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瑶苦笑一声,抽出了第二张信纸,摊给她看:”你仔细瞧瞧这一张里的内容,从第二行字开始看起。”
文怡接过来看了,从第二行字的头一个字开始顺着住下数,每隔十个字抽一个字出来 只组成了半句话,便忍不住胆战心惊。这半句话,便是“东平来人密会郑王”。莫非连东平王府也被卷进这桩大案里去了?!
她猛地抬头看向蒋瑶 蒋瑶苦笑道:”不瞒你说,东平王妃乃是柳家女,顾柳两家连着两代联姻 若不是信得过你,时间又耽搁得太文,我怕父亲遇险,兴许连你都不敢开。呢!”
文怡咬了咬唇,心下纷乱如麻。
东平王府也好,柳复一家也好,他们的富贵荣华对她来说都不值一提,然而谋逆并不是小事,一个不好 柳东行也要被卷进去,顾家说不定也难逃牵连。她该怎么办才好?
薄藩的三张信纸,在她手中却是重如泰山。
蒋瑶的心也跳得飞快她自收到信后,便一直在想一个办法,能在外人不起疑的前提下将消息报给朝廷,路王府同是藩王,她信不过,便没去找小哪君,只跟文怡提议,想着借文怡的名头,请了阮李两家的小姐来,说不定能悄悄把信传上去。可事不凑巧柳家与侍郎府连番有事,她又受蒋氏辖制 无法随意行动。眼看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父亲在锦南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她担心衣长多多,才会在得知柳东行再立军功后,立即我上文怡,想借文怡再度进宫的机会,直接向宫中告密。
然而,此事有东平王府涉足其中,跟顾家比起来,文怡的婆家柳家与东平王府关系更密切,文怡甚至可以说是东平王妃的娘家侄媳妇,她这么做,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若不是听说过柳家嫡庶之争的密辛,她可能接本不管开这个口。
文怡考虑再三,心一横,终于下了决定。她对蒋瑶道:”蒋家姐姐,这件事牵涉到朝廷与藩王,已经不是我等内宅女子能决定得了的了,眼下罗大哥就在前院等着,不如把他请过来参详参佯?罗大哥是个极可靠的人,又素来有主意,家中又是皇商,对朝上的事知道得更清楚,说不定能帮我们想出个好法子来?”
蒋瑶愣了一愣,便有些迟疑:”他家是皇商,他便是再聪明,这等关系到朝廷藩王的谋逆大事…”
文怡笑了笑:“蒋姐姐,我想请罗大哥来,并不仅仅是为了商议这件事。
归海罗氏感名在外,产业遍布天下,青州本地也有他家族人与产业,锦南应该也有。他知道了,说不定能叫家里人帮着打听今尊的消息,若是今尊行动受限,他说不定还能想办法接个信过去…”
蒋瑶眼中顿时一亮:”是了!我听说过罗家生意做得极广,就算郑王与东平王合力控制住青州与锦南州,也不能把商人赶走吧?”她立时便点了头:”请那位罗二爷进来吧,此事风险颇大,我要亲自跟他说。”说完这话,脸又红了一红,但面上的坚定之色不减。
文怡立时便带着蒋瑶去外书房,后者接有些犹豫:”在外书房见,不要紧么?我听说有柳家族人借住你家房子。”
文怡笑道:“七叔一家前些日子便离开了京城,眼下家中险了租母与我,便只有下人了。你不必担心,在外书房见他,倒比在内院方便些。”蒋瑶这才放下担心。
到了外书房,罗明敏已经先得了舒平传信,知道文怡有要紧大事找他商议,也不敢再象平时那样接笑玩闹,但看到文怡身后的蒋瑶时,也愣住了:”弟妹,你这是…”
文怡正色答道:”今日找罗大哥,原是蒋家姐姐带了一个消息来,事关朝廷大事,我们只是闺阁女子,不敢拿主意,只能求罗大哥帮着参详参详。”
蒋瑶价价看了罗明敏一眼,深吸一口气,郑重一礼:”请罗二公子见谅,此事关系到家父任途性命,若非不得已,也不敢劳驾罗二公子,请您听完后,务必保守秘密。”
罗明敏见她们郑重其事,也严肃起来:“说吧,是什么事?”
文怡与蒋瑶对视一眼,后者便先开口:”家父现任锦南知州…”
“锦南?”罗明敏打断了她的话,眼中迸发出惊喜“是青州边上的锦南州么?”他忍不住一把握住蒋瑶的手:”是不是有郑王府的消息?!”
第二百八十六章 初露破绽
蒋瑶被吓了一大跳,脸涨得通红,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没想到他如此用力,一时竟无法挣脱。
但罗明敏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失态之处,茫茫松开手,后退几步,弯腰作了个大揖,一揖到地:“在下猛浪了,还请小姐海涵。”
人家立时便行了如此大礼,蒋瑶又有求于他,加上本就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在,也不好翻脸,只能咬咬牙,有些气恼地瞪着他,红着脸勉强挤出一句:“罗公子自重!”
文怡这时反应过来,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不解地瞥了罗明敏一眼:“罗大哥,你这是做什么?实在太失礼了!”但接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咦?你方才为何如此激动?”
罗明敏心下一惊,知道自己方才太沉不住气了,差点就暴露了身份,眼下却得把话圆过来才行。本来,若是只有文怡一个人在,他透**口风,也没什么要紧,反正柳东行也曾在这行当里混过些时日,直到眼下还暗中领着司里的差事,文怡身为柳东行的妻子,也算是自己人了,虽然不大合规矩,但只要不外泄就行。但偏偏今日还有一个蒋瑶在,许多事都不方便说。
他心念电转间,已经想出了一个理由:“弟妹,蒋小姐,你们别见怪,其实…我有一个极要好的朋友,在青州府城里做个八品芝麻官儿,常年与我有书信来往。只是不知为何,自打两个月前开始,便断了音讯,我问了他的亲朋故交,都说已经多日没有他的消息了。我那朋友是个孤孑性子,为人忠义,他给我写的最近一封信上,曾提过郑王府有异动,还有王府属官拉拢他与其他官员,他觉得这里头有问题。这封信送过来后,我就没了他的消息,派人去青州一带打听,都说那里的情形十分怪异,但从表面上看又似乎一切太平,我只能慢慢打听着。方才听到蒋小姐说令尊现任锦南知州,我就记起与青州相邻,说不定令尊是听到些什么风声了。况且弟妹素来有主意,若是连你都拿不准的事,有关系到朝廷的,除了青州的郑王府异状,还有什么呢?”
文怡听着觉得这话倒也合情合理,但罗明敏几时有过这样的好友?若是两个月没音讯,就已经是非常之态的话,那两人通信定是十分频繁的。可罗明敏能在太平山上学艺四年,只偶尔下山回家,艺成返回归海后,又在各地跑来跑去,若是真的与人常年通信,那人要把信送到哪里,才能随时让他看见?不过,罗明敏去过青州,文怡是知道的,倒也觉得他未必是在说谎。
蒋瑶似乎信了七八分,稍稍放下心来。至少,这个人是因为担心朋友安危才会做出无礼之举,而不是本身就是孟浪无礼之人。而且罗明敏的话让她对自己父亲的安危多添了几分担忧:“罗公子的朋友果真断了音讯么?那…”她咬咬唇,“那郑王难道敢对朝廷命官下毒手?!”
罗明敏想了想,摇摇头:“如今郑王的异状并未传开来,想必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朝廷命官若有了死伤,必会牵连甚广,若是借口急病或意外,朝廷还要再派人来接任,一有不慎,便要走漏风声。依我看,我那朋友的性子耿直些,可能要受些苦楚,但性命应无大碍。”他看了蒋瑶一眼,“一州主官分量不轻,令尊若断了音讯,有可能是行动受限,倒未必会有危险。但若是郑王真的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青州锦南等地不肯屈从于他的官员就真的不好了。”
真到了那个时候,郑王有可能会杀几个人来祭旗。
文怡倒吸一口冷气,郑重对罗明敏道:“罗大哥,这种事我们都不知该怎么应对,但蒋家姐姐自幼失母,就只有蒋大人一个亲人了…”
“弟妹放心。”罗明敏斩钉截铁地道:“就算你不发话,我也不会对此事袖手旁观的。”然后转向蒋瑶,“不知小姐带来的是什么消息?”
蒋瑶从方才开始,就带着疑惑的目光打量着他,此时见他发问,却没直接回答,反而说:“罗公子,听九妹妹说你是个极有见地的人,我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现在却是确信了。你只听到我说家父是锦南知州,便立时推断出那么多事情,真叫人佩服…”眼珠子一转,“若非我也是碰巧在今日找九妹妹说话,又碰巧在柳家遇上罗公子,我还以为公子是刚从青州过来,曾对那里的事亲眼目睹呢。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些消息的?”
罗明敏背后微微冒出了一层汗,面上却半点异色不露,哈哈大笑道:“咱们家世世代代都是行商的,这生意想要做得好啊,就必须得胆大、心细,还要学会如何从别人的只字片语中推敲出尽可能的消息。咱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本事,不过在有大学问的人眼里,只能算是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让蒋小姐见笑了。哈哈…哈哈…”
蒋瑶面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盯了他好几眼,方才收回了视线,心下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是不敢相信。
皇上人家出身的儿女,她见过好几个,善于察言观色是有的,处事圆滑、能说会道也是有的,但只凭对方说了几个字,便能推断出背后的实情,这样的人她还真没遇到过。若罗家祖先真的有这样的本事,随便一个罗家子弟就能学会,罗家早就发达了,怎会还是今时今日这样不上不下的局面?
实际上,她这几年在京中,随文慧、郑丽君、林玫儿等人出入高门大户,听过不少小道消息,知道皇帝手下有个通政司,表面上看,似乎只是管着各地奏报的文书之事,但实际上在司中养了无数耳目,为皇帝探听各地藩王、勋贵、官员的动静。那些高门大户的贵人们,表面上对这个通政司莫讳如深,若有人提起,便当什么都没听到,其实背地里是又俱又恨。哪怕是路王府这样的太平闲王之家,小郡君朱暖也曾在说笑时骂过通政司的探子是“老鼠”。不过,这通政司除了明面上的官员外,底下到底都有些什么人,里头又是个什么情形,却是无人知晓的,那些官家内眷顶多只知道有这么个衙门在,品级略差一些的人家,甚至对它一无所知。
记得父亲与她玩那字谜的游戏时,还曾经笑言过:他这个拆字写密信的本事,若是到了通政司,说不定早就升官了,用不着在主事位上苦熬这许多年。
这罗明敏,若只是普通的皇商子弟,既然在青州有人脉,能谈到消息,那为何不直接打听朋友的下落?但他说的一切都只是推断,可见他根本不知道确切的情形,也就是说,他和他的人进不去那地界,可以他的身份,又怎么进不去呢?郑王就算反了,也不会不许商人入境吧?
只凭父亲的官职,罗明敏就能猜到这么多事,除非是对此早有耳闻。事涉藩王,他既然早知郑王异状,便极有可能是通政司的人,至少也是有所关联。
蒋瑶顿时心乱如麻,悲喜交加。喜的是她若能把密信直接报给通政司,父亲的嘱托就完成了;悲的是这罗明敏的身份,若是个通政司的密探,岂不比商家子弟更与她不匹配?
她在那里发呆,罗明敏却是在暗恼,不停地回想着自己方才是否有些不当言行,泄露了身份,才会令这位蒋小姐生出疑心来。
他虽不如柳东行心思细密,但也善于察言观色,正经办起事来,周到之处不比司中的前辈差,只是有时行事难免脑子一热,便做出不智之举。他方才太过激动了,一是失态,反倒叫人看出了破绽。没办法,青州那边的线,是他父亲在暗中主持,如今郑王府明明已经有了异状,那边的人手却还传回一切如常的信来,必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甚至极有可能是出了内奸!这事可不能说着玩的,将来若有个好歹,他父亲可就麻烦了。父子连心,叫他如何不急?他原本不是管那一摊的,却也忍不住暗中叫人去打探消息。此时得了意外的线索,怎叫他不惊喜?
蒋瑶与罗明敏两人面对面地发呆,脸上的表情都十分诡异,看得文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他俩再这样愣下去,还不知几时才能醒过神来,只好出声提醒:“蒋家姐姐,你把那信给罗大哥瞧一瞧吧。”
蒋瑶醒过来,复杂地看了罗明敏一眼,便把那风密信掏了出来,递给对方,又解说了破译的法子。
罗明敏将信前前后后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就近取了书案上的笔墨,将密信的内容写下来,又请蒋瑶核对,确定无误了,方才细细再看那张纸的内容,沉思片刻,抬起头来,用十分纠结的目光看向蒋瑶。
蒋瑶面色微红,咬了咬唇,撇开了脸。
罗明敏却是心中暗叹,忍不住小声嘀咕:“老头子们怎的错过了这样的人才…岂有此理,就在眼皮子底下,十几年都没有发现…”
蒋瑶耳朵微微一动,转头看了他一眼,闭目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时,脸上已经换上了甜美的微笑:“罗公子,这封密信,小妹本来是想托给几家相熟的贵人报上去的,可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正巧柳家大爷又立了军功,说不定这一回朝廷又会有封赏,九妹妹就又能进宫晋见了,因此小妹才会来求她帮忙。只是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都不敢做主。你是个见多识广的,能不能给小妹指条路?”
文怡看向蒋瑶,心里有些疑惑。是错觉吗?她怎么觉得蒋瑶的态度似乎变化太大了?
罗明敏看看文怡,又看看蒋瑶,迟疑了一下,才道:“蒋小姐,你能想到这法子,也不容易了。但弟妹要到皇后宫中晋见,是不可能单独将此信呈上,宫中人多嘴杂,弟妹这信一递上去,消息立刻就会传开了。虽说郑王如今不得圣上宠爱,但毕竟是皇子,朝中也有些人脉…”
蒋瑶有些明白了,脸色白了一白,抿起嘴道:“罗公子也太小看小妹了,小妹怎会不知道其中的轻重?小妹原是想着,九妹妹与太子妃是旧识,若能私下传个口信,太子殿下自有法子去探听事情真伪,不管事后如何,九妹妹是不会受牵连的。”
罗明敏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蒋小姐别见怪,是我以小人之心度您君子之腹了,哈,哈哈…”
文怡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地叫了声:“罗大哥!”瞪了罗明敏一眼,“蒋家姐姐不是那样的人。更何况,此事关系重大,若是我们不先发制人,将来郑王与东平王事发,不论是柳家还是顾家,都要受连累的!”
罗明敏收起笑容,肃然道:“这件事就交给我。我有法子将这信递到能管这事儿的人手里去。今日发生的事,弟妹与蒋小姐就当从未有过,蒋小姐只是过来说了半日闲话,不论别人问什么,你们都装作不知情。”
文怡当然希望不会被卷进去了,只是仍旧忍不住多问几句:“罗大哥,你办这事儿…不会有危险吧?”
“没事。”罗明敏将信与纸一并袖了,神色十分淡定,“我这就走了。哦,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东行立了功,这回就不会有晋封了,倒可能会有赏赐下来。真正的封赏,应是在大战完胜、大军班师之后。你心里别埋怨,到时候那小子还不知会升几级呢。”
文怡现在哪里顾得上这个:“罗大哥先别急,相公在北疆究竟如何?怎不见他捎个信回来?”
“信自然是有的。”罗明敏急着要走,“大概还要迟几天。我也不知其中详情,好象是北疆的大军给蛮族设了个套,为了避免走漏风声,不许任何信传出来,仗打完后自然就没这顾忌了。有消息我会再告诉你的,先走了啊。”然后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文怡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却无意中看见蒋瑶面上闪过一丝哀怨,但转眼间,就恢复成了微笑。她还以为自己是一时眼花了,便笑说:“蒋姐姐,你别见怪,罗大哥就是这性子,并非有意失礼。”
蒋瑶眼珠子一转,拉过文怡,压低了声音道:“九妹妹,你就没听出点问题来?我怎么觉得…这位罗公子的身份很不一般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东行家书
“不一般?”文怡不解,“怎么个不一般法?”
蒋瑶正要开口,顿了顿,又忽然泄了气。那人眼角都没瞥她一眼,她又何必出处关注他?他既然没把自己的身份告诉文怡,自有他的顾忌,她又何必枉作小人?
蒋瑶收回了手,有些怏怏地道:“没什么,大概是我多心了。”低低叹了口气,便勉强露出笑脸,拉着文怡回内院。
文怡任由她拉着自己走,心里反而生出疑惑来。
她原本只是因为对告密之事拿不定主意,又怕将密信置之不理,将来会害得柳东行受东平王妃牵连,才打算向罗明敏问计的。本来祖母也是个请教的好对象,但象这样涉及到朝廷与藩王的谋逆大事,任祖母再睿智,也只是为内宅老妇人,又常年住在老家,对朝政的了解有限,未必能看得准,还要害她老人家担心。
相比之下,罗明敏见多识广,为人可靠,又是皇商,对内廷人事知道的多些,就算想不出办法,也不会泄露消息,帮着打听一下蒋舅老爷的安危,也是极容易办到的。
然而,罗明敏出人意料地与这件事拉上了关系,还主动将事情接手过去,连那密信也带走了。虽然他说会把东西交给“能管这事儿的人”,但他是怎么认识那等人物的?他在京城待的时间,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罢了,莫非罗家的人脉当真广到这个地步,王公官场,三教九流,处处都认得人?而且蒋瑶方才那句话也问得有些古怪,她在京城长大,又是官家千金,对官场上的事自然比自己更清楚,难道说她看出了什么问题?
文怡心中疑惑万千,蒋瑶则有满腹心事,兼且担心父亲安危,两人都没了说笑的兴致,没过多久,蒋瑶就告辞了。
第二日,文怡就收到了柳东行送回来的家书。
原来这一回北疆将士的家书全都被临时截起,等针对敌军的圈套设好,大战胜利结束后,方才一起送出。家在京城的将士所写的书信,则要在朝廷封赏的旨意下来后,才有人空出手来送往各家各户。柳东行品级不低,又是立下大功的青年俊杰,因此他的书信仅比几位军中高官的略晚一天,就被送到了羊肝儿胡同的家中。
文怡大喜之余,立时派人去给祖母报信,又打点了丰厚的谢礼送那送信的军士,让舒平好生把人送走了,便急不可待地拆了信来看。见到那熟悉的字迹的瞬间,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掉下来了。
柳东行的信足足写了四五张纸,小小的字写得密密麻麻,倒有大半是在问及文怡在家中的情形,以及卢老夫人的身体安康,还问了尚书府与侍郎府是否还在为难她,京中入夏后日子会难熬些,劝文怡带了祖母到庄子上避暑,接着又说书信送得慢,兴许到京城时已经将近入秋了,千万要小心别着凉,这京城的秋天比平阳可要冷得多…云云。
待这些话都写完了,柳东行方才轻描淡写地提到自己在北疆的日子,除了天气干燥,饮食有些不惯外,并无甚苦处,住的屋子睡的床都是上好的,比一般的士兵要强得多,还有两个小兵负责打点他的起居,加上北地凉快,民风淳朴,将士们也都是率直性子,好相处得很,因此他的日子过得很好,让妻子不必担心,唯一不足的,就是鞋袜带得少了,让文怡若是方便就请人多捎几双鞋袜去,外头买的远远比不上家里做的…
文怡越看心里越酸,她怎会相信柳东行的日子当真过得很好?
她虽没去过北疆,却也曾听李春熙提过那里的生活,天气干燥是真的,一般人在太阳底下走上一两个时辰,嘴唇就要干得裂皮了,风沙又大,早上洗了脸,出门倒个水,回屋后脸上又是一层灰。吃的东西以烤制的面饼为主,拿东西吃到嘴里,若是没有水,那就很难咽得下去,瓜菜是不要想了,一年里有两三个月,几位地位较高的将士兴许还能匀点果子吃,其他时候,那是想都不要想。肉倒是不不少,可谁也经不住天天吃肉却连点蔬菜丝都没有。有些军将在那里待得长了,回家后闻到肉味都要吐。
那地方日夜冷热差别极大,就算是在夏天,晚上与清晨时,若只穿着单衣,人都要冻得发僵,但到了中午,太阳便热得能把人烤干。但驻守北疆的将士又不可能成天躲在屋里,这苦头可是人人都逃不过的,就算是军中大将,又有士兵打点起居,日子也不可能过得舒服。
柳东行不把这些事写在信里,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吃得不太习惯,天气有些干,外回鞋袜备得少了,分明是不想让她担心呢。
文怡暗暗决定,要多做二三十双鞋袜,托人送给柳东行。不过,尽管她希望柳东行的衣服鞋袜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却也知道自己一个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完这么多东西,而要柳东行多等些时日,她又舍不得,因此她还是决定把这个活分派给全家上下的丫头婆子媳妇们,自己只负责做袜子就好,还有贴身的衣服,之前他离家时,带了好多件去,也不知道穿坏了没有,既要送,自然要多送些,也许还要添些干菜葫芦条之类的吃食,对了,药一定不能少…
文怡心下暗暗想好了,又接着看信里最后写的内容。
最后一段,是关于北疆战局的,柳东行并没有过多地提到战事的详情,只说遇上了一个棘手的敌人,两次遭遇,都叫那人逃了,不过他也把对方的人马几乎完全击溃。眼下蛮族大军伤了元气,只是心有不甘,仍旧顽固地到处偷袭,给朝廷大军添堵。但这种日子不会太长久了,蛮族在最应该休养生息的夏天将全副精神都耗在了战事上,顶多只能再撑一个秋天,只要入冬,他们便要面临断粮的危机,到时候别说打仗了,只怕连存活都成问题。届时就是朝廷大军铲灭蛮族的最好时机。
柳东行还说,他如今极得北疆诸将的赏识,回京后定能得个好职位,到时候回乡祭祖,又能为父母增光,忙完这一段后,定会在家好好陪她过几日舒心日子…
文怡眼前已经是朦胧一片了,她察觉到脸上的湿意,忙将信纸放下,拿帕子去擦泪,免得泪水打湿信纸,糊了信上的字。
柳东行信里所描绘的未来,她似乎已经能看到了,因此流泪的同时嘴角也在不知不觉间露出了喜悦。
秋天,最多是到冬天。
而前世的朝廷大军就是在秋天里获得大胜,班师回朝的。只是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能等到了!
文怡擦干泪水,又重新把信读了一遍,满心欢喜,无意中一抬头,才发现祖母卢老夫人由石楠搀着立在门口,已不知战了多久,面上隐隐有些笑意。
文怡脸微微一红,忙放下书信,起身迎上去:“祖母几时过来的?怎的不叫孙女一声?”
卢老夫人道:“孙女婿的家信,自然是要你头一个去看的,我急什么?快给祖母说说,信里都写了什么?东行一切安好吧?”
“一切安好。”文怡笑道:“就是日子过得清苦些,孙女正打算让家里多做些衣物鞋袜送过去呢。他很可能过年前就能回来了。”
“那就好。”卢老夫人也松了口气,“你们小两口才新婚就分开了,若不是为了保家卫国,御敌于国门之外,谁家愿意做这样的事?等这场战事结束,东行回来了,怎么也得让他寻个正经官位做,安安稳稳地过几年太平日子。若他还要再回北疆去,祖母头一个不依!”
文怡笑了,紧紧地抱着祖母的手臂,眼圈微微发红。
男主人有家书送回来,没多久宫里也送来了赏赐之物,不过是些金珠财帛,倒是那封圣旨体面得紧。文怡郑重将东西供奉在柳家祖先父母灵位之前,祭拜一番,然后便下令全家上下仆役每人多领半个月月钱,晚上再加两个菜,一碗酒,以作庆贺,家里的丫头媳妇婆子们只要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鞋子赶制出来,入秋前每人再多发半匹布。
柳家上下闻讯,人人都喜气洋洋,纷纷前来向文怡磕头道喜,说了无数吉祥话。
就在柳家一片欢喜之际,罗明敏再度来到了羊肝儿胡同。他并非独自前来,同行的还有一辆马车,门房的王老爷子认得是罗四太太的马车,便报进了内院,但当文怡赶到二门上相迎时,才发现从马车里下来的是个陌生的中年妇人,打扮得朴素整齐,头上也插了两三样稍微值些钱的首饰,但她无论长相、身量还是说话的声音,都给人以极普通的感觉,无论京称还是外地,都常常能见到这样说话打扮的殷实人家女眷。
文怡站在二门上,有些惊讶地看了那妇人几眼,便不解地转向罗明敏。罗明敏笑道:“弟妹,能不能进屋说话?这位太太是我熟人,不妨事的。”那妇人便对文怡微微一笑,道了个万福:“柳宜人安好?小妇人有礼了。”
文怡心中疑惑,但还是把人迎进了客厅奉茶。待落座上茶后,她见罗明敏迟迟没有介绍那妇人身份,便忍不住先开了口:“罗大哥,不知…这位太太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