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行不知道顾聂两家的田产有什么纠纷,只是方才听到表兄妹二人的谈话,引起了自己的心事,方才忍不住跳出来问文怡。如今听了文怡的回答,却不怎么感兴趣,更有一种她多少有些应付的意味的感觉,心下闷闷的,扭开头去,只觉得内心的不平声音越来越大。他握了握拳,沉声道:“你觉得聂家待你不错,因此,哪怕是吃了亏,也不在意。那你的族人呢?!听聂兄所言,你的族人待你十分不好,你对他们又是个什么想法?!不会同样没有怨言吧?!”
文怡沉默了。她扪心自问,是否对族人没有怨言?
不是的,她心中的确有怨。她可以原谅舅舅一家的出尔反尔,因为他们还有关心她、爱护她的时候,还会想到在伤害她之后尽力弥补。可是顾氏族人呢?先是家产,再是祖母,末了还要操纵她的婚姻,他们一再夺走她所拥有的东西,最后她什么都舍弃了,长房的堂姐还要纵容同伙夺走她的性命!加上重生之后,她用成人的目光观察周围,天天都能感受到族人对她们祖孙的轻视与冷漠。她怎么可能不怨?!
然而…就算她心里有怨,又能如何呢?难道叫她费尽心思去报复么?她不会那么做的,佛祖让她重生,是怜她前世活得憋屈,死得冤枉,她的时间很宝贵,忙着照顾祖母、振兴家业还来不及呢,哪里有余力去管族人如何?!若是别人欺到她头上,她自然会加以反击,但主动出手还是算了。若是她重生后只顾着向前世亏待自己的人报复,违了佛祖的旨意,只怕将来会活得更不堪!她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女子,只要能挽回前世失去的一切,安安份份地活着,让祖母多享受几年舒心日子,长长寿寿,平平安安,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她眉间轻展,嘴边已经带了温和的笑意:“对族人,说不怨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有祖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了出一口气,反倒把真正应该重视的人、事、物抛到脑后,岂不是得不偿失?世上的人,对周遭的亲友总会有个亲疏远近。我没把族人当是至亲,他们待我冷淡些,也没什么要紧的。族人要怎么过日子,是他们的事,我只要牢牢记住自己心里想要的是什么,就够了。”
柳东行看着文怡平和的面容,内心仿佛受了重重一击,情不自禁地退后两步,低下了头,双拳紧握:“为什么你能不在意呢?明明…也有父母亲人,家境殷实,论起出身地位,比他们还要体面些!可是一夕之间…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度日…家产尽归族人所有…原本慈爱的亲友忽然成了陌路…若只是责打辱骂,倒还罢了,只当是仇人,撒开手不管就好,偏偏…又在外人面前摆出一副好人嘴脸!不知不觉间,连原本的身份都被人模糊了!成了见不得光、低三下四的人!”他咬咬牙:“这样的族人…这样的…叫人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文怡听着听着,觉得不对,这说的不是她吧?她虽是嫡系所出,但前头五房都是嫡系,只有七房以后的族人以及那些分家出去的偏支还可以说出身地位不如她体面;而且,她并不是一夕之间成为孤儿的,亲友…也算不得陌路;顾氏族人待她只是冷淡与轻视,倒不会在外人面前扮好人,更不会模糊了她的身份。柳观海说的是谁?
她忽地心中一动,莫非他说的是自己?!难道…他也是个无父无母、受族人薄待的人?那岂不是…跟她的处境有几分相似?
她睁大了眼,仔细看他。柳东行似乎有所察觉,抬头望过来,与她对视一眼,便迅速扭开了头,默默平息着心中的激愤,再转回来时,神情已经平静下来,甚至平静得有些略嫌冷淡了。他没有正视她,两眼盯着旁边的树干,拱了拱手:“柳某方才失礼了,请顾小姐见谅。柳某…先行告退!”
“柳公子!”文怡叫住他,他停下了脚步,却没回头。
文怡轻声道:“本是肉体凡胎,遇到不平之事,心里难免会生出激愤来,更何况…是自己被夺走原本的所有?叫人怎么可能不怨、不恨呢?”
柳东行身体微微一动,回过头来,面上带着一份讶异。
文怡微微一笑,低下头道:“可是心里再怨、再恨,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别人亏待了我,那是他们私德不修,我总不能为了出气,就违背了自己做人行事的准则。若我也象他们那样,以利为先,不顾礼仪廉耻,一心报复,那我跟他们又有何差别?我本来已经被逼得够惨的了,难道还要因为报复他们,变得更惨么?原本,我没了财富,还有品德,若是连品德都没有了…只怕连黄泉之下的父母,都要唾弃我了…”
柳东行听得一呆,若有所思:“你…”
文怡忽地脸一红,扭开了头,她在说什么呀?又不清楚人家家里是个什么情况,就这么莽莽撞撞地开口了。她清了清嗓子,小声道:“柳公子,我只是在胡说,请当作没听到吧。总之…总之…不管别人做什么,过好自己的日子最重要,我才不会把心思都放在别人家身上呢。我可是很忙的!”话音刚落,又觉得最后一句话说得太孩子气了,小脸涨得更红。
柳东行却已经平静下来了,微微朝她笑了笑,道:“柳某截下小姐,说了这半天的话,竟一时忘了跟聂兄打声招呼,想必聂兄和小姐的家人急着找你呢。我送小姐回去吧?”
文怡被他一言提醒,忙望向远处聂珩所在的方向,只见他正遥遥望过来,面带担忧,忙道:“不必劳烦柳公子了,大表哥就在前头,我自己过去就行。”
柳东行眉头一挑:“虽然不远,但这里是山上,到处都是泥呀树呀草呀…若是有什么蛇虫鼠蚁,有人陪着总能壮些胆。”
文怡前世随师傅游历,这种路没少走,不但不怕,还曾经亲手抓过爬到师姐身上的蛇并将它丢开呢,因此并不在意,只是笑道:“不要紧的,我不怕。况且这里的地才整过,哪有什么危险东西呢?”
柳东行笑而不语,右手抽出腰间长剑,往她右边的树枝子上一挥,一条尺把长的小蛇就断成了两截,尸身被抛到数丈外。他随手收回剑,冲文怡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文怡平静地看了看蛇尸的落点,叹了口气:“其实…那是没毒的东西,被咬一口也不过是疼一下罢了,柳公子何苦伤它性命呢?”
柳东行呆了一呆,但很快就醒过神来,微笑道:“被咬一口,也要吃苦头的。”
文怡拗他不过,便低了头朝聂珩走去。柳东行默默跟在后头,待文怡走到离聂珩还有十来步的时候,他方才抱拳向聂珩示意,转身走了,不过弹指间,已经消失在山林后。
聂珩急步上前问文怡:“对不住对不住!我一时想事儿入了神,居然把表妹忘在了后头!你没事吧?”
文怡微笑着摇摇头:“我没事,大表哥不必担心,不过是看到了柳公子,说了两句闲话罢了。是大表哥请他来做客的么?”
聂珩朝柳东行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他来这里是有所图的,哪里是我这样的闲人能请得来的?看来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势很熟悉,可我到此十来天了,也不见他来打声招呼…”
文怡小声道:“他方才跟我说,本来是打算叫你的,只是…”顿了顿,她没说下去。
聂珩苦笑:“只是借口罢了,不然他不会调头就走。”犹豫了一下,他隐晦地道:“表妹,他这人…虽说为人还算正派,但行事总有些不够磊落,心里似乎积着很大的怨气,而且…功名心甚重…”看到文怡睁大了眼,他不由得笑了笑,不好意思地道:“瞧我说的是什么…总之,他这人称不上宽厚君子。本来他救了你,你心存感激,跟他往来时不抱戒心,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还是不要跟他来往太多比较好,也别轻易相信人…”
文怡想到方才柳观海说的话,心里却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自然对他多了一份同情。然而她虽觉得聂珩的话刺耳,却也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就让表兄难受,便对聂珩道:“大表哥,他是外男,我虽感激他救了我,却没有跟他多来往的理由。方才不过是正好遇上了,寒暄几句罢了。”
聂珩点点头,又隐有愧色:“瞧我,都疏忽了,你是女孩儿家,独自跟着我上山,本就不合规矩,我早该想到这点,叫上一两个丫环仆妇跟着侍候才是。”
文怡笑道:“大表哥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离了丫头婆子,我就连路都不会走了?”
聂珩哑然失笑,忙扯开话题,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的一块狭长空地,泥土颜色跟周围的略有不同:“这一片原本长的都是灌木,难以成材不说,还容易刺伤人。我叫人铲除干净了。其实它土质还好,种粮食也行,只是怕它一经烧荒,地就废了,只好拿来种树。我琢磨着,这一片,连着那一头我们家买的地,都拿来种桃树,春天可以赏景,结了果子也能吃。我叫人在前头圈出一块地来,只等把杂草和杂树枝子整理过,就能开始盖房。只是如今还乱糟糟的,人走过去容易摔倒,表妹就不必去看了。”
文怡眺望林子另一头的空地,果然看到地面上随意摆放着刚砍下来不久的树干,连草丛间的石块都还未整理。她又回头看了看自己家的地,清理得干干净净,仿佛立刻就能种树苗了,再想到山下的田地,同样如此。她心中明镜似的,哪里还不明白?便低声道:“大表哥,你这又是何必?我们家还没决定要种什么呢,你只顾着先整完我们家的地,回头却把自家的秋播耽误了,在明春之前,就没出产了呀!”
聂珩笑笑:“没事,我们家的地没什么可耕种的,只是补种树苗,外加盖房子罢了,不比你们家还要种麦。我再领你往另一边缓坡处走走,那里也已经翻过土了,种麦有些勉强,不过只要侍候得好,还是有出产的,不然就种些花生土豆…总归能卖钱就是。那块坡地上有一处平整些的地,因为有山石,不好耕种,但盖房子却是正好。你细看看,需不需要盖上几间,看地值夜也好,闲时小住也罢,等果树长大了,春天里开了花,正是好景致呢。”
文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便猜到那块缓坡是哪里了,她掏出聂珩先时托友人君敏行送来的地契,问他:“大表哥说的…可是这张契约上的地?”
第三十四章 劝慰表哥
更新时间2010-12-23 18:59:31 字数:4687
聂珩看了那地契一眼,顿了顿,笑道:“表妹特地把这个带在身上,该不会是打算还我的吧?”
果然是大表哥,什么都瞒不过他。文怡将地契往前送了送:“我真的不能收。大表哥,你就拿回去吧。”
聂珩沉默着,半晌,才叹了口气:“你不愿意收下大表哥的补偿,可是心里仍旧有怨气?”
文怡心中一惊,忙道:“当然不是!我又不曾损失什么,反而因为舅舅、舅母和大表哥的帮助,得了不少实惠,若是再收下这块地,岂不是过分了么?我都成什么人了?!”咬咬唇,有些狡黠地瞟了他一眼:“大表哥若是真把我当成妹妹,就快把这个收回去,不然…就是跟我生份了,不把我当自家人的意思!”
聂珩呆了一呆,忍不住苦笑:“我居然也有被人套住话的时候…”
文怡笑了,把地契往他手里一塞,道:“大表哥,你要送这块地给我,是因为觉得有愧于我,是不是?你觉得舅母的做法害得我少得一块温泉地了?”
聂珩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不是为了这个,就算没有母亲横插一手,你们家也不会买下那块地的,温泉固然好,但你们更需要能有出产的耕地。”
“那不就成了?!”文怡有些惊讶,“大表哥既然明白,又有什么可愧疚的?!”
聂珩叹道:“若是…母亲忍住手,先问过你们祖孙的意思,得了准信再去买,我自然不会有二话。只是…她是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先将你看中的东西买了。偏偏你又是托我们家帮着料理的。这是不守信,也不仁义。哪怕是商户人家,也讲究诚信呢,更别说我们聂家还是书香官宦门第。你跟我们家本是骨肉之亲,又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别说是你求到了我们家头上,就算没有,我们也该主动去帮你。可是如今…”顿了顿,声音降低了些,“家里余钱不多,买地的时候,田租又还未到账,偏偏官府追得急,因此…家里将平阳城那处房产出手了,本来母亲还打算把上回预备给你的那处小庄也一并出手,好多买些地,被我好说歹说拦住了。已经占了温泉和林子,总不能把你看中的好地都占了吧?那我们家就真真连脸面都不剩了!”
文怡听了他的话,倒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农田常有,良田更不少,但这么便宜的好地,却是可望而不可求的。如果舅母真的把这一片土地全都买下,她还真是没法再跟舅舅一家亲近了…她勉强笑了笑,道:“舅母这个主意可不高明,那处小庄虽小,也有十顷地,况且还是耕熟了的。这里的地再便宜,也要经营上几年,才象个样子呢。哪有把好地卖了,换一般的土地的道理?”
聂珩没笑,只是低着头:“母亲…就没把这块地的出产当回事…原是那日我想要散心,硬跟着父亲出来看地,发现温泉时,无意中说了一句,若是在这里盖一处房舍,再种一大片桃林,春日赏花,夏季吃桃,秋冬泡温泉,不必理会俗事,闲时来了兴致,便看看书、抚抚琴、打打谱,岂不是神仙般的日子?父亲回家跟母亲一说,她就起了这个念头…我父母这一辈子,除了我的身体,便再无可忧处,为了让我过得舒心些,居然连卖掉田产买一片桃林的打算都有了,甚至顾不上妹妹将来出嫁时的妆奁…为我一个人,一句无心的话,便累得父母失了信义,妹妹失了陪嫁,表妹也失了产业,两家情谊复又受损…”
文怡忙打断他的话:“大表哥!这又不是你的错,不过是一句无心的话,又怎能怪你呢?!”
聂珩苦笑:“虽说是无心,但若不是我说了那句话,若不是我身体不好,若不是我没拦下母亲,若不是…我顾虑到父亲与母亲的一片苦心,不敢下力气去阻止…事情不会到这一步的…”
表兄妹俩一时无言以对,过了一会儿,聂珩勉强笑着将地契往前一递:“拿着吧,如今…我家里真没太多闲钱了,那个十顷的小庄便是妹妹最大的一份陪嫁,这个…是我唯一能补偿你的东西了…虽说…有点少…”
文怡摇摇头,将地契推了回去:“大表哥,你听我说。不管舅舅舅母的做法是否有失信义,他们都是为了你。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大表哥,二老真的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微微红了眼圈,忙低头轻拭,“可惜我没这个福气,早早就没了父母…若是换了我,能有这样关爱自己的父母,是绝不会让他们生气难过的!聂家既无余财,那这块地不管是卖给别人也好,自家种些菜蔬果子换钱也好,都能添点入息。大表哥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父母妹妹受委屈,也要把这份本无必要的补偿送给我么?”
聂珩失笑:“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田租眼看就要送到了,年下还有几处产业的入息到账,我们家不到那个地步。只是这一两月间手头略紧些罢了。”
“这就是了。”文怡道,“我瞧大表哥家的地还没开始整呢,又要盖房子,又要补种果树,花费不少吧?若是不能趁着入冬前准备好,这块地岂不是要一直荒到明春?!大表哥,你是个最聪明不过的人,怎么也犯起糊涂来?!”她接过那张地契,小心折好,郑重放回聂珩手中:“你是瞒着舅舅舅母买下这块地送来的吧?若是叫二老知道了,心里总有些想法的。你总不能叫我跟舅舅舅母生份了吧?!”
聂珩哑然,细想想,父亲倒还罢了,毕竟先前打算送给表妹的产业并未送出,如今又没法再送了,拿一块荒地做补偿,父亲恐怕还会觉得不足,但母亲…真难保不会有怨言,她老人家是绝不会想到这是儿子自作主张,只会怪到表妹头上,万一害得表妹再失舅家依靠…他看着手中的地契,苦笑一声:“枉我自诩聪明,没想到也会一再犯糊涂,差点儿连累了表妹。”
文怡观他眉间郁色,似乎自弃之心更浓,心想这样下去不行,想了想,便换了笑容,道:“大表哥,其实呀,你们家买了这块地,对我是再好不过了。我还要多谢你说了那句无心的话呢,那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聂珩看她一眼,仍是苦笑:“你又想出什么理由来宽慰人了?”
文怡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理由不好糊弄了,但还是继续道:“你想呀,这块地那么大,我本来就没法全买的,那自然就有一部分要归了别人。它又恰好在大路边上,对面就有庄子,若是没了山匪,一定会有许多人感兴趣的。舅母也说过,因为山匪被灭,加上舅舅在衙门打听这块地的事,已经有许多人跑来看地了么?这里是普通的山坡,除了山下的田地,就只有温泉最引人心动了。若是舅母没有当机立断,买下这块温泉地,这里还不知道会落在谁手上呢!我们两家买的地本是紧紧相邻的,你们这边换了主,若是个霸道的人,说不定还会欺负我们家离平阴远,想方设法谋了地去,那我岂不是财地两失?!”
聂珩忍不住失笑:“哪里会到这个地步?霸道的人也看不上这样的地。再说,母亲本可以问过你祖母和你的意思,再回头买,不到两天功夫就能办成的,不差这点时候。”
文怡叹道:“大表哥,你又糊涂了,哪有人能预知未来?如今我们倒过来看,自然会觉得舅母本有足够时间先问了我们再去买,可当时她不知道呀?!万一有人在她去顾庄期间先下手了呢?!别说有舅舅在,衙门会把地留着,若是那人财大气粗,衙门又不是舅舅开的,凭什么压着地不放?!可见,舅母当时…其实也是迫不得已,亏得她买了地,我才不会被迫与恶邻相伴呀?!”
聂珩听得哭笑不得,指了指文怡,又觉得没法反驳,最终只能叹道:“我平日只觉得表妹斯文乖巧,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张好刚口…照你这么说,我母亲不但没损及你的利益,反而帮了你大忙了?!只可怜那不知身份的恶邻居,什么都没做,就背了黑锅!”
文怡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道:“大表哥别笑话,我只是担心你存了心事,对身体有害…其实,我真没觉得舅母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相反,舅舅、舅母和大表哥都给了我许多实惠,我若仍旧心怀怨怼,就太过了,也对不住舅舅、舅母、表哥与表妹对我的一片关爱…请你不要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下了,若是仍旧…觉得过意不去,那以后我们家的田地,若有哪里照顾不到的地方,请大表哥多关照关照吧…”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聂珩看着那张地契,无奈地叹息一声,“那我就先替你收着,且用心经营几年。”说罢用满含深意地目光看了文怡一眼,“日后再处置也不迟。”
文怡心有所觉,微微红了脸,但有些不甘心,便反嗔道:“大表哥将桃林温泉描述得如此迷人,到时候可别忘了送我两筐桃子!”
聂珩笑道:“当然没问题,你姐姐还叫我种些樱桃树呢,待房子盖好了,再栽几株竹子,长了竹笋,也送两筐给你!”
文怡一边笑着,一边观察他的神情,觉得他眉间郁色淡了许多,稍稍放下了心,便又向他介绍山下庄子特产的鱼干酱,还有山上的景致。表兄妹俩一路闲谈,施施然下了山。
回到小院,文怡先去看了祖母,见她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便把方才还地契的事告诉了她,又说起田地林地的布置。当卢老夫人听说聂珩没顾上自家的活,先替她们整了地,便叹道:“聂家的教养还过得去,只可惜与人结亲时太粗心了。”
这话几乎就是在讽刺秦氏教养不好了。文怡不敢搭话,便扯开了话题:“紫樱怎么不在?张婶好象也不在外头。祖母在屋里,难道连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卢老夫人不在意地道:“紫樱往庄上张罗晚饭要吃的菜去了,张婶在我刚醒来时还在,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张叔也不在,兴许是两口子说话去了吧。方才房东来过一趟,陪我说了几句话,倒还有点意思。我瞧这个媳妇子,不像是寻常农妇,言辞礼数都带着大家气象,但瞧她气度,又不象是尊贵人,大概是哪里的大户内宅里侍候的婢女,嫁给了外头的平民。可惜也是个没福的,年纪轻轻就…”说到这里,她想起自身,叹了口气。
文怡小声问:“可是一个穿靛蓝衫子、水色下裙,挽着光光的髻,只插了一支素银簪子的妇人?方才回来时,孙女儿瞧见她往庄子里的方向去了,想必是才跟祖母说过话来。”
卢老夫人点点头,文怡便道:“难为她有心,中午还送了新鲜果子和玉米来,只是我们家万没有放着主人不管,仆妇径自出门的道理。紫樱领了差事,倒还罢了,张婶是怎么了?院里除了祖母就没别人了,倘若来的不是安份良民,可怎么好?!”
卢老夫人叹道:“罢了,不过多忍两天,到底是几十年的老人,你就当给老张一点面子吧。”
文怡心知这就是祖母先前说的,关于新田产的管理办法了,她低声问:“祖母,真要留张叔张婶下来么?张叔太老实了,未必干得来的,他又处处让着张婶,万一有什么不妥…”不是她多心,这一处产业,关系到六房将来的生计,她当然要慎之又慎。
“有聂家人看着呢,他们两口子能出什么乱子?!”卢老夫人不以为然,“老张再老实,规矩是不会错的,你当他会糊涂到任由老婆支使么?!”
文怡实在没什么信心,但祖母已经决定了,她只好听从。
到了第二日,聂家派了管家来,将这些天在顾家的地上做的先期准备工作都报给了卢老夫人,又在种植庄稼的种类与田地经营方面提出了几样建议。卢老夫人赏了他一个大封,将人打发走了,便让紫樱出去守院门,只留下文怡在屋中,召了张叔张婶进来。
张叔听完卢老夫人的话,已经整个人呆住了。张婶却立刻跪下哭求道:“老夫人开恩啊!小的夫妻对老夫人和小姐忠心耿耿,您可不能听了紫樱那小蹄子胡说,就把小的夫妻赶走呀?!”
文怡眉头一皱,斥道:“这跟紫樱有什么关系?!祖母命张叔为管事,管理此处田产,难道不是好事么?你哭什么?!”
张婶只是一味哭着,求卢老夫人开恩。她才来了这里一天,就知道这是个穷山村,怎能跟顾庄的繁华相比?!升管事?说得好听罢了!她宁可在顾庄当一辈子厨娘,也强似在这穷地方苦熬!
卢老夫人听得厌烦,也不理她,只是问张叔:“你可愿意?此事关系重大,非亲信不可相托,除了你,我真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当然,你若真有难处,我也…”
“小的愿意!”张叔立刻反应过来,乐滋滋地跪下磕头谢恩。
张婶却尖叫着拉住他,对卢老夫人道:“老夫人,他是魔怔了,糊涂了,您别听他的,他这么笨,哪里做得来这个差事…”
“住口!”张叔大声喝住妻子,骂道,“胡说什么?!你才魔怔了呢!”
张婶惊呆了,丈夫居然喝斥她…一向不敢违背她的丈夫…居然骂她了?!
第三十五章 和乐融融
更新时间2010-12-24 19:19:21 字数:4308
张叔出人意料地态度不但令张婶惊愕,连文怡也觉得十分意外。她心中一动,转头望向祖母,只见卢老夫人一派平静地端坐在上,神情毫无讶异之色。
张婶虽然被丈夫骂得愣住,到底是惯了占上风的,很快就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拽住他骂道:“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对我说这样的话?!”
张叔也习惯了被老婆压在头上,听到她这么说,下意识地向后躲了一下,文怡见状,心道“不好”,卢老夫人便眉头一皱,斥道:“放肆!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几十岁的人了,连规矩都忘了,可见是我平时对你们太过纵容,以至于家里的奴婢行事都没了分寸!”
张婶这才醒悟过来,这里不是他们夫妻俩住的房间,而是在主人跟前。她虽然喜欢倚老卖老欺负年轻丫头小子们,但毕竟是世代执役的人家出生,知道即使六房再落魄,卢老夫人与九小姐也依然是她主人。当着主人的面教训丈夫,本就是没规矩的事,更何况丈夫刚刚领了老夫人的命令,她就当着主人的面公然喝令丈夫违令,简直就是明晃晃地跟主人作对了!她真是糊涂了,就算再心急,也不能乱来呀!
她眼珠子转了几转,赔笑道:“老夫人莫气,小的也是一时心急…小的男人性子老实,若是您让他赶个车、送个信、采买点灯油柴薪,他绝对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可若叫他当管事…他实在不是那个材料呀!若是真叫他领命管了新田,被佃户帮工骗了哄了,将地里的出产都白送了别人,还是小事,就怕他一时糊涂,把您好不容易买下的地都叫人哄了去,那时可怎么办呢?!”
文怡微微冷笑,张叔再笨也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更何况地契在祖母手上,任凭张叔再怎么糊涂,也不会被人骗了地去,若是他傻到这个境界,那不仅仅是当管事,只怕连日常听差的活都干不了了!
她悄悄打量张叔,从他表情上就能看出,他是没法忍受妻子的这番污蔑的,连连跺脚道:“你胡说些什么呀?!我有那么蠢么?!”眼睛情不自禁地瞄向卢老夫人,满眼都是惶恐。
卢老夫人淡淡一笑:“张家的,你说得太过了。老张虽然老实了些,办差却是从未出过差错的。他虽不机灵,可管田产的人,太过机灵就免不了要使坏!每年的出产被管事的克扣上一成到四五成不等,我喝西北风去?!我们六房不象人家那样家大业大,经不起折腾,手下的管事还是要老实些的好。”
“是、是,老夫人英明!您说得正是道理!小的一定会老实做事的,绝不会昧了主人的银子!”张叔见卢老夫人没有改主意的意思,满面喜色,再次下跪磕头,无论老婆怎么拽他、暗地里掐他、脚下踩他,都没理会,急得张婶暗地里跺脚不已,期期艾艾地道:“老夫人…您再想想…不是小的谦虚,实在是…”
卢老夫人仿佛没看见张婶的动作似的,微笑着叫了张叔起身,又鼓励了一番,再敲打几句,末了挥挥手:“下去吧,好生劝劝你媳妇,即便主人行事再宽厚,她在主人跟前也要记得规矩才是。如今在我跟前还好,若是改日在别房的主人跟前,也是这么着,我可是保她不住的。”
张叔低头应了是,大力扯过老婆,便退出去了。
文怡忙走到祖母身边问:“张叔真能降服张婶么?就怕他心软…”卢老夫人摆摆手:“他再老实,也是个养家糊口的男人。他不应这个差事,就只能继续做车夫,偶尔帮他媳妇搬搬抬抬、砍柴烧火,不过是个杂工罢了,他又没有儿女,等将来老了,做不得活了,和老婆一起搬到族里给老仆们开的善堂中,不过仅能得个温饱罢了。但应了这个差事,他便是管事,哪怕管的产业离顾庄再远,回到顾庄也是跟别家管事平起平坐的体面人,更何况他是我们六房几年来头一位管事,将来老了,得的赏钱和养老钱跟寻常仆役也不可同日而语。他都快四十岁了,错过这一回,说不定就再无向上爬的机会,他又不是傻子,怎会不应?!”
文怡不好意思地道:“还是祖母看人看得准,我见张叔一向听张婶的话,只道他是个懦弱性子,必不敢有违张婶意愿的,却不知他心里还算拎得清,知道好歹。”
卢老夫人道:“你是因为在梦里见到他们夫妻弃主另投,所以心里便存了偏见。其实他还是忠心的,不然当初遣散家奴时,我就不会只留他一个了。”她叹了口气,“如今就算是家生子,也未必都靠得住,他们没有见识,目光短浅,为了一点好处就卖主,却不知道卖主的奴仆在他人眼中就跟猪狗一般,想要再投身富贵人家为仆,是想都不要想了。当初你父亲没了,家里下人都人心惶惶的,我怕他们闹出点事来,便把其中不安份四处钻营的都赶出去了,几个比较老实又侍候多年的,都发给细软,让他们自谋生路去。唯有老张,是你祖父用过的老管家的独子,老管家殉了你祖父,我又怎能把他儿子赶出去?何况老张性子太过老实,才干也平平,到了别家也只能做粗活,光是看他老子面上,我也要留他下来。盼着他有多能干,是妄想,顶多只能守成罢了,但他不会卖主。哪怕他象你梦里一般,真投了别家,也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