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东行当下心中大愧,忙迅速收拾好了随身兵器,净了手,便回到了房中。
屋里还点着灯烛,烛火随风摇弋,明明灭灭。正堂的罗汉床上,摆着四五个大包袱,文怡正坐在另一端,却发着呆,一脸茫然。
柳东行走过去,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妻子。
文怡惊醒过来,没有挣扎,只是紧紧地伏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声,良久,闭上了双眼,落下两行清泪。
“不要难过。”
“我会平安回来的。”
“祖母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忘记。”
“我会时时穿着你给我做的丝甲,再套上坚固的盔甲,手边无一时离了兵器,也不会轻身涉险。”
“我明白自己身为一队之首的职责,无论何时何地,都不会为了争功,置手下士兵安危于不顾的。”
“我会与同袍们好好相处,多结善缘,不去做那争权夺势之事,更不会急于出人头地。我还年轻,日后有大好前程,不必争这一时。”
“我会保重自己,也会奋力杀敌,等我平安回来了,还要跟你做一百年的恩爱夫妻呢。我绝不会在这时候弃你而去。”
文怡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胡说什么呢?我们都多少岁了?再过一百年,就成老妖怪啦。”
柳东行抱得更紧了些:“就算是老妖怪,那也是一对妖公妖婆。总之,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的,就算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我是转世为人,还是成了畜牲,都要跟你在一起”。
文怡的脸一下烧起来,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推开他:“越发胡说了,做人倒罢了,你要转世投胎成畜牲,怎 么还要拉上我?听起来象是在骂人似的。”
柳东行嘻笑着脸,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吓了她一跳:“你又要干什么?”这话却问得又软又懦,脸上也红红 的,看得柳东行心头一荡,忍不住低头亲吻她。
文怡羞红着脸,没有躲开。
柳东行亲了一会儿,便抬起脸,然后抱着她大步走向卧间,将她轻轻放到床上,自己也踢了鞋子,吹熄烛火,睡了上去。
文怡脸蛋发热,心里却有几分明白,并没有推拒的意思。
柳东行却没有继续做下去,只是拉过薄薄的丝被,盖住两人的身体,然后便轻轻搂着文怡,与她头碰头,肩挨肩地紧紧靠着,彼此间一个呼吸,便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连心跳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文怡见他有异,渐渐有些担心,轻声问:“怎么了?”
柳东行摇摇头,在她耳边低语:“我们说说话吧,说说家常话。”离别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他虽然想多与小妻 子亲近,但却不希望看到她太过劳累了,而且,这难得的时光,又不是只能用在一件事上。
文怡虽然觉得古怪,却想到他明日归营,后日便要随大军出发,还是养精蓄锐为好,便也放软身体,轻轻应了一声:“嗯。你想说什么?”
柳东行倒没什么特别想说的:“就是家常话,你爱说什么都行,比如说…我出发以后,你在家打算做些什么 呢?”
文怡想了想:“千头万绪的,叫我一时从何说起?”
“那就想到什么说什么,我不过是想跟你说话罢了,夫妻之间聊天,用不着条理清楚。”
文怡好笑:“这是哪家的歪理?难不成夫妻之间说话,颠三倒四也不要紧了?”
“什么歪理?这是至理名言”柳东行一脸煞有介事,“从今儿起,这就是咱们柳家的家规了一定要传给子孙, 代代牢记,依规行事。”
文怡伏在他胸口偷笑。柳东行挑挑眉:“怎么?娘子难道是在笑话我不成?好大的胆子,瞧为夫的手段”伸出 两根手指,便去挠她痒痒。”
文怡在他骚扰之下,左避右避,却总是避不开,头发散了,衣衫绫乱,只得连连讨饶。他趁机亲香了几口,又占了几把便宜,方才作罢,却又一把将文怡抱过来搂着,在她耳边笑道:“方才我要与娘子说些家常话,娘子还不曾说呢。”
文怡气喘吁吁地伏在他怀中,奈何不得,恨恨地白了他一眼,缓和了一下呼息,便忍不住伸出一根纤纤玉指,往他胸膛上用力戳了几下,以示报复。
这几下报复对于皮粗肉厚的柳东行来说自然是不值一提的,他张开手掌将她的手握住,索性便一直贴在胸口上。
文怡微微红着脸,轻轻挣了一下,见挣不开,只好由他,低头想了想,便小声道:“相公要问我打算在家里做 些什么…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就是将家务理一理,人手什么的,小小调动一下。”
“这是应该的。”柳东行道,“那些不安分的家伙,趁机赶出去也好。我若是能空出手来,早就把人撵了。”
文怡不由得好笑:“我说的不只是好些,便是几个好的,也要调动。”
柳东行不解:“这是为什么?我瞧他们一个个干得还挺不错的。”
文怡笑说:“别人倒罢了,舒平头一个就得调到外院去。从前你在家,我又尚未进门,他管着兵器房是正理,如今我来了,这兵器房位于内院,他怎能再进来?自然是要调出去的。”
柳东行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居然一时忘了。”
文怡道:“他是舒嬷嬷的儿子,平日行事又稳重,想必是你得用之人。让他在外院当差,也可以帮舒伯一把。只是内院这里头,兵器房里该让谁负责,你可有什么主意?这家里,可有知道该如何收拾兵器的丫头婆子?”
柳东行想了想:“我从来就没让丫头婆子碰过兵器,既如此,就让人好好收起来,免得蒙尘就是,也不必特地派人去打理了。对了,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说。我去后,你一个人在家也是寂寞,不如把祖母接过来住些日子?想来你二堂哥事情也忙,今儿他还跟我说,吏部那头 已经有了消息,大约两三月内,就会有任命下来了。接下来的日子,他都要忙着与同科学子结交呢。即如此,祖母在家也是一个人,倒不如接过来,你也好时时孝顺她老人家。”
文怡早有此意,只是没想过他会在这时候主动提出来,不由得心下感动,却又有几分迟疑:“真的可以么?别 人会不会说闲话?”
柳东行笑道:“谁会说闲话?你还年轻,一个人在家,若不接一两位长辈来住着,只怕别人反倒会说闲话呢。那些人的话你通通不必理会,若他们说得过分了,京中的军眷便先与他们过不去了。”他抱着文怡,小声嘀咕:“接了祖母过来,你们两人都高兴,你有什么不懂 的,也可以向祖母请教,无论是二婶那头还是你顾家长房的人想来欺负你,有祖母坐镇,谅他们也不敢胡来。”
文怡扑哧一声笑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过些日子,我便请祖母过来。”但接着又有些发愁:“祖母过来 后,住哪里好呢?”
柳东行想了想,叹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我这宅子就这么大,若是祖母不嫌弃,就把西厢房收拾出来吧?那几间屋子是空的,就是太委屈祖母了。”
文怡轻声道:“祖母不会在意的。”毕竟,总不能把正屋让给卢老夫人住。
柳东行轻吻她额间,眼中柔情万种:“一定要把屋子收拾得舒舒服服的,叫祖母住得高高兴兴。你在家里,想 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下人有不听话的,只管凭自己心意处置。闲了,陪祖母出门去逛逛京城,又或是请李太太、罗四太太过来吃茶说笑,都是使得的,千万别闷着了自己。好娘子,我把这个家交给你了,一切都听你做主。”
文怡将头埋进了他胸口,轻轻应了一声:“你放心去吧,不用担心家里。一定要…一定要平安归来”
夫妻俩小声说着家常话,一直到深夜,方才相拥着沉沉睡去,五更鸡叫时醒来,两人双双睁开眼睛,对视一眼,便知道离别的时候已经到了。
此时无需任何言辞。文怡默默地侍候丈夫梳洗,替他一件一件地穿上内裳、军服,披挂上轻甲,佩带了长剑,然后便盯着他的脸,仿佛想要将他的面容深深的印在脑子里。
柳东行与她对视着,手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忍不住再一次将她紧紧抱住,过了好一会儿,方才艰难地放开了。
舒嬷嬷红着眼圈,提着灯笼到上房来禀报:“大爷,外头已经备好马了,但来接您的兵士还未到,不如吃了早 饭再走吧?”说到这里,眼泪已经止不住了,“老奴亲自下厨给您做了早饭”
“妈妈。”柳东行走过来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我很快就会打胜仗回来了。”又回头拉过文怡:“妈妈, 娘子年轻,又才嫁过来,家里的事,她有不知道,还请妈妈多加提点。她是我的元配妻子,请妈妈象疼我一般,多多疼她。”
文怡眼圈一红,郑重向舒嬷嬷行了一礼。舒嬷嬷已是泪痕满面,连连摆手:“大爷大奶奶这是做什么呀?折煞 老奴了。大爷放心去吧,家里的事,有嬷嬷看着呢。嬷嬷会护着大奶奶,不叫她吃亏的。
荷香捧了早饭上来,文怡亲自摆了碗筷,舒嬷嬷看着柳东行吃饱了,又替他重新整了整身上的披挂。这时候,外院来报信,负责服侍柳东行的小兵到了。
文怡带着舒嬷嬷与秋果、荷香等人亲自拿起包袱,将柳东行送到大门外的胡同口,将行李交给那小兵。
文怡见那小兵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倒是矮矮壮壮的,颇为机灵,便打听了他的身世,得知他是京郊农家子弟,家里还有老父老母与年幼的弟弟妹妹,便问清楚了他家地址,许诺会派人去照应他家里。那小兵喜出望外,连声向文怡道了谢,又再三保证,会把柳东行侍候好的。
柳东行看着文怡为自己操持,微微一笑,又嘱咐一句:“若遇到什么为难之事,可以去找罗大哥。”文怡应 了,犹豫着,多啰嗦一回:“一定要保重自己。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柳东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郑重点了点头,方才转身再去看了舒从安、舒嬷嬷等人一眼,然后翻身上马,招呼那小兵一声,纵马绝尘而去。
一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口,文怡便再也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知道,他这一去,不知几时才能回来。明明是刚刚才分别,但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文怡不知自己在门前站了多久,当听到秋果提醒:“小姐,姑爷已经走了,清早风凉露重,您还是回屋里去 吧?”她方才醒过神来。
招呼舒家人一声,她转身便往胡同里走,却无意中扫过对面街口,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骑着马伫立在阴影中,不知看了多久了。
文怡立时便冷下了脸,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狠狠地咬住牙关,方才忍住怒气。她深呼吸一口气,一甩袖子跨进门中,沉声下令:“关门”
大门重重关上,隔绝了门内与门外的世界。
五十尺外的街口处,朱景深脸色一白,双手不由得紧紧拽住了马缰,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第二百五十三章 初理家务
送走了柳东行,文怡在家沉寂了两日,才重新打起精神来。因柳东行有话在先,她本打算立即将卢老夫人接过来住的,但犹豫之后,又将这个念头暂且压下了。
如今家中诸事尚未理清,这时候把祖母接过来,遇到难事时,固然可以向祖母请教,但她在家一向是惯于理家的,学了这么多年,还要向祖母求助,祖母她老人家是会欢喜,还是生气?倒不如她先把事情理顺了,在夫家站稳了脚跟,再把祖母接过来,让她老人家瞧瞧自己教导多年的孙女的本事,岂不更好?
这么想着,文怡便只打发贴身丫头送了些时鲜果蔬糕点回顾家小院给祖母尝鲜,给她老人家请安,却没让人套车去接,同时,请了舒从安与舒嬷嬷夫妻过来,讨要家中各项收支账薄与男女仆妇花名册子查看。
舒从安脑子里就认定了家务事理应由当家主母主理,因此回头就把东西送过来了。而舒嬷嬷虽同样把花名册送来了,又给文怡讲解了家中各人的职司,但回到自己屋里,却忍不住对丈夫说:“大奶奶这是要开始管家了?瞧她小小年纪,能管得过来么?”
舒从安道:“听说大奶奶从前在家时,也是管过家的,顾家可是大户呢,如今这宅子也不大,人又不多,如何管不过来?”
舒嬷嬷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就是担心,大奶奶从前在家管家,虽是大户,家里人口却简单,上头还有顾六老太太看着,她用不着拿什么大主意,就是管些小事,又是在老家,各处人头都极熟的,自然不会出差错。如今咱们大爷在京城安了家,京中风俗,大奶奶哪里知道?家里又没个长辈看着,大爷不在家,大奶奶还年轻,咱们就这么把全部家务都交到她手上,万一出点乱子,可怎么是好?”
舒从安不以为然:“能出什么乱子?若是大奶奶不知道京中风俗,有了些许疏忽之处,咱们看见了,提点一句就是了。大爷既然让大奶奶管家,又是名正言顺的,你操这么多心作甚?”
舒嬷嬷有些委屈地道:“我难道是那没事爱生事的人?只是担心,大爷自小吃了无数的苦头,如今好不容易出息了,又独门立户出来,有了这份家业,眼看着还有大好日子要过呢。若是这时候,大奶奶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闹出了乱子,大爷回来了,叫我如何向他交待?大爷临走的时候,可是再三嘱咐过我,要好好照看大奶奶的”
舒从安哂道:“那你好生照看着就是,大奶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提醒一声,底下人有不安份的,你帮着压下去,再来,便是时时留心大奶奶的身子,别让她累坏了自己。这也就齐全了。别的事你就少操心吧。要知道,是大爷明说了要让大奶奶管家的,先前让咱们夫妻看着,不过是权宜之计,难不成你还能替大爷管家管一辈子?咱们是下人,要认清本份。大爷虽是你奶大的,毕竟是主人呢,不是你儿子咱们儿子还在隔壁屋里呢”
舒嬷嬷有些恼羞成怒,双手叉腰:“你把我当成是什么人了?我几时认不清自己的本份?”
舒从安干咳一声,低下了头:“是是,娘子自然是清楚的。啊,差点忘了,我有件事要跟平哥儿说。”同时快步向门外走去,留下舒嬷嬷一个人在屋里生气。
舒家夫妇这番口角,文怡自然是不知情的。她先是看完了账薄,又翻了花名册,再结合舒从安与舒嬷嬷做的介绍,对这个家里的情况已经有了大概的了解。
柳家外头的产业,明面上只有两个庄子和两个铺子。
两个庄子都是尚书府分过来的,一个位于京南淮江对岸,面积不大,约有三四百亩,因为是河床冲积地带,颇为肥沃,一年也有二百多两银子的入息,只是需要提防水涝;另一个庄子,位于京城东北面的山脚底下,面积要大一些,有六七百亩了,但大半都是下等田地,其余的稍好一点,也不过是中等,每年的出产,大约只有京南那处庄子的一半。这两个庄子的管事与监工,原是从尚书府一并分过来的,柳东行接手时,并未把人撵走,只是把原来的一名监工提拔上来做了管事,原本的管事则以“不敢讨了二叔二婶得用之人”的名义送回去了,另一处的压根儿就没动过,说来也巧,正是与王德旺家同出一族的。如今这两处庄子的管事,都还算安份,便是有中饱私囊之举,也不敢做得太过。
至于那两个铺子,其实只能算是一个半,一个位于归海城,是间小铺子,眼下正由冰蓝的哥哥王青舟夫妻俩照看着,另外那半个,则是柳东行与罗明敏合股在京城开的一家小店,专卖南北杂货,生意还过得去。这半家铺子,掌柜是外头聘的,从进货到售卖,都由掌柜与罗家人包了,柳东行只管按季收利钱,没派人去插过手,但从账面上看,这间铺子给他带来的收入,就占了他全年入息的八成以上。
文怡心中猜到了几分。柳东行另外至少还有一处田产与一间铺子,就是山南镇那里的,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别的产业,就难说了,但因为家里还有尚书府的人,他一日未能脱离二房的影响,一日都不敢大意,因此从其他产业得来的入息,便通通算在那家南北杂货店上头,横竖他不管店中事务,尚书府便是有心拿捏,也无处下手。
想到这里,她便将丫头们遣了出去,独自去开了卧房里的顶箱柜,打开里头装有各式契约文书的小抽屉来看了,果然发现,柳东行另外还有一处十顷地的中等田产与两间位于京中较为繁华路段的铺子的契约,田地是佃了给别人种的,只需每年年底派个人去收租子,而铺子也租给了别人开店,是长约,一签签了十年,每年交一次租钱。而山南镇上的田产与药铺,则另外用信封装了契约分开摆放,想来是因为将来要孝敬给萧老大夫的缘故。
柳东行手上的产业并不算多,但每年的入息加起来,与顾家六房一年中从田产上得来的银钱收入几乎相等,另外还有些浮财,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得来。文怡细想之后,便把这些田契、房契都重新锁好了,盘算着等家里有了浮财,再去置办几处产业,以良田为佳,也不必再故意瞒着二房了。如今柳东行已经分了家,娶了妻,若是二房敢厚着脸皮前来讨要家财,她便闹回顾家去,请顾家族长与长房的长辈们来教训三姑母。
文怡自己的陪嫁里也有一处田庄,却是位于平阳附近,靠近康城一带的上等良田,是去年别房在“交还”族田时,替换了来的,约有五百亩地。这处产业可说是她的根基,轻易不能动,将来还要传给子女呢。但因为婚事办得匆忙,祖母卢老夫人一心要补偿孙女,便给了她三千两的压箱银,其余古玩珠宝不算,还有两间从卢家陪嫁过来的店铺,就在京城。只是她们祖孙离京时日太长了,卢家族人又回了原籍,多年来无人照看。
前些日子卢老夫人派人去寻那两家店的掌柜过来问话,才知道早年的管事有一名卷了银子跑了,店也倒闭了,另一人倒还在,还把店传给了儿子。卢老夫人有诰命在身,又有店铺的屋契,也不多啰嗦,直接派人去了官府,请官上出面,又有李太太背书,很顺利地就将店铺拿了回来,算在了文怡的陪嫁里头。文怡心想,那家儿子还在开店的,生意似乎做得不错,让他继续开下去也无碍,只要按月给租子就行,只是另一家,却还要寻人出手。那家店在当年卢老夫人初出嫁时,不过是寻常街道上的寻常铺子,但如今,周围都已是繁华之所了,想必不难卖出去。
文怡用了小半日功夫,将家中产业盘算清楚,已拿定了主意,又将目光投注到家下人等上来。这事儿倒是不麻烦,她看了几日,早已有了成算,先前又已经跟柳东行提过,因此很快就有了腹案,便让人请了舒从安与舒嬷嬷进来。
她笑道:“家里几处田产的管事,原先就做得不错,只要等到年底,没见出什么差错,就这样继续让他们管着,也没什么。铺子上的事也不必我插手。倒是我陪嫁的铺子里头,有一家还未有人应租,地点倒是不错的。我想请舒平替我跑一回腿,去罗家问问罗二少爷,看他家愿不愿意接接手,若是价钱合适,便卖给他家,或是租了去也使得。舒伯瞧着可妥当?”
舒从安见她过门后理家,头一件事便是卖了自己的陪嫁铺子,倒有几分感动:“大奶奶,家里的银钱也够使了,那铺子小的也知道,是在繁华之所的,何必卖了?若是您想做点儿小生意,那就是现成的,要是嫌烦,租出去也省事,卖了却可惜。如今京城里差不多的人家,谁不想多买几家这样的铺子?少有人会放盘的。”
文怡一听便知道他误会了,也不驳他:“既如此,就请舒伯替我多加留意,若是罗家愿意租,自然再好不过,不然就另外寻去。租钱不必太高,只要店家老实,做正经生意的,约期也不必签得太长,需得留个回转的余地,才好应付将来一时之需。”舒从安应了。
舒嬷嬷在旁从头听到尾,倒是暗暗松了口气。她不怕主母管家理事,就怕主母太年轻气盛,一接手家务,便要闹得天翻地覆,不管是安插亲信也好,独掌大权也好,都要打破柳家原有的安稳局面,如今见文怡萧规曹随,她也就放下心了,又想到文怡只陪嫁了四个丫头,并无家人,便是有心要安插亲信,也无人可插,心里就更加大定。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文怡很快就把话题转到家里用的人上来:“我如今进了门,内院添了女眷,又多是些年轻丫头,舒平从前管着兵器房,眼下看来,却不大合适了。我已经跟大爷商量过,这兵器房里的兵器,通通都收拾起来,装好箱,除了每日派人进去打扫之外,就不另外选人照管了。舒平年轻,又能干,索性就到外院去,帮着舒伯跑腿管事,我若有事要派人出门,也有个可靠的人可以使唤。舒伯觉得如何?”
舒从安自然不会有异议,当即便应下了,还替儿子谢恩。舒嬷嬷张张嘴,没吭声。文怡的话原是正理,哪有年青男仆每日进出内院的道理呢?况且在外院当副管事,给老子跑腿,也不丢脸。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外院原先就有人跑腿的,添了平哥儿,会不会…”
文怡笑道:“妈妈指的是马有财吧?我已经想好了。马有财原在尚书府当差,对京城里的道路想必极熟,我出门时要坐车,总要有过熟知道路的人跟车才好。原本是谷旺领这个差事,只是他还年轻,能懂得什么?待人接物,也不如马有财稳重。从今往后就让马有财负责跟车吧,谷旺转为外院听差,给舒平打下手,若是出门跟车的人手不够,他再过去接应也行。”
舒嬷嬷听了,心中倒是欢喜:“这样也好,谷旺那小子成天四处乱转,一脸不安份的样子,正该有人好生管束他才行呢”
文怡点点头,又问:“我听说外书房是莲心照看的?”
舒嬷嬷应了,接着便面露迟疑之色:“莲心这丫头素来老实本份,差事也做得极好,从不往大爷跟前凑…”
文怡笑了笑,道:“嬷嬷想到哪里去了?我是想着,既然家里分了内外,规矩就该立起来了,莲心是丫头,在外院走动,多有不便,不如就调进内院来。我这里也要设一个小书房,平日闲了,看书写字,正要人侍候呢。内院的活儿也比外头轻省些。至于外书房,就让马家的大宝过去,负责每日打扫屋子。”
舒嬷嬷素来喜欢莲心,正为她得了好差事而欢喜,听到文怡最后那句话,却大吃了一惊。不等她说话,舒从安已经先开口了:“大奶奶,马大宝不识字,如何能在书房侍候?”
文怡微微一笑:“如今又没人用外书房,要识字的人做什么?他只要把屋子收拾好了,别让里头的书本叫虫子咬了,也别撕坏了书页,就足够了。”
舒嬷嬷还想说话,舒从安却已醒过神来,忙拉住妻子,笑着应了一声:“小的明白了。”顿了顿,“那其他的地方…大奶奶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改的么?”
这位舒伯倒是个聪明人。文怡笑道:“暂时就这些,其他的,等我想到了再说吧。我还年轻,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还请舒伯与妈妈多加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