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工的吆喝声响起,要开船了。
第一百零七章 水路通津
坐船旅行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起初一两日还好。文怡重生前也坐过船走过水路,但因为当初出家离乡时,是走陆路离开的,因此这还是她头一回坐船离开家乡,颇有几分新鲜感。加上江面风光秀美,她除了陪长辈们说说话,便时不时到甲板上看风景,看那万丈波涛汹涌,只觉得胸中也开阔了许多。此时还是初冬时节,有了太阳照耀,便是江上风大些,也不让人觉得冷,而且船走得不算快,又有厚实的斗篷御风,文怡很是悠然自得。
船过了平阳城后,江上船只多了,再逗留在甲板上,便有进不便。文怡这才回到楼船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喝喝茶,看看外头的风景,与姐妹们说说话,倒也颇有一番乐趣。
船走了一日半,便抵达了康城港口。这里是太平江与东江交汇之处,既是方圆五百里内最大的城市,又是平康地区最大的商贸中心,据说有近百万人口聚居,光是港口里停靠的船只,就有数千艘,这还是因为时近年末,许多商人担心江水结冰,会阻碍行程,因此转到别处去了,若是春夏秋时节,船只最多可达两万余艇,整个港口都会被塞满。
文怡听着长房位于康城的店铺掌柜赵孟介绍康城的风土人情与繁华景致,心中不由得暗暗感叹。她前世也曾路过康城,只是当时跟着师傅,出家人囊中羞涩,因此坐的是最低等的客运大棚船,住的是城中一座小庵堂漏雨的厢房,吃的也是百姓施舍的饭菜,每日只是随师傅四处化缘,或是讨有钱人家太太、奶奶们的欢心,哪里有闲心去欣赏这座大埠的繁华?便是从大街上走过,她也没功夫瞄那进商铺里琳琅满目的货物一眼。
如今家中富足,又没什么忧心之事,她听着赵孟的巧舌如簧,倒有几分意动,想去城里见识见识了。她与那些长年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有一点不同,就是深信人不论男女老少,都要在外头多走动、多见世面,方能增长见识,否则偏安一隅,便是本身再聪慧,也难免思想浅薄。康城既是大下大港之一,虽比不得归海城,却也颇负盛名,她马上就要到京城去了,在康城开开眼界,也是有好处的。
那赵孟有五十来岁年纪,个子矮矮胖胖,一张圆脸上长着一双细长的小眼,笑起来如同弥勒佛般,加上腆着个大肚子,嘴巴又能说会道,让人一见就觉得讨喜。但他能掌管顾家长房名下位于康城的所有商铺,自然不是只靠长了个讨喜模样,或者能说会道而已,还十分有眼色,兼且有息灵通。他早听说顾家六房如令已经有了嗣子,又收回了族产,家业是越发兴旺了,眼前这位九小姐,是顾家的独苗,听说十分得当家的六老太太宠爱,本人年纪虽小,却也是极能干的,心里早就盘算开了。
他笑眯眯地道:“九小姐若是有意到城里走一走,就跟老太太和大太太说一声,请少爷和其他小姐们一道,极便宜的。铺子里有干净的马车,伙计们也懂规矩,不会让小姐们到不合适的地方去。城里有几个园子,是一些体面人家建来消暑避寒的,其中一个还是从前康王府的产业,如今只要派人去打个招呼,就能去玩一日。若是小姐们不想去外人的地方,咱们家在城里有几个铺子,常有达官贵人家的女眷去逛,小姐们便到铺子里瞧瞧如何?”
文怡听说过长房的铺子,有卖绸缎的、卖金珠首饰的,也有卖书籍文房的,她对衣料首饰之类的东西,倒是没什么兴趣。家里常用的,她不必去这些地方买,自有人送到家里来;而不常用的,她也没心思去买,如今的六房还没富贵到任她挥霍的地步。倒是那个卖书籍文房的铺子,她有些心动,曾听大表哥提过,康城的书店里有各种游记,记载了天下名山大川的秀美风光,或是各地风土人情,甚至有介绍外洋典故的,她也想给自己买几本,这一路上可作消遣。
赵孟偷看她神色,又笑着添了一句:“小姐们要进京,难免要出门做客,便是衣裳一时来不及做新的,首饰也该添几样,或是有新奇的玩意儿,买一两样也使得,送人也是好的。听说京中如今正时兴外洋来的玩物呢!什么水晶瓶子盛的香水儿、金镶宝石的小怀表、五彩宝石嵌的金镯子、象牙雕的小船儿…城里应有尽有!便是咱们家的铺子
旁,也有一家这样卖洋货的店呢!”
文怡还在犹豫,刚走进楼船里的文娟先开口了:“真有这样好玩的东西?那我可真要去瞧瞧了!”说罢便笑着拉坐在角落里打盹的文安,“七哥哥,咱们一块儿逛逛去吧?”
文安不耐烦地怡起头,手还掩着一边脸颊:“去去去!哪个要去逛?!五姐姐还病着呢,你倒有闲心去玩了?!说得文娟一脸悻悻然地,耸拉着小脸,生气地往旁边一坐。
文娴自打出发半日后,便开始晕船,一整天都没吃下一口饭,连喝水都要吐,小脸煞白,连说话都没了力气。这也是顾家的船走得这么慢,又在康城停靠逗留的原因。方才赵孟受召过来时,便带来了一位熟识的大夫,眼下正在船中为文娴诊治。
文怡听到文安的话,暗暗惭愧了一下,便问文娟:“五姐姐可好些了?”
文娟闷闷地道:“还是那个样儿,只略比行船时好些,大夫已开了药,我方才求祖母跟大伯母说,在这里略停两日,等姐姐好进再走,可大伯母却有些不乐意…”
文安微微冷笑:“祖母还没事呢,要这三条船的人都等她一个,只怕五姐姐自个儿都不好意思了!”
文娟不服气:“ 五姐姐自己也说了不用,是我心疼她,才求的祖母!祖母也说了,若是实在不行,就多停两日,等姐姐好些再说。到底是亲孙女儿,祖母自个儿也心疼呢!”
文安一脸不以为然。文怡才些头疼.忙劝他们:“ 别吵了,仔细赵管事瞧了笑话!” 兄妹俩这才消停些。
赵孟却是一脸笑眯眯地道:“ 十小姐,五小姐是少坐船.才会觉得晕.眼下水路正是平稳的时候,再熬两日,就能习惯了。若是一觉得不适.便停下来歇两天再走,这停停走走的,反而会一路晕下去呢!您放心.小的今儿带来的这位大夫,
最擅长治晕船了.有个家传秘方儿,一吃下去.包管妥当!”
文娟漫不轻心地应了句:“ 希塑如此。” 又兴致勃勃地问起:“城里还才什么好玩的?你快给我说说!”
文安在旁嗤笑:“ 你又进不了城.就算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儿的.管什么用?!”
文娟瞪他:“ 听听又怎么了?船上如此无聊.听来消遣也好.回头五姐姐好了.我也可以告诉她,让她高兴高兴!”
文怡叹了口气,对赵孟道:“ 虽然我们也想去城里见识见识.但眼下实在是不方便,我等会儿去请大伯祖母与大伯母的示下,看她们怎么说.再来回复赵掌柜吧.
赵孟自然是笑眯眯地应了。文怡劝了文安文娟几句,见那大夫从舱房里上来了.忙派冬葵去问.后者回来禀报说:“ 开了方子.巳经让人熬药去了。大夫还留了一小匣药膏,说是擦了可以止晕船.五小姐擦了,似乎精神好了些。”
文怡闻言忙叫过文娟,下舱房里去看文娴,果然见她脸色稍有起色,只是仍旧有气无力的.便把那下船进城游玩的兴致打消了几分,只坐在床边轻声安慰她。文娟则在于老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被她瞪了一眼:“ 胡说!咱们是什么样儿的人家?抛头露面的成何体统?!”
文娟不甘心拖小声道:“ 又不是到别的地方去,不过是咱们家的铺子.帝年听家里人说起那铺子里的货物如何新奇,却从未亲眼见过.孙女儿也不过是想开开眼界…再说,五姐姐这般模样,留在船上也是难受,不如送到铺子后院里休养两日,只怕就好了!”
蒋氏皱了皱眉:“ 咱们起程巳经迟了.路上再耽搁,若是不能赶在江水结冰前到达归海城.就要堵在路上了,那可得开未冰化了才能继续走。天寒她冻的,我们倒还罢了,老太太如何禁得住?!”
文娴弱弱地道:“ 怎能因为我一个人,就耽误了祖母与伯母的行程?我没事的,伯母只管让船家起程就是…”但马上就感觉到一阵头晕.无力地倒回枕边。
文娟咬了咬唇,虽是不甘不愿的。但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这几个月里她在祖母跟前还算有点体面.但终究不好放肆太过。
文怡见状便笑着打圆场:“ 方才在上面,赵掌柜的提过,象五姐姐这样的,只要多坐两日船,习惯了就没事了.若是走两日.歇两日。反而更难受呢。如今且让姐姐喝了药试试,若还能支持,再起程吧。至手城里的景致.横竖这里离顾庄也近,日后再来也是一样的。若是怕船上闷,不如让赵管事过来说说城中趣事,消遣一二,也就是了。”
蒋氏脸色好看了些.面上也有了笑意:“ 这话说得是。其实咱们自家铺子里的东西,叫人送来瞧也是一样的,何必非要进城去?” 便让婆子去吩咐那赵孟,让他把几个铺子里的新奇物事.都打点了送过来给于老夫人与儿女、侄女们看。
文怡哑然。文娟倒是很高兴,连于老夫人脸上也露出了微笑。
赵孟听了这个命今,脸上笑容依旧,额上却冒出汗来.但东家吩咐了,他也只好干笑着道:“ 既如此,小的这就回铺子里打点。” 正要转身下船,却看到一行人抬着两顶小轿在码头上往这边走来.那小轿十分眼熟,他想了想.立时大惊失色,急急下船迎上前去。
为首的那顶小轿轿帘一掀,一个窈窕的身影弯腰走了下来,却正是文慧。她身上穿着崭新的海棠红小袄、宝蓝色缠枚牡丹绣花马面裙,外披大红羽缎斗篷.头上插着一根多宝金步摇.五彩宝石晃呀晃的.在太阳光底下十分显眼。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船上,嫣然一笑,便招呼着身后随侍的丫头婆子们,往船板走来。
等她上了船,文怡等人已经得了消息上了甲板,见她一身新衣,都吃了一惊。
蒋氏忙拉着她进了楼舱,上下打量一番。方才问:“ 这是才刚进缄买的?”
文怡点点头,又笑着凑到母亲身边:“ 您闻闻,这是熏风阁才进的新香.说是西洋来的,女儿闻着倒才几分象桂花的味儿,跟京里香铺出的香比,略清雅些,闻着也不讨厌。女儿还替母亲买了一瓶玫瑰香的.一瓶百合香的.回头母亲试了看喜欢哪一种?”
蒋氏从来对女儿都是千依百顺的,见女儿穿了小半年粗衣布裙.连粉都没心情擦.巳经心疼得不行了,如今见女儿打扮一新,别有一番妩媚风度,又懂得李顺,便乐得合不拢嘴:“ 你这孩子.就知道嘴甜!以后想要再下船,好歹跟我说一声,不然遇到事可怎么好?”
文慧撅嘴道:“ 母亲又教训人了!女儿这回可没胡闹.您瞧瞧.我带了十来个人呢!又是坐轿子去的,能遇到什么事?您放心,这一路上女儿安份得很.没叫不三不四的人看见!”
蒋氏听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兴致勃勃地拉着女儿去瞧带回来的东西,倒是于老夫人脸色不大好看.连文慧专门为她买的沉香手串也只是扫了一眼,便推说江风吹得头疼,回舱去了。后来赵孟送了几箱铺子里的货物来,她也没心情去瞧,只才蒋氏与文娟各挑了两样首饰.文娟还替文娴桃了两件。文慧看不上眼.文安则赏玩一番后.又丢开手
了。倒是文抬见文娴的气色略有好转.便暗地里让丫头去找何家的.让她陪着赵嬷嬷.租了辆马车进城转了一圈,买了几样特产,再往聂珩提过的书铺里寻了两本游记来。
赵嬷嬷与何家的回到港口,便到大船上来与文怡说估.提起城中热闹,百业兴旺,她们还到康城书院走了一圈.看看聂家表少爷曾读过书的地方是什么样的,以后兴许连十七少爷也要去那里读书呢。那里书铺文房店都极多,衣食住行也方便.还有许多专门租给外地学子的小宅.又干净又请雅,租金虽偏贵,却仍旧供不应求。
文怡听了心中一动:家中田产虽不少,但看天吃饭,若是遇上灾年.收成便要大打折扣,既有几个余钱,不如在康城置几个这样的小宅,租与学子,倒是个长久的营生…
第一百零八章 巧言辩解
在康城置房产的事,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妥的,文怡虑及眼中正在赶路.便将这个念头暂时按下不表。
第二天.文娴的气色有了好转,看来应该是那药起了作用。于老夫人与文怡、文娟也放心了些,蒋氏立时便吩咐下去,让家人准备起航。于是顾宗的船在康城逗留一夜后.再次驶入了东江。
离开康城后,一路都是水,便是遇上几个小城镇,也远不如康城繁华,只能聊以补充船上食水而巳.因此船上的日子就变得十分无聊起来,连一向耐得住性子的文怡与文娴,也不得不成天坐在棋盘前,用不大擅长的棋艺来打发时间。至于文慧文安和文娟,早就忍不住了。
船一停便闹着要上岸去逛.哪怕明知道那只是个小渔村也不倒外,被于老夫人数落一通。方才罢了。最后文安没忍住.寻了个借口,搬到了后面一艘船上,那里有他几个熟悉的小厮。可以陪着玩闹,比起留在大船上被一群老少女眷包围要强一些。
文安走了,大船上越发无聊,蒋氏、文慧等人成天陪在于老夫人身边说笑.也才些撑不住了。还是于老夫人不耐烦,只说头疼,窝回舱房中,蒋氏也只好陪着,文慧便脱了身出来,在船上四处走动。摸摸这里,摸摸那里,甚至还要亲手试一试掌舵,船工吓破了胆,好说歹说,千求万求,才将她打发回楼舱里。
文慧无事可做.便来寻文娴与文怡。她虽然埋怨文娴这位姐姐在自己被送往庵堂请修时不闻不问,但在船上无聊得久了,也顽不得许多.想着对方这些日子的态度还算和煦,便要拉着人说话,只不过是话里话外带了几根刺而已。
文娴只作不知,还劝她:“ 六妹妹,如不要赶路。比起坐马车,巳经舒服多了.你且忍耐些时日吧,持回了京,你有多少玩不得?偏要在这时候四处转悠,倘或一时不慎.掉进水里.可不是玩儿的!你就安安静静她坐在舱里.看看凤景,与姐妹们说说话.不好么?”
文慧听了她的说教,便不耐烦了:“ 又是这些话!姐姐成天说来说去的,你不烦,我都烦了!” 又扫视棋盘一眼,不屑地撇撇嘴:“ 两个臭棋篓子即使是下上十年,也不会有长进!”
文娟坐在旁边,闻言柳眉一竖:“ 五姐姐和九姐姐是臭棋篓子,难道六姐姐的棋艺就很好了?!上回柳表哥来时,局局都要人家相让的是雅呀?!偏还不乐意叫人让子.说是下互先.却又不许人家赢。这世上棋下得最臭的就是六姐姐了!”
文慧大怒:“ 胡说!我的棋艺就算是在京中,闺阁里也是少才敌手的.哪个说我的棋臭?!柳东宁自作聪明,谁要他相让了?!你休想把责任推到我头上!”
文娟面露嘲讽,便要跟她再吵起来,文娴无可奋何她与文怡对视一眼.忙忙拉住自家妹妹:“ 别吵了,我在这里坐了两个时辰,被风吹得头才些疼,似乎又开始晕了.十妹妹陪我回房去歇歇吧?”
文娟很想要留下来跟文慧争个输赢,但又担心姐姐是真的不舒服,瞪了文慧好几眼.方才搀着后者离开了。她一走,架自然就吵不起来了.文怡暗暗松了口气,勉强冲文慧笑笑:“ 六姐姐.左右无事,咱们说说话解闷好了。你昨儿不是曾说过,京中今年时兴什么妆花料子么?” 想着投其所好总是万无一失的.让文慧针对感兴起的话题说上半日,渴了累了就会回房歇着去,自己随口应几声,也能省点儿力气。
文慧冷哼:“ 那是春天时的花样了,这会子巳经入了冬,只怕早换了两三回,若是这时候还穿什么妆花料子做的衣裳,叫人看见了要笑掉大牙的!” 说着一屁股坐在文娴原本的位子上,扫了棋盘一眼。“罢了,趁着无事,我来指点你几手!”
文怡讶然,但想想自己在才艺上的造诣,又想想对方一直以来的才名,便按捺下心中的浮躁.十分客气她讳对方指教。没想到两盘棋下来,她倒是得益非浅。文慧在诗书才艺上向有威名,倒不是假的.真真是琴棋书画皆通。
只拿棋艺来说,文慧不但知道许多书本上记载的棋形变化,还随口就拈来典故,言及何人于何时何地与何人对局,曾使过这一手,得了何种结果,成就何种佳话。又或者哪一位古时的有名棋士于某种布局上造诣极深,常常将对手斩于马下,云云。文怡听着.倒觉得比闺学罗先生的课更浅显易懂些,只是文慧态度倨傲.说话语气又不大好,叫人听
了生气.不然倒是个好老师。
当然.文慧年岁尚浅,棋艺虽比文怡要强许多,却算不上是高手。文怡偶尔也能发现她布局的几个漏洞,寻机下子,打乱她的布局。文慧本是高高在上指点堂妹棋艺的,不想阴沟里翻船,居然叫个臭棋篓子翻了盘去.当即恼了.典故也不说,棋艺也不教.一门心思下起棋来。如此这般费了大半个时辰的北夫.方才满头大汗她将文抬打了个落花流水,文慧只觉得浑身畅快.嘴角露了笑意.漫不经心地拣着棋子:“没想到你掌得倒快,叫我费了些心思,不过还是差得远了.可得好好用功。下回得了空,我再指点指点你。”
文怡忍笑,乖顺地应了声。
收拾好棋子.文怡觉得下了半日棋.也有些累了,瞥见窗外夕阳西下,巳近饭时,便笑道。” 今儿就此打住吧,明日若有了兴致,再向姐姐请教。”
“ 罢了。” 文慧伸了伸腰,脸上也才些倦意“ 坐了半日.怪酸的…” 急然起了兴致,“ 晚上咱们去后头船上找小七怎么样?我听人说他天天去看船工做活,我本想去看上一份的,这船的人却都是木头人.无论如何也不许我近前,无趣至极!咱们就找小七去.才他陪着,那些船工也不好推脱了!” 文慧与文安的关系似乎有了些好转,虽然还没回复到从前的亲密,但至少文安己经愿意听文慧说话,偶尔还会送点吃喝过来,因此文慧便又打上了这个弟弟的主意。
文怡皱着眉道:“六姐姐,你这又是何必?那些船工虽说是顾家常年来往的船行小工,到底是外头雇的,又是青壮男子,我们无事也要避着些,你还要靠过去做甚?!若是对行船之事才兴趣,等船靠了岸,你跟大伯母说一声,请一两位船妇来演示一番,也就是了。”
文慧扫兴地道:“这如何一样?叫船妇过来,不过是摆个样子,我要知道的是船家是如何行船的!”她有些不满地盯着文怡,只觉得自己居然会认为这个妹妹可以结交,一定是眼花了:“我又不是要做什么坏事,你拦着我做什么?!就你最规矩!”
文怡闭口不言,只是低头捻着棋子,默默地想着是不是要寻个借口离开为佳。那边厢,文慧己经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左右瞥了随侍在侧的丫头们一眼,见秀竹脸上露出微微的不满,而自己身边的踏雪和寻梅却是低眉顺眼地,一点儿异色不见,便觉得有些得意,抬手挥了挥,要打发人出去:“快到饭时了,你们去瞧瞧,晚饭几时能好?再去看看老太太与大太太如何了。”
踏雪与寻梅依言退了出去,秀竹却面带担心地看了文怡一眼,见文怡点头,方才退出。文怡见文慧脸色,便疑心她有私话与自己说,也不吭声,沉默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文慧冷笑几声,凑近了低声道:“别在我面并装规矩人儿,我可是都知道了!”文怡神色不动:“姐姐知道什么?”
文慧挑挑眉:“那日你过来探病,跟我说起小七脸上的伤势,我说那柳东行给的药好,你便撺唆我去打听柳东行的近况,说叫小七写信去讨药…我那时一心念着弟弟,也没多想,直到前儿我母亲说起,我才知道…原来你也是有私心的!”
文怡脸上红了一红,小心地将茶碗稳住,放回桌面上,暗暗深呼吸几下,告诉自己这对候不能乱,不然从此就要被文慧拿捏住了。
文慧见她脸红,更加得意:“瞧,你那回在二门上对我说了什么话?好个正经未出阁的女孩儿!这回漏馅了吧?看你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对我说教了!”
文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六姐姐既要笑话我,那妹妹也问姐姐一句,若是换了姐姐遇上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办?”
文慧一怔:“遇上什么事?”
文怡两眼盯着前方的窗子,幽幽地道:“先是被姑母半逼着说了亲,却再也没有下文,数月之后,传来消息,姑母正在相看别的人家…”她将视线转回文慧脸上:“若换了是姐姐遇到这样的事,难道就能安之若素?!”
文慧一掌拍向桌面,柳眉倒竖:“当然不能!凭什么?!”说完怔了怔,却是明白了文怡的意思,撇嘴道:“这又不是一回事…”
文怡道:“虽不是一回事,却也说明了妹妹的难处。姐姐请想,妹妹自问并无一点错处,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亲事也是听从长辈的安排。可是…被同族的姑母欺侮至此,我怎能不问?!”她垂下眼帘,“亲事是柳家提出来的,他们人一走,便数月无音信,事关终身,我能不担忧么?况且若柳家出尔反尔,顾家名声也会受损,不知情的人听说了,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呢!我一个人不要紧,就怕祖母听了伤心,还连累了文母的清名!”
文慧张张嘴,想起自己的遭遇,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
文怡又继续道:“顾柳两家本是至亲,大伯母从京城回来,对柳家的事想必有所了解。我有心要探知一二,却又怡惊动了祖母,会累她老人家担心。可没才祖母出面,我们家还有什么人能为我做主?少不得厚着脸皮,拐着弯去打听了。我当然知道这不合规矩,可事关终身,又与我顾家名声有大干系,我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她抬头朝文慧苦笑,“我幼失怙持,自然比不得姐姐,有父母兄长为你筹谋。祖母年纪己经大了,我不能为她分忧,己是不孝,又怎能为了还未有定论的事,让她老人家伤心难过呢?”
文慧讪讪地,绞尽脑汁,才说出一句:“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倒引得你驳了这么一大通话,还红了眼圈,叫人看见了,倒象是我在欺负你似的…”
文怡这才发觉自己眼角湿了,忙掏出帕子擦去,笑道:“我也是有感而发。”顿了顿,“若换了别人,我是不会对她说这些的。正是因为六姐姐为人直率,又急公好义,我方才大着胆子诉两句苦罢了。姐姐只当没听见,忘了它吧。”她幽幽叹了口气:“三姑母身份尊贵,柳家也是世家望族,从来只有他们挑人的,哪有人敢与他们较真?自然是他们家觉得哪个好,就亲近哪个,改日觉得那人不好了,招呼都不用打,便寻别人去了。我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女孩儿,哪敢抱怨一声?”
“我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儿!”文慧心中狂叫。她早知道三姑母看中自己,想将自己配给柳东宁,在见到朱景诚之前,她也是这么想的,虽说后来改了主意,但柳东宁对她的痴心,她一直都看在眼里。如今虽说被罚去庵里清修了半年,但她自问并无错处,不过是鲁莽了些,运气又不好罢了,她以后行事谨慎些也就是了,但婚姻之事,只有她嫌弃柳东宁,没有柳东宁嫌弃她的道理!别人污蔑她也就算了,连知道实情的柳东宁都敢嫌她,做梦!
文慧气得再次重重地拍了桌面一下:“休要自暴自弃!你是我们顾家的女儿,怎能叫人欺负?!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出这口气!”
文怡忙道:“姐姐又胡说了,他家是知道匪劫之事的,你何苦惹恼了三姑母,若是她不管不顾地在外头胡说,你在京里要怎么待下去?!”
“怕什么?!”文慧一仰脖子,“我问心无愧,还怕她不成?!”
文怡劝她:“你不怕她,却要防她胡说八道,坏你的名声,以后你再想图什么好亲事,也难办了。姐姐向来是个聪明人,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忍一时之气,以图后事要紧。”
文慧听了,倒冷静了几分,想赵朱景诚,暗暗点头。等她成了事.再出这口气也不迟。她瞥向文怡.眼中带了几分赞许之色:“ 九妹妹放心,我是不会忘了你的.等到事成之后,我一定会为你做主!”
文怡心中好笑,却又怕她再闹.便胡乱应了。
不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船渐渐放慢了行驶的速度,船家见不远处有一小镇.便通知顾家管事,禀报上来,要停靠在那镇子的码头处。蒋氏应了.船慢慢驶了过去,却听到岸上一片混乱,有一大队人闹哄哄地聚在码头上.似乎在找什么人。
第一百零九章 有人遇险
那些人大多数穿着一样的服色,有的手里拿了棍棒,有的则拎着粗麻绳,吵吵嚷嚷的,都快要跟岸边几艘船的人打起来了。管事的远远瞧见,担心会有麻烦,便急急叫那船家在离岸数十尺的地方停下,自己去给蒋氏报信。
蒋氏并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是官眷,又是外头来的,跟本地人毫不相干,何必怕他们?!大不了拿老爷的帖子去见镇上的主事人,或是直接找上青州知府,看他们敢不敢胡来!”这里附近最大的城市就是青州,那里的知府,正好是顾大老爷属下一个小官的族亲,先前出京时,她已经从丈夫那里听说了,因此并不把几个地头蛇放在眼里。
于老夫人却不赞同地道:“话不能这么说,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你瞧那些人的穿着,都是一样的服色,十有八九是豪门家奴。青州附近的大户人家,也曾出过几个人物,何苦为了一点小事,惹上他们?!”
便让那管事去问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要不要紧。
蒋氏不敢阻拦,那管事便出去远远向其他船上的人喊话,问了个究竟。
原来那些人是附近姚国公家老宅的仆役,今日主人家书房失窃,丢失了一样十分要紧的东西,下人追寻贼踪,到得小镇附近便不见了踪影,倒是有人听闻码头上出现过生人,听那形容,与贼人才几分相象,于是姚家家丁便追了过来。他们是早早探听过消息,得知那可疑的贼人就在码头上等候渡船,并未离开,因此包围了这一片码头搜索,不料搜了半日,却始终搜不到人,那带头的管事怕主人家怪罪,已轻开始勒令下人搜查在码头上停靠的过路船只了,这才与那些船上的人吵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