翼翼地打量青云一眼:“难不成太妃已经为县主看好了人家,却没告诉县主知道?”
这不可能!温郡王老太妃对她的身世心知肚明,绝不会多事插手她的婚事。而以太后的性情为人,以及和温郡王老太妃的关系。顶多就是在婚约定下后,知会老太妃一声,绝不会在事前跟老太妃商议的。如今婚事远远还未到议定的地步,太后又怎会多嘴?更何况,老太妃自打过继了嗣孙。就一心扑到孩子身上,除了新年大朝时随大流拜过太后,就没进过皇宫。她从哪里知道这些事?
青云望向李嬷嬷的目光更加怀疑了。她忽然想起,这位李嬷嬷从前是先帝还在潜邸时,在陈皇后身边侍候的。石明伦是陈皇后的亲外甥,想必会让李嬷嬷感到比旁人更亲切吧?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拦着李嬷嬷出门访友,当中说不定就有石家人。难不成是石家向李嬷嬷透露了口风?
青云心下十分不得劲儿。婚事都还未定下来呢,石家犯得着这般张扬吗?平时她与石明伦、石明朗兄弟相交,也没觉他们是这般轻狂之人。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青云还未猜到真相,心中就已经对石家产生了几分不满,只是考虑到李嬷嬷的背景。没有说出口罢了。
李嬷嬷小心打量着青云的神色,有些拿不准她的想法,便试探地道:“县主别怪老奴多嘴。老奴也是担心县主年轻,不知道外头的人心险恶。如今京城里闲人多,专盯着高门大户、王公贵族家的孩子,只要看到一丁点儿小事,便要捕风捉影的编排些有的没的出来,败坏人家好人家孩子的名声。县主不比旁人家里,还有父母庇护,手足扶持,只有一位祖母,如今又一心扑在嗣孙身上。虽说太后宠爱,但毕竟比不得自家亲人,万一有些什么不好的名声传出去,妨碍了县主的好姻缘,县主将来可怎么办呢?”
青云没有接她的话茬,只是直截了当地问:“你这些天可曾去过石家?就是跟陈家有姻亲关系的那一家。”
李嬷嬷怔了怔,一时间倒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青云继续问:“没去过吗?那你可是见过石家的人?某个在石家老爷太太身边侍候又有体面的老姐妹,还是石家随便什么下人?”如果连石家随便一个下人,都已经听说了这桩婚事,那就…
李嬷嬷醒悟过来,脸上露出几分惊慌:“县主恕罪!老奴确实去过石家,并不是去见他家下人,只是想着,陈娘娘的外甥回了京城,他小时候老奴也曾侍候过他几日,多年不见了,想探望探望而已…”
青云盯着她:“你说我要订亲了,是从石明伦那里听说的?”
李嬷嬷连忙否认:“不是不是!石大爷只是跟老奴说了些小时候的事,至于别的…”她尴尬地低下了头,“是石太太跟老奴说的。老奴原想着,如今正在县主跟前当差,若是县主能嫁给石大爷,老奴便又能回去侍候石大爷了,这辈子还有什么可求的呢?石太太原还想让老奴帮忙,在县主面前多说说石大爷的好话,但老奴觉得这样有些妥当…”
青云笑了笑:“虽然觉得不妥当,但也没有拒绝,而且一看见我跟别的男人似乎也有往来,就大义凛然地来劝我了,对不对?”
李嬷嬷脸色白了白,慢慢地屈膝下跪:“老奴错了,求县主恕罪…”
“起来吧!”青云看不得老人家这副模样,给杏儿使了个眼色,杏儿连忙冲上前将李嬷嬷扶起来。李嬷嬷没有坚持,但也心知自己犯了忌讳,耷拉着头不敢看青云。
青云见状,就忍了忍心中的气,她不是不能理解李嬷嬷的想法:与旧主人有血缘关系的人,很可能会成为新主人的丈夫,她以后就能同时为两位主人服务了,真是好得不能再好,更别说她从前还曾经照顾过小时候的石明伦。她从前在宫里时,是在先帝御前当差的,而石明伦据说曾一度养在宫中,李嬷嬷无儿无女的,对石明伦的感情很可能不仅仅是主仆之情而已。想要在老了以后,继续照顾石明伦,也是人之常情。如果她早早说了这种话,青云说不定直接把她送到石家去了。
但青云不能忍受她插手自己的婚事。
看着李嬷嬷额上的皱纹,还有鬓边的白,青云稍稍放缓了语气:“嬷嬷的好意。我已经知道了。但这件事还是不妥的。你瞧,自从我接手了庄园,这些年待你们这些嬷嬷们也算不薄,我也没指望别的,只盼着你们能安安心心在我庄里养老。有时候遇到难办的事了,你们能替我出出主意,毕竟你们经验丰富。知道的事情也多,不过事情到底要怎么办,还是要我自己决定的。庄园里的事务是这样,婚事更是这样。”
李嬷嬷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老奴明白了,先前是老奴僭越了。”
青云微微一笑:“你也不必太紧张,你也没犯什么大错,只要以后注意点就好了。”
李嬷嬷小心地应下,到底是心里压力太大了。很快就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