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李嬷嬷正为这个烦恼呢:“石大爷说,怕是这一个月的休沐日都要泡汤了。他刚接手禁卫,花了不少时间整顿,如今皇上又给他下了令,让他出城追缉罗家余孽呢。他如今每日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城里。若是县主要跟他见面,可能要等到端午了。”

青云不以为然:“那还远着呢,这件事宜早不宜迟,不如就在城外见好了。你把我们庄园的地址告诉他,让他什么时候有空了,就过来见一面。那里方圆几里都是我的地盘,见面要方便得多,不象在城里,到处都是眼睛。”说着就叫过杏儿吩咐:“去取花笺来,我要写帖子给融君,请她到庄园上小住,散散心。”

这本是早就想好的计划,她早在太后面前报备过,正适合做出城的借口。但青云没有预料到,当李嬷嬷把这件事告诉石明伦,顺口提起她邀请了寄居在龚家的姜姑娘去庄园小住时,石明伦脸色都变了,他立刻就答应了见面的事,并且表示“会尽快抽空前去”。

等到李嬷嬷一走,石明伦就立刻问乳娘:“妈妈,您说清河县主是不是猜到了什么?她是不是恼怒我不肯出力,因此拿融君来威胁我?!”

乳娘也忧心忡忡地:“这可怎么办?难不成大爷真要出面向太后拒婚么?清河县主深得太后宠爱,怎么看她在太后面前也比大爷有体面,她何必非要大爷开这个口呢?”

石明伦深吸一口气:“若真是这样,我也没法子了。我不能让她牵扯出融君来!”

乳娘担心地看着他,心中难过无比。就在这时,石明伦的心腹小厮来报:“大爷,您安排在曹家医馆外的人回来报说,小曹大夫在半个时辰前回来了。”

石明伦顿时双眼一亮。

第八十九章对峙

石明伦到达曹家医馆大门时,曹玦明刚刚遣了半夏出门,去给青云报信,见他忽然到来,很是意外。

曹玦明与石明伦严格来说,并没有太深的交情,只有前者随青云去锦东城那几个月里曾经有过接触,又因为石明伦带兵驻守边城,手下有士兵得了急症或是受了伤,一般的大夫本事平平,多亏有曹玦明的过人医术,方才救下了他们,此外又有赠药之事,两人才勉强说得上是泛泛之交。但这份交情薄弱得很,曹玦明离开锦东,就没跟石明伦正式告过别,数年来更是没有跟他通过信,今日见他来此,着实猜不到他的来意。

石明伦却是留意到方才出门的青年,他与曹玦明多年前就已有接触,回京后又留意曹家医馆好些日子了,自然知道半夏乃是曹玦明心腹,眼下已是医馆掌柜,不再是小厮长随一流,若不是为了办要紧之事,多半不会在医馆正忙碌之时离开。而这些日子以来半夏曾经不止一次前往温郡王府后街,有人看见他从王府后门入内。温郡王府与曹家能有什么交情?他去见的一定是清河县主!由此可知,曹玦明与清河县主交情不浅。眼下曹玦明甫回京城,就差半夏出门办事,会不会是要将这个消息通知清河县主呢?

石明伦更加相信自己的猜想了,面对曹玦明时,也多了几分底气。

两人经过一番寒暄,石明伦便暗示曹玦明摒退左右。曹玦明不明所以,但也照做了。石明伦是武人xìng格,见状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正题:“有件为难之事,好叫小曹大夫知晓。石某回京后,宫中太后多次相召,虽未有明言,却曾对家母暗示,yù为石某与清河县主赐婚,石某为此深觉烦恼。”

曹玦明的脸sè一下白了,他看向石明伦,显得有些懵。这个消息对他的打击确实不小,但石明伦跟他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莫非石明伦知道他与青云sī下的约定了?那这番话是要以青云闺誉相威胁,要他放手么?!

石明伦脸sè不变,继续道:“不瞒小曹大夫,石某对这门婚事并不情愿,只是碍于皇家威仪,不敢擅拒。此番前来,却是yù向小曹大夫问计的。”

曹玦明的脸瞬间涨红了,他猛然站起身来:“石统领这话是什么意思?!清河县主有哪里不好了?你竟然这般嫌弃她?!”就算他不愿看见心上人别嫁,也不能容许外人中伤她分毫。

石明伦却是微微一笑:“小曹大夫误会了,清河县主品貌双全,xìng情豁达,明白事理,石某心中深感佩服,怎会嫌弃她?只是石某出身行伍,立志驻守国门,为国征战,立下的功劳,都是一刀一枪拼了xìng命挣下来了,因此不愿与皇家宗室联姻,以免被人笑话是靠裙带关系得占高位。清河县主虽好,奈何是宗室贵女,石某只有婉拒了。”

曹玦明的脸sè稍稍缓和了些,但面上不豫之sè仍存:“石统领所虑固然有理,但你被太后看中,yù与贵女联姻,却不是我一介小人物能插手的,今日来寻我,却是好没道理呢!”

不是他不愿意为青云出这口气,而是他与石明伦交情有限,不敢与对方说实话,免得连累青云的名声。

石明伦闻言却是微微一笑:“小曹大夫何必隐瞒?当年县主身份未明之时,你陪县主前往锦东,交情匪浅,又抛下收药之事,独自陪同县主回京,听闻县主疑患天huā恶疾之时,你也是不离不弃,坚守在侧,不顾xìng命之忧。小曹大夫情深意重,石某是十分佩服的。今日前来,乃是好意,石某不愿与贵女联姻,却希望能成就小曹大夫与县主的一桩好姻缘!”

曹玦明不由动容,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石统领此话,怕是有些不尽不实吧?与皇家联姻,确有可能被非议以外戚身份占高位,但石统领本来就是先帝元后的亲外甥,世人皆知是外戚,是否多结一门宗室亲,也改变不了出身。而石统领又战功赫赫,更受皇上宠信,手握大权,除了嫉妒贤能的小人,谁会多事说你的坏话呢?若为此事便拒一门好亲事,实在是没有道理。”

石明伦挑挑眉,却是没有说什么。

曹玦明盯着他的表情,又继续道:“除此之外,太后会起意为石统领做媒,也是因为石统领着实优秀,却年纪老大都未曾娶亲之故。曹某细细回想,当年石统领出京为将时,年已十八,是适婚之龄,却不曾听闻先帝或石家有为石统领定下婚约之意,想必是另有打算。可统领在外多年,都不曾定亲事,虽说是因为远离父母,无法定下人选,却也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人吧?那么石统领又何必坚拒这门婚事呢?既然不是对清河县主有所不满,所谓怕被人非议的理由又站不住脚,那必然另有缘故。而令尊令堂若是不愿结亲,婉拒太后,太后也不会坚持己见,石统领会烦恼,多半是令尊令堂都愿意结亲了?既有父母之命,又有贵人做媒,石统领还要拒绝,那恐怕最有可能的,就是石统领另有心仪之人了?”

石明伦脸sè微变,看向曹玦明的目光已经带上了几分凌厉。他不过是寥寥数语,曹玦明居然就已经猜出了他的心事,真是不能叫人小看。

曹玦明察觉到他的异样,微微一笑,然后马上就收起了笑容,脸sè也带上了几分冷凝:“石统领有话尽管说,不必藏着掖着,也不必想着用什么把柄来威胁我。曹玦明虽然只是小人物,不敢与皇亲国戚、当朝大将相比,却也不是你几句话就会屈服的人!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若你胆敢伤害清河县主半分,我便是拼了xìng命,也不能让你得意!”

石明伦脸一沉,冷笑了声:“你待要如何?”

“很简单!”曹玦明冷冷地道“你婚事多年未决,从不曾听闻你与谁家女儿有sī情,若真有意,大可以禀告父母,遣媒提亲,既然不曾这样做,可见年代并不久远,多半是落在锦东一地。锦东府中,能与你时常相见,又配得起你的女孩儿,统共也没几个。恰好你回京时,与龚知府同行,路上龚知府家有人病倒,滞留途中,你也跟着留下了,若说是你与龚知府相交莫逆,因此热心相助,也不是说不过去。偏偏我出身岍州,岍州有名‘药都’,从来以医者闻名于世,恰好有一位世交,月前刚从北地回转,曾言道在南下途中,遇上锦东知府龚大人家的病人,乃是一位姜家姑娘,得了风寒,因体弱又旅途劳累,一直难以痊愈,他施于妙手,好不容易让姜家姑娘的病情有了起sè,他家人却不知何故忽然要提前起程返京,以至这位姑娘的病未能得到充分休养,只怕会有后患。他曾多次劝诫,龚大人夫fù也有意在当地多留些时候,却是病人坚持起程,他也只好无奈答应了,给病人留了个温补的方子,只盼着能有所助益。”

他话刚说完,石明伦就十分紧张地问:“这位大夫不知如今在何处?他着实是位杏林妙手,我当时不知道,待与他分离,才知道他的医术高妙,早有心要去寻访,可惜回头已经不见其人了。小曹大夫既知他行踪,还请告知,石某感jī不尽!”

曹玦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石明伦心知已然暴lù,也不再搪塞了:“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与姜家姑娘两情相悦。本想回京后,待她身体好转,就向父母禀告,遣媒上门提亲,不想还未成行,太后就已经召见家母,提及赐婚之事。当日姜姑娘在回京途中病倒,乃是因为我粗心大意导致,后来她不顾病情,坚持启程上路,也是因为担心我未能按时回京,会触怒君王。她对我情深意重,若我辜负了她,岂不是禽兽不如么?”

一番话说得曹玦明也不由得动容了:“原来如此。石统领也是天涯沦落人…”

石明伦正sè道:“石某今日前来,正是为这门婚事。某与姜姑娘情投意合,小曹大夫与县主有多年情谊,奈何太后不知内情,乱点鸳鸯,若不想个法子制止此事,莫非要成怨偶么?别的不说,小曹大夫就真能甘心?只怕县主也不甘心呢!”

曹玦明当然不甘心,他好不容易考中了秀才,成绩还不错,又得了县尊推举,可以优贡身份入国子监学习,只等乡试下场,再夺功名,离青云就越来越近了。青云都不嫌弃他的身份,愿意顶住太后与皇上的压力等他考取功名,他又怎能轻易放弃呢?

他看向石明伦:“石统领,婚姻之事,女儿家不好插手,只怕还得从你那边下功夫,无论是令尊令堂,还是太后皇上,还要请统领多多设法才好。统领也不必担心婉拒婚事会惹来滔天大祸,毕竟你是先帝元后的亲外甥,当朝皇上多有优容,婚约之事又不曾外传,想必皇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怪罪于统领的。”

石明伦眉头一皱,深觉棘手。这曹玦明真不愧是清河县主看上的人,都是一般精明,居然不约而同地想将责任推到他身上。看来他要平安顺利地解决这门婚事,还要跟清河县主与曹玦明这一对儿斗智斗勇呢!

第九十章回庄

姜融君随青云坐着马车出京,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到达了后者的庄园。

青云见不得她脸上郁郁的模样,自打出了龚家门,就一直无精打采的,便笑着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快瞧瞧我的庄园,我这三年可花了不少功夫去整治呢。眼下正是夏天,虽然比不得春日盛景,却也是花木繁茂的好时节,你就不欣赏几眼吗?进了庄,可就看不到外头的景致了,还是你打算改日骑马出来再瞧?”

姜融君勉强笑了笑,凑过车窗望出去,果然见到前方一条平整的灰白石板路,弯弯曲曲延伸至远处的房屋丛中,道路两旁杨柳依依,青翠可人,杨柳之后,却是一大片青绿田地,阡陌交通,随风轻轻起伏,如同绿色的海洋般,顿时觉得耳目一清。

青云的庄园曾经过整修,重新修了道路,又在路旁植树种花,今日天气正好,在阳光下美景更为动人。青云对此有十分的自信,见到姜融君的神色变化,脸上也露出志得意满的笑来。

姜融君看了一会儿景,忽然问道:“我瞧你这里的农家房屋,似乎有新有旧,旧的大都座落在道路两旁,零零散散的,大门也都朝不同的方向开,但新的却是整整齐齐,连房屋式样也相差不离,莫非这旧屋是原有的农舍,新屋则是这几年你接手庄园后才建的么?我瞧着竟觉得有几分象锦东那边给老兵修的屋子呢。”

青云闻言十分佩服:“你看出来了?新屋确实是这几年里新建的,本来都在后山一带,但也有不少农家,因为家中房屋老旧,家里人口又日益增多,老屋都住不下了,但家中有老人。搬去后山又不方便照顾,就来求我,问能不能在老屋旁边建屋。我答应了,还替他们规划地方格局,虽然有人嫌我多管闲事,但庄子是我的庄子,我自己出面规划,看起来就整齐漂亮多了,省得他们乱建乱造,把我好好的庄子弄得乱七八糟的。不过我也就是划出地盘来。限定他们的选址而已,屋子的式样却不是我强行要求的,却是他们见我命人在后山建的屋子式样不错。跟着有样学样罢了。”

姜融君微微一笑:“你倒是个机灵的,锦东那边为老兵修建的房屋,虽是照着北边的习惯建的,画式样的却恰好是南边人,屋子格局大体上还是跟着南边的习惯来的。你直接拿来用,倒不至于不合适。”

青云一昂下巴:“那当然,我还不至于没弄清楚就下命令。当初这房屋图纸下来的时候,我可是跟在干爹身边研究了好些日子的,这里动工前,也问过积年的老人和专业工匠呢!”

马车行驶入庄。又遇上了新景象。两三个中年庄汉赶着一大群牛,从后山坡上下来,正与马车擦身而过。庄汉们兴许都认得马车。纷纷停下脚步,向马车行礼。

姜融君一见他们就马上将头缩了回来,直到马车驶过他们,方才有些好奇地问青云:“你该不会告诉我,连庄子里的牛羊牲畜。你也是照着锦东的做法,统一放在一处饲养照料的吧?”

青云挑挑眉:“那有什么不行?我庄上的佃户。各家贫富不均,有人有牲畜,有人没有,有人的牲畜是老牛老马,做不了什么活了,有人的牲蓄却正年青力壮。要是由得他们各自为政,种出来的粮食是多是少,不都是我的吗?我反正不缺这点儿钱,为什么不盖个大牛棚、大马棚,再找些擅长侍弄牲畜的人手来养这些牛马呢?这样佃户要用它们耕种时,直接拉走就行了,没有牛马的人家,也不必担心劳力不足。这棚里还有大半的牛马,是我自个儿出钱买的呢,佃户们不花钱就有牲畜使,哪里找比我更好的地主去?”

姜融君见她这副得意样,不禁扑哧一笑,轻哼道:“别人倒罢了,既是你的主意,我才不信你是个甘愿吃亏的!想来那些佃户只是佃了你家的地去种,各自都有私产,牲畜自然也不例外,如今却都被拉到你家的棚子里去,用在你家的地里,你等于是平白得了好些牛马,只是出些草料钱罢了,哪里吃了亏?居然还在这里卖乖!”

青云笑道:“我也没说那些牲畜是我的,不过是帮人养罢了,他们自个儿要拉走也无妨,但不是为我干的活,草料就得他们自备,严格来说也没人吃亏,若想拉了牲畜在别人的地头上干活,却牵回来叫我养活,那就行不通了。我可不是面慈心软的小地主,真有刁民要占我的便宜,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无论是附近镇上,还是应天府,哪里召来的差役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庄中佃户众多,青云早就示意李进宝从中选择出三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专门负责调解、劝说的工作,如果真有佃户或雇工偷奸耍滑,自有人去责备他们,实在调解不过来,才去求助官府。只要在舆论上站住了脚,她才不怕有哪个极品跑外头去胡说八道败坏她的名声呢。

几年下来,佃户与雇工们心里也是有数的,她这个地主既好说话,又不刻薄,田租是附近最低一等的,对底下人体恤,逢年过节都有福利,庄里的田地都是上等良田,还能免赋税,庄中更有蒙学,免费教孩子们识字算数。在这里干活,只要年景过得去,一年下来不但衣食无忧,还能有点节余,两年下来,就能供得一两个孩子识字学手艺,三五年过去,新屋也能盖两间。万一实在困难得过不了日子,东家还设有救济金救济粮。如果这还不满足,他们自己都觉得过分了,闹将开来,自家亲戚乡邻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人。

青云心中很是感激先帝将这块土地赐给了他,大概因为曾是先帝私产的关系,所有佃农都是经过挑选的,基本上都是老实纯朴之人,不会有什么花花肠子,着实让她省了许多工夫。话又说回来了,这样的人家里头。居然能养出一个尺璧,也算是基因突变了。

马车驶过田野,进入庄中房屋密集出,停了下来。姜融君扶着丫环下车,才发现这里房舍一应都是青瓦白墙,衬着周围的绿树红花,真是又清雅又好看。但她再仔细留意,就发现房屋咋一看上去平实无奇,实际上细节处却做工精巧之极,用料也都是上等。瞧着不象是个田庄里的房舍,反而象是达官贵人的园林中所谓的“农舍”。她不由得回头笑话青云:“你还谦称说这里是田舍之家,邀我来享一享田园之乐。你瞧那大门处门槛用的木料,再瞧屋檐下的雕花,还要说这种话,我就要啐你了!你也不过才归宗几年,在城外寻个清静的住地就罢了。何必这样奢靡?”

青云苦笑:“你既知道我的为人,也该猜到我不是那样的人。这是宫里赐下来的庄子,我接手的时候就是这样了。至于前头主人是谁,我不说,你也别问。”

姜融君有些吃惊,却是闭了嘴。李进宝带着娘子梅儿早已在门前等候多时了。见青云走近,都齐齐下拜。青云免了他们的礼,让梅儿带着姜融君先进门去挑选房屋。自己却留了李进宝下来。

待其他人离开了前厅,李进宝才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禀道:“照县主的吩咐,把东边山脚下那处竹舍给打扫干净了,备有被褥、柴火、食水与蔬菜米粮。从人一概拉走,并在竹舍方园百尺之内清场。不许庄中人接近,靠近大道那边,也有人把守,以防有人误闯。”

青云点点头。那处竹舍本是她为了种竹子吃笋以及制作竹制品,特地种了一大片竹林后,特地建了来预备夏天乘凉用的,地方不大,只有两三间屋子,结构也十分简单,本不是为了让人长住的,但用来给石明伦歇脚,却足够了,哪怕他再多带几个随从,也不怕无瓦遮头,至于他们是否住得舒服,她就管不着了。他们又不是来度假的,还有公务要忙,何必讲究吃穿?

李进宝又道:“后山马场附近的荷花池,今年荷花已开了不少,县主若有兴致,随时可以过去赏花。池子边上有两间雅舍,已经打扫干净,可用作茶室,也可以纳凉。小的已嘱咐下去,不许人靠近相扰,县主不必担心会有人冲撞了姜姑娘。”

这一处屋子,却是青云预备了见曹玦明用的。本来她还打算收拾出一处院子来给他住,他却不肯,说是怕外人知道了会说她闲话,就吩咐人在附近镇子上另赁了一处小院。青云明白他的顾虑,也能感觉到他是为了自己着想,也就依了,此刻心里正暗暗欣喜呢。据说曹玦明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把同行的两位堂兄折腾得不轻,他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安抚住他们,却丝毫不觉得后悔,才到家就派了半夏来给她报信。

青云觉得,无论如何也要跟他见一面,问问他以后的打算。他既然打算在京城用功读书备考,待到乡试前才走,那这几个月的安排就十分重要了,务必要让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最充足的准备才行。

青云赞许了李进宝几句,却见他面露尴尬,欲言又止,不由得疑惑:“有什么为难的事吗?有话只管说。”

李进宝吞吞吐吐地道:“尺璧姑娘…近来时常上门苦求,想要回县主身边当差,言道过去是她糊涂,犯了错,如今已经知道错了,只要能回来侍候县主,哪怕是洒扫浆洗上的粗活,她也心甘情愿。小的虽劝过她几回,但她似乎是铁了心,她祖父也帮着说好话,小的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青云皱起眉头。怎么又是尺璧?

“你叫她死了这个心吧!”青云斩钉截铁地道,“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如果我心软叫她回来,别人看了,是不是会觉得犯了大错也没什么,只要求一求就能获得原谅呢?那以后我就真没有清静日子过了。尺璧祖父那儿,你也正经替我说一句话,尺璧年纪不小了,该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本地寻不着,就到远一些的村镇去,如果实在不甘心嫁给平民百姓,想要攀高枝儿,我也不拦着,但她休想再借我的势!”

第九十一章利诱

尺璧听完李进宝的转述,心中虽失望无比,却仍不肯死心:“县主一定还在气头上,李总管,你就让我进去见县主一面吧!我是真心想要向县主赔罪的!”说完了还用上美人计,眨着一双美目,楚楚可怜地看着李进宝:“只求李总管看在往日情份上,帮我一帮!”

李进宝却没有被她迷惑,反而暗暗打了个冷战,想起从前尺璧对自己不屑一顾,处处嫌弃自己的身份,如今却也有对着自己卑躬屈膝的时候。只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痴迷于尺璧的傻瓜了,他现在有了妻子,夫妻恩爱,生活和美,若他轻易被尺璧这么粗糙的美人计打动,如何有脸面去见妻子?他断然拒绝了尺璧的请求:“县主已经有了决定,姑娘若是真有心悔改,就不必再打扰县主的清静了,只要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别再象过去那般糊涂,县主知道了,也会觉得欣慰的。”

说完这些话,他朝尺璧的祖父拱拱手,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尺璧心急地一路叫着他的名字,想要冲进门去,却被门房死死拦在门槛外。那门房还面带嘲讽地说:“当初姑娘攀上了高枝儿,四处炫耀打县主的脸时,怎么不见姑娘想起要向县主赔罪的事儿?如今高枝儿攀不上了,就知道回来求人了?真当贵人没有脾气么?赶紧走吧,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都要脏了我们家的地!”

尺璧气得七窍生烟,从前她还是庄园内院头号大丫环时,门房里当差的小人物于她不过是蝼蚁,如今居然连蝼蚁也敢瞧不起人了,等她重夺风光的时候,看她怎么报复这些有眼无珠的家伙!

她的祖父却没她那么厚脸皮,今日会陪她前来。已经是极限了,见她不依不饶,连连用拐杖跺地,气道:“我早说了不该来,你偏要来,如今怎样?我老头子在这庄里几十年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叔伯和兄弟姐妹们都怨我偏心,我也没脸去怪他们。县主都发话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就象县主说的,托人在外地寻一门好亲事。找殷实点的人家,你照样吃香喝辣,也没什么不好的。你还折腾个什么劲儿?难不成真要一家人都被你折腾得没好日子过。你才满意么?!”

尺璧不忿地道:“祖父这话说得糊涂,我怎么害家里人了?我嫁得好,家里不也能沾光么?一家子老小,男男女女几十口人,只有我一个从小儿就离了父母。到庄里做丫头侍候人,得的月钱拿回家,养活了这么多弟妹们,如今你们生计好了,就嫌弃我了,要把我抛到一边。那可不成!”

她祖父被她这话气得脸色发白:“你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你是家里头一个孙女,从小儿就是千娇万宠的,只因家里穷。吃穿都不好,难得有机会进庄里做活,住大屋、穿绸衣,既不朝打暮骂,又能吃好穿好。跟着识字、学本事,主人家从不过来。你每日能做什么活?就跟大户人家小姐似的,娇养了这么大。换了县主做主人,也从不刻薄,月钱和打赏反而比往年更丰厚了。你家里的弟妹们,谁不是自小干农活,谁有你过得舒服?他们说亲事,都是说的农家孩子,只有你,吵着闹着非要嫁个大户,我们也都依了。家里人有哪里对不起你?被你连累得丢尽了脸面,还要挨你的骂!我这张老脸如今也赔尽了,你再想做什么,也别找家里人帮忙。横竖你一家四口已分家出去了,你自回去攀你的高枝儿吧!”说着就生气地骂骂咧咧着转身拄着拐杖走了。

尺璧见老祖父帮不上忙,也不在乎,由得老人独自回家去了,幸好有其他佃户经过瞧见,赶过来扶了老人一把。她只是在侧门前继续敲门,苦苦哀求,终于有护卫听不下去,过来赶人,她才不甘不愿地离开了。

尺璧心里不明白,一直很好说话的县主今儿怎么铁石心肠起来?她不知道青云从石明朗与周仕元两人处听说了当年齐王府花园事件的真相,对她就生了厌恶,只觉得身边人里居然有个贪慕虚荣上赶着要给人做妾还未进门就打算踩正室的丫头,十分生气,无论她是否真心悔改,也不愿再见她了。尺璧不甘心嫁给平头百姓,一定要嫁进官宦人家去,那是她的志向,青云尊重他人的选择,却不愿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尺璧无精打采地回到家,一见院子里与母亲对坐的婆子,脸色就变了。她迅速直起腰杆,板着脸走过去:“你还来做什么?我不会跟行事鬼祟的人说话。”又教训母亲:“娘,这婆子偷偷窥视咱们家,也不知跟了多少天,分明是不怀好意,你还请她进门做什么?!”

她母亲瞪她一眼:“这位蓝嬷嬷要给你介绍一个差事,也是大户人家的活,县主那边既然不成事了,何妨试一试这边?”方才家里的老爷子已经派了晚辈过来捎话,说是以后再也不帮尺璧的忙了。几个侄儿方才还埋怨呢,他们也有女儿到了年纪,可以选进庄里当差了,如果因为尺璧的事,惹恼了县主,害得他们的女儿丢了这样好的机会,岂不是糟糕至极?尺璧的母亲刚刚得了婆家接济的米粮,可不希望跟他们再闹矛盾了。

尺璧听说这蓝嬷嬷要给她介绍大户人家的差事,稍稍有了些兴趣,便在板凳上坐了下来,斜睨对方一眼:“当真?不知是哪户人家?”

她母亲起身去续茶水,蓝嬷嬷却端着一副大户人家体面婆子的架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尺璧一番,高傲地道:“姑娘听说是县主跟前侍候过的,但我们家门第非同一般,若姑娘不够好,可是进不去的。”

尺璧冷笑道:“你少在我跟前装模作样,宫里出来的嬷嬷我是常见的,规矩礼数我也尽知,别把我当不懂事的乡下丫头。你这模样唬一唬外行人还行,在我眼里却到处都是破绽!你这样算什么大户人家的体面婆子?只看你的鞋子用料作工。再看你梳的头发,还有身上衣裳镶的边、绣的花,我就知道,你若不是大户人家外头产业里听差的婆子,就是内院里上不得台面却在不知情的小老百姓面前装假充大的下人,你吓唬谁呢?别是个骗子吧?”

蓝嬷嬷确实做过内院听差的二等婆子,还早早就被开革回家了,今天穿的衣裳也是自家做的,并非当差时的衣裳,本以为在一个丫头面前摆摆威风是足够了。没想到对方见过世面,一开始就被揭破了真相。蓝嬷嬷脸上有些下不来,但想起主人的吩咐。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今儿过来,是不打算劳师动众的,因此穿的都是自家衣裳。但我们家确实不是一般的大户,你可知道离这里十里外,有个楚王庄?”

尺璧心中重重一跳。楚王庄她当然知道,老楚王退位后就带着王妃住在那里。而清河县主青云与楚王太妃有旧怨,对那地方很是忌惮,她曾是青云近侍,自然不会不知道。她想起青云对自己的冷淡态度,再看向蓝嬷嬷。忽然问:“你是楚王太妃派来的?找我做什么?”

“果然是个伶俐丫头。”蓝嬷嬷微微一笑,“太妃只是听说你不错,恰好身边丫头出缺。才想起了你。只要你好好当差,听话做事,太妃是不会亏待你的。你的心思太妃也明白,不妨告诉你一声,咱们郡王爷还很年轻。屋里并没几个人,郡王妃身子不好。如今只得一个嫡子。太妃早盼着郡王爷能多多开枝散叶了,正寻思着要找几个伶俐好生养的女孩儿呢!”

尺璧的心开始狂跳起来,两眼直发亮。她仿佛看到面前铺了一条金光大道,至于别的,她已经顾不上了。

青云不知道尺璧被拒离开后,还发生了这等变故,她在庄中稍作休息后,就去找姜融君。

姜融君没有选择景致最好的金秋苑或是香雪海,只挑了个种满兰花的小院子,离青云所居主院却是最近的,地方不大,但整治得很是清雅别致,她带来的丫头婆子并不多,几间屋子就足够了。刚刚安顿下来,她病体初愈,便歪在贵妃榻上小睡了一会儿,此时刚醒,她精神很不错。

青云邀她去骑马:“马场那边已经备下了,咱们过去松松筋骨,你放心,一定给你挑最温顺的马,稍稍溜一小会儿,累了就在旁边的屋子里歇一歇,还有茶水点心可以吃。”

姜融君笑了:“你准备得这样周到,我若不去,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心?只是我今日坐了半天的车,骨头正酸疼呢,实在不愿意折腾了,不如明儿再去如何?”

青云见她虽然精神还好,但眉宇间确有倦意,也不勉强了:“罢了,身体要紧,你就多歇歇。”又抱怨说:“你在锦东时虽然体弱,却没这么娇贵,还整天懒懒的,连门也不出。我是拉你来散心的,不是让你换个地方继续宅着。不出门,还怎么散心呢?”

姜融君脸上淡淡地:“我也知道这样不好,但实在打不起精神来,对不住了。兴许是累了的缘故,歇过气来就好了。我瞧这里住着挺好的,比在京城里凉快得多,景致也不错,叫人见了就清爽。”

青云只好不再劝她:“那就随你吧。如果心里有什么烦恼,只管跟我说,也许我能帮得上忙呢?”姜融君只是笑笑,向她道了谢。

青云走后,杜嬷嬷走了过来,问姜融君:“姑娘何不把实话告诉县主?县主与姑娘交好,性子也好,最容易说话的。她不愁嫁不出去,知道了实情,也不会跟姑娘抢石统领。姑娘瞒着不说,石太太那边又派人来羞辱姑娘,偏石统领出门办差不在家,姑娘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姜融君却坚决地道:“嬷嬷千万别在她跟前提这事儿,在这里住着,更是一个字也别透露,省得叫县主的人听了去。此事我早已有了决断,是不会更改的了,嬷嬷不必劝我!”

杜嬷嬷听得心酸不已,只能低头哽咽起来。

青云与姜融君分手不久,就得了杏儿传信,知道曹玦明到了,心中大喜。她迅速换了身家常衣裳,虽然看着平凡不起眼,却清清爽爽的,还有几分象是从前在清河时常穿的一套衣裳,记得曹玦明曾夸过她穿那一身好看。她又化了点淡淡的妆,拎上装有茶水和点心的篮子,也不带人,独自便朝后山的荷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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