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怡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恭敬一礼:“是侄女儿多事了,三姑父为人正派,又是一朝尚书,又怎会学那小家子的做派?还请三姑父别见怪。”
柳复打了个冷战,转头便命人去把那几家古董拿匣子仔细装好了,再用马车送回羊肝儿胡同去。柳顾氏这回是真的目瞪口呆了,急得暗暗跺脚,几次悄悄扯丈夫的袖子,柳复只是不理会。舒从安却用感激的目光看着卢老夫人与文怡,暗暗行了拱手礼,听得尚书府的人说东西都装好了,便忙退下去脸看了。柳复见状,面色更难看了些。
卢老夫人听得舒从安报上来,说东西都验过了,也都放置好了,也没空再理会柳复夫妻,只对柳顾氏说了几句教训的话,便带着孙女与侄孙告辞了。文良临走前看了柳顾氏一眼,见她不但没有送他们出二门的打算,反而视若无暗他只顾着拉柳复说话,面色暗暗一沉,继而冷笑一声,便跟着卢老夫人身后场长而去。
文怡一行人上了马车,离了尚书府,没走多这,便停了下来。卢老夫人叫了舒从安过来,道:“你亲自押着半回去,必要细细点算清楚,叫他们仔细搬运,别摆坏了东西。过后的事情,就看你们如何处置了。我到底是外姓人,不能事事替你们做主,归根到底,还是要你们大爷来主事才是正经。”
舒从安忙恭敬道:“今儿多亏了老太太出手,才保住了主人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小的替大爷讲过老太太。家里巳经派人去营里送信了,等大爷回来,必要到府上致谢的。”
卢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也不图他这一声谢,早晚是一家人。他在营里也不容易,再过几夫,还要上战场。家里的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我帮得了一次,帮不了一辈子。回去了,看你们大爷有没有可靠的至交亲朋,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托付过去,也省得日日胆战心惊了,我瞧那边府里,不家是会轻易放手的。只是你们别我我,今儿我多说了几句话,你们二夫人便有闲话说,我年纪大了,不在乎这些个,却还要为孩子们着想呢。”
舒从安忙低下头去:“老太太这样说,小的就更没脸见大爷了。都是因为小的处事不周到,才会连累了老太太与九小姐。”
文怡笑道:“舒管家不必这样,此事说起来原是三姑母的错,我们也不过是讲理罢了。只是舒管家似乎吃了些苦头,不知伤得可要紧?趁早儿请了大夫来瞧才好。”
舒从安笑说:“多谢九小姐想着,小的皮粗肉厚,摔打几下,也不算什么。”
卢老夫人点点头,便叫文良过来:“良哥儿多辛苦些吧,他身上有伤,押车的又都是尚书府的人,你一路看着他们回去,再回家来。”文良也觉得尚书府的人信不过,立时应了,舒从安又是一番千恩万谢。两行人便就此分了手,各自回家去了。
走在路上,文怡还在为今天顺到讨回了柳东行的家人财物而暗暗庆幸,忽然察觉到卢老夫人在看自己,便问:“祖母有什么事么?,卢老夫人摆了摆头,闭上了双眼,却暗暗下了决心。
尚书府内,柳顾氏见客人都走了,再也忍不住他冲到柳复跟前,大声道:“老爷!您这是做什么?!您就算要把人放走,我也不说什么了,可东西却不能还回去啊!”
柳复大喝一声:“够了!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柳顾氏畏惧他缩了缩脖子,却还是强自道:“我都是为了老爷着想!老爷却不明白我的苦心,还不顾我的脸面,把那刁奴放回去了!如今我还有什么脸面?只怕家里随便一个下人,就能踩到我头上来了!”
柳复瞪着她,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倒在圈持上,头疼他抹了插额角。
一个穿着梅红妆花猎子的三十来岁的秀丽如人站在花厅门外,手里托着一个小小的连环黑漆答盘,盘里放着一个青花茶盅,怯怯他问:“老爷?妾给您熬了一盅参恭,您喝两口,压压火气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夫人总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柳复神色放柔了:“进来吧。”柳顾氏却是柳眉倒竖,张口就骂:“你这**又来做什么?!可是嫌先前禁足的日子太短了,想要再试一试?!”
原来这女子便是白姨娘,原是柳复爱妾,见主母相骂,她立时便红了眼圈,小声说:“贱妾不敢。”然后把参茶放在柳复手边的小几上,便屈膝一礼:“老爷千万要保重身林。”便教教退下,一点儿都没有留恋的意思。
柳顾氏冷哼:“算她识相!”又嫌她多事,“来人啊!是谁放白姨娘到前头来的?都给我拖出去打上二十板子!看下次还有谁敢明知故犯!”
“行了行了!”柳复不耐烦他道,“你今日火气很足啊,骂完了亲成长辈,又骂起自家人来了?我从部里一得了信,便立时赶了回来,一滴水都没喝呢,你不过问一声,也就罢了,白姨娘给我送了参茶来,原是为了我着想,你怎么也不能容?!瞧你如今这样儿!哪里还有点大家主母的你面?!别说外头人如何,连你娘家人都看不过去了!”
柳顾氏大感委屈:“老爷说什么呢?今日怎么就专盯着我不放了呢?我有那里不好了?便是去东行家里讨要东西,不也还是为了老爷么?!”
柳复没好气他道:“通共也就一回,太子派来的嬷嬷问起了素姐儿的事,但过后便再没了下文,可见事情是不成了,你还在这里添什么乱啊?!太子妃才进宫多文?东宫又不是没有倒妃,太子未必就有那个意恩!”
柳顾氏不服气他道:“谁说是太子要纳倒妃了?那位嬷嬷虽不肯明说,但我给了她不少好处,她总算露了点口风,原是太子要给廉王世子选妻呢!那康王世子虽是个不中用的,到底也是近支宗室,将来便是做不了王爷,一个爵位总是跑不掉的。若是能看中我们素姐儿,也是素姐儿的造化。我做嫡母的,还知道要为孩子着想呢,老爷是亲爹,怎么就不放在心上呢?”
柳复冷笑:“廉王世子?别说笑话了,他再不中用,也是宗室贵人,既是要要正室,哪里我不到名门千金去?非要将就素姐一个庶女?”他心想,若柳素是白姨娘所出倒也罢了,偏偏是丫头出身的柱姨娘生的,别说宗室子弟,便是寻常官宦人家的儿子,也未必肯将就呢!
柳顾氏道:“这有什么?素姐儿从小就是在我跟前长大的,把她记在我名下,不也一样是嫡出的了?老爷又是堂堂尚书,她比其他官宦人家的千会差在哪里?若这门亲事能成,咱们家有个宗室贵婿,也休面得紧。 ”横竖柳素一个庶女,不可能结下什么好亲事的,记在她名下也无所谓,康王世子不中用也无所谓,关键是这个名头够响亮!平日柳家说是国戚,其实隔了好几重,压根儿就使不上力,前些年皇后对柳复还有几分侍重,如今却几乎没动静了,再这样下去,等柳复任期满了,柳家的权势就要大打折扣的!
想到这里,她便放软了语气,劝道:“老爷,宫里好长时间没传我进去请安了,往日我说起这事儿,老爷总说不着急、不着急…我知道老爷是不愿别人说闲话,指老爷是靠裙带关系得势的。但与姚家这样疏远,也不是办法。遇事也没个帮手,将来要是再家先前那样,再出点什么事…”见柳复神色不善他盯着她,她干笑了几声,吞下几分心虚,讪讪他道:“康王世子也没什么不好的,他自小养在皇宫后中,咱们素姐儿要是嫁了过去,将来直摆就能跟皇后娘娘搭上话了,用不着每次都要跟姚家打招呼…”
柳复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你是打了什么主意,只是别忘了,皇后跟太子…可不是亲骨肉!上头的贵人都容不得左古逢缘之人,你既是听了太子的话,想要将素姐儿许给康王世子,就不该再从姚家使心恩!而且你即便有心送礼,也不该去我东行讨要,若他在家还罢了,他不在家,你硬是要抢,传出去了,别人会怎么说我?!你那六婶娘的话虽难听,却不是无的放矢。今日御史台怡好有人到礼部里来,若不是家里报信的人机灵,几乎就叫他们听去了,到时候我在朝上岂不是要颜面扫地?!我如今也在圣上跟前做了许多年的官了,用不着再靠旁门左道讨好后宫,往后不得我同意,不许你再自作主张!”摆着顿了一顿,“你只要把宁哥儿的婚事办好就行了,别的事休要多管!若是再坏我的事,可别怪我不顾夫妻多年的情份,直摆让你去礼佛抄经了!横竖媳妇马上就要进门,府里便是没了你,也不愁无人主事!”说罢一甩袖,便走了。
柳顾氏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脸色答白他坐倒在椅上。
第二百三十五章 胆战心惊
文怡陪着祖母走了一遭尚书府,瞧着还算顺利,虽然受了些气,但总算把人救回来了,东西也没落下。只是她心里还是有几分忧心,东行尚未出征,三姑女便这样明火执仗她欺上门去了,若个日不是有祖母与二堂兄帮衬,柳姑父又回来得早,事特还不知道该如何牧场呢。
倘若柳东行离了京,三姑母再重施故伎,不闹这么大,直接把羊肝儿胡同柳家宅子里的仆人给捆了,或是卖了,然后将东西拿走,自家总不能每次都能正好碰上,等到她知道时,什么都来不及了,而她到底不是正主儿,若是要等到柳东行从北疆归来,才能追究此事…文怡暗暗发愁,这种事便是要闹开来,也耍讲究证据,不是当场捉住的,又或是才人证物证,三姑母只是不认,又才谁能耐她何?东行总是做晚辈的…
文怡扰自在那里苦恼,卢老夫人见状不解,待问了才笑道:“你也别把你三姑母想得太笨了,今日事情不成,你柳姑父又发了话,若她再犯,那就是明晃晃的打你柳姑父的脸子。她怎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更何况,她虽然性子不好,人又糊涂,总归是顾家教养出来的女儿,行事还不至于如此下作。”
文怡小声嘀咕道:“若她不下作,今日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卢老夫人笑了笑:“你仔细想想赵大回报的情形,就知遭你三姑女原本其实并不是要上门强抢东西的,只不过是才心向东行讨要那几件古董,兴许是想着正主儿不在,谅底下人也不敢拦着,方才派了人过来拿的。没想到那舒管宗是个硬脾气,就是不肯给,你三姑母派去的管事自觉办事不成,在主人跟前失了脸面,才会一状告上去,你三姑母同样觉得脸子下不来,才会犯了糊涂。你想想,你柳姑父怠慢东行,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年前忽然许他分家另过?还分了两个庄子,以及这些古董给他?”
文怡一证,想了想,道:“孙女光前只知道柳大哥分家出来独立门户了,却不知道柳姑父还分了他这许多东西,只是想着,从前柳大哥便是个心有成算的,又与罗大哥相熟,想必手里也才些银钱产业,分家出来后,日子过得殷实,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直到今天,孙女儿才知道原来柳姑父还分了两个庄子给柳大哥,想来…是碍于族中物议?柳大哥毕竟是嫡系长子,而京城里头知道他身世的人,也不是没有,闲言闲语虽没提在明面上,却是越来越了。柳姑父大概也是为了堵住外人的嘴吧?”
卢老夫人笑着接了摇头:“兴许也有这个缘故,却不完全是为了物议。你柳姑父做族长也才十几年了,他又在京中任着高官,柳氏族中便是有些非议,又有几个人敢明白与他作对?况且恒安离京城山长水这,就算他分给东行一两处不好的产业,柳氏族中又如何知道?可他拿出来的那两个庄子,却一向出产颇丰,少说也值七八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呢。”
文怡吃了一惊:“什么?!”
卢老夫人又继续道,“至于京城里的人…就更不必担心了,你柳姑父的生母乃是当今皇后娘娘的族姑,姚家名声一直不错,便是碍着他家的体面,别人也顶多就是在私底下非议几句罢了,又有谁会为了你柳大哥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出头?”
文怡忙问:“祖母如何知道柳大哥分得的那两处庄子所值几何?”这事儿连她这个在城待了几个月的人都不知道呢,祖母今日才到京,又是从何处得知?!
卢老夫人笑道:“自然是庄子的主人告诉我的了。东行在写给我的信里曾提过这件事。他说,他如今有了出息,柳家二房知道压他不住了,又怡他会威胁到柳东宁的宗子之位,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来。他为了不节外生枝,便跟二房做了交易,分家出来,放弃宗子之位,而柳家二房便不再千涉他这一房的事务,从此住后,两房和睦相处,而日后柳东宁承袭了族长之位,他也不会有所怨言。他自知这样做,虽能过得自在些,却失了承龚嫡系宗子之位的机会,且门第又远不如尚书府显赫了,怕我会有想法,便特她向我赔罪。我倒是觉得不打紧,当初看中他,本就不是冲着尚书府的名头去的,且他分家出来,将来你进了门,只需过小两口的清静日子,胜似在尚书府中,还要忍受你三姑母的脸色。”
文怡微微红了脸,低下头来:“原来是这样…孙女儿…,也觉得小门小户的日子好过些…咱们家里也是这办 …人口简单,也没那么多的琐事…”说到后头,脸已越来越红了。
卢老夫人微微一笑,并不点破,只是道:“由此看来,东行与你柳姑父分明是早就才了约定,只从那两个庄子和那几件古董,就知道你柳姑父也有破财挡灾的意思,既如此,他又怎会再主动去寻东行的晦气呢?便是果真对那些古董财物有贪念,也要等到东行上了战场一去不回,他才敢伸手呢,若不然,东行好歹也是官身,他就不怡御史参他一本?在京里做官,比不得外头,名声坏了,私德有亏,便是再有本事,来头再大,也无法受重用的。”
文怡点头:“是了,方才孙女儿听那舒管家验看回来后报数,那几件古物虽说难得,通共只才一个汝窑的瓶子、一个定窑的花樽与一幅吴道子的画,可以说得上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另外两方古砚,虽然好,却并不稀奇。孙女儿从前去过宣乐堂房好几回,又在侍郎府住了几个月,知道长房这样的人家,并不缺这等古物,更何况是尚书府第?便是再难得的东西,以柳姑父今日的地位,也犯不着为了这点外物,葬送了自己的名声。”说到这里,她也安心了许多“这么说来,柳姑父已经发了话,三姑母是一定不敢再次上门了?”
卢老夫人却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方才叹道:“虽说他们家不敢再上门来讨要这些财物,只是…,卉行分家另过,一旦出征,家里便只剩下仆人,确实不便。尚书府是不敢上门了,可是…,若再出点别的事,东行家里又才谁能做主呢?你毕竟还未过门呢,总不好每次都让咱们出手。”
文怡想了想,小声道:“祖母先前不是说了么9让柳大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托付给可靠的人,照我说,不如索性连人都一并送走,送到庄子上,或是别的产业里。”记得东行在山南镇上有房子,在镇外还有田地,“只留几个粗使仆役看房子,饶是谁上门,也无可耐何。只要人没事,要紧的财物没少,别的也就顾不得许多了。”
卢老夫人摇了摇头,伸手揉额角:“这事儿就交给东行吧,他那样井明的一个人,吃了一次亏,又怎会再留下破绽让人钻空子?”
文怡见她面露疲意,心下大感傀疚,忙轻手轻脚地上前为祖母接摩起头部来。
一夜无事,第二日,文良来问明卢老夫人与文怡没有事要他去办,便带着自己的一个小厩与闲阳一道出门访发去了。巳初一列(早上九点十五分),李家的人便来送信,说是午后事太太要带着儿女过来请安。卢老夫人心下欢喜,忙吩咐文怡去备好茶果。一到未正时分(下牛两点整),李家的马车便到了。
李太太进得门来,见了卢老夫人,先是抱头痛哭一场,说起已经去世的卢家老太爷,卢老夫人便止不住泪水。他们兄妹分别时,一个尚未而立,一个不过豆蔻年华,几十年匆匆过去,却已是阴阳永隔了,留在人世间的她,也已经白发苍苍。
文怡见状也跟着仿心了一阵子,却担心祖母年迈,会受不住,忙与李春熙、李冬瑞一道劝了半日,方才劝得两人歇了泪水,入座看茶。李太太介绍了自己的一对儿女,三个小辈又各自磕了头、见了礼,方才坐下叙话。
卢老夫人细细问起了李太太的父母当年离京后的详情,听到悲惨处,总要哭一场,文怡看得心惊,好不容易劝得两人稍稍给静些,李太太又问起了卢老夫人的经历,后者却是淡淡的几句话带过了,然而李太太早从文怡处听说了经过,心里也难受得紧。
最后还是李春熙劝道:“那些事都过去了,何必总惦记着?如今两家都有了好日子,正该住后看才是。”
李太太白她一眼:“要你说教,没得叫长辈笑话!”李春熙抿抿嘴,卢老夫人却笑说:“春姐儿这话在理,从前的仿心事,若是时时刻刻记着,岂不叫人哭死?如今你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夫婿回京任了高职,孩子们都极争气,正是要事福的时候呢,而我…”她展眉一笑,“我如今也有孙子了,孙女儿也孝顺,眼看就要出门子,家里不愁吃不愁穿。我辈份高了,又有诰命,谁见了我,不故重几分?这两年连身子骨也强壮起来了,住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呢。今日得见故人,才忍不住掉了几滴泪,过了这一遭,却是再也不哭了。”
众人于是又欢喜地说笑起来。
李春熙听了一会儿,见母亲只是跟卢老夫人说些家中旧事,觉得有些无趣,而李冬瑞早已坐不住了,偏卢老夫人喜欢他这虎头虎肚的样子,非要担着他的手说话,他也只能死忍着,不由得有几分好笑。一转头,她看到文怡坐在一旁,也是静静听着长辈说话,并不接嘴,便伸手去扯了扯她的袖子,待文怡转过脸来,便使了个眼色。
文怡一愣,有些踌躇,卢老夫人已经看见了,便笑道:((你们小姐妹俩有什么悄悄话,回屋里说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有冬哥儿侍候就行了。”
文怡忙起身应了,又向李太太告罪,立列便被李春熙担着走了,只来得及给李冬瑞捎去一个抱歉的眼神。
到了西厢房,两人坐下,文怡还未顾得上叫丫头倒茶,李春熙便劈头问来:((昨儿听说你们家帮着你那男人跟柳尚书的夫人斗了一场,是真的?”
文怡讶然,脸微微一红:“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李春熙道:“原本我是不知道的,今早我爹值夜回来,跟我娘说起,我在里间侍听到的。说是柳尚书府中的下人怕事情闹大,直接住礼部捎信去了,没想到遇上了御史台的人,结果今儿一早便有人上了本。军里好些个将军都觉得不满呢,说不定你男人很快就会被放回来
处理家事。只是这件事闹出去了,也是笑话,你男人说不定也要失了脸面。”
文怡见她一个劲儿地说“你男人”什么的,脸红道:“你别这样说,什么叫…我男人 …”
李春熙白了她一眼:“害什么臊?!难道他不是你男人?那他是谁的男人?”
文怡咬咬牙,索性不理她的话头,转过身子不说话。李春熙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我当你是自家人,才不讲究这些礼数规矩。你不喜欢就算了,我还有正经话要告诉你呢,你先别顾着害臊。
文怡的脸更红了,勉强忍住跑开的冲动:“什么话?”
“柳尚书的夫人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似乎总住姚国丈夫人跟前凑。”李春熙翘了翘嘴角“(她不是你姑姑么?这件事她自以为瞒得好,其实人人都看在眼里了,前些日子龙灵见了我时,还跟我说起呢,叫我若见到你,一定跟你打声接呼,免得你们顾家没提防,叫人笑话了。”
文怡吃了一惊,抬起头来:“三姑母住姚夫人跟前凑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康王世子的事了。”李春熙冷笑“(就是那一回咱们去查家庄子时遇到的那个,正巧,过几天就满十四岁了,听说册封的旨意已经拟好了,降了一等,但是圣上却赐了府第,还许他任用王府旧人。,皇后娘娘正给他挑选正妻人这呢,光是姚氏族中的女儿,就看了好几拨。有人还提了查月,只是被皇后娘娘驳了回来,查明为此在家里闹了一场,既觉得失了面子,又觉得居然有人把她跟康王世子凑成一对,太过荒唐了。不管怎么说,柳夫人做得太明显了,如今人人都在私底下说,柳家委实可笑,居然打算把庶女许给宗室贵人,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嗤笑过后,又道“不过现在看来,人这还未定,听说太子曾发过话,要亲自为康王世子挑人呢,也不知道谁家女儿这数倒霉。”
文怡却听得心惊胆战。康王世子朱景深 …他居然要选妻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意外使者
文怡有些恍神,手指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衣袖,越拽越紧。李春熙见状,有些奇怪:“你怎么了?康王世子要选妻,又不与你相干。”
文怡顿时惊醒,勉强笑道:“确实不与我相干,只是…我担心三姑母行事太过出格,会惹人笑话,我们顾家的名声就又要受累了。”
李春熙道:“可不是么?这样的亲戚,真个麻烦,甩又甩不掉,偏偏她是长辈,你还要礼敬着。我外公已经没了,几个舅舅、姨妈都是和善人,只是都在淮城住着,我爹那头倒是有个堂姑姑,也是个不消停的,夫婿和儿女都好吃懒做,烦人得紧。我娘只因看在爹爹只有这一个亲人的份上,时不时接济些,却还是免不了受气。我们家要进京的时候,她还专程上门来求我爹,要我爹把他们一家子都带上呢,还要我爹给她儿子在京里寻个官做,再为她女儿找一户富贵人家高嫁。我爹与她讲道理,她却在我们家大门前撒起泼来,叫我娘好一顿臭骂,才打发了。就为着要防他们一家,我们天没亮就启程,远远地离开了,方才消停。柳尚书夫人虽说身份比我这堂姑姑尊贵,却也是一样的麻烦。”
文怡勉强笑了笑,却有几分心不在焉,她这样怎能瞒得过李春熙呢?后者便推了她一把:“你到底怎么了?若说是担心柳夫人的事,我爹就说过,柳大人是个聪明人,断不会让他夫人继续出丑的,他家那位大小姐,平心而论,倒也不差,只是年纪小些,又是庶出,皇后娘娘连姚家嫡系的庶女都看不上,更何况是她呢?若是柳夫人明白了,不再上赶着讨好姚夫人,过得几日,这事儿也就没人提了。即便有人笑话,那也是笑话柳家痴心妄想,你们顾家应该不会受太大连累的。若是担心你们姐妹几个即将要出阁了,却在这时候被人说嘴,倒不如跟侍郎府那位太夫人说一声,提点提点柳夫人?你那五姐姐,不就是要嫁到柳家去么?”
文怡心下为难,她所担心的事却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因此只能对李春熙说:“多谢你提醒了,若是三姑母还要再闹笑话,我少不得要再请祖母出面,跟大伯祖母说一声的。先前五姐姐与六姐姐出的那件事,已经叫人看了我们顾家的笑话,如今好不容易过去了,偏又出了三姑母上柳大哥家大闹的事。柳家如何,我眼下还管不着,但顾家女儿的名声,却是不能再坏下去了。”顿了顿,“你方才说…皇后娘娘有意为康王世子择妻,连查玥都被嫌弃了,不知哪家的千金能入得了贵人的眼?”
李春熙笑说:“我哪里知道这个?顶多就是听她们说起皇后娘娘又召见了哪位娘家女眷,又或是姚国丈夫人见了哪个亲戚家的女儿罢了。康王世子的王爵已拖了好几年,如今连王爵都除了,虽然都说是世子本人上书请求的,只道自己年少无德,不堪为王,实际上谁不知道那是皇上的意思呢?如今宗室王府里有爵位的青年子弟,尚未婚配的多了去了,谁有空理会一个不成材的康王世子?那人咱们也是见过的,他这几年可没少胡闹,但凡对自家女儿是真心疼爱的,谁看得上他?这人选怕是难挑,阮家姐妹曾提过,兴许会往底下略次一等的人家里找呢。”
文怡暗暗握了握拳:“那康王世子也能答应?他那个性子,瞧着就不象是会乖乖听话的。”
李春熙冷哼一声:“他就算不听话又能如何?他连王爵都丢了,象他这样的宗室子弟,京城里一抓一大把,皇后娘娘替他操心,他还要嫌三嫌四的,就未免太不识抬举了。有本事的人不识抬举,还能说得上是清高,他这样没出息的还要不识抬举,就是自取其辱了”顿了顿,“不过…太子似乎对此十分关心,还曾劝说皇后娘娘,听听康王世子自己的意思呢。皇后为此特地把太子妃叫去训诫了一番。阮家姐妹为此还跟我们抱怨,都是太子多事,却连累了太子妃。”
文怡却是听得越发胆战心惊了,太子劝皇后听康王世子的意思择妻,那朱景深…不会还有妄想吧?
皇帝也好,太子也好,本朝两位君王,都是一心要削藩的,其中又以后者的决心更大。朱景深弃了王爵,说不定正称了太子的心,太子会不会是为了回报他这份“忠心”,才会听从他的意思,将东行送上北疆战场呢?那么…太子对朱景深的婚事又是抱着什么态度?他该不会…真的做出逼婚的事来吧?
文怡心下不安,如今东行出征在即,朱景深那头,却又要定下婚事了,他身后有太子撑腰,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李春熙叫了文怡两声,再也忍不住了:“你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管康王世子要娶的是谁家女儿,都跟你没关系呀?”
文怡忙道:“本来是没关系的,我只是担心…他本来也没认得几个女孩儿,若是皇后娘娘跟太子殿下真的听他的意思,他该不会…算计到我们几个头上来吧?”
李春熙愣了愣,低头想了想,道:“查玥已是出了局,阮家姐妹…他倒也敢肖想?至于龙灵,跟阮家的亲事已经快要说定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想必不会自找没趣。你是订了亲的人,而我…”她笑了笑,“我爹如今宿卫宫禁,我的亲事可不是那么好定的,若他真的挑中我,皇上还要多心猜疑他的用意呢更何况,他年纪还比我小”她握紧拳头,大力挥了一下,“即便那小子真敢妄想,也休想我会答应只要他露出一点口风,我就亲自拎了刀上门砍他去真当姑奶奶是好欺负的么?”
文怡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笑了:“果然厉害,他一定不敢妄想的。”
李春熙冷冷地瞥她一眼:“你这是在笑话我?”
“不敢、不敢。”文怡正色道,“我对姐姐佩服得紧呢,就是要这样才能把那些不长眼的登徒子打退”
李春煕撇撇嘴:“你少哄我了,我今日教你个乖。你就是做事太软了些,明明不是个傻蛋,却总是顾忌太多,一件事非要思前想后的,叫人看了生气却不知道,你软了,人家就以为你好欺负,你有了顾忌,人家就有了依仗,知道用什么法子能对付你。你自个儿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了,却只知道想些什么名声啦,礼数啦,规矩啦,等人家算计了你,你还做梦呢”
文怡怔住了,心中百感交集,半晌,方才伸出手,握住李春熙的手,红着眼圈,低低地说了一句:“多谢…”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
李春熙却似乎有些不习惯她的亲近,神情也扭捏起来:“干什么?热死了,快松手”
文怡笑了笑,松开了手,正要说话,却听得秀竹在门外报说:“罗四太太带着两位小姐来了。”李春熙便道:“是了,罗四婶说近日兴许要去我们家做客的,想来是知道娘带着我们姐弟过来了,便也一道来了。”文怡忙叫人:“快请进来”然后与李春熙一起迎了出去。
罗四太太带着两个女儿站在院中,正向卢老夫人见礼:“老太太身体好?既然到了京城,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让我们过来拜见?若不是我正好要去李家,听说了这事儿,还不知道您来了呢。”
卢老夫人笑道:“昨儿才到,想着歇两日再见人的,没曾想你跟侄女儿都这般热心。我都听九丫头说过了,她一路上京,没少得四太太的照应,我这个做祖母的,应该替她向您道一声谢才是。”
“这可不敢当。”罗四太太笑道,“九丫头那样可人疼,又会体贴人,谁不喜欢呢?我照应着些,原是也应该的,哪里当得起您这一声谢?”又叫两个女儿来磕头。
明芳与明菲拜见过卢老夫人,便转向了一旁的文怡:“姐姐好些日子没到家里来了,都在忙什么呢?”明菲还憨憨地笑问:“姐姐答应要给我的小玉锁打个络子的,都一个多月了,还没打好么?姐姐该不会忘了吧?”
文怡心道一声惭愧,她近来大半个月都在忙着给柳东行做衣裳鞋袜丝甲,哪里顾得上小儿女之物?只得赔礼道:“原已打了一半,只是近来事忙,便耽搁了,过几天我一定打完了,亲自给你送去。”
罗四太太笑说:“你就纵着她吧,一个络子,算得了什么?你这会子想必没心思做这些个。”
文怡脸一红,低下了头。
李太太便笑说:“都进屋说话吧,这天气虽然不算很热,太阳也晒得慌。”众人纷纷称是,便转身往正屋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