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到了厨房一瞧,家里还有两只鸡,半扇猪,几把蔬菜,十个鸡蛋,便吩咐:“今日大伯母来家,祖母只怕要留饭,你们去找仲叔,支二两银子一吊钱,往市集上买些鸡鸭鱼肉回来,治一桌上等席面,一桌三等席面。再拿一只鸡,炖个补汤,添上两碟清爽些的小菜,给后院十五太太送去。”

厨房的人应了,各自做事不提。文怡在厨房巡了一圈,又转出来去找仲娘子问了几句话,方才回到正院。

上房中,蒋氏已经住了泪,低下头听卢老夫人训诫:“…你是正室,家中姬妾们不好的,你只管拿出正房太太的威风,谁敢不听?!你只顾着看男人脸色,自己先软了,别人如何敬你?!便是为了处置妾室,触怒了大侄儿,他还能休了你不成?!你将大道理摆出来,他心虚了,自然不敢再胡闹!象你如今这般,又要摆威风,又怕得罪了男人,拖泥带水的,还跟妾耍手段争闲气,叫人如何看得起?!别说什么余姨娘出身不比寻常姬妾的话,饶是她出身良家,妾就是妾,她要是觉得自己尊贵,就别嫁进咱们顾家做小!”

蒋氏听着听着,腰杆子就直起来了,连连道:“婶娘说得是!”

卢老夫人却仍在生气:“你自己拎不清,只是自己不争气,倒也罢了,偏偏还拉着六丫头给你出谋划策!怪不得她被你教成这个模样呢!若是你以后仍旧这般,六丫头还是不回京的好,在这里,好歹有祖母看顾,比她回京后,在外与人疯玩疯闹,在家跟庶母庶妹斗来斗去的强!”

蒋氏满面通红,脸上有三分不忿,三分羞愧,还有四分恍然。文怡在门外看得分明,想起自己的祖母是个执拗的性子,若是训得多了,只怕大伯母不但不感激,反会生了怨怼,便忙忙走进来禀道:“孙女儿已经到厨房吩咐下去了,另有一件事,仲娘子来回报,说今日一早,十七婶去后院坐了坐,她走了以后十五婶的身子便有些不适,身边的妈妈们都说不准是怎么了,因此想请祖母您抽空过去瞧一瞧。”

卢老夫人闻言眉头一皱:“我知道了!”她犹豫片刻,便转向蒋氏:“你十五弟妹有了八个月的身子,但她素来体弱,十七家的又跑去烦她。既然你回来了,不如随我过去瞧一瞧,看有什么能帮上的?”

蒋氏立时心领神会,笑道:“都是一族的妯娌,我常年在外,见得少了,好不容易回来,自当多亲近亲近。”

卢老夫人点点头,便看了文怡一眼:“你留在家里就行了。”眨了眨眼,便点了四个婆子媳妇,也不走前门,直接从院后的小门走。

文怡送走了祖母与大伯母,回转身来,总觉得有几分不解,便走到赵嬷嬷的房中,小声问她:“嬷嬷,我觉得祖母是有意跟大伯母交好,这是为什么?咱们往日跟二伯母还算亲近,这几个月倒是来往得少了,大伯母已有七八年在外,祖母从前跟她交情也平平,为何要处处提点她?”

赵嬷嬷放下手中的针线,有些好笑:“我的好小姐,你平日聪明,今儿怎么笨起来?!你想想,大太太是从哪里回来的?再想想,那地方都有谁?你的婚事,只定了一半,老夫人总要找人打听去!“

文怡愣了愣,猛地想起大伯父在京城,而柳家老爷也在京城,传闻说柳家人上回离了顾庄后,没多久就回京里去了,难道说…她不由得脸一红。

柳东行只托人送过两封信去萧老大夫那里,只说一切平安,事事顺利,却没提别的。她却是免不了要忐忑不安的…

第九十五章 惊弓之鸟(上)

卢老夫人与蒋氏去了足足一个时辰,方才回转。文怡担心祖母的身子受不住,茫茫叫人去摆饭,蒋氏却有些心神不宁地道:“我还是不在这里吃了,慧儿、安儿的事,十五弟妹的事,还有王老太医那边,还有许多事要办呢。婶娘请恕我失陪了。”

卢老夫人微笑道:“那你就去吧,得了闲再来。我带着孙女在家,平日也无趣得紧,正想找个人说话。你与我讲讲京城的典故也好。”

蒋氏亲亲热热地应了,便告辞走人。文怡一直送她出大门,折了回来,见祖母坐在饭桌前,石楠与水荭她们几个正摆饭,小脸微微红了红,便走过去,行了一礼:“祖母。”然后落座,低着头说:“十五婶可好?您去了这么久,孙女儿在家担心得紧呢!”

卢老夫人随意“嗯”了一声,等丫头摆好了饭,只说一句“用饭吧”,便开始吃起来。

文怡愣了愣,但又担心她是饿着了,便不再多问,乖乖低头进食。等吃完了,石楠带人撤去碗筷,送上热茶,又退了出去,卢老夫人方才道:“你十五婶…看情形不大好…她本来就体弱,这几个月里为了守孝,人越发瘦了,已有一个多月不曾下过床。方才我瞧着她的模样,兴许这几天就要发动了,就怕她撑不下去。”

文怡吃了一惊:“十七婶到底又做了什么?!”转念想起蒋氏方才的话:“大伯母让人去请王老太医了么?可这位太医未必擅长妇科呀?!”实话说,太医院出身的人,医术是极精的,却未必样样都精通,相较之下,她对长年做山野大夫的萧老大夫更有信心些。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萧老大夫四处行医,便是我们派了人过去,也未必能找到人,你十五婶这里,却是不能耽搁的。王老太医虽更擅内科调理,但他是经年的太医,医术高明,总比寻常大夫强些。”她看了看孙女:“我问过九房的丫头,你十七婶…并未说什么特别的话,不过是老生常谈。多半是你十五婶对她有了心结,便觉得她的话句句有深意——不是祖母说她,思虑过甚,不是什么好事。如今她除了我们家,连你十七叔都不信了,潜移默化之下,你六哥和十一弟难免也…”

文怡默然。她心里虽觉得十七叔有些冤枉,但并不觉得他十分无辜,若不是他为了避嫌,只让妻子上门去照顾寡嫂,偏十七婶又是个有私心的,不会说话,也不会导致今日的尴尬。若只是为了避嫌,多亲近侄儿,又有谁说他的不是?正因为他不上门,只让妻子出面,才会惹人怀疑。

文怡厌烦这些琐事,便道:“这是九房内务,祖母与我又不方便说什么,索性也别去管了,省得吃力不讨好。我们只要把十五婶照料好就行。对了,今日大伯母过去,十五婶…没说什么吧?”她还真担心徐氏会迁怒到蒋氏身上,不为别的,她就怕祖母会失了脸面。

卢老夫人笑道:“我亲自领了去的,她心里便是有怨言,也不会缺了礼数。更何况你十五叔的事,长房虽要负很大的责任,行事的却不是你大伯父夫妻俩。至于文慧文安二人,又跟你十五叔的真正死因关系不大。冤有头债有主,她会恨你二伯父二伯母救援不力,恨你三姑母冷语无情,恨五房开了黑木墙放进贼人,恨东平王世子不肯出手救助,恨你十七婶与五姑母落井下石,却不会因几句流言便把怒火发到孩子身上去。因此她见了你大伯母,倒还算平静。”顿了顿,收起了笑容,“更何况,她还有三个儿子要顾呢!人死不能复生,总要为活人多着想。”

文怡张张嘴,又咬住下唇,犹豫了一会儿,才问:“祖母,您为什么…要帮大伯母的忙呢?”双颊微微红了红,“京中的消息…未必只有她一个知道…咱们另寻人打听,也是一样的…”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满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文怡觉得脸上发热,努力沉住气,继续道:“况且文慧虽受了惩罚,但我听说…她一直不肯消停,并不觉得自己错了…让她多得些教训,不好么?十五婶虽然对她并无太大怨恨,但她总归是长房的人,十五婶看在您的面上,也是看在几位弟兄面上,待大伯母客气些,但心里…若是生出不甘,岂不是有损我们两家的情份?”

卢老夫人怔了怔,旋即又笑了:“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文慧再不好,也是顾家女儿,又是长年住在京中的,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若真的出了家,再让人联想到咱们顾庄才遭了劫匪的事,她名声不好,你们姐妹也要受影响的。你们都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好孩子,何苦叫她连累了?”

文怡有些不甘心地低下头,但也不得不承认祖母说的是正理。

卢老夫人又道:“更何况,族长虽换了人,你大伯父仍旧在京城当着官,他们夫妻要将女儿接走,你四伯父终究是拦不住的。既然迟早会放人,咱们又何必枉做小人,得罪你大伯母?只当做个顺水人情就是。况且九房如今境况不佳,正需要外力相助,若是你大伯母肯出手,便是你十七婶,也不敢造次了。”她对孙女笑了笑,“我知道你与你六姐姐向来不和,她的性子,也的确是刻薄了些,但此事关系她一生,咱们也不必太过在意了,就让她平安离了这里吧。”

文怡咬咬唇,应了一声是,心里始终有着小小的不乐意。她当然知道做人要宽厚待人,些许过结,无需咬着人不放,但文慧却不同,前世,她可是死在文慧的同伴剑下的!文慧虽不是凶手,也是帮凶!虽说这辈子的文慧还没做什么坏事,但她被送去清莲庵后,始终闹腾不休,也不肯反省自己,就这么放过她,叫自己如何甘心?!

如果文慧知错了,愿意改过,她还能原谅她…

文怡偷偷看了祖母一眼,便将自己小小不甘压在了心底。

此事就此压下,文怡当晚便听说大伯母蒋氏亲自去寻了族长夫妻二人,表示自己夫妻长年在外,不能履行族长之责,有负族人所托,如今虽然有了得力的几人人选,但还是希望能做出些补偿,因此愿意出资帮助在匪劫中受难的族人重立家业,凡有人员伤亡的人家,每人都能再得二十两银子的抚恤钱,受损最重的八房、九房,各得了一百亩中等田产,九房还另得了不少药材。消息传出,大老爷夫妻在族中的形象立时重新变得高大起来,人人都夸说族长就是族长,到底出手不凡。

二房四老爷夫妻倒是高高兴兴地帮着操持这件事,四太太刘氏还亲自将抚恤银子一家一家地送去,见了哪家着实艰难的,也叫家人送几两银子过来帮衬。一时间,大老爷夫妻与四老爷夫妻在族中声望大涨。

与此同时,也有人在暗地里说些闲话,指长房的二老爷夫妻俩远不及其兄嫂大方、体贴,还有人传出二太太段氏因为长房失了族长之位而对婆婆不满,便慢待于她的谣言。虽然没人当了她的面说些什么,但私底下的流言却始终不绝。二老爷天天在外应酬,也不知道听没听说过这些话,但二太太段氏却减少了出门的次数。蒋氏看在眼里,只觉得出了口气,但马上又头疼起来——在匪劫中被抢去不少财务的七房等族人,认为自家受损也十分重,大太太既补偿了八房、九房,就没理由不补偿他们!又有四房、五房两家,因宴请东平王世子之事而遭族人排挤,不服气地请蒋氏过去替他们主持公道…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顾庄上因为蒋氏的到来,热闹了好几天。

文怡等了几日,也没等到蒋氏再次上门,想起赵嬷嬷的话,不由得有些心急。

倒是卢老夫人十分沉得住气,每日除了与孙女、赵嬷嬷说话,便是早晚三次去后院探望十五太太,还让家人联系上了萧老大夫,请得他过来帮忙看诊。

文怡见状,只能耐心下来,料理家务,帮着九房打点诸事。

九月十五那晚,文怡在祖母屋中,清点着十八那日文安过生日的贺礼,又对了几笔账,正打算辞了祖母回房,却听到后院方向传来震天的敲门声,六堂兄文顺惊惶地喊着:“伯祖母!伯祖母!母亲处事了!快开门啊!”

文怡一惊,看了祖母一眼,忙叫来林婆子:“快去后头开门!”又叫丫头去通知仲娘子,然后回身为祖母穿上外衣,扶着她往后门去。

文顺满面是泪地站在门边,浑身发着抖:“伯祖母…母亲…忽然流了好多血…”

卢老夫人神色严峻:“可派人去请稳婆大夫了?!”

文顺抖着点头:“请了…可是…侄孙儿害怕…母亲流的血…比那年生小弟还多…”

卢老夫人脸色沉了些,吩咐文怡:“看好家门!”便叫过一个媳妇子扶着自己进了后院,文顺跌跌撞撞地跟了 上去,后院的厢房里,还传来小十七文康的哭声,院里 丫环婆子们都脸色苍白。

文怡咬咬牙,转身去了前院,命仲娘子将家中生产过的婆子媳妇都带了过去,便独自坐在房中等候消息。

后院方向不久便传来了十五太太徐氏 的惨叫声,附近好些人家都遣人过来打听情况,文怡叫管家去打发了,便心烦意乱地拿了本书来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十五婶好好的,怎么又出事了?!九房一家,真真是多灾多难,只盼着她能支撑过去才好,不然六哥文顺,十一弟文全,还有十七弟文康,以及正要出声的那个弟弟或妹妹,岂不是与她前世一般可怜?

正胡思乱想之际,天就要亮了,后院本来已经寂静下去,却忽然传来一阵响亮的婴啼。

文怡眼中一亮,马上叫醒了冬葵紫苏等人:“快去打听,可是母子平安?!”然后便忍不住脸上的笑意,忙忙去准备新生贺礼。

但过了一会儿,冬葵却带着几分忧色,回来禀道:“十五太太生了位小姐,孩子有些弱,但十五太太…却有些不好…”

文怡手中动作立时顿住,怔怔地看着她:“不好…怎么个不好法?!”

冬葵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不知,但方才…九房的丹儿和靓儿都奉命出了门,去请大太太和四太太!”

请大伯母和四伯母?文怡想不明白。若是身子不好,那应该去请大夫才是!难道是要请大伯母出面去请王老太医?!可是…那来得及么?”

四太太刘氏在一刻钟后到达了六房的后院,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大太太蒋氏也到了。她们在十五太太的产妇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外面的人都觉得不对头。天亮以后,十七太太带着仆妇过来了,听说这件事后,便要闯进产妇里去(估计是“产房里去”),被蒋氏的丫头仆妇死死拦下,她还在那里大声嚷:“十五嫂!我们都是九房的人,你可别便宜了别房的人呀!”

文顺搂着两个弟弟站在角落里,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满是恨意。

不一会儿,仲娘子出来了,只瞥了十七太太一眼,便带了他们兄弟三人进去,什么话都没说。十七太太见状,心里越发急了,眼珠子一转,便吩咐丫头:“快回去请老爷来!再派人去给五姑太太送个信!”

等到十七老爷来到时,天已经大亮了,屋里传出一阵哭声,还有丫头在哭喊:“太太!太太!”以及文康的声音:“娘…”

文怡带着丫头仆妇站在后院门口,闻声不由得一黯,知道十五婶多半是去了。她低头擦去眼泪,叫过一旁哭得正伤心的九房管家:“快去预备后事…银子先从我们家支。”

十七老爷闻言猛地回头,大声道:“我九房的后事,自然是九房出银子!不用侄女儿费心了!”

文怡没说什么,只朝那管家点点头,那管家行了一礼,领命去了,眼角都没瞥十七老爷一下。十七老爷立时脸色一白。

门帘一掀,卢老夫人先走了出来,她怀中抱着一个婴儿,神色肃穆,蒋氏、刘氏尾随其后。院中众人立时把目光投到她们身上。

第九十六章 惊弓之鸟(下)

文怡率先迎了上去:“祖母…”话音未落,十七老爷回来问:“这是…嫂嫂刚生的…是侄儿还是侄女?”两只眼睛直盯着卢老夫人怀里的婴儿。旁边的十七太太忙道:“是侄女!不是侄儿!老爷别弄错了!”

十七老爷不理她,只是看着那婴孩,眼圈一红:“哥哥一直盼着生个女儿…他泉下有知,定然高兴得紧…”说罢便伸手要抱。

卢老夫人稍稍转过身,避开他的手,淡淡地叫了声:“十七侄儿。”十七老爷便僵了僵,讪讪地收回手:“侄儿只是…想看看侄女儿…”

没人理他,卢老夫人则直接回头跟四太太刘氏说:“孩子生得早,奶娘和照顾的人手都没找到合适的,你就看在妯娌份上,多帮一把吧。”

刘氏忙应道:“前几天我听说十五弟妹可能要生了,便已经着手去寻人,正好我有一个陪房的儿媳妇,半年前才生了孩子,不如就让她过来吧。”

蒋氏也道:“我们家的人手也多,回头我让人送几个丫头婆子过来帮衬好了。”

卢老夫人掖了掖怀中孩子的襁褓:“这倒不必,这孩子是要养在我们家的,家里人手还算充足,就是要找个好奶娘,你们多费心吧。”又看了看门里,“孩子们都伤心得很,只是也要顾念着身子。且让他们先忙完了他们母亲的后事,过了七七,再办康哥儿的事。”

刘氏点点头:“我先回去跟我们老爷商量,过继是大事,还当有个正经仪式才是。九房境况不好,十五弟妹的后事,族里理当多帮衬些的,顺哥儿年轻,有些事未必懂得,六婶娘多提点提点他,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们说。一笔写不出两个顾字,族人之间就该守望相助才是。”眼角瞥了十七老爷和十七太太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但瞧她神色,就知道她心中不悦。

十七老爷脸都白了,脱口而出:“四嫂,你这是什么意思?!”又看了看卢老夫人,顿时语气不善:“原来六婶是存心要来抢我们家孩子的!”十七太太则气急败坏地直跺脚:“老爷!她图的不是孩子,是九房的产业!”

文怡在旁也吃了一惊,满怀不解,但听了十七老爷夫妻的话,便沉下脸来:“十七叔,十七婶,我祖母是你们的长辈,你们说话还是谨慎些好,哪个要贪图九房的产业了?!九房又不是没有子嗣,产业当由顺哥儿继承,旁人怎敢妄想?!”

十七太太目光闪烁,却还是硬挺着脖子:“我们是你长辈,你说话才要谨慎些呢!九房当然有子嗣了,产业当然也是顺哥儿的,只不过顺哥儿年纪小,我们老爷是他亲叔叔,当然要替他多想着些,免得叫不怀好意的人给谋了家产去!”说罢又拉着丈夫的手道:“老爷,这可不是小事!大哥的孩子,怎能过继给别人?!九房的产业,也没理由便宜了别房的人呀?!”十七老爷闻言,顿时用提防的眼神看向卢老夫人与文怡,冷哼道:“六婶娘,新生的孩子还娇嫩着呢,您年纪大了,侄女犯又未出阁,哪里会带孩子?还是交给我们吧!顺哥儿、全哥儿和康哥儿都是我亲侄儿,我做叔叔的自会将他们教养成人,不劳您费心了!”顿了顿,又道:“至于九房的产业,我自会替几个孩子好生打理,等顺哥儿成了家,便分文不少地交还!有我这个叔叔在,自然不会让旁的人谋了侄儿的家产去!”

文怡听得又好气又好笑,只觉得这位叔叔若不是睁眼瞎,就是个糊涂虫!哪个贪图九房产业,这不是明摆着么?!更何况,九房在数月前刚遭了大难,全家眼下除了族田和族中产业的分红,便再无半点儿收入,自家日常用度未必能保证呢!六房如今有田有产有银子,人也不少,岂不比九房富裕多了?图九房产业做什么?!更别说六房无男丁,便是有再多的银子,再多的产业,也不长久。

想到这里,她心下微微一动:听祖母方才所言,十五婶莫非是把小十七过继给六房了?!那六房就有了子嗣,将来她即使出嫁了,也有人为祖母养老送终…一想到这点,她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一阵喜悦,只是马上又被屋里的哭声压了下去。

蒋氏与刘氏一直在旁听着十七老爷夫妻的话,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方才房中发生的事,可是她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又受了妯娌托付,当了见证的,如今这十七老爷夫妻偏偏要颠倒黑白,是打她们的脸?!

蒋氏心想:我虽不再是族长夫人了,但身为长房长媳,也不是你一个小小偏支可以冒犯的!

刘氏心想:我夫妻虽是新官上任, 便好歹也是一族之长,你当着我的面胡闹,难道是心存轻视?!

两位太太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对对方有了几分忌惮,但转向十七老爷夫妻后,又同时露出厌恶之色。

蒋氏喝道:“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是十五弟妹临终前亲口所言,要将小儿子康哥儿过继给六房的七老爷为嗣子,从今往后,认七老爷、七太太为母,敬六婶娘为祖母,视九侄女为姐!我与四弟妹就是见证!”

刘氏则道:“九房产业,自当由九房嫡长子承继!顺哥儿虚岁十六了,快将成年,去年又考了童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家中产业直接交由他打理便是!用不着旁人代劳!”

蒋氏又接着道:“十五叔不幸早逝,十五弟妹又难产,临终托孤,本该先考虑近支族人才是,可她却宁可求助于六房。十七叔,你何不好生反省反省,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你与十五叔是亲兄弟,他没了,你不但没照顾好他的家眷,反而一再逼人太甚,企图谋夺兄长产业,实在叫人不耻!”

十七老爷气得直发拦,颤声道:“两位嫂嫂好没道理!我几时逼十五嫂了?!自打哥哥没了,我三天两头地送东西来,还让妻子多多安慰嫂嫂,侄儿们为了照顾母亲,耽误了功课,还是我去催他们上学的!我行得正,坐得正,二位嫂嫂怎可如此骂我?!”

这时一直在角落里默默垂泪的丹儿忽然抬起头来,瞪着他道:“十七老爷果然是好弟弟!老爷才过世,十七太太便到仇人跟前讨好去了!这几个月来,更是每次上门都气得太太几乎吐血!若不是你们,太太的身子又怎会一直不见好?!为什么三天两头送东西来?!十七老爷您打发叫花子呢?!拿些发霉的粗米过来给亲侄儿吃。”

十七老爷脸色一变,立时转向妻子,十七太太目光闪烁,仰着脖子道:“好个没规矩的丫头!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在此撒野?!来人啊!快给我拉出去打四十大板!”

丹儿冷笑:“十七太太糊涂了,我又不是你的丫头,你如何能打我的板子?!莫非你想着我们家少爷年纪小,你仗着自己是叔叔婶婶,便能做九房的主了?!”

十七太太还要再骂 ,被丈夫厉喝一声:“住口!吵什么?!”只好不甘不愿地闭上嘴。

十七老爷面上神色变幻,过了一会儿,方才深吸一口气,努力冷静下来:“若是两家人有什么误会之处,坐下来慢慢商量,只要是拙荆之错,我必定会教训她!只是…这过继之事却休要提起!我哥哥已经不在了,仅留下此三子一女,我是一定要为哥哥抚养他们成人的!嫂子是一时误会,方才犯了糊涂,可大嫂与四嫂却不是糊涂人,当知道此事不合情理才是!”

蒋氏板起脸:“这我管不着,我只知道,方才十五弟妹弥留之际,再三求我们应承为她做主,我与四弟妹已经应下了,又岂可出尔反尔?!”

十七老爷急了,还要再说,房里却冲出来一个人:“不要再吵了!”正是文顺。

文顺满脸是泪,面上一片惨白,双眼直直盯向他的叔叔:“十七叔,母亲已有遗命,我们兄弟…也无异议,您就请回了吧!我们家的事…不敢劳您费心!”

十七老爷愣住了,不敢置信地伸出手:“顺哥儿…你…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文顺却用怨恨的目光瞥了十七太太一眼,道:“小弟要过继给七伯父,我和十一弟虽舍不得,却也没有二话…不管如何,小弟仍旧是我弟弟!父亲与母亲都不在了,我做长兄的,便是再苦,也会撑起这个家,将弟妹抚养成人的!不该我们的东西,我们不会要,但我们自己该得的东西,我是绝不会交给别人的!不管他是谁!”

十七老爷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脸上已是一片煞白:“你…你…侄儿与弟弟妹妹们…是一辈子都不会忘的!”

他话音一落,院子里便一片寂静,人人均觉得身上寒意渐生。文怡暗道一声不好,这位六堂兄恐怕是因母丧而将亲叔一家视为仇人了。虽然十七叔夫妻有诸多缺点,但心怀怨怼,只怕对六堂兄的心性没什么好处。

这时,卢老夫人淡淡地插了一句:“好了,顺哥儿,你生气归生气,礼数还是不能忘的,省得叫人说你不敬尊长!”

文顺默了默,低下头,转身跪倒在卢老夫人身前,眼泪直往下掉:“伯祖母…”

卢老夫人将怀中婴儿交给仲娘子,回身轻抚他的头,柔声道:“你母亲十分疼你们,不要辜负了她的一片爱心之心。”

“是…”文顺哽咽着应了声,“妹妹…就请您多照顾了…等过了七七,侄孙儿会把…把小弟送去…” “傻孩子。”卢老夫人满面慈爱,眼中隐隐含泪,“你们兄弟才多大?本就是住在这里的,每日还是到前头与我们一处吃饭吧,便是往后康哥儿过继了,难道你们就不是兄弟了?休要说生份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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