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王点头表示知道。青云转身正打算离开,脚下顿了顿,又回头道:“大皇兄,翠雯虽然觉得委屈,可她心里也应该清楚,现在跟你们被困在清江园的时候不一样了,她的想法本是没有道理的。更何况,就算是那时她能与你相伴,也不会成为你的妻子。她只是产前多忧思,想岔了而已。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清江王苦笑:“我何尝不知道她的念头只是妄想?但我却不忍心跟她说实话。她陪我患难十多年,还为我生了个女儿,我做不出冷淡绝情的事。我已经跟太后说过了,有了个女儿,我就心满意足了,其实不一定要娶妻,这样也能省却许多麻烦,免得日后有人借我的身份作文章,却叫我的儿子也不好做人。可太后狠狠地骂了我一顿,把我所请驳了回来,说先帝弥留之际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她曾向先帝许诺会好好照顾我,操办娶妻生子诸事,保我一生平安喜乐。若我不娶妻,没有子嗣,叫她日后如何向先帝交待?然后就把我踢出了宫…”
青云干笑,清江王原来是因为这个缘故,才没留在宫里照看女儿的:“这个…太后其实也是担心你…”说真的,她心里清楚,太后对清江王说不上有多么真心关怀,只是牢记着先帝的嘱咐罢了,但这话青云却说不出口。她只能劝清江王:“婚事推迟一点也没啥,你现在太激动了,有什么想法都不够周全,还是等冷静下来再说。”
清江王没再提出异议,青云安抚了他几句,就离开了他住的地方,吩咐下人去安排他的饮食。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她回想起清江王与翠雯这段纠葛,也很是纠结。站在她的立场,她难免要嫌翠雯麻烦,就算是产前忧郁,这也太过了。其实从头到尾,清江王都没说要抛弃翠雯。是她自己多心罢了。她只是奉了先帝旨意到清江王身边侍候的宫女,就算成了侍妾,也不会是他的正妻。如果太后真的打算把周楠嫁给清江王的话,她的所作所为就成了不老实的小妾,专给正室添堵,叫人看不过眼。
但站在翠雯本人的立场,在十几年的相濡以沫之后,忽然有一位正妻要插进她与清江王之间,她心里自然会难过的。正如清江王说的那样,如果他一辈子都没有获得自由。那么他跟翠雯之间,就会是一对没有夫妻名义的夫妻,连先帝也没有因为他们之间的身份差异而多说什么。但清江王却得到了自由。同时也得到了尊荣地位,翠雯就从清江园的女主人重新掉回到通房丫头的位置,她挡不住清江王妃进门,也不能有丝毫不满,就算生了孩子。孩子也不可能比正妃所生的嫡子女尊贵。这样的落差,让一个没有太大智慧的宫女产生扭曲的思想,也不是不能想象的。
青云不知该同情哪一个,是陪伴清江王度过最艰难的十几年岁月后,仍旧只能以庶妾身份活在阴影中的翠雯,还是即将嫁给清江王。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元配发妻的女孩子——也许就是周楠。但似乎无论是哪一个,都有被同情的理由。这种事,不能简单地以妻子和小三来论处。
青云打发了人回京去看清江王新出生的女儿。第二天去见曹玦明时,却把这件事告诉了他,问:“你怎么看待这件事呢?”
曹玦明有些迟疑:“无论那位翠雯姑娘有多么委屈,她也始终是宫女出身的侍妾,不是么?哪怕是清江王如今仍然被幽禁在清江园。也不会只有她一人吧?若是先帝仍在,自会为清江王另择良家子。不能娶妻,也该纳一房良妾。这位翠雯姑娘,更象是大户人家子弟成年时,长辈们为他挑选的通房,若生有子女,日后正妻入门,自会抬举她做个姨娘,但若是没有子女,就会在正妻进门前打发出去,另行配人。我不觉得她陪清江王久了,就会成为他今生唯一的女人。”
青云歪歪头,觉得这话似乎有些道理。她不清楚这时代一般大户人家对通房丫头的做法,想必曹玦明比她更了解。
曹玦明又道:“昔日淮王一家被软禁京中,淮王世子已有十四、五岁了,他年满十八岁的时候,先帝自宫中赐下一对美人,专门给他。如今他虽然仍然在幽禁中,但已经娶妻,是先帝为他挑选的落魄勋贵之女,无论身份还是教养,都是配得上的,听闻先帝跟那家勋贵商议定了,才下旨赐婚。对侄儿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亲子?翠雯姑娘既然是宫女出身,必然熟知世情规矩,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她会抱怨清江王,其实是钻了牛角尖罢了。我听闻有些产妇会在产子前忧思忡忡,生出许多匪夷所思的念头,想必翠雯姑娘只是其中一个。”
青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会为这种事纠结,是不是很可笑?”
曹玦明却微笑着摇头:“你不会因为别人的身份贵贱,就小瞧了他们,正是你的独特之处。我早就知道了,心里也喜欢得紧,怎会笑你?”
青云双颊微红,但心里却是欢喜的,小声问他:“你对大户人家的习惯很清楚嘛,你家其实也是大户,那你…是不是也有通房?”
曹玦明忙收了笑,正色道:“没有,我年少就出门游历,身边只带了两个随从,并无侍女,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那时我心心念念的是先父死因,哪里有闲心理会旁事?到了后来…”他冲青云眨了眨眼,“我心有所属,就更没有那个想法了。我母亲也看不上这样的陋俗,说对男孩儿的身体不好,怎会为我安排呢?”
青云的脸又红了,抿嘴低头偷笑,声音更低了些:“那我问你,如果…我一直没查清楚身世,由始自终都是父母不明的孤女,你母亲也不可能接受我吧?你们曹家也算是杏林名门,你又是独子,婚事至少得要门当户对。你说你在清河时就喜欢我了,那如果你家里不答应你娶我一个孤女,又该怎么办?”
曹玦明怔了怔:“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你只要回答我就好了。”青云眼神乱瞄,有些小心虚。但她是真的想知道答案,年少时相知相伴却身份并不匹配的青梅竹马,以及明媒正娶门当户对的妻子,曹玦明身陷其中时,又会如何选择?
第九十五章失踪
曹玦明皱紧了眉头。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
以他与青云相识多年的情份,以及他心里的真正意愿,他自然是想娶青云为妻的,早在她身世还不明的时候,他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只不过当时他误以为她是魏红绡之女,魏红绡又跟他父亲曹太医之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极有可能就是凶手,他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才不敢透露心声。后来知道她不是魏红绡亲生,他就一心盼着要取得她的谅解,好长长久久地相伴在一起了。至于母亲那里,她素来开明,早在知道他骗了青云的真相后,就指责过他,又对她心存怜惜,想必是不会在意她的出身的,又有一位刘谢刘主簿在,所谓身份差距,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大。
但曹玦明不敢轻易说出这个答案,因为青云所烦恼的清江王妾室之事,就在于这名侍妾曾在清江王身边相伴十多年,有青梅竹马的情份。青云会不会觉得他在同情这名侍妾?如果青云的闺中蜜友要成为清江王妃,青云一定不会看那侍妾顺眼的。况且同情侍妾,未免有怠慢嫡妻的嫌疑,这不合礼法。
可若他回答说,他会听从家里人的安排,娶一位门当户对的妻子,青云又会马上生气难过起来了吧?
沉思良久,曹玦明才郑重地道:“其实,根本就不会有所谓的如果。我当年对你倾心已久,我母亲又是个开明宽厚的人,只要她知道你的性情为人,我又表现得足够坚定,她是不会硬逼我做什么事的。至于族人,只要对象是良家子,身家清白,倒也不强求子弟定要联姻高门大户。我们曹家。本也算不得名门望族。倘若他们果真反对,那我自会努力说服他们,让他们知道你的好处。你当时已入籍清河,是为良家子,认了刘主薄为干亲,也算是官宦人家了,姜九爷还是你养父。我就把这些都摊开来跟族里人说,他们总有一日会被我说服的。”
青云听着还算满意,但仍旧觉得有些不足:“你肯定他们会被你说服吗?要是他们仍旧不满意呢?又或者…有别的大户人家千金小姐看中了你,你家人和族人都觉得她更适合你呢?当时你还很受太后宠爱是不是?如果她要给你赐婚。又怎么办?”越想她就越觉得自己当年处境堪忧,如果不是曝出了金枝玉叶的身份,她的婚事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就算借了干爹刘谢的势,她跟曹玦明之间的差距还是不小的。
曹玦明却笑道:“哪有这么多或者和如果?太后当年虽对我很是抬举,但我的身份不过是个已故太医的儿子,医术还算过得去,为人又可靠罢了。太后从未把我当作医者以外的人。顶多就是对我的婚事关心一两句,却不会有闲心去赐婚的。若连我这样的小人物的婚事,她也要过问,也未免太辱没了一国之母的身份。至于旁的大户千金,人家都是眼高于顶的,即便有一两位少不更事。家里的大人也不会任由她们胡来,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说到这里,他不等青云再问什么。就拉住了她的手道:“你心里觉得不安么?为何要想这许多不会发生的事?无论你是公主还是流民孤女,我早已认定了你。身份差距或许会让我们之间的婚事遇上许多阻碍,但只要下定了决心,努力去搬开这些阻碍就是了。若我家里人不愿意接受,那就想法子让他们接受。我家里人的性情我清楚,世代为医。即便说不上人人慈悲为怀,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冷心冷情的事是做不出来的。”
青云抿嘴一笑,打趣道:“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之前三年又在闹什么别扭?一直以为因为身份差距而踌躇不前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曹玦明的脸立时就红了,这回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惭愧:“那是我从前钻了牛角尖,是我想岔了。如今我已经知道自己错了,好青姐儿,你就别再笑话我了。若我日后再生出那样的想法,惹你伤心难过,你只管打我就是,我绝对不会有半句怨言!”
青云傲娇地昂起小下巴,轻哼一声:“你还敢有怨言?”心里却是高兴的。
有了正式的功名,哪怕只是一个秀才,也让曹玦明对自己的未来生出无限信心,说话行事都大胆了许多,在感情上比从前更有勇气了。青云回想起他方才说的,如果她仍旧是流民中的孤女,身份与他相差太远,曹家人反对两人结合,那么他就会尽最大努力去说服家人同意。相同的话也可以用在自己身上,太后不同意她和曹玦明的婚事,那她就尽全力去说服太后好了。这段感情其实从头到尾都是她比较主动一点,既然曹玦明现在变得主动了,那她也可以更积极一些。
荷塘里的荷花开得很美,亭轩外的微风很凉爽,青云的心情也非常愉快,只是她毕竟不是独自住在庄园里的,没法跟曹玦明相会太久,过上个把时辰,他又要离开了。
青云有了个想法:“要不…改日我把融君约上,说是去骑马,你和石统领也一块儿来,这样他们自个儿谈情说爱去,咱们就在一旁清清静静地说话,回来旁人问起,就说我是跟融君一块儿玩去了,旁人也不会起疑心,你觉得怎么样?不然每天就见这么个把时辰,过两日我就要回京城过节去了,节后你又要去国子监,想要再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
曹玦明想了想:“还是算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石统领出城是为公务而来的,别为了私情误了正事。我也要多用心读书,等考上了进士,有多少面见不得?”
青云听了忙端正神色:“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大概是这两天过得太幸福了,她竟然昏了头,还好他脑子清醒,没有本末倒置。
曹玦明又提醒青云道:“近来附近不大太平,我在镇上住的时候,听茶馆里的小二说,似乎有流匪作乱,官府的人正在镇子附近搜寻呢,也许还会过来庄园上问问你们家的人。我想起石统领带兵来此,就是为了追缉罗氏余孽的,若他们就在附近,那你还是别出门的好。骑马什么的,也不必急于一时,眼下天气正热,骑了马也是一身的汗,你还不如跟姜姑娘在庄园里赏赏花、钓钓鱼算了。”
青云笑着点头:“好,我就听你的!”
送走了曹玦明,她回到宅子里,重新换了身正常的装束,跑去找姜融君。姜融君看起来比前几日更忧郁了,一见她就要劝她别冲动,别轻易跟太后对着干,万一触怒了太后,她日后要依靠谁去?说得激动时,甚至还甩下话,说就算她摆脱了与石明伦的亲事,自己也不会嫁给后者的。
青云无奈极了,知道这是因为姜融君不知道自己真正身世的缘故,但又不好实话实说,除了安抚她,一再告诉她太后对自己很好以外,也没法说什么,最后只得请杜嬷嬷出面劝住姜融君,就狼狈地脱身出来,想想自己还是早点解决了这件事的好。等过两天回到京城,她就马上去找太后说婚事!
青云又跑去看清江王,但他却不在自己的院子里,侍候的人说他午后心情烦闷,到马场散心去了。青云不由得好笑,心想自己和姜融君是打着骑马的名义到庄上来的,还不曾骑过一次马,没想到反而是清江王占了先。她想想曹玦明虽然劝她别骑马出去,但马场还在庄园内,想必无碍,便跑了过去。
但清江王并不在马场中。他既是要散心去的,又怎会满足于在一个小小的马场里溜马呢?无论是后山还是附近的山野,有的是广阔的天地可供他仗马驰骋。
青云问了马场的人,得知清江王身边除了他带来的两名侍卫外,还有两个马倌骑马跟了上去,想来无碍,也就不多事了,只是嘱咐马场的人,等清江王回来了,就报给她知道。
然而,青云这天一直等到太阳下山,也没等到清江王回庄。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忙派了人去寻找。这庄园附近的土地都是她所有,住的人家都是她的佃户,清江王目标明显,又带了好几个人,一路上都经过什么地方,一定会有不少人看见的,问一问,也就知道他跑马的路线了。
没想到这一问,还真问出了问题。庄园里御卫出身的几名护卫根据佃户们的指示,依马蹄印记缀上去,居然发现了那两个跟着清江王出庄的马倌倒卧在路边,一死一伤,受了伤的还昏迷不醒,马也卧毙在侧,看伤势,显然是被利器袭击了。
再依循地上留存的蛛丝蚂迹找了一段路,护卫们又发现了一名清江王护卫的尸首,马已不见了踪影。看地上的几大摊血与其他痕迹,可以猜想当时一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厮杀。
护卫们不敢大意,立刻回报青云,青云吓得脸都白了。清江王身着华服,身边又有两名身手不凡的护卫,就连随行的马倌,也都粗通武艺,一般流匪怎会袭击他们这样一看就是硬茬子的人?莫非跟罗氏余孽有关系?
她不敢大意,立即命杏儿请来石明伦,对他明言:“尽你最大的努力,把清江王平安救回来,你立了大功,想要向皇上求什么不能?到时候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石明伦本来肃穆的脸上怔了一怔,目光移向闻讯赶来的姜融君身上,略作停留,又重新转回青云身上来:“县主放心,这本就是石某的职责,无论石某是否有求于皇上,都会尽心竭力救人的!”
第九十六章挑拨
清江王抬袖往额头上抹了一把汗,斜睨了身旁的罗家死士头领一眼,面带讥讽。
死士头领面无表情,伸手往他肩上重重推了一把:“还不赶紧走?!”
清江王又望了望走在最后累得象死狗一样挨着山石喘粗气的罗蕴菁,讽刺地笑了笑,转头继续往前走。只是随着山路越发崎岖,他的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他的身躯实在是太胖了,虽然平日也有做基本的活动,却最是怕热怕累的,不过是小半天功夫,身上的汗就已经浸湿了整件衣服,汗水从额头直往下滴,还流到眼睛处刺激得他不得不时常抬袖擦汗,右手的袖角处,已经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了。
他有些后悔今天出门时,没听身边人的劝说,只留在皇妹的庄园里活动,却飞要骑马跑到远处无人的荒野中去。他不过是心情不好,想要散散心罢了,哪里想到会遇上罗蕴菁和罗家残存的死士呢?如今他身边的四名随从,为了保护他,死的死,伤的伤,也不知现在如何了,他还被罗家那两名死士威胁着带走,皇妹知道后,一定会很担心他吧?
青云这个妹妹必然会真心忧虑他的安危,只是不知消息传到皇城后,众人会有什么想法?太后,皇上,还有朝中那几位老臣,会有几个人对他生出半点担忧之心?又会有几个人暗中为此欣喜?无论他表现得有多么顺服,多么忠诚,他毕竟是先帝嫡长子,身体里还流着大逆罪人的血,如果他死了,皇帝的位置就能坐得更稳了吧?也不必担心会有别有用心的人再利用他危害皇帝了。
虽然清江王清楚,这几年里皇帝这个弟弟对他不错。从平日行事来看,对他这个大皇兄也是相当信任的,但他就是忍不住怀疑对方会这么想,这种念头还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了让他心生恐惧的地步。
如果皇帝真的容不下他,什么都不必做,直接让他死在罗氏余孽手里就行了,省了多少麻烦!
清江王犹自在那里沉默着。同行的罗蕴菁已经有些受不住了,半点仪态也没有就一屁股坐在山石上,赌气道:“累死了!我走不动了,歇一歇再说吧!”死士头领回头看了她一眼:“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歇不迟。我们要靠两条腿走路,比不上骑马的,万一被人发现踪迹。可就难以脱身了。”
罗蕴菁气道:“这里四野无人。能有谁会发现我们的踪迹?!况且抓住他的是我们这件事,根本无人知道,更无人知道我们往哪个方向逃走,还有什么可怕的?!”
“啰嗦什么?!”一直沉默走在边上的老死士发火了,“姑娘老实些吧!我们本来在那庄子里住得好好的,若不是姑娘沉不住气,惹来旁人怀疑。我们眼下还舒舒服服地住在庄里头呢,至于连三餐都要烦恼不知该往何处搜罗么?!方才又是你冒冒失失地跑到清江王面前去,不然我们也犯不着将他抓起来,弄得如今放也不是,杀也不是,带上他走,又慢吞吞的,真麻烦死了!”
罗蕴菁瞪他道:“你这老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老死士冷笑:“你一个丫头生的婢生子,少在我面前装千金大小姐的范儿,你嫡出的哥哥姐姐们还要恭恭敬敬叫我一声爷爷呢,你算哪根葱?连累得我们所有兄弟都没了,如今还要耍威风?什么时候惹得你爷爷的火气上来,把你直接卖到山里给人做媳妇去,看你还得意什么!”
罗蕴菁气得满脸通红,却又知道自己奈何不了他,这段日子以来,她没少受这老不死的排喧,根本就喝止不了他。她唯有转向死士首领:“你听见了?他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就不管管?!你们这样子,也敢说自己是罗家的死士?我虽然是女孩儿,可我也是罗家唯一的血脉,是你们的主子!”
死士头领却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姑娘少说两句吧。他先前受了伤,正需要清清静静地休养些时日,就因为姑娘在庄子里惹出事,害得我们都被赶出来,还被官府的人注意到了,他没法养伤,又要忙着逃命,吃不好睡不好,火气大些也是在所难免。”
罗蕴菁却不是这么容易顺服的人:“你还为他说话?你跟他一样,也嫌我在庄子里给你们惹麻烦了?可你也不想想,那小流氓对我动手动脚的,还拿脏手往我脸上摸,你要我如何忍气吞声?!本来就是庄子里的人欺生,明明是我们占理,他们也要将我们赶出来,你们怎能怪到我头上?!”
老死士嗤笑道:“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让他摸一把,你又不会少块肉。再说,你嫌他动手动脚,就不会躲回屋里去么?屋里有我们在,谁能欺负你?是你非要对人家拳打脚踢的,把人家头都打破了,弄得事情不好收场。我们本来就是悄悄躲在人家庄上,靠着熟人暗中收留,才能暂时安身,你把事情闹将开来,暴露了我们的行踪,也不知会不会连累了收留我们的人,如今还有理由呢!”
死士头领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姑娘年轻不懂事,你与她计较什么?好好与她说明白就是了。先前那卖掉她什么的,都是气话,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老死士哼哼两声,扭开头去,没再说什么。他虽然很生罗蕴菁的气,却也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但有时候他真有些忍不住,时常在想,若是没有她的拖累,若是他早早摆脱了死士的身份,拿着积蓄离得远远的,隐姓埋名,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日的处境?他兴许就能过上舒心的小日子了。什么功成名就,什么封侯拜相,都是假的!
死士头领见他闭了嘴,又回头去劝罗蕴菁:“他说话虽冲,却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不比以往,姑娘还是收敛些小姐脾气吧。”
罗蕴菁闻言却更生气了:“你还是不是罗家的忠仆?为什么句句都帮他说话,却没半点为我着想?!”
骂归骂。她心知自己也就是能在嘴上耍耍威风,万一这两人真的丢下她不管,她就真的无人可依了。但是一转脸,看到清江王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三人。她又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帮着狗皇帝对付我们,我们怎会落得这样的结果?!”更可恶的是,他还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娶她,害得她名声尽毁。遭人耻笑,明明她是可以做皇后的,如今却只能流离失所,四处逃亡。
清江王听了半日。已经对这三人之间的关系猜到了些许,也发现了其中有漏洞可钻,若是能利用得好。说不定就能成功逃脱出去。因此面对罗蕴菁的责骂。他半点没放在心上,只是扭开了头。
但这一扭,他却怔住了。因为他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有个熟悉的身影正躲在山石之后,探头望来。那是随他出来的其中一名护卫。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先前遇袭时,这人挨了两刀。就跌倒在地昏迷过去了。这人是皇帝派来保护他的心腹之人,既然跟上来了,自然表示皇帝没有让他死的意思,会不会是这人见自己势单力薄,无法力敌,才故意装晕,好跟在后面伺机而动?
清江王心里一阵兴奋。皇帝无意借刀杀人,随身护卫又在附近,他有救了!能活着自然比死了好,可是这人有一个,又受了伤,眼下四野无人,想要呼救也没处找人去,他得想个法子,挑拨一下罗家的这三人,稍稍减低一下身上已自己人救人的难度?
这么一想,他就冷下脸对罗蕴菁道:“罗姑娘这话我听不明白,明明是齐王府行事不利,你怎么反而怪到我头上了?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怨恨?不过是不肯答应娶你罢了。除此之外,还有哪里惹到了你?”
罗蕴菁此生最恨的就是这件事,当即气得直跺脚:“这还不够?!我是罗家唯一的血脉,才貌双全,哪里配不上你?你不肯娶我就算了,还要四处败坏我的名声,你还有理了?!”
清江王冷笑:“我为什么没理?你和齐王妃隐瞒身份,不说实话,我知道你是谁?一个姓蒋的破落小官家的女儿,哭着喊着说我轻薄了她,非要嫁给我。我好歹也是个王爷,金枝玉叶,哪里娶不到名门闺秀做妻子,有必要这么掉价将就你么?!”
罗蕴菁气得全身都在发抖:“你…你…”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但死士头领与老死士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的详情,都觉得恍然大悟,心中不禁埋怨齐王妃和罗蕴菁做事不靠谱。
清江王又继续道:“你想嫁我,打的是什么算盘,以为我不知道么?当初你嫡长姐就已经做过同样的事了。明明我是罗家外孙,身体里也流着罗家的血,罗家却只把我当成是传宗接代的工具。只因先帝并非罗氏皇祖母亲生,罗家嫁了个女儿过去,生下我这个皇长子,再给先帝下毒,等先帝死了,我就能继位为帝。接着,罗家再嫁一个女儿给我,再生一个皇子,等到孩子站住了,我也可以死了,罗家自会拥护幼帝继位,富贵尊荣一代传一代,本朝的太后和皇帝永远都是罗家的血脉,罗家还有什么可愁的?你跟齐王妃想要故伎重施,我却不敢让你们得逞,不然还不得死在你们手上?!”
罗蕴菁咬牙道:“你少在这里狡辩了!你既然说自己有罗家血脉,又为何不为罗家报仇?反而处处坏我们的事!”
清江王冷笑道:“这话可笑,我母后是罗家嫡女,我体内的罗家血脉难道不比你高贵?我本就是罗家外孙,你们想要东山再起,不来救我,反而坐视我被困在清江园中十几年,却把希望寄托在齐王妃这个罗家外孙女身上,再期盼你这个罗家婢生女——不,你生母不过是个丫头,连通房的名份都没有,你分明是个奸生女——你们指望一个奸生女嫁给我这个罗家外孙,再生一个罗家外孙出来,好抢皇位?真是异想天开!你和平王妃不过是为了自己的野心罢了,少拿罗家说话!若真是为了罗家好,为何不为罗家延绵香火?为何不好生安置罗家忠仆?为何不救我出来?!”
罗蕴菁词穷了,但死士头领却有些动摇。可不是吗?清江王被关在宫里的时候,他们没办法,但清江园护卫虽多,却不是无懈可击,齐王妃从没想过救他出来,自然是有自己的小九九,那他们为什么也没救人呢?
清江王又转向老死士:“你们若是救我出来,又或是不冒险救我,却摆脱齐王妃的操控,暗中与我联系,如今早就洗白了身份,成为我身边的护卫了!我虽没有能力保你们一世富贵,好歹能庇护一二,你们也不至于一个接一个地送命,还是为了不相干的人送命!”
老死士的脸一下涨红了,他想到了那些死去的同伴,但更多的,是当年的雄心壮志,以及对平顺富贵生活的向往。
“更重要的是…”清江王瞥了罗蕴菁一眼,“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听从齐王妃的调派?难道你们不知道,她不过是楚王妃手里的棋子么?”
三人顿时脸色大变。死士头领猛地抓住清江王的手腕:“清江王这话是什么意思?齐王妃跟楚王妃有何干系?!”
清江王一见他的反应,心里就知道自己计谋成功了。当年罗家覆灭,固然有他家自己作死的因素,但楚王妃偷龙转凤,弄了个二皇子出来,也是促使先帝对罗家下死手的重要原因。罗家残存的势力对先帝固然有恨,但更多的是恨那位横空出世的“二皇子”。若是他们知道了真相,也许还能祸水东引一把…
第九十七章巧言
“当年姜淑妃生下来的,是位公主?!”死士头领听完清江王的话,脸色已变得煞白,他回头看了看同伴老死士,后者的面上也满是恨意:“这么说,是楚王妃一力主张偷龙转凤,才致使先帝对我们罗家下了狠手?!”
清江王沉着脸郑重点了点头:“此事本是机密,外人轻易不得而知。但你们仔细想想,宗室里那么多县主,为何我独与清河县主最处得来?太后又为何独独宠爱清河县主一人?温郡王夫妇去世时,从未听闻王妃生过遗腹女,清河县主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不过是因为真正的公主身世无法公之于众,才故意编造出来的罢了。楚王妃先是说服姜淑妃偷龙转凤,继而为绝后患,将公主悄悄送走,为了灭口,还连太医、身边侍候的心腹侍女与族弟都没放过。当时所谓的二皇子还在,因为才七个月就被催产生下来,身体不好,楚王妃几乎天天进宫照看他,连刚生下来的所谓女儿都顾不上了,谁才是她亲生的骨肉,你们还看不出来么?!”
两名死士的脸色都十分难看。他们都曾经历过这十几年里的变故,对从前的旧事记忆甚深,平时没多想就算了,如今一回忆,真觉得楚王妃所为到处都是破绽,不是古怪两字可以形容的。只有清江王的说法,才能解释事情内里的缘故。
罗蕴菁也在旁喃喃地道:“怪不得…我见清河县主到王府作客,明明只是个落魄王府的孤女,说话做事却那般理直气壮,毫无忌惮,原来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她咬了咬唇,心中嫉恨无比。若当年罗家没有出事,如今说不定已经做了皇帝,那她是不是也成了公主,比清河县主还要风光?她不会再担心嫁不了想要嫁的男人。更不愁过不了富贵尊荣的日子,所有曾经小看过她、欺辱过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清江王留意着三人面上的神情,见他们的反应并没有超出自己的预料,暗暗松了口气,决定再加把力:“我当日知道真相时。也深恨楚王妃多事。若不是她胆大包天,以亲子冒称皇嗣,我便会是先帝当年唯一的儿子!先帝那时身体已经不算很好,也不能确定什么时候能再有子嗣,为了保住我。他是绝不会轻易废后的!即便恼恨罗家所为,他也只能敲打罗家一番,把几个带头的罗家子弟寻个罪名关起来。判个流放,不过几年功夫,事情就过去了,罗家又会落得个满门尽灭的下场,只能靠一个奸生女来延续香火?!”
老死士脸上立刻露出无比恨意,死士头领的心情也十分不平静,只有罗蕴菁,也许是因为年纪太轻。对罗家死去的人并没有太多亲情,还有几分清醒冷静:“你说了这半天,到底想讲什么?楚王妃是可恨。但她跟我们有什么干系?你凭什么说齐王妃已成了她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