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顾氏却猛地抬起头,冷笑道:“我倒看不出他哪里有半点懂事的模样?我在家里等了他一早上了,他两口子到这会儿才来,不知道的人,还当他们没规没矩,才新婚第二日,便睡到日上三竿呢对叔叔婶婶这般怠慢,连点孝心都没有”
文怡细声细气地辩解道:“二婶娘误会了,相公与我早起便去拜过公公婆婆的灵位,上了香,磕过头了。”
柳顾氏更加生气:“你这是在反驳我,说叔婆婆不如你正经婆婆尊贵么?”
文怡大讶:“二婶娘这是怎么了?古往今来,论孝顺,自然是以父母为先的。”
柳顾氏还要再说,柳复瞪了她一眼:“你又在发什么疯?”她咬牙道:“不是我发疯,只是看不下去了,这侄儿媳妇没规矩,也不知道是谁教出来的?”
文怡淡淡地说:“二婶娘怎么忘了?侄儿媳妇既是顾家女儿,自然是在顾家闺学教出来的。顾家女儿,但凡是在族里长大的,都要上闺学,您不也一样么?”
柳顾氏冷笑:“如今还懂得推到闺学头上了?好,我倒要问问,是哪个先生这般糊涂”
文怡抬眼看向她,眼神不卑不亢:“闺学的先生,皆是名门之女,才德双全,不然大伯祖母也不会命顾家二婶娘亲自请了来了。”
柳顾氏顿时一窒,柳复忙制住她:“行了少说两句吧”文怡却立时向他拜倒:“还请二叔恕罪,侄儿媳妇只是见二婶娘话中辱及娘家的大伯祖母,心中着急,才忍不住辩解了两句。”
柳顾氏气得直发抖,一口气上不来,什么话也都不出来了。
第二百五十章 夫妻交心
当文怡与柳东行坐上马车,离开尚书府的时候,凡是日落西山时分了。
柳东行一上车,便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文怡却担心尚书府的下人听见了会有闲话,忙忙命王小二驾车离开,又小声提醒柳东行。
柳东行却满不在乎地道:“怕什么?我从来就与他们家不对付,都差点儿撕破脸了,我不笑,他们也不会说我一句好话,我何苦委屈自己?”
文怡道:“我并不是让你委屈自己,只是让你慢点儿笑,等回到咱们家里再说。你待他们礼敏周全,他们虽不会说你一句好话,但尚书府的下人,与外头的人者见了,就会觉得你是个好的。只要把大义名分占了,无论他们家如何诋毁你,别人也不会信的。”
柳东行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着说:“娘子,以前我还真小瞧了你,原来娘乎也有这般大智慧,几句话,便堵得二婶话都说不出来,气得浑身发抖,却无言可对。
我本来还担心,出征后你一个人守着家里,会叫她寻借口欺负了去,如个倒是放心许多了。”
文怡心中暗叹,她自然知道柳东行担心这件事,不然也不会在进门第二天便锋芒毕露,好让柳东行知道她并不是个任人拿捏的面团人儿,应对二婶娘柳顾氏,并非全无办法。他都要上战场了,她又怎能让他走得不安心呢?只是,她还没忘记自己的初衷:“相公,这种事说不上大智慧,只能说是小聪明。二婶娘的话虽不中听但并不是全无道理。当时还好没者外人在场不然栽这样做,定要受人非议的。我原来也不想用这样的法子,只是二婶娘欺人太甚,这头一回见礼,我若退了一步,将来就要被她彻底压住了 连尚书府的下人也要看轻我几分。此事关系到相公的体面,我怎能容忍?”她的夫婿,可不是一个只知道忍气吞声的人。
柳东行这才明白,心下颇有几分感动。观妻子今日行事确卖与她平日的温婉瑞庄大不一样,他还道是自己对她了解不够,没想到,她是为了自己。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文怡的手。
文怡心下暖暖的,轻轻挨上他的肩赞,轻声道:“相公别瞧今日我将二婶娘气得无言可驳,连二叔也不相信她 看似好好出了一口恶气,但这样的小聪明,偶偶使一使无伤大雅,却终归不是正道。要想截断二房恶言中份之路,咱们就要在外人面前把礼敏做周全了,还要表现得大仁大义,忠孝两全,这样一来,无论他们家的人怎么说我们的坏话外人都不会相信了。二叔在朝为官多年,官声还过得去,因为二婶娘行事不当他也受了连累,但别人只会说他治家不严谨,没能约束好委子甚至是运气不好娶了个恶妻,却不会疑心他自己就是个德行有亏之人可见这名声有多重要。相公初入朝中,名不见经传,便是有人知道你受了委屈,也不会为了你,去指责当朝尚书,便是有人这么做了,也多半不是为了给相公出头的。但若是二叔指责相公有失礼之处,便总会有人相信,从此看轻相公,那岂不是误了你的前程?因此相公行事还当谨慎,尤其是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万万不要让二房拿住了把柄,若当真不慎,叫他们寻到了空子,也要想出理由解释“住大义名分。”
柳东行听得心下信服,想起自己多年以来吃过的亏,便忍不住暗惧。他之所以会失去嫡长之位,被外人视为柳家旁支子弟,甚至成为一些人眼中名不正、言不顺的奸生子,不正是因为二叔柳复位高权重,在族中也少有人能与其作对的缘故么?若非放里还有几位老人心舍昔日祖母的义举,坚守嫡庶长幼之别,不许二叔动族谱,只怕他如今的处境还要更不堪呢。而他原本以为,得了通政司的助力,又中了武进士、得报官职之后,便能扬眉吐气了。结果,他请封父祖诰命的文书递上去后,礼部把诰书与冠服一并赐下了,也没人对他的身世吭一声,连御史台也没人出头,真叫他失望不己。更过分的是,若非文怡向娘家长房求助,他这份诰命还不知猴年马月才能颁下来呢。
权利,地位,还有名声,原来是那么的重要。身居高位者,即便犯下违礼之事,别人也会当作没看见。
文怡见他沉默无言,有些不安,抬头望句他,见他目中隐有怨惧之色,心下不由得一惊,忙唤他:“相公,你怎么了?”
“没什么。”柳东行搂过她,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头上,淡淡地道,“我将来一定会出人头地的,他是一部尚书又如何?他巳经老了,总有一天会退下来,而我,还有大把好前程!总有一日,我要叫他 …
文怡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话与她的本意似乎大不相同。她忙直起身子,看着他正色道:“相公,不可被心中怨惧左右了自己。我不求你日后大富大贵,只愿你一生平安,与我白头偕老。至于二房如何,你不是早己有了决断么?咱们又不必与他争夺那家长之位,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太婆婆、公公与婆婆在天之灵,也就能安心了。”
柳东行微微笑了笑:“放心,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但文怡却不能放心,她绝不会忘记前世里,柳顾氏回顾庄为柳东行提亲时的情形,当时柳东行从北疆战场回来,军功有了,官爵有了,连柳家二房都要提防警惕,但他却受了一身的伤,甚至还有残疾…文怡打了个冷战,无法容忍这样的遭遇再次降临到他的身上,还是在自己明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的恃况下。
她再也顾不得羞涩,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柳东行,将头埋进他杯中。柳东行一愣 表情惊讶 但很快便露出了温柔的种色:“怎么了?别怕,我知道分寸的。”
“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文怡闷声道,“请相公不要忘记,昨日新婚之夜,你曾对我许下了什么诺言。官位前程,或许真的十分重要
但是 …官位前程与自己的平安喜乐,哪一个更重要,相公一定要想清楚才好!万万不可…为了争一个好前程,把二房斗下来 便牺牲了自己的平安康泰,也许当时…相公不会觉得有什么,但当你真的失去了以后,想要后悔,就来不及了…我相信,无论是太婆婆、公公还是婆婆,都不会愿意看到相公落得那样一个结果的…”
柳东行讶然,先是愣了愣 接着感觉到有几分异状,忙伸手将她的脸轻轻抬起,面对自己,见她不知几时,已流出两行清泪,心下不由得又痛又愧,搂住她道:“是我错了,好娘子,我不该让你不安的。你放心…他目光一凛,”为了报复那些**,便要葬送自己的大好日子,我才没那么糊涂呢!”
文怡伏在他杯中,听着他惭惭平复的心跳声,总算私了口气。
当天夜里,夫妻二人梳洗过,正准备就寝时,柳东行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个果底红花织锦面的匣子,递到文怡面前。
文怡接过来,觉得有些重,又见上头桂着一把小锁,不由得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柳东行直接从贴身的小锦袋里取出一把钥匙来放到她手心:“打开看看?”
文怡歪歪头,忽然有了几分了悟,便用钥匙打开了匣子,见里面原来是两大串钥匙,加起来少说也有十来把,便笑道:”这难道都是家里的钥匙?都放在匣子里做什么?要用的时候,还要特地开匣子来取么?未免太不方便了些。”
柳东行笑道:”你明明猜到这是什么东西,偏要装出个笨样子来,别是你祖母教你的吧?记得小时候,我带见我母亲明明知道父亲有何为难之处,也想出了应对之法,却要故意装作不知道,想方没法让父亲自己想出法子来,然后便夸他聪明。父亲每每高兴不巳,但事后却总能发现母亲做的手脚,面上装作不知道,私底下却跟我说,有妻如此,便该惜福才是。只是我不大喜欢这样,妻子聪明,才是丈夫的福气,何必非要妻子装笨蛋呢?”
文怡还是头一回听到公公婆婆生前的秩事,倒有几分欢喜,只是嘴上还要表一表谦虚:”我是当真不知道,只是猜到兴许是家里库房的钥匙,但瞧这数量,又好象不对,因此才问你。这事儿跟公公婆婆可不一样,凭我再聪明,也不能一瞧这些钥匙,便猜到它们的用处吧?你就别多心了,快告诉我吧。”
柳东行笑了一笑,便坐到床头,搂过她的肩,与她细细分说。
这些钥匙里头,确卖有库房的,但也有正房那几个大箱柜的。哪里装了大件的值钱的具,哪里装了接件、古董、宇画,哪里装了金银铜钱,哪里装了银票,哪里装了田契、屋契,哪里装了下人的奴婢文书…林林总总,都分说明白。柳东行还亲自拉着她,披了外衣,来到东暖阁,打开炕上一个矮柜的门锁,拿出里面的四个黑漆匣子来,给她看里头的金银首饰与零散珠宝,道:“这原是我平日牧拢了来,想着以后给你打首饰的,如今一并交给你了,你爱打什么式样,就尽管叫人打去。”
文怡微笑着合上匣子,放回原处,锁上了门,方才对他道:”相公说得明白,我对家里的银钱都有数了,今后必会把这个家管好,你去了北疆,也不必为家中担心。”
柳东行叹了口气,搂着她慢慢回房,继使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事…家里的下人,有不少都是尚书府过来的,你也清楚,里头必有信不过的人。比如那马有财两口子,他们的儿女倒还罢了,但这夫妻俩却是二婶的人。我原本不知,直到前些日子,二婶上门拿了舒伯去,我回来后查过,才知道是他们暗中回尚书府告的密,不然二婶也不会知道那些古董都由舒伯与嬷嬷管着。可惜没有证据,不然我早把人撵了。
你且留心着,一抓到他们的把柄,就把清出去,省得麻烦。还有,外院有个叫谷旺的小厮,虽然是外头买的,但行事总有些不妥,我托罗大哥查过,他与尚书府并不是一路人,但一心想要出头,因此深羡尚书府富贵,又有意攀附罗家,难保将来不会为利卖主,你也要小心提防。再来,便是府中的丫头,那几个老实的倒也罢了,其他人也不知道有没有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便是你自己的陪嫁,也不能掉以轻心…”
文怡轻笑出声,打起道:“原来相公管家也有一手,可比我能干多了。”
柳东行无奈地看着她:“别不耐烦,栽心里卖在不放心,一想到我走了以后,你便要一个人面对这么多烦心事…”
文怡打断了他的话:“从前我顾家六房式微时,何曾没遇过烦心事?一点一点地,也都理顺了。如今虽是到了新家,但咱们独立门户,二房没有名义事事插手,我又是当家主母,再无人能盖过我去了,对付几个不安份的下人,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做么?我也不去跟他们一般见识,觉得不好了,尚可容忍的,就贬去外院,再不知错,就送到庄子上晾他几年,实在不堪使用的,便卖给人伢子。我治家手法虽说还算厚道,但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柳东行仍旧不放心:”你不知道有些刁奴有多厉害…”
“你当我真没见过世面么?”文怡觉得有些好笑,她活了两辈子,亲自动手或许没有过,但大宅门里的阴私却没少听,若真要娘下心来,有什么做不到?她柔声安抚柳东行:”不要担心,方才我也说过了,要争一个仁义的名声,等外人都赞叹的时候,不管怎么处置下人他们又如何在外头中伤我们,外人都不会信的。”说到这里,她倒想起了一件小事,便促狭地眨了眨眼:”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今儿在尚书府,二婶屋里那个打帘子的丫头,瞧着似乎有些不对呀?莫非…她对你有什么怨惧不成?”
柳东行清了清嗓子:”那个呀“二婶曾想叫我把她收房,我不肯,她自然是不待见我们的。不过是一介楼蚁,你不必放在心上。”
“哦…”文怡眼珠子一转,”那咱们家里…不知相公可看上了哪一个呢?我也不是什么霸道的人物 …眼中闪过一丝凶光。
柳东行无言地望了望天,索牲一把抱起她,便往床上压去:“我看上的就只有你了,请娘子霸道一点吧!其实我更喜欢那样…”
第二百五十一章 三朝回门
次日起来,因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文怡忍住身上的疲累,一大早全忙活开了。羊肝儿胡同的柳家宅子并没有长辈,舒嬷嬷也不能代行主事,因此许多礼数上的事务都要文怡亲自操持。
柳东行见她忙里忙外,眉间隐有几分倦意,不由得有些懊恼,但他倒是没后悔昨儿夜里与妻子亲热,要知道,他明日就要辞别娇妻,离家回京南大营报到了,夫妻相聚的难得时光,哪怕只有一弹指,对他而言都是珍贵无比的。
为了赔礼,他命丫头们将早饭摆到正堂炕案上,亲手将一碗热粥端到文怡面前,道:“娘子,且不忙那些,先把早饭吃了吧。都不是外人,今儿回门,即便晚上几刻钟,祖母也不会见怪的。”
文怡嗔了他一眼,看着面前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米粥,也觉得腹中饥饿了,便接了过来吃。柳东行见状,又亲自执筷给她挟点心,直送到她嘴边。一旁侍候的丫头们,从顾家陪嫁过来的秋果与荷香暗暗抿嘴偷笑,而柳家的紫金与冰蓝却有些瞠目结舌,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就是自己侍候多年的严厉主人。
文怡脸微微热了,看着递到眼前的点心,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柳东行还一个劲儿地劝她:“快吃呀?这么小的一碗粥,怎么能吃饱?今儿还要走很多路呢,好歹吃些面食下去,才能有力气。我家灶上的人手,于这些小食上倒还有些本事的,你尝尝?”
文怡无奈,只得低头咬了,便立刻直起身从他手里夺下筷子,重新坐回原位,方才低头道:“你安心坐着吧,我自己能吃。”
柳东行却不以为意,伸手拿过另一双筷子,挟起另一样点心:“娘子固然是能自己吃,但我乐意侍候娘子,又有何不可?”他嘴角一弯,“咱们夫妻之间亲热一些,也是天经地义的,娘子就看在我做得高兴的份上,生受了吧?”
文怡脸上更红了,但听了他的话,又忍不住心软,只得由得他行事,无论他挟什么东西给她,都一一吃了,直到实在撑不住,方才讨饶,柳东行也不再继续,命丫头将东西撤下去,便跑到文怡那边炕上,替她揉揉肩膀,又拉她出去散步消食。文怡露出一丁点犹豫的意思,他必有一番道理辩说,于是她只好让步,夫妻俩你侬我侬的模样,看得丫环们都面红耳赤。
文怡只觉得自己羞得不敢见人,但回头细想,也承认心中以甜蜜居多,犹豫之下,还是厚着脸皮打消了劝说柳东行的想法。他不日就要出征,到时候,她就要靠着这短短几日的回忆,支撑着自己,等候他凯旋归来了,规矩什么的,略放一放也不要紧。况且两人又是新婚,夫妻之间亲近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她若表现得太过重规矩,他难免会心有遗憾的,以他素日对她的看重,多半会让步,但这岂不是太过委屈他了?
文怡不想让柳东行受委屈,因此便抛开了心中的那一份羞涩。
小两口磨蹭了好一会儿,眼见着太阳越升越高了,舒伯在外院早已备好了车马与回门礼,却不见主人出来,只得派了人来催,舒嬷嬷更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老半天,第三次走到正院廊下,请大爷与大*奶动身,文怡方才一把推开柳东行,红着脸站起身,整了整衣裳,又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鬓,方才叫了丫头进门:“早上预备下的那些糕点可都装好盒了?小心捧着,路上别颠碎了。”
荷香笑着应声:“小姐放心,奴婢抱在怀里呢,便是颠着了自个儿,也不会颠坏了它的。”
秋果白了她一眼:“就你机灵”然后走到文怡身边搀扶,低声道:“舒嬷嬷过来三回了,小姐,还是快动身吧。老夫人在家想必等急了。”
文怡又羞又愧,回头嗔了柳东行一眼:“还不快走?都是你”柳东行嘻嘻笑着,大踏步走在头里,文怡也跟了上去。
两口子就在舒伯会意的微笑与舒嬷嬷的啰嗦中上了马车,带着一众仆人,往顾家小院去了,到达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赵嬷嬷正立在门前,扶着一个小丫头,伸长了脖子看向巷口,见了马车停下,认得驾车的是柳家的仆人,喜得立时颠颠脚跑回门里去嚷嚷:“回来了回来了”
卢老夫人本来还在屋里坐着,听了这话,也顾不得别的,扶了石楠与水荭的手,便急急走出来,才下了台阶,便看见文怡跟在柳东行身后迎面走来,见了她,眼圈先是一红,就冲过来拜下了。她忙一把扶住,细细看孙女的气色,见文怡眉间虽有羞意,但双颊带着红晕,精神极好,又看到柳东行一脸焕发,还伸了手过来扶住文怡的臂弯,便知道小两口过得不错,不由得老怀安慰,连连点头:“好,好,你们夫妻和睦,相互关心,我老婆子便安心了。”又嘱咐文怡:“夫妻俩新婚,总会有些不习惯的地方,要互相忍让,你女婿是个会心疼人的,你也要多体谅他。”
文怡甜蜜地羞涩一笑,点了点头。柳东行笑道:“祖母放心,娘子待我可好了,我只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应该更心疼她才是。”文怡羞红了脸,小声嘀咕:“你在祖母跟前说什么呀?”柳东行却不以为意:“自然是说得心里话。”文怡更不好意思了,卢老夫人却只有高兴的,赵嬷嬷在旁也笑得合不拢嘴,劝他们:“赶紧进屋去吧,看外头大太阳晒的。”文怡与柳东行闻言,便接过了丫头的工作,一边一个,扶着卢老夫人进了屋。荷香十分有眼色的搀住了赵嬷嬷,得了她一个赞许的微笑。
进了正屋坐下,丫头取了蒲团来,文怡与柳东行便正式磕了头,行了礼,再依礼数送上回门的点心、酒食,卢老夫人笑道:“都是客居,你们又年轻,家里没个长辈,规矩松些也不打紧。这就行了,别的繁文缛节且不管他。文怡二哥早上等了半个时辰,附近一个朋友请他过去坐坐,他见你们还未到,便先去了,一会儿就回来,到时候让他陪东行好好喝一杯。”又问:“这两日在家过得如何?昨儿可去过尚书府磕头了?”
文怡想了想,便把昨日的经历一一说了,只是说话缓和了些,倒没什么隐瞒之处。卢老夫人便问柳东行:“你二叔找你商议什么事来着?我瞧他待你们倒还过得去,与从前大不相同。“
柳东行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如今在京里也认得几个朋友,其中有一两位消息灵通的,曾提醒过我一些事,事关二叔,我便告诉了他。他因此早作打算,避过了一件不好的事,又跟一个品行不好的官员断了联系,如今那个官将此事翻出来了,要寻二叔的晦气,朝中也有人替他撑腰。二叔便与我商议,让我再找先前的朋友,去打听打听,看要如何应对。我哪里懂得这些?况且又将要离京,更是没有空闲,只能虚应着,说些好话安二叔的心罢了。”
他这话说得含含糊糊,文怡没听明白,只大约知道柳复之所以转变了对东行的态度,并为他斥责妻子,应该就是为了这件事。但卢老夫人早年间却是经过事的,隐隐察觉到什么,便说:“这是朝廷大事,论理我们妇人家不该议论。只是我做长辈的,总要提醒小辈们一声。你若觉得有道理,便好好想想,若觉得我说的不通,听过就算了。”
柳东行忙肃正了神色,起身恭立:“请祖母教导。”文怡见他郑重,也跟着站起身来恭听。
卢老夫人淡淡地道:“你是武官,自古文武分治,在本朝,更是如此。文官们相互之间有了不和之处,吵吵嚷嚷是难免的,有些人下场不好,有些人却从此扶摇直上。这些事,与你一个武官通通不相干,你身为侄儿,只要尽侄儿的本分就好,但在政事上,还是不要涉足为佳。需知带兵的武将,首要便是一个‘忠’字,只要让圣上知道你是个忠臣,即便有再多的毛病,都能立于不败之地,但若圣上觉得你不够忠心,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都不中用了。”
柳东行正色应了“是”,顿了顿,又微笑说:“孙女婿家里没个知事的长辈提点,于人情世故上,总有些不大通。有些道理,是必要见过大世面的老人,方能明白的。还请祖母看在孙女婿尚算孝顺的份上,教导一二。”
卢老夫人闻言笑了:“说得怪可怜的,我瞧你素来聪明,许多道理,不用我教,你也懂了,何必从我这里问计?我一个老婆子,也没当过几年官太太,能见过什么世面?不过是懂得些粗浅道理罢了。”
柳东行道:“道理看着虽粗,却是至理名言。祖母只当是心疼孙女,提点一下孙女婿吧。”说罢索性提起衣袍下摆,跪了下来。文怡见状,知道是正事,便也跟着跪了。
卢老夫人忙叫左右丫头:“快扶了起来你们两个孩子也真是的,自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跪来跪去的。”
柳东行与文怡双双起身,经她再三劝说,重新落座了。卢老夫人叹了口气,看了赵嬷嬷一眼,赵嬷嬷忙道:“老奴去厨房瞧瞧午饭有些什么菜色,趁天色还早,赶紧叫人多加几个菜来。”出去时,却把水荭与荷香等人都带走了,屋里侍候的丫头便只剩下了石楠与秋果。
卢老夫人看着柳东行,犹豫了一下,才道:“你明日就要回营了吧?后日大军开拔…你如今已经是五品官身了,我先前特地请了九丫头她干娘罗四太太过来做客,打听了一些事。听说你这个职位,在京南大营里,是要独领一军的?”
柳东行应道:“说不上独领一军,只是带着五百人的小队而已。京南大营中,象我这样的军将,约有四十多人,当中只有二十个是能独领一队人马的。”顿了顿,“这一万人,是先锋军。”
文怡心下一惊,扭头望向他,咬了咬唇,没有说什么。
卢老夫人却早已知道了,点了点头,道:“你眼下已是我孙女婿,我虽心疼孙女,却也不会劝你不要去打仗,或是打仗时缩在别人后头之类的话,你既然自小便有志向,想必也不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你果真有了不测,那也是命中注定,况且,以你的本领,想要平安归来,应该不是难事。只是有几件事,我要嘱咐你。”
柳东行听着她这番话,心中跟着起起伏伏,到了最后一句,方才安下心来,心中也更加感激、更加信服:“祖母请讲。”
卢老夫人睁大了眼,盯着他道:“第一件事,到了北疆,无论是不是在战场上,也无论是不是在对敌,你都不能脱下身上的盔甲,或是离了其他军士,独自一人在外行走。那蛮族行事狡诈,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偷袭,你要时时爱惜自己性命,万不可轻忽,平白葬送了自己。”
柳东行低头应了一声:“孙女婿明白”
“第二件事,你既然是先锋军,又独领一队人马,上官有令下,自然是要身先士卒,冲锋陷阵的。我要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粗心大意,为了争功,便将自己,将手下的士兵拖入危险的境地。你须时时谨记在心,你所下的每一个决定,不仅仅关系到自己的性命,还有你身后那五百军士的安危。”
柳东行浑身一震,咬了咬牙:“孙女婿明白”
“第三件事…”卢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族中受了不少委屈,此番上战场,也存了光宗耀祖的心思,只是…你不过才十九岁,还有大好青春,于功名一途,不必太过心急了。一口吃不下个胖子,什么升官发财,什么平步青云,什么封侯拜相,都不要看得太重,要听从上官之命,多结善缘,与人和气相处。只要别人知道你的好处,将来自会护着你,你还愁日后没有立功出头之日么?”
柳东行心悦诚服,郑重拜倒:“孙女婿…明白了,谢祖母教导。您老人家的金玉良言,孙女婿…必会时时谨记,绝不敢忘”
文怡跟着他跪下,看向祖母的眼中,不时何时,已满是泪光。
第二百五十二章 愿君珍重
夜深时分,文怡打好最后一个包袱的结,清点一下行李数目,却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没放进去,想了想,便又把那几个大包袱重新打开,将里头的东西再清点一遍。
秋果拔下头上的发簪,用簪尖挑了挑烛心,轻声对她道:“小姐,夜已深了,早些睡下吧,明儿还要早起 呢。”
文怡清点着东西,连头也没顾得上抬:“知道了,你先下去睡吧。”
秋果担心地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退了出去,叫上荷香,打算回房了。荷香便道:“姐姐先回去,我把小 姐和姑爷明儿要穿的衣裳再理一理。”见秋果走了,却转进兵器房,对正在擦拭佩剑的柳东行道:“姑爷明早还要回营,应该早些睡下了。小姐正给姑爷整理明日要 带去的行李,清点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肯睡呢。”
柳东行怔了怔,回应说:“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荷香一礼退下,他将佩剑插回鞘中,叹了口气。”
今日卢老夫人的一番话,可说是醍醐灌顶。他自打回家后,便将自己关在兵器房里,一边整理要带着出征的武器,一边回想卢老夫人的提点,忽然想明白了许多事,也看清了日后自己要走的道路。只是思考之余,便难免一时疏忽,没发现妻子的动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