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明敏摇了摇头:“这事儿他不能管,上头一日没准信,他甚至不能问我领的是什么差事,顶多是从别人那里旁敲侧击。但我们找到的证据十分要紧,我也没跟旁人多提。”
柳东行叹了口气:“这么说,这一两个月是没事的,但万一你没把差事办好,通政司不收你,你就多半要被过继了?!罗二叔好糊涂!就算你进不了通政司,好歹是个知情的,日后帮他料理事务,也能出一把力,何苦把你往外推?!若你成了你四叔的儿子,他要吩咐你办什么事,就不方便了!”
罗明敏低下头来:“我爹也是好意------我文不成武不就的,若是过继给四叔,好歹能得一份不少的家私。而我四叔------这把年纪了还没有子嗣,又去了边疆,万一有个好歹,至少有人能承继他的香火,四婶与两位妹妹也有人照顾-----”他微微苦笑,“谁让我跟四叔一家最亲呢?连姐妹们也是,我跟自家亲妹妹都不大亲近,却反而跟明芳、明菲姐妹俩处得好,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吧柳东行翻了个白眼:“你早早就离家去求学,接着又跟我一起在外头混了四年,家里的姐妹们一年也见不到你一回,只怕连你的模样都未必记得,又怎会跟你亲近?!至于明芳明菲,那是因为她们小时候骑过你的脖子,你又年年梢玩意儿给她们,她们自然就记得你了!这也没什么,只要你在家住上半年,再生的姐妹都会变熟!”顿了顿,他正色问:“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要照我说,这事儿也不算坏,你跟你四叔一家本就亲近,况且你们家长房又没分家,要分也只会分你三叔一家而已,过继了,也仍旧在这宅子里住着,你的处境反而会好些。远的不说,光是你的亲事,你就不必担心你母亲会给你说不合意的人家了,你四叔四婶一向疼你,你想要怎么样,还不是照你的心意么?”
罗明敏冷哼一声:“ 没这个道理!我娘再糊涂,也不能越过我爹做我的主!而我爹却不是个糊涂人,便是看中的亲事不如我的意,也不会不堪到哪里去,我有什么可怕的?虽说我爹娘从小重视大哥、宠爱小弟。对我只是淡淡的,但也没缺了我的吃穿,读书也好,学武也好.连做生意什么的也都随我.别房的兄弟姐妹们有冷眼相待的时候.他们也不会帮着别人来作贱我!比起别房那些没爹没娘的子弟,我巳经算过得不错了,又怎能因为爹娘待我淡些.便不认他们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若我真的叫了别人做爹娘.我在罗家就真的成笑话了!”
柳东行想要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闭了嘴。在他看来.罗家二老爷和二太太对罗明敏这个次子,的确是不曾缺吃少穿.也不曾朝打暮骂的,但也不曾多关心些什么,倒有些视而不见的意味。这不是一回两回.而是从小到大.十几年来都不曾改变过。罗明敏在外漂泊四年.仅仅回过家两三次,家里却什么话也没说,这已经不是冷淡二字可以形容的了。罗明敏确实对做生意没有太大兴趣.也无心读书科考,小时候又爱四处闯祸,他的父母为此感到失望,不是不能理解的.但他还有其他才干呀?!他们为什么就认定他是个无用的纨绔了呢?!
不过这些话他不能当着罗明敏的面说出来,那毕竟是对方的亲生父母。
他抬眼看了看罗明敏:“ 过继的事暂且接下不提.你母亲想要跟顾家做亲的事,又该怎么办?虽说你母亲更希塑为你弟弟说顾家的小姐.但显然顾家那位老太太不是这么想的。”
罗明敏皱着眉头.沉思片刻.忽然打了个冷战.眼中也带了几分惊惧:“ 小柳啊,不知为什么,听了你的话,还有你先前跟我说的.在顾家匪乱时的轻历,你老哥我忽然觉得身上发寒呀!”
柳东行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发什么寒?若是你不乐意,只管促成你弟弟跟顾家的亲事,不就完了么?万没有他家姐妹俩个都要嫁你罗家兄弟的道理。”
“ 我不是说这个!” 罗明敏一脸惊恐:“ 你不是提过,他家长房的六小姐.长得漂亮.但脾气怪异.跟你弟弟和那位东平王世子都有些不清不楚么?我忽然想到,他家既然能在女儿遇到那种事后,为了名声将她送到家庵里,不到半年又接出来送回京中仍旧当她的大小姐.可见是极宠这个女儿的.为了她的终生大事必然是费尽心思才是。细心想想,若是换了咱们罗家有嫡出的小姐遇到这种事,为了她日后不被婆家轻视,必会选择低嫁!最好是有体面但又不在官场上混的人家,省得将来有好事者把事情闹出来了大家面上不好看......若顾家人是这么想的,那我们罗家岂不是 ...”
柳东行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了:“ 这话有道理......换了是我,也会觉得罗家是好选择的......”他抬头看向罗明敏,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郑重她点了点头.“ 你卖相不错,又是嫡出.还是族长的亲侄儿 ...若你被过继给你四叔四婶,就更好了.....若顾家真把那位六小姐许给你.你一不参军、二不科举,三不执掌宗族产业,却又生活富足,确实是个好人选!”
罗明敏倒吸一口冷气,猛地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越想越觉得不对:“不行.我得跟我爹打声招呼才好......不论是东平王府还是你们柳家.都是大麻烦!**子过得好好的.可不想 ....”
“你急什么?” 柳东行反倒比他镇定许当.“ 你以为那位六小姐愿意将就你么?” 他冷笑一声,“ 在顾庄时.顾二太太将长房管得严严实实的,她尚且有办法摆脱身边的人单独行事.更何况是在她从小长大的京城侍郎府?!她一旦听说要跟你定亲.立马就会闹出点什么事来,自个儿把这亲事给搅了!到时候,你拿这个当理由.凭你归海罗氏也不比平阳顾氏差多少,顾侍郎还能厚着脸皮逼你娶他女儿么?”
罗明敏想了想.脸上重新带了笑:“ 你说得不错!我竟一时忘了!” 他看句柳东行.笑了笑,“ 你不喜欢平阳顾氏?好歹也是文怡妹妹的家族.你有话也埋在心里.别说出来呀。”
柳东行脸色放缓了些,也笑了笑:“ 我对顾家其实没什么恶感.只是不喜他家长房罢了。” 顿了顿,“ 其实.你也不用太慌张,顾家老太太固然是打了好算盘,但她毕竟是祖母,不好越过六小姐的父母决定她的亲事。
而顾侍郎是不可能看中你的,那位顾太太对你也只是平平。顾老太太的想法,多半实现不了。 ”
罗明敏皱了皱眉头,便把这件事甩开:“ 罢了,这些烦心事咱们还是别管了吧。横竖顾家马上就要走,要说亲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我这回的差事办得极好,等上头有了谁信,我就算是正式入了通政司。到时候,不论是过继还是说亲,我爹都不会轻率行事了。 ”
正我进入通政司办事的罗家子弟,功名无望,仕途可期,婚事也要再三择选,以背景清白的中等人家为佳。免得沾染上敏感的势力,一旦有泄密的可能,随时都会连累通政司。罗二老爷虽然与妻子感情平平,但多年来只有过两个通房,一个是从小侍候的家生子,一个是罗二太太的陪嫁丫头,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均无生育,这也是为了保证内院的清静。罗明敏心里清楚,自己既然也走上了父亲的老路,婚事就不是母亲能决定的了。连过继给叔叔,也不能由着父亲拿主意。
柳东行看着他的脸色,稍稍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有些委婉地建议:“ 即便顾家走了,归海一带还有不少门当户对的人家,你还是先跟你爹打声招呼吧。其实,你的婚事并不急,就连你弟弟,最好也是等到几年后,他中了举,再考虑不迟。要知道,举人说亲.可比秀才说亲要体面得多了。、”
罗明敏好笑地瞄了他一眼:“ 你当我是傻子么?我早劝过了!是我娘说先看着也好,又不是马上定下来。得了,你别管了,这事儿咱们管不了,你有空闲。不如帮我挑一两位合适的姑娘?你自个儿是不怕了,我却还没着落呢!我的年纪还比你大半岁,连聂珩都娶媳妇了,难道要我在你们之后成亲?!”
柳东行笑了笑:“ 行啊:你想要什么样的,说来听听?” 听了好友的话,他心情非常好,想到刚刚才见过面的文怡,心里就更火热了,只可惜罗家的船已经备好了,接下来只要选个好日子出门就行,不知道能不能在顾家人离开归海前,再见文怡一面?
想到这里,他忽然变了变脸色,猛地抬头看向罗明敏:“糟糕!我方才忘了一件要紧事,没跟九妹说!”
罗明敏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心下不由得一紧:“什么要紧事?”
柳东行紧紧皱着眉头,含糊地说了一个地名:“东平。”
那是从归海到京城的水路必然经过的一个大城,同时也是东平王府的驻地,不旦水陆两路四通八达,市面也非常繁荣,周边地区土地肥沃,靠海还有两个大盐场,在本朝众多藩王属地中,是第一等的好地方!据说当年是太后在皇帝面前再三说情,才为小儿子争到这个肥地的。
柳东行与罗明敏最近帮着通政司办事,多少能接触到一些机密,东平府,最近不大太平!
罗明敏沉声道:“从归海过去,路上除了泰城地方大点儿。可以略作休整,就只有东平府最为繁华,不论是谁家的船,从归海沿海路进京,万没有不经过东平府的道理。”
柳东行抿了抿嘴:“不但要经过,而且要从那里改乘内河船......若能在东平府码头不逗留超过一日,入了港便立时换乘小船赶路,应该不会招惹些什么..”顿了顿,“但东平王正妃是柳家女,与顾家长房是姻亲,若她在王府中,顾家人必会去请安。”
罗明敏似笑非笑:“不是说 ...顾家那位六小姐,把东平王世子当成是救命恩人,却把你忘到一边了么?想必她正盼着见恩人一面呢!”
柳东行面沉如水,半晌,才冷冷一笑:“那可不行,我未婚妻子也与他们同行呢,又有你四婶和妹妹们,怎能让她们沾染上那样的麻烦?!少不得 ...要使点手段了!”
(猜猜这两只会用些什么手段?)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再度出发
在罗家做客的这两日,顾家上下似乎都觉得很愉快。
于老夫人与罗家几位太太的交情在短短的两天里增长到了世交好友的程度。她们在彼此的亲戚故交中寻找着可以给两家情谊增添份量的信息,于是毫不意外地发现,平阳顾氏闺学的女先生罗蝶君,原来是归海罗氏位于京城的一个分支的女儿,而罗四老爷刚刚离任的驻所,原来离顾家姻亲柳家的姻亲苏家的家主苏瑞廷任职布政使的衙门只有不到一百里的距离。至于偏支旁系或姻亲故旧中,同年的、同窗的、联姻的…顾罗两家的太太们都满面笑容,非常高兴地看到,其实两家人早就关系密切了,只是没得机会亲近。
长辈们彼此交好,小辈们自然也不例外。罗家的小姐们看者温温雅雅,不声不响的,其实都是好性儿,对着顾家六小姐与十小姐的坏脾气,一点儿气性都没有,而且不论是嫡出还是庶出,都对顾十小姐十分客气,却又不显得太过殷勤。文娟长年在顾庄长大,身为长房女儿,自然是自重身份的,偏又是庶出,因此私下没少被人看低,如今得了几位性情相投又贴心的朋友,哪有不高兴的?
罗家大老爷嫡出的四小姐明秀,还特地求得罗大太太与于老夫人的允许,带着文娟姐妹们出门逛街,当然,是逛罗家的铺子,随行的丫鬟婆子护卫一堆,来回有马车接送,小姐们还戴了帷帽,绝不会被人看到一点容貌。文娴不敢去,文慧早就自个儿带人出了门,于是文娟在罗家姐妹的陪同下,玩了大半天,又搜刮了一堆海外来的小玩意儿,十分尽兴。
相比之下,文慧是带着自家奴仆出门的,虽然寻了熟悉归海的家人作向导,到底没法跟本地人比,且身上的银子也不多,又不肯拉下脸来与人砍价,看上什么,丢下钱就拿走。虽买到几件新奇物件,也有些类似于珊瑚盆景儿,嵌螺钿的首饰匣,菱花小银镜,西洋宝石镯子之类的上等货色,但回来后,跟文娟买的小玩意儿一对比,就发现自己多花了钱,买来的物件成色还不如文娟得的,不由得暗暗气恼,把才买来的那些刚刚还爱不释手的物件,全都让丫头丢进箱子里,眼不见为净了。
文娟见得了便宜,又气了文慧,心中得意无比,从此跟罗家姐妹更亲近了。
没出门的顾家人也得了不少好处。罗家新近有一批药材运到,其中激扬名贵又极难得的人参、鹿茸等物被罗大太太送给了于老夫人,而蒋氏则从罗二太太那里得了几张保养方子,据说是宫里御用的,罗家担着内宫脂粉的采买大权,有这样的东西也不奇怪,蒋氏高高兴兴地收了,对罗二太太的观感也好了许多,在罗明义来请安时,也笑着夸了几句,并且开始在心下盘点顾氏族中未许婚的女儿,看有哪个可以与罗明义相配。
文娴一直陪伴在长辈们的身边,也有所收获。罗家五小姐明婉也喜欢弹琴,便送了她一本前朝的古琴谱,也算是珍品了。她虽然自诩是个官家千金,不愿同商人之女太过亲近,但拿人手短,便不好意思再拦着妹妹与罗家姐妹往来,自己偶尔也会放下身段,跟罗明婉论一论琴。
至于文安,倒是由罗大老爷的几个儿子陪着出门逛了几回,看遍了各国商船运来的各种珍奇货物,也算是见了大世面。几位罗少爷或许没什么特别的本事,但全都不会对他脸上的疤痕多加留意,让他很是舒心。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惊喜。
罗明敏自从见过一面后,便消失了两日,再出现时,就送了他两个小瓷瓶,道:“令表兄与我们罗家也有些交情,三个月前曾写信来,托我们去寻些去疤的灵药,当时我们也不清楚原委,好不容易得了一个海外奇方,正打算捎信给令表兄呢,只是手头事多,便一时忘了。正巧昨儿我那兄弟过来,与我见面时说起,我才忽然想到那药必然是为七少爷寻的,如今也省下托人转送的麻烦了,七少爷就拿了去吧。药我们已经寻人试过了,确有效用,只是不知七少爷用着如何。若是用着好,只管跟我说,我再托人寻去。”
文安愣住了,柳东行与罗家一个子弟交好,他是早就知道的,但他万万没想到柳东行会一直惦记着自己的伤,甚至早早就写信向罗家求助,一时间,百感交集,半晌才接过药瓶子,低声道:“多谢了罗明敏笑着摇摇头:“朋友亲口相托,我怎能不帮?况且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朋友有难,本就该两肋插刀的,况且只是这点小事?!日后若换了我遇到难处,你也一样会帮我不是么?”
文安郑重点头:“这是当然!你若有难处,只管跟我说就是!但凡我能办的,绝不推托!”
罗明敏翘了翘嘴角,也不再提这件事,只拉着文安在城内四处玩耍,累了便到罗家开的酒楼茶楼去吃本地名菜,不到一天,文安对他的称呼便从“罗二少爷”变成“罗大哥”,接着又从“罗大哥”变成了“明敏哥”,越发亲近了。
罗明敏不动声色,多喝了两杯后,便一副醉意,把自己遇到的一些不如意事拿出来发泄发泄,偶尔也埋怨几句家里的母亲和姐妹。文安毕竟只是个少年,经的事也少,喝得多了,听着罗明敏的话,不由得生出几分同病相难怜的心来,一时大意,便把自己对母亲与姐姐的些许怨言都吐露光了。等酒醒之后,想起这件事,他便开始后悔。
罗明敏却对他道:“咱们是朋友,说话时又没别人在,你心里有气,对我说说无妨,但日后若遇到别的朋友,还是不要把这些心事轻易说出口的好。令姐毕竟还是闺阁女儿,若有好事之人,把你那些话传了出去,不但于你家声名有碍,令尊令堂也会生你气的。到头来受苦的还不是你么?”
文安心下感动,忙道:“明敏哥,多亏是你,若换了别人,断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罗明敏叹了口气:“我在家的处境,却与你有几分象,心里的苦闷,也是一样的。因此我看着你,倒觉得比旁人更亲近些,然我是外人,不好劝你什么,看到你行事不谨慎,除了劝两句,暗地里帮点小忙,也做不了什么。其实好不好,都在你自己,难道别人还能替你过日子不成?”顿了顿,又劝他:“还是少在外头喝酒的好,今日都是喝酒误事。日后有了空闲,咱们寻个清静院子,把旁人都赶走了,咱们自个儿喝个疼快!”
文安笑了:“好!就这么说定了!明敏哥几时进京?小弟一定做东!”
将人送回别院后,罗明敏转身离开,却没走远,在路口处便上了一辆马车。柳东行在车中已经等候多时了:“如何?还算顺利么?”
“你对他的脾性倒是了解!”罗明敏笑得有些讽刺,“不过我看他对你倒还算真心,你这般算计他,心里倒也过得去?”
柳东行淡淡地道:“我何尝算计他什么?他的心事压得久了,发泄出来,也不必再郁结于心,对他身体反倒有好处呢。我知道他是个直脾气,也知道他待我不错,因此我是不会害他的。”
罗明敏看着他,叹了口气:“罢了,计划还算顺利,明儿我再约他出来玩,也就差不多了。
四婶那里已经定好了日子,今儿知会过顾家了。”
柳东行点点头,有些迟疑:“听澜院.....没再点香么?”他这两天有事办,没再守在罗家别院后方的林子里,因此对那里的事不大清楚。
罗明敏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没有,这几日我四婶时不时请文怡妹妹过去吃茶说话,想必没那空闲?”
柳东行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地道:“我真不是有心要算计安弟的......其实这事儿于他无害,反倒有可能帮他家避过大祸呢!”
罗明敏想了想,也笑了:“说得对,你这位便宜表弟,性子委实太天真了,若把实话告诉他,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坏事呢。也罢,且这么办吧!”虽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仔细想想,他既然选了通政司这条路,日后这种事只怕只会多不会少的,其实好友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他又何必太过纠结?对他来说,顾文安......终究不能跟柳东行这个认识多年的挚交相比。
柳东行稍稍放下了心,视线已飘向车窗外:罗家进京的海船后日一早出发,他是否......还有机会见文怡一面?
文怡不知道柳东行此时纠结的心事,她这几日常常跟罗四太太在一起,相处得十分愉快。罗四太太性情柔和,知书达礼,又随夫在任上待了几年,见识不凡,罗家两位小小姐也是活泼可爱,她与她们在一处,总有一种仿佛在家里跟亲人相处般的亲切感。她开始关注罗四太太的身体,小心地打听对方的症状,打算回家后向萧老大夫请教,看是不是有法子为罗四太太调养一下身体。
顾罗两家离城的日子很快就定下来了,文怡得了消息后,一边吩咐丫头们收拾东西,一边留意着多宝格上那只香炉,终于还是没忍住,在出发前一晚上,再度将它搬到窗前香案上,点燃了百合香。
只是,这一回她失望了。柳东行一晚上都没过来,第二天早上出发,罗家人前来相送,她才听说了罗明敏临时遇到急事,已经在昨日傍晚去了外地的消息。
罗明敏有事离开,那柳东行呢?他是不是也有事离开了?
文安在旁埋怨着昨日与罗明敏在外头闲逛,才逛到一半对方就走了,害得他不能尽兴。文慧则心神不宁地想着昨儿见到的一个宝石盆景,小声磨着母亲,求她派人去把那盆景买来,好作不久之后太后寿辰的贺礼。蒋氏为那盆景的不菲侨格犹豫着,迟迟不肯点头。文娟拉着文娴,正依依不舍地与罗家小姐们告别。
文怡安静地站在大船甲板上,安排随行众人上船诸事,自己则一次又一次地往码头的方向瞄,却始终看不到柳东行的身影。她咬咬唇,觉得有些委屈,又有些后悔:她若是前儿晚上点了香,就好了......船要开了。
这次的海船要比先前坐的船大三倍有余,舱房的数目也更多,格局也要大一些。文怡自己占了一间房,另外还有两间邻房,是给随行的赵嬷嬷与丫头媳妇们用的。自打船离开码头后,她便先带着人到房里安顿行李,踩着船板,倒觉得比先前坐的河船要稳当许多,只能察觉到些许沉浮之感。
冬葵见她没精打采地歪在床边,便去问人要茶水,但回来时.手上却是空的,脸色还有些古怪。
秀竹问她:“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去要茶么?”
冬葵清了清嗓子,道:“热水还没烧好呢,我过一会儿再去问。
你到隔壁赵嬷嬷那儿瞧瞧,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秀竹不疑有他,便依言去了。冬葵却没去整理行李,只是走到文怡身边,欲言又止。
文怡抬起眼:“怎么了?有事?”
冬葵别别扭扭地,打开紧握的手心,露出里面的一个纸团来:“这是....方才罗家一个婆子家到奴婢手里的..奴婢不认得她,不过她说....她说.....这是有人吩咐她捎过来的......”
文怡皱了皱眉头,接过那纸田,打开一看,心下立时便重重地跳了一下,再看冬葵一眼,耳根红了:“知道了,你去做活吧,别.....别跟人说去。”
冬葵很有眼色地低头应了,转身去整理行李。文怡深吸一口气,方才背转身,将那纸团重新展开,仔细看着上头的宇。
这是柳东行写的,看笔迹,似乎是仓促写就,也没别的话,只是告诉她,东平不稳,尽可能不要与东平府的人有接融,尤其是东平王府的人。
文怡轻轻抚摸过那几行宇,虽然更觉不舍,但心下的委屈却完全消散了。不管怎么说,至少,他在急着离开的时候,也没忘记她不是吗?
愿佛祖保佑,她此去京城,能顺顺利利地与他定下鸳盟......
第一百二十四章 认干亲
海船确实要比内河船只稳当。
这是文怡离开归海城三天后,心里产生的最大感想。因为在海上风浪渐大的前提下,文娴出人意料地没有晕船。于老夫人特地交待蒋氏事先准备的晕船药完全没派上用场,倒是拿去送给罗四太太的两个女儿,使得罗明芳与罗明菲小姐妹俩没再受晕船的苦楚,大大改进了她们与罗四太太的交情。在一行人在海船上度过六天后,于老夫人与蒋氏婆媳俩与罗四太太已经十分熟稔,甚至开始在私下唤她的闺名“嘉柔”了。
罗四太太本姓许,闺名嘉柔。文怡自打知道她娘家姓氏后,便仔细回忆自己认识的平阴大户人家,发现确实有一户姓许的,家住平阴县城以北的三元庄,家中成员是两个儿子带着各自的家眷聚居,共同奉养老母亲,另有两个年长的女儿已经出嫁了。但这户人家与聂家在今年之前几乎没有来往,倒跟秦家还能拉上点关系,好象是秦家少爷与这许家的儿子同在县学读书,直到聂家在救济贫民一事上出了头,在平阴一带威望大涨,许家才开始上门。文怡隐约记得,大表哥那位曾替他送信到顾庄的朋友君敏行,似乎就跟这许家有些亲戚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她已记不清了,只恍惚记得,大表哥娶亲时,许家的一位太太似乎曾带着儿女过来吃喜酒,舅母为表姐看人家时,也曾提过他家,不过没有下文。
罗四太太的娘家与聂家有这样的渊缘,文怡对她的感觉就更亲近了,便常常陪在她母女身边。
船上的生活是相当枯燥的,即便海船再大,能活动的地方也有限。
文怡早已厌倦了陪在于老夫人和蒋氏身边说笑讨好的日子,自从听到她们的密谈后,这种厌倦感就更深了。而文安则天天窝在自己的舱房里捣鼓新得的一种去疤药,几乎足不出户,连饭也是在舱里吃。文慧与文娟见面就要吵架,本来还有个文娴可以说说话、下下棋,偏她与文娟姐妹俩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随时都要为文慧与文娟之间的冲突劳心劳力。文怡不耐烦再为她们姐妹劝和,更不喜欢被她们当作争闲气的工具,便索性躲到罗四太太这里,说说话,吃吃点心,做点针线,再陪着明芳明菲玩要,十分轻松悠闲。
她们玩的游戏有许多种,文雅一些的对对子、精宇谜,斯文安静一些的翻花绳、九连环、七巧图、华容道、孔明锁,动静大些的有踢毯子、鞭陀螺、竹蜻蜓等等,明菲还嚷嚷着船上太闷了,等明年春天爹爹回来,便要爹爹带她们姐妹到城外去放纸鸯。
罗四老爷夫妻教女,似乎并不强求贞静娴雅端庄,反而鼓励她们多活动身体,以求身体康健,罗四太太又日日教导女儿读书,因此她们姐妹颇有些文武双修的意味。文怡跟着她们在一处玩,倒是学会了许多从未见过的游戏,两三日下来,出的汗比先前在庄子上巡视田地时出的还要多,不过笑得也更多。
她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个孩子时,错过了许多孩童的游戏,而重生后,也是无时无到不为家事操心,根本就没有过放松玩耍的时候,在这海上短短的几日行程中,能重温一下童年乐趣,实在是意外之喜。她只是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明明已经快要及笈了,连亲事都订了,却还象个小女孩似的,行事太过无礼了些。
罗四太太却一直笑着看她与两个女儿玩耍,完会没有笑话她的迹象,反而还细心地为她准备更换的衣裳与茶点,又帮着她在人前遮掩,省得顾家长辈责备于她。文怡心中感激,对明芳明菲便更尽心了,晚上无事,便从随身的行李中翻出先前在青州时得的料子,为小姐妹俩各做一件新春衫,其精致之处,比给自己做衣裳还要用心十倍。
这样舒心平和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船经过泰城后,便行进到北方海域,这时,天气越来越冷,天空已经开始飘雪花了,风也越来越大,象是割刀子似的,吹得人脸上生疼。顾罗两家人能不出舱房的,都不再出舱房,只有粗使的家丁与婆子媳妇小丫头职责所在,只能硬着头皮在船上跑来跑去。
海船本是沿着岸边行驶的,但由于海面上的浮冰越来越多,船工不得不把船驶离近岸海域,免得被浮冰所阻。即使如此,船的行程还是大为减低了,底下人报上来后,罗四太太亲自去向于老夫人与蒋氏解释说明,言道这种情况不会太严重,顶多只是日程略为延迟,但船是不会被堵在半路上的。若照目前的水程,大概还有两三天功夫,就会到达东平府。
顾家人见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种事并非人力所能及,而且罗家的船比他们原先安排的要好得多,这些日子以来,各种日常供给也十分周到,侍候的奴仆们很有规矩,又不必顾家花费银钱,不过是比预想中略晚几日到京,他们怎么好抱怨呢?自然是客气一番就算了,于老夫人还反过来安慰罗四太太,让她不必为坏天气恍心,还嘱咐文怡多陪陪她,为她解闷。
文怡应了,送罗四太太回房后,便劝慰了几句。
罗四太太淡淡地笑了笑,道:“其实,确实是我想得不周到。
这种天气,北方的海域有浮冰,原是常事,正因为如此,在这时节走海路北上的船才会这么少。但因为我身体不好,不想走陆路,方才勉强改坐船。是我连累了你们呢。”
文怡忙道:“罗四婶何出此言?我们本就一早打算走水路的,若不是您愿意让我们同行,我们还得另外找合适的船呢,那行程就更慢了!
大伯祖母年纪大了,大伯母的身体也不甚康健,若是改走陆路,她们一定吃不消,又怎能说是您拖累了我们呢?!快别这样说了,这种时节,走水路还能舒服些,走陆路.....怕是连骨头都要颠散了!且天又冷。
罗四太太闻言也笑了:“这话说得也有道理,我最怕走陆路,一天马车坐下来,便是没病也要添些病症的。”顿了顿,有些黯然,“不过在冬天里自归海北上,走陆路确实要快一些。明敏眼下出远门,也是北上,若非要急着赶路,他便跟我们同行了,就是怕船走得慢,方才骑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