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蒋氏并不在房中,她的丫环说她是跟少爷小姐们一起到中舱的小花厅去了。
这小花厅位于甲板下一层,离舱房有些远,原是因为这船并无楼舱,为了方便待客,才特意收拾出来的,地方小小巧巧,但也摆了几件精致家具,瞧着还算体面。但文怡细想之下,却觉得有些古怪。顾家是客人,怎么也不问一问主人,便借了人家待客之地?而且大伯母要在那种地方与儿女说话?
她走向小花厅,离了还有几十步远,便看到有许多顾家的丫头婆子媳妇聚在小花厅外头,探头探脑地往里看,私下小声议话纷纷。而小花厅的门却紧闭着,文慧的大丫头踏雪跪在门前,已哭得泪人儿一般。
寻梅在旁面带急色,小声劝她:“你在这里哭有什么用?没的把你自己也赔进去了!”踏雪却哽咽道:“我怎能为了自己的平安,便眼睁睁看着爹爹受罚?!”
文怡大为讶然,便走过去问:“这是在做什么?”她扫视周围一眼:“怎么有这许多人聚在此处?!”
众人见是别房的小姐,也不怕她,不过是面上装装样子,稍稍低下头作恭顺状,其实仍在私下交换眼色,还有人继续交头接耳。
寻梅小声告诉文怡:“大太太命人拿了二管事与所有京中派过来的家人,正在里头问话呢。
因二管事犯下大错,大太太与六小姐方才都发了火,要重重罚他!”她瞥了踏雪一眼,“二管事就是踏雪的亲爹,因此她跪在此处,只盼着小姐能念在她素日勤勉的份上,饶她爹一命。”
文怡记得那位二管事,就是在酒楼里大肆宣扬文慧与东平王世子“情投意合”的那一位,怪不得大伯母与文慧会生气。她虽然听说过踏雪的父母是在京械侍郎府里管事的体面家人,却不知道就是那位二管事。她回头看了看围在门外的众人.沉下脸道:“都围在这里成个什么样子?!不用做活了么?!既有这个闲情,索性我进去跟大伯母说一声,把这门打开了,让大家听个清楚可好?!”
众人吓了一跳,呼啦一声全散了,只有踏雪与寻梅还在。前者仍旧哭个不停,后者犹豫了一下,便向文怡赔笑:“九小姐,奴婢才想起,六小姐的一箱衣裳还没收拾好呢,回头她知道了,定要生气的。奴婢这就回去收拾了。”说罢有些愧疚地看了踏雪一眼,便迅速转身离开。
踏雪脸色白得象死人一样,绝望地看着她远去,真恨不得放声大哭。
文怡瞪她一眼:“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给主人添堵?!还不快起来守在门口处,防着闲杂人等靠近,听了不该听的去?!”
踏雪一悟,随即清醒过来,流着泪给文怡磕了个头,却没有起身,仍跪在地上,身体却转了个方向,脸上的泪水也擦干了,眼晴就盯着来路看。
文怡稍稍放下心来,这时门里却传来了茶杯落地粉碎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了蒋氏的怒吼:“你说你不知道?!你还敢狡辩?!若不是你,还有谁会这么说?!”
一个陌生的、夹杂着哭声的男子声音响起:“真不是小的说的!小的胆子再大,也不敢胡乱编排小姐呀!小的当时什么都不知道,所有话都是罗家的人说的,一定是他们故意把黑锅推到小的身上!小的冤枉啊!”
文怡脸色一沉,心中冷笑。看来这位二管事还想把罪过推到罗家人身上,他这罚挨得不冤!她犹豫了一下,看了踏雪一眼,见她仍旧盯着来路,没有转过头来,便向门的方向走近了两步,想听得真切些。
小花厅内,蒋氏再次喝斥:“你居然有脸喊冤?!若不是你说的,为何王府的嬷嬷会认定是你?!你可知道我方才派人去王府下帖子,被门房直接赶了出来,还当着整条街的人嘲讽我厚脸皮妄想攀高枝儿?!我生平从未受过这样的气,都是你害的,你居然还敢说自己冤枉?!”接着是文慧在说话:“母亲,还跟他啰嗦什么?直接打死了事!”
那二管事再次喊冤,一个劲儿地说:“是罗家人说的,不是小的说的!”场这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文怡认得那是先前来禀事的家人:“二管事,天地良心!王府的人不知罗家那位管事不是我们顾家的人,把人家当成你的问伙骂了半日,人家都不曾埋怨过半句,不但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还为你请大夫买药,小的们被关在衙门里,也是人家出面将小的们弄出来的。你受了人家的恩典,还要在大太太跟前把罪过算到人家头上,便是小的们位卑言轻, 也看不过去了!”
二管事恼羞成怒:“白小喜!你这吃里扒外的臭小子,居然敢倒打我一耙?!罗家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自己的主人都忘了?!”
那白小喜冷笑:“罗家那位管事对小的有救命大恩,小的确实受了他家的好处,但与此事毫不相干。小的只知道在主人面前,是不能撒谎的!”顿了顿,“大太太,七少爷、穴小姐,若你们不信,只管问其他人!骆安也可以作证!他虽不曾随二管事上酒楼,但二管事出门,是坐了他的车的!回来时也是他驾的车!”
二管事又骂:“骆安如何能作证?!他是罗家的人!”
另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小的不是罗家的人,小的原是城外庄户人家,因家里田地没了,便进城给人驾车送货,赚几个辛苦钱,曾为罗家商行运过几回货,但后来改为载人了!这城里城外做各行营生的,没做过罗家生意的也少,那日我只是正巧遇到二管事的差使罢了。你说话可要凭良心,明明是你在大街上召的我,我如何就成了罗家派来陷害你的了?!顾大太太,小的向来是个老实人,同行们无人不知。那一日,小的送了府上二管事到酒楼,便一直在楼下等,不久后来了几辆华丽的马车,一瞧便知道不是寻常人家用的。那马车并不曾停在楼前,直接往后院去了,想必车上坐的是女客。没过半个时辰,那两辆马车便一前一后地离了酒楼。接下来就是罗家的管事扶了府上二管事下来,府上二管事脸上肿了半边,还晕呼呼的,但嘴里还能说话,骂骂咧咧的,都是什么哪家的老虔婆居然敢打他,也不打听打听他什么身份之类的话,其余那些不堪入耳的,恕小的不敢在您跟前提起。罗家的管事还跟酒楼的掌柜与小二说过话,请他们不要将事精宣扬出去,听那掌柜与小二的语气,也都说是二管事得罪了王府的人。至于详情,小的就不知道了。后来几日,因二管事病了在家,身边无人使唤,只拿一钱银子,雇小的打杂,小的也没有二话。
小的句句是实,请顾大太太明辩!”
这个人几句话就把当日的情形说了个请楚,虽然没一句话明说二管事的错,却句句都在证明是他错了,还顺便反驳了他方才说自己喝醉了人事不醒的辩解。他的语气十分镇定,遣词用句,也带了几分文气,虽然是贩夫走辛的身份,但却让人听不出有一点自卑的意思。
文怡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个人不该只是一个寻常车夫。
文安似乎也有所觉:“我听你说话的语气,似乎读过书?”回少爷话,小的小时候读过两三年书塾,只是家里穷,实在付不起先生的束修,便极学回家务农去了。”
他把话说得这样明白,蒋氏哪里还能听得进二管事的话?哪怕二管事直说自己不曾骂过人家老虔婆,也不肯信了:“人人都说你做了,你还睁眼说瞎话?!你没说,别人为何要说是你说的?!分明是你犯了错还妄想欺瞒主子,逃脱责罚!我要是不罚你,也没脸去见罗家人!”说罢便吩咐儿子:“叫几个有力气的家丁来,捆了他去,给我狠狠地打!”
她这“打“字说得极大声,踏雪离门远些,也听见了,立时哭了出来。二管事也在喊饶命:“小的冤枉!真是那罗家管事说的!不是小的说的呀!他分明是在故意损害小姐名声,却在人前装好人,小的不服!小的愿意跟王府的嬷嬷对质!”
文怡眯了眯眼,当机立断,推门进去:“大伯母!”
蒋氏、文慧与文安见他进来,都十分意外。文慧铁青的脸上更添了几分怒色:“你怎么在外头?!”
文怡没好气地对她道:“这里闹得这样大,下人都围在外头看热闹呢!若不是我把人赶走了,还不知有多少人听了不该听的去!姐姐这也要怪我么?!”
文慧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撇开了头。蒋氏却恍然大悟,狠狠地瞪了跪在门外的踏雪一眼:“多亏了侄女儿了,都怪大伯女,一时气恼,便疏忽了别的。”
文怡趁势劝她:“大伯母,这里毕竟是罗家的船,您在这里处置下人,似乎不大合适吧?”
蒋氏恼恨地瞪向二管事:“难道要我饶了他不成?!”文慧也道:“九妹妹,这事儿你别管,若不罚他,我无论如何也吞不下这口气!”
文怡叹道:“他固然是犯了错,但眼下时机太过敏感了,他在你们家里又不是什么小人物,果真从重处置了,总会有风声泄露出去。到时候对六姐姐的名声更不利!不如寻个偏僻些的庄子,远远地打发了,待风平浪静后,再处置不迟。”虽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但此人一味将罪过推到罗家人身上,文怡也看不过去,但若是任由长房的人打杀了他,她看在踏雪的份上,又有些于心不忍,更不愿意罗家的船被他所污。
而且,她隐隐有一种感觉,既然那位罗家的管事就是谈十,那么这二管事话里所提的,关于文慧与世子的闲话出自谈十之。,未必就是假的。谈十受罗明敏之命前来,安排了所有的事,却从未出现在顾家人面前,连名字也没提起,
莫非有什么缘故?若这徘闻真是他在背后推动,那肯定跟罗明敏脱不了干系,也许还有柳东行的一份,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就为了这个原因,她也要把这扬风波压下去,省得长房的人发现端倪,顺藤摸瓜。
想到这里,她便对蒋氏道:“大伯母,侄女儿有话说,请您暂且摒退左古,这位二管事,就让亲信之人看守,别让他胡乱说话。”又转向那二管事:“你犯了这样的大错,还想攀扯别人不成?这是罗家的船,你也受了罗家的恩典,休要再犯糊涂了!若继续大吵大闹,惊动了罗家的人,他们迫究起来,难道你还要害得主人被你连累不成?!当心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
那二管事素来是蒋氏跟前得用的,也不会然是个蠢人,听了这话,如何还不明白?顾家如今只能搭盛罗家的船进京,若他的话真的传到罗家人耳朵里,人家要追究,顾家是绝不会为了他而得罪人的。他虽有满腹委屈,却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狠狠瞪着白小喜与骆安,恨不得把他们拆骨剥皮。
白小喜晚着他,微微冷笑,他平日没少受对方的打骂,如今总算出了口气!想到藏在内衫里的那张银票,他心一然,看向二管事的眼神越发阴狠。
骆安仍是一脸平静无波地跪在边上,听到蒋氏下今,便顺从地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小花厅里只剩下蒋氏、文怡、文安与文慧,后两者显然并不认为自己屑于被摒退的人,文慧还皱着眉头问文怡:“九妹妹,你到底在搞什么鬼?!难不成我们要处置一个下人,还要顾前顾后的?!若担心罗家人有话说,便把人带回京中处置就是!何必要把人送走?!”
文怡叹了口气,正色对蒋氏道:“侄女儿才从罗四太太那里过来,听她说起,罗家有行的人在事后打探过,当日王府的嬷嬷在酒楼里款待的客人,就是沪国公府两位小姐的奶娘。还有一件事,今年太后大寿,听说皇上有意为皇储与宗室子弟选妻。”
蒋氏有些茫然:“这是何意?”
文慧却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你说什么?!王府.....王府居然......”她身体一晃,跌回原位,“怎么会这样?!”
文安看看她,又看看母亲,脸色惭惭沉下来:“九妹妹的意思是.....东平王府打算为世子求娶那两位公府小姐之一?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文怡摇头:“七哥哥,这事儿确实跟我们家没关系,但罗四太太却问我,难道几位姐姐上京,不是为了这个去的?因为正值婚龄的王公子弟,可不是一两个人。想必以六姐姐的才貌,也在应选之列吧?这种时候,若是传出什么不利于六姐姐的闲话,该如何是好?!”
蒋氏这才明白了,忙道:“既如此,就该完全杜绝消息外泄的可能才是!为何你要我饶过那混账东西?!”
文怡叹道:“大伯母,他是您身边得用的人,在您家里也很有体面,他女儿还是六姐姐身边的大丫头,忽然没了,难道家里人就不生疑?侍郎府里当真不会有人不知好歹地在外头胡乱说话么?”
她也是在赌,暗蒋氏与那位传闻中的余姨娘的不和,应该会让前者对后者抱有极深的戒心。而且,若她没有记错,那位余姨娘也生了一个女儿,年纪只比文娟小一些。
蒋再脸色都白了:“你说得不错!不能叫人起疑!可是....”她有些不安地看向文怡:“把人送走了,就能瞒住么?”
文怡回头打开门,看向跪在门前的踏雪:“踏雪,你父亲会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
踏雪悟了好一会儿,才猛地睁大了眼,立即磕头磕个不停:“奴婢会劝服爹爹,不让他胡乱说话的!若爹爹敢胡说一句话,奴婢就把命赔给小姐!”
文慧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要说到做到才好!还不快给我滚去见你爹?!”
踏雪忙不迭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去了,文怡再把门关上,回头道:“只要咱们家礼数周全,国公府的人应该不会胡乱说话。王府那头,事关他家世子婚事,应该也不会随意提起,还请大伯母随时留意身边的人,不让她们回京后乱嚼舌头才好。等六姐姐的婚事定了,才能放下心呢!”
蒋氏大口喘气:“没错…就是这话…”转向女儿,眼中涌出了泪水:“好慧儿,你千万要听话…你爹和我会好好安排你的婚事,不会叫你受委屈的…”
文慧咬了咬牙,看向母亲:“我…我要嫁给朱景诚!”
蒋氏脸色一白:“什么?!”
文怡忙道:“六姐姐,王府的意思这么明白了,你还不醒悟么?!”
文安则冷笑:“她早被油蒙了心,哪里还会醒悟?!”
“你知道什么?!”文慧哭了,“除了他,我还能嫁给谁?!出了那样的事,我不管嫁给谁,都要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只有嫁给他……只有嫁给他…”她软软地瘫在座位上,浑身颤抖,“只有嫁给他…才能把‘丑闻’…变成‘佳话’!”
第一百三十章 码头偶遇
小花厅内一阵沉默,只余文慧低低的哽咽声。
过了好一会儿,文安才首先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语气凌厉,竟是连“姐姐”二字都省了。
文慧抬起头:“你听不明白么?!就是那个意思!我一定要嫁给朱景程,不然…无论嫁的是谁,只要有一丁点儿风声传到他耳朵里,我这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你们不是整日在我耳边唠叨闺誉、名声什么的么,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我好歹也是从小知书识字长了这么大的,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世人皆浅薄,最是在意这些虚的!我便是在不经事也吃了几个月的苦头,那样的日子我在也不要经历了!”她伏在小几上大哭。
蒋氏听得心酸:“好慧儿,不会的,娘不会让你在吃那样的苦,你想要怎样娘都依你…文安脸上原本露出了几分哀凄,但听到母亲这么说,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望向她:“母亲!您这是什么话?!姐姐糊涂,您也跟着糊涂了么?!”
蒋氏一窒,但看着女儿,又不忍心反口。
文怡听得心头发闷,深呼吸一口气,才道:“六姐姐,你既然怕日后那件事会传到你夫君耳中,那为什么偏偏要嫁给东平王世子?他可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实情的人!若他在意那件事,你连嫁给他的可能都没有!更别说如今王府有别的盘算了。
文慧抬起头来,面上泪痕点点:“这如何一样?!我若嫁给别人,将来那人知道了当日之事,虽说可能会嫌弃我,但有父亲给我撑腰,他也要顾着自个的名声,断不会主动把事情传扬开去。我担心的,是外头的人知道了,闲言碎语会逼得那人对我狠下心!可是朱景城早就知道了,当初还说他救的我,原本是别人眼中的丑事,转眼就能成为英雄救美的佳话!更何况…更何况…”她脸微微一红,染上了几分羞涩,“他救我的时候,待我很是关心体贴…想必对我并不是没有情意…”
文安闲闲地到:“英雄救美的好像是柳家表哥吧?东平王世子几时救了你?他不过是打了你一个耳光,让你别在发疯罢了!他能厚着脸皮把自个儿当英雄,你倒是配合的紧!当日他虽晕了过去,但是后早就从柳东行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
文慧微微变色,神情稍为有些不大自然。文怡也不在地轻咳两声。文安这才反应过来,却又不好赔不是,只得眨眨眼,有些心虚的抛开头去。
蒋氏皱着眉轻斥小儿子:“胡说什么?!柳家的行哥儿跟你九妹妹已经定了亲事,况且他又只是个小小的武举人,如何配得上你姐姐?!”
文安听了有些不乐意:“他怎么配不上姐姐了?我倒觉得姐姐配不上他呢!前儿我听见祖母与母亲说话,祖母还打算把姐姐许配给明敏哥,明敏哥还是个白身,母亲倒嫌弃行哥儿是个武举人了!”接着他怪里怪气地嚷道:“不是英雄救美么?美人以身相许,真是一桩佳话!咦?姐姐,你不同意?这是为何?莫非这英雄也是要挑人的?!”
文慧气得浑身发抖,抓过一个茶杯就扔过去:“你还是不是我亲兄弟?!居然说这样的话气我?!”蒋氏忙抱住她安抚,又数落儿子:“还不快给你姐姐赔不是?!”文安只是冷笑,下巴高高仰起。文慧见状更生气了,哭着向母亲告状:“娘,你瞧小七那模样!”想到弟弟从前一向对自己是千依百顺的,如今却处处与她过不去,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一般,她便更委屈了,哭得也更大声。
文怡顾不上安慰劝解,她早被文安所言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于老夫人几时产生了将文慧许配给罗明敏的想法?!这这这…这实在太荒唐了!文怡回想起罗明敏那爽朗的笑容,与每每相助于她与柳东行的热血心肠,再想到文慧的脾性,与大报国寺树林里与文慧同行的那个男人,心便渐渐硬起来。
她怎能让兄长一般的忠诚友人,遭受那样的耻辱?!
“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不必在此吵闹不休了!”她听见自己在说,“眼下的关键是,即便六姐姐自己拿定了主意,那东平王世子又是否愿意呢?其实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能让人明白看出王府的意思了,若世子当真对姐姐有情,为何任由长辈折辱顾家?!其实大伯父与大伯母都如此宠爱姐姐,断不会在婚事上委屈姐姐的,姐姐何必一意孤行?”
蒋氏、文慧与文安听了她的话,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了过来,文慧止了哭声,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与惊慌,有些迟疑地道:“你别胡说…他当日对我是有情的…不过因为半年不见,所以…难免有些冷淡了…”她咬咬唇,“所以我才想要见他!怎么也得让我见他一面,跟他说说话!也许…他见了我,就会想起从前的情份了…”
文怡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疲惫感。文慧,她怎能如此对自己自信?!
文安想必也听不过耳:“那若是他想不起来呢?!又或者他压根儿就对你没有丝毫情意!我看他根本就没看上你!当初他来平阳时,柳表哥镇日在他跟前说与你有多亲近,他但凡是个知廉耻的,就不可能看上你!若是柳表哥那样了他还向你示好,这人品就不能信了!依我说,你还不如早早死了心吧!”
蒋氏也含泪看着文慧:“是呀,慧儿,听娘一句劝,就忘了他吧。娘会跟你父亲说,给你好好寻一门亲事,要找一个又体面、又有本事、家世好、人品好,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你而去的人!”
文慧闻言气急:“娘!您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气我?!您方才不是说随我爱怎样就怎样的么?!”
蒋氏嚅嚅地,小声道:“便是娘想帮你,也无能为力啊!王妃都这般打我们的脸了,可见是不愿你嫁给世子的,王府位高极重,我们能奈他何?”
文慧抿抿唇:“那我就去求丽君帮忙!请郑贵妃娘娘出面!只要贵妃娘娘愿意帮忙,圣上下了旨,王妃就算不乐意,那也是白搭!”
文安不以为然:“贵妃娘娘为何要帮你?你没听九妹妹说么?王府看中的世子妃人选,乃是沪国公府与东阳侯府这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哪里比得上她们?!”小文慧不服气地仰起头:“我比她们长得漂亮!”顿了顿,“再说,你们不是常提起,圣上正打算削藩么?!那他怎肯让朱景诚娶那种人家的女儿?!相比之下,我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出身尊贵,却不显眼,容貌才学都好,太后也挑不出错来!柳姑父素得圣上宠信,只凭他的脸面,圣上也会更看好我的!”
文怡直直地瞪着她,只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人。
蒋氏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妥:“这…真能成么?就怕王府执意不肯…到头来结亲不成,反结成仇了!”
文慧冷哼:“圣旨大过天,王府怎敢违令?!”
文安凉凉地道:“他们不敢违令,只需乖乖听话要你过门,过个三五月,把你毒死了,报个急病而亡,就能欢欢喜喜娶看中的媳妇去了!”
蒋氏脸色一变,文慧气得再摔了一个茶杯:“小七,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你亲姐姐,你却处处与我作对!以前那个伶俐又贴心的小七哪里去了?!”
文安沉下脸来:“早在被你骂出家门时,就死在乱匪手上了!”
这话一出,蒋氏与文慧脸上都是一白。后者迅速红了眼圈:“你…你不是说不再恼我了么?难道是哄我的…”
蒋氏忙安抚她几下,又目光复杂地看向儿子:“小七,你当日也有错,眼下既已平安无事,就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文安冷淡地看着母亲,眼圈微微发红:“母亲当真就这样继续纵容姐姐?她嫁人,竟不盼着日后夫妻和睦,却是宁可得罪人,也要嫁过去,这婚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儿子只担心,若她真这么做了,到头来…不但她小命难保,还要把我们全家人都赔进去!母亲尽管继续糊涂下去吧!只是有一天,六姐姐终尝恶果,却回不了头的时候,您可千万别后悔!”
说完这番话,他便一扭头,打开门大踏步往外走了,听那脚步声,似乎是上了甲板,不一会儿,就传来家人的声音:“七少爷,天快黑了,您要往哪里去?!”
“啰嗦!”
蒋氏不安地听着,想要起身去找儿子,女儿却又抱着自己的腰哭个不停:“娘,您听小七的话,真是太气人了!您可千万不能听他的!”
她愁得不行:“你弟弟的话也有道理,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头的凶险,娘怎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那怎会是火坑?!娘,您别听小七的,他心里怨着我呢,宁可看着姐姐受苦,也不愿意帮忙。娘,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嫁给不喜欢的人,一辈子受气么?!您就依了我吧!我会让景诚喜欢我的,便是当真丢了性命,也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