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说完这番话后,他用孺慕的目光看向柳复:“孩儿深知父亲位高权重,非常人可比,只要能见父亲一面,能得父亲一声承认,便心满意足了。至少,日后再有不知实情的人笑话孩儿是野种,孩儿也知道自己不是,不会再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孩儿不敢给父亲添麻烦,若叫外人知道了孩儿的身世,岂不是有损父亲的清名?孩儿今日便回去了,父亲尽管放心。

柳复有些感动,多乖巧的孩子啊!懂得上进,还不给亲长添麻烦!

只是不等他开口,柳四太爷便先斥道:“胡说!你既是我们柳家的血脉,从前我们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万没有任由你流落在外的道理!你姓柳,不姓白!你是我们恒安柳氏的子弟!从前委屈你在商人之家长大,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怎能再让你继续回去操卑贱之业?!你义兄也说过,你从前的功课很好,就此荒废了岂不可惜?正该重拾书本,正正经经考个功名回来才是!”

接着柳四太爷又瞪向柳复:“老二,这是你儿子,人证物证都齐全的,你发个话吧,若是你顾着自己的面子,不肯认他,那就在族里找一家没有儿子的,把孩子收养过去,也省得他流落在外,还要叫别人做爹,甚至叫人笑话是没爹的野孩子!我们柳家的子弟,怎能去做商人的营生?!”他冷冷地瞥了柳顾氏一眼:“当年你没把家里人管好,致使柳家血脉流落,甚至还有柳家血脉未及出生就死得不明不白,也就罢了,如今孩子千辛万苦地找上门来,你若还要再推他出去,还是不是男人?!”

柳顾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四太爷这话糊涂!我们柳家是什么人家?只凭一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随口说两句话,便要我们认他做儿子,凭什么?!谁知道他娘当初都勾搭了什么人,才生下了这么个野种?!他若真是老爷的骨肉,为何这么多年都不上门订亲?这分明就是心里有鬼呢!老爷,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柳复不满地看了妻子一眼,白矢的样貌分明就跟他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妻子还睁眼说瞎话。他有些冷淡地道:“我自有分寸,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你少说两句吧!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柳顾氏却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还在那里恼怒:“老爷!就算你认了他,我也是不认的!若他娘是在咱们家生的孩子也就罢了,不知打哪儿来的野种,认回家里,我如何见人?!我娘家好歹也是名门望族,我哥哥还...”

“住口!”柳复被她戳中痛处,恼羞成怒,“你当我们恒安柳氏是什么人家?!会因为你娘家有些许权势,便置自家血脉干不顾么?!你当年几乎害了他母子性命,如今正是该弥补的时候,也替**和宁哥儿积点阴德,若你还敢在此大放厥词,就别怪我不念夫妻情份了!这是我们柳家的宗族事务,妇人之家少插话!”

柳顾氏被骂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只觉得全体族人男女都在盯着自己暗地里笑话。她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再说些什么,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了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那白矢还急急上前扶住柳复劝道:“父亲熄怒,千万别跟太太生气。您与太太几十年的夫妻情份,何等深厚?万不可为了孩儿,便伤了夫妻之情。”

柳复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委实太傻了些。这是名分,不是小事,你难道就不希望正式认祖归宗?在外头被人笑话是野孩子,你也不在意么?”

白矢羞涩地笑了笑:“孩儿知道自己不是就行了。至于别人会怎么议论孩儿顾不了那么多,只盼着父亲能好好的,便心满意足了,就算受些委屈又有什么要紧?横竖孩儿都已经委屈了这么多年。”

柳复心下暗叫一声惭愧,头一次真心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个孩子认回来。

柳东宁不知几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上前扶住了母亲,也制住了她再次出丑:“母亲别再闹了,全族人都在这里,他们不会看着您把柳家的骨肉赶出去的。”

柳顾氏要挣扎,柳东宁皱着眉再次制住了母亲的手臂:“母亲,就当是为了孩儿,请您消停些吧!今儿,不只平日,这里,可是全族的人啊!就算舅舅在朝中任官,到底鞭长莫及,您又何苦跟父亲对着干呢?到头来,为难的却是儿子!”

柳顾氏僵住了,过了一会儿,方才颤抖着深吸一口气,甩袖而去。浅#草#微#露#整#理柳东宁回头低声嘱咐文娴:“快侍候母亲回家。”文娴愣了一愣,方才急急跟了上去。柳东宁便微笑着回头对柳复道:“父亲,今儿正是吉日,既然您要认回弟弟,不如就趁今日让弟弟拜了祠堂吧?也省得再麻烦了。”

柳复有些犹豫,拜了祠堂,便真的把事情作实了,这名声还真不大好听。柳四太爷却正眼看了看柳东宁,微微点头道:“你这孩子倒还明白事理,不象你娘那么糊涂!”

柳东宁苦笑了下,没有吭声。忽然间又添了个庶弟,他心里怎会好受?只是方才堂兄柳东行叫了他去,替他分析过了。他本就有两个庶弟,多一个也没什么关系,虽说这位新庶弟与他母亲有旧怨,但是他母亲在家的处境本就不好了,添一个庶子,也不会变得更坏。只要她外有娘家撑腰,亲生儿子又争气,他父亲便是再厌恶母亲,也不会动摇她的正室之位。相反,多了一个上进又懂事的庶子,他父亲对东俊东乔的宠爱自然会有所消减,白姨娘那样的人,又怎会对此坐视不理呢?

庶子之间的争斗,不会影响他嫡长子的地位,他正好趁机喘口气,努力用功,为自己挣一个功名回来。

柳东宁相信堂兄的话,才会出面劝住了母亲,他现在对这嫡庶之争已经毫不在乎了,一心只想着要靠自己的本事给母亲挣脸,给自己挣脸。

于是,白矢就在柳四太爷的主持与生父柳复的许可之下,在这一天拜了柳氏祠堂,改名为柳东矢。

一论序齿,他居然比柳东俊还要大半个月,于是柳氏全族的子弟都重新排了次序,哪怕是在长房,柳二爷的名号也不再归柳东俊所有了。

这一日过后,很多人都觉得十分满足。

柳四太爷很满足,因为他在族中的威望又竖起来了,不但柳东行恢复了过去的恭敬与亲近,他还得到了族人们的一致赞扬,因为他把流落在外的柳氏血脉给找回来了,维护了恒安柳氏的尊严。

柳复也很满足,他找回了一个不错的儿子,通诗书,明礼仪,虽然读书少了些,但是很有天分,甚至比东俊还要有天分,字也写得不错,一点都不象是在商人家长大的孩子,真不愧是他的种!他对柳家日后的前程更有信心了。至于外头的闲言闲语,他虽然觉得尴尬,但他相信,认子之事是利大于弊的。

柳东矢也很满足,他期盼已久的认亲大计顺利完成了,应该感谢谁,他心里有数,进了柳家后该干什么,他有心里有数。其实,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一点小恩小怨他还真不在乎。他知道谁才是他要对付的人。

柳东行也很满足,他成功而又掩人耳目地在二叔家中插了一支利箭,不但教训了柳顾氏,替妻子出了一口气,也为白姨娘母子等人埋下了隐患。他们再也没有空闲给他添堵了。

当然,还有很多人为此而生气恼怒的。东行与文怡待在客院,也能听说白姨娘在得到消息后头一回摔了杯子;东乔要寻新兄长的晦气,却不小心被父亲撞了个正着,在中毒病倒后头一回挨了父亲的训斥;东矢一再劝说父亲别为了自己跟家人生气,反而越发得到父亲的偏爱;东俊想要替胞弟向庶兄赔礼,同时表达交好之意,却不知为何用茶烫伤了东矢,遭到父亲猜忌,以为他是故作大方,实际上同样不待见新兄长...与此相反的是,柳顾氏虽然对东矢没有好脸色,也不乐意见他,但却没有再骂过一句话,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甚至在东矢遵守礼节晨昏定省的时候,还吩咐管家给他做新衣裳,预备过年。她表现得如此大度,与平日的言行相差太远了,柳复起初也曾起过疑心,只是后来问了管家,才知道是东宁劝说的功劳,不由得对这个长子稍稍有了几分改观,虽然长子性情软弱,但至少懂得孝悌不是?

看在长子还算懂事的份上,柳复决定对柳顾氏稍稍和气些,可惜接下来发生的事又叫他失望了。

柳顾氏赏给柳东行与文怡的两名丫头,其中那个叫云儿的,不知用什么法子买通了门房,悄悄潜回宅中,向柳顾氏哭求要回长房当差。

柳顾氏气得半死,当即便打了人四十板子,丢出大门去了。柳顾氏暴虐狠毒之名再次传遍柳衙上下。

柳东行听完了外头的消息,满意地拍了拍手,回头对文怡知道:“娘子,别家这样热闹,好戏唱完一场又一场,咱们若太冷淡了,是不是不太好?不如也来唱一出吧?”

第三百五十章 大功德

文怡有此发怔:“你......你想要做什么?!”唱戏?现在的柳街还不够热闹吗?

柳东行却笑着冲她眨了眨眼:“放心,咱们就算要上台唱一出凑凑热闹,也不会出丑的。既然要唱,当然得是一出好戏才行!”

文怡没听明白,但第二天一早,柳东行亲自去拜访了柳复,并请来各房叔伯一同商讨要事,她就猜到了他的用意。

柳东行向族中的长辈们提出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创立属于柳氏宗族的族学。

柳氏一族论历史不如顾家长久,而且在柳东行的祖父从科考晋身为官之前,还不曾出过一个走仕途的人物,只是因为族中颇有私产,又有好些子弟读书,所以在恒安一地还称得上是大户而已。随着长房接连两代有子弟为官,又攀上了皇家做姻亲,柳氏一族在恒安才真正称得上是名门望族,族人也越来越看重子弟的教养学问了。但是柳氏一族并没有族学,只靠各房自己的本事,把孩子送到城中各处书熟去。功课好些的,就上官学;略次一等的,去城中书香人家附馆,又或是请了先生来家教导;实在没天赋的,就寻个馆随便学两年,不做睁眼瞎子,也就无所事事了。

柳东行先前提出要带几个小兄弟南下康城求学,对于柳家人来说无异是一种提携,但因为种种缘故,最后真正愿意参与的,就只有柳三老爷的次子东景。其他人的父母在犹豫过后浅#草#微#露#整#理,还是决定让孩子先在恒安读两年书,能就此中举当然最好不过了,若中不了,再南下康城也不迟。也有些人是看见长房欲为东俊延师,便起了附馆的心思。再怎么说,长房也是出过两个大官的,当家柳复的学问自不用说,能被他看中请来教导爱子的先生,必然是好的。虽然柳复现在已经不是官了,但毕竟做过这么多年的官,说不定能教自家孩子一些做官的诀窍呢。

他们也曾私下跟柳东行商量过这件事,当然说得十分含糊,不是为了请求建议,而是希望能得到他的谅解。他们不是有意驳东行的脸面,只不过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又时近岁晚,舍不得孩子罢了。若将来他们真的把孩子送去康城,还是要请东行照应一二的。

柳东行对此不置可否,但没两天,便忽然提出了建立族学的提议。

他道:“我们恒安柳氏是名门望族,族中子弟多读诗书,没有自己的学堂,只能在外头附馆,或上官学,弟弟们每日往来辛苦不说,先生们教的学生多了,对弟弟们未必能尽心。依我说,族里各房也有人自行延师的,二叔前些日子还在恒安一带大举寻找名师教导俊弟,既如此,倒不如在柳街寻一处房舍,仔细收拾了,辟作正式的学堂,请一二名师前来坐馆,教导族中子弟?”

柳复身上微微一动,淡笑道:“主意是好的,只是......咱们族里的孩子也不是没有地方念书,何必再劳师动众呢?无论是官学,还是城中各处学馆,都各有名师,孩子们跟着那些先生学了这么多年,也都习惯了,那些先生也更熟悉他们的功课。东俊是因为远离京师,才不得已另择名师请教,别人却不同,若贸然换掉先生,于他们的功课有碍,那可如何是好?”

他这话一出,各房族人们原本有被柳东异的话打动的,便纷纷犹豫起来。

柳东行笑道:“侄儿提这个建议,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虽说忽然变了先生和上学的地方,或许会让弟弟们觉得不习惯,但总体是利大于弊。一来,有了族学,弟弟们只需在柳街上学,来往方便,家里人不必担心他们路上会遇到什么变故,也不怕他们在学里冷着饿着了;二来,先生受我们柳氏宗族特聘,自然会对我们家的子弟更为用心,若是哪家弟弟一时顽皮,耽误了功课,先生也可以马上告知其父母;三来嘛...以咱们柳家的名望,居然没有一处学堂,也实在是太过有损书香名门的体面了。外人说起我们恒安柳氏,谁不说咱们是真正的名门望族?可是,一问起咱们家的子弟,都是拜在哪位先生名下的,我们要怎么回答?去官学的还好,可那些附馆的,岂不是把功劳与名声都归了别家?明明那些人家论门第没一家及得上咱们的,可他们却有自己的私塾,咱们就只能附他们的馆!”

“行哥儿这话说得对!”柳四太爷道,“事实上族学这个事儿当年行哥儿他祖母也曾提出来过,只是当时他祖父在外任官,多有不便,加上族学的用度不知从哪儿支取,族里又没有别人可以主持大局,便暂且压下不提了。今日行哥儿能再次提起这件事,实在是......”他眼圈红了柳七太爷轻咳两声,笑道:“四哥当年也十分赞同此议的,最终没能成事,就数他最难过了。行哥儿这个提议确实好,外头的书熟再好,又怎能跟咱们自家的比?以咱们家在恒安的名望,居然没有族学,也实在是太丢脸了些。”他转向柳复,“老二,你是我们柳家的一族之长,这事儿还要你做主,你觉得怎么样?其实,你原本就打算请位好先生来教俊哥儿乔哥儿兄弟俩的,也说别房的孩子可以来附馆,那跟东行说的也没什么差别嘛,不过是让先生多教几个学生罢了。”

“是啊是啊。”众人也都纷纷附和,柳复的脸色稍稍好了些,但还是不大情愿:“我打算请的那位,乃是咱们恒安城里有名的经史大家东原先生,他是先帝时的状元,做过翰林,才名赫赫,与寻常先生不同。我带着东俊亲自上门请了好几次,又请他看了东俊的文章,他方才有了松口的意思。如今事情还没定下,如果我忽然跟他说,除了东俊外,还要他再教几个小学生,岂不是冒犯了他?不是我夸奖自己的孩子,东俊的学问,怕是比他的兄弟们要好一些,若是上一样的课,我担心别的孩子会跟不上。”

柳东行微微笑了笑。他早就打听过了,柳复有意请东原先生教导东俊,然而以东原先生的才名,谁家不是奉为座上宾?恒安城里也不是没有天资出色的少年,一代经史大家犯不着屈尊教导一个庶子。但东原先生家境平平,近来又为独子科考不利而烦恼,若是柳复许诺拉他独子一把,他说不定说答应了。在恒安,知道柳复辞官的人很多,但知道他已经不复往昔权势的却仅限于部分柳氏族人而己。柳复要是想骗人,还真能骗成功。但是,为子儿子的前程,东原先生可以教导一个才学天赋还算不错的弟子,却不代表他愿意给几个功课平平的少年做私熟先生。

这个道理,在场的柳氏族人都明白,但仍然有人被东原先生的大名所惑,生出几分妄念:“东原先生?!那可是大才子啊!如果有他教导我们肇哥儿,那我们肇哥儿必然能金榜题名了!二哥,你可千万要把他请来啊!”

柳复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又有另一个人插嘴:“虽说俊哥儿的功课比我们家孩子略强些,但只要东原先生用心教导,我们家孩子必定很快就能赶上来了!如果课上有听不懂的地方,我愿意多出束修,请先生给我们家孩子多上几课!”

“凭什么让先生给你们家儿子多上课?谁不知道你儿子出了名没天分,一本三字书学了足足一年,照我说,以他这学问,还是不要在先生面前丢脸的好!”

“可不是么?再说东原先生是什么人物?岂会为了贪你几两银子,便去教你家的笨儿子?!”

“谁说我们家孩子笨?他不过是没遇上愿意用心教他的好先生......“咳!”柳东行重重咳了一声,屋中众人渐渐停下了吵闹,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有些讪讪的。柳东行请他们来,是为了提一个好建议,造福全族的,结果柳复一丢出东原先生这个筹码,他们居然就把他撇一边去了。

柳东行脸上仍旧带着微笑,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二叔若能请动东原先生担任俊弟的老师,那相信俊弟的学问必会大涨,今后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也不是难事了。只是....二叔说的话也有道理,东原先生固然是好,但请这样的大才教导一般的学生,也确实是太冒犯了些,若是不慎把人得罪狠了,东原先生挥袖而去,消息传开,外人未免会笑话我们家太过拿大。”

他顿了顿,“不如这样吧,若二叔真的请到了东原先生,就请他专职教俊弟一人,而族中其他子弟,则去上族学。我们请两位学问扎实、性情稳重又有耐心的先生,一位给年幼的子弟开蒙,一位则专门教导大一些的孩子四书五经。若是哪家孩子的功课出色,可以入得了东原先生的眼,再来长房附馆也不迟。这么一来,族学有了,先生有了,弟弟们都能得到悉心教导,也不会耽误了俊弟的功课。二叔,你觉得如何?”

柳复看了柳东行一眼,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建族学确实是有利于柳氏一族的大功德,若是做成了,无异能大增提议者的威望。他长年在外为官,如今刚回来,等把家里的琐事料理完了,未必想不到这一点,可柳东行却先一步提出来了。柳东行与他的关系已经有了很大改善,但这种事应该是由他这个族长提议才是。可柳东行的话,却是在建立族学的同时,把他排除在外了。若族学建成,将来族里真的出了几个秀才、举人,甚至是进士,那他们要感激的会是谁呢?就连东俊将来走上仕途,也很难借得到自家族中的人脉吧?毕竟他与别的兄弟们不是在一处读书的。

柳复在犹豫,其他人却觉得柳东行的提议非常好:“行哥儿这主意好,咱们也别争了,若是孩子争气,自然可以拜东原先生这样的大家为师,但若不是那个料,也省得白费力气了,也有人不大乐意,却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办法。

柳四太爷还道:“我们家景哥儿的功课却要比其他兄弟都要强些,年纪也大一点,我看他还是继续南下康城书院求学好了,若是考不上,再回来读族学也是一样的。”

柳八太爷便笑呵呵地说:“我那小孙子就算了,天寒地冻的,他年纪又小,若是族学建得快,就让他在家读上一年半载,倘若能读进去,等他大些再去康城不迟。”

柳东行还笑道:“其实弟弟们当中也不是人人都在诗文一道有天赋的,依我说,哪怕是读书不成,也别荒废了。咱们这样人家的子弟,若去经商,又拉不下面子,在家无所事事,反倒耽误了。不如在学堂里也辟出一个武院来,请位军中退伍的老兵回来教弟弟们弓马骑射,若是师傅通兵书,那就再好不过了。科举有文也有武,说不定咱们柳家还能再出几位象我这样的年轻将军,甚至比我还要出色呢!”

这话说得好几位叔伯两眼发光。他们的儿子在功课上都不大擅长,而且还是出了名的顽劣,从小到大,无数次惹事生非,他们不知打了多少顿,也不见孩子悔改。但若他们能在武举一途有所建树,哪怕是做个武举人也好,总比沦落为浪荡子强。而且跟直接去驻军所参军苦熬相比,考武举自然更加体面。

他们立时就七嘴八舍地表示赞同:“这个主意好。”

“行哥儿你可要请个好师傅回来!”

“要武艺好、骑射好,最好是上过战场打过仗,还做过官的!”

“是啊,做过官的比小兵强多了,一个小兵怎么够?”

“最好是考过武举的!”

“只要你把人请回来了,我第一个将孩子送过去!”

“咱们柳家老祖宗坟上冒青烟了啊!行哥儿,这事儿你若真的办成了,就是给我们柳家立下了一个大功,叔叔和婶子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恩德!”

柳东行露齿一笑:“叔叔们,别急啊,我只是提议罢了,最终要如何行事,还要看二叔的意思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柳复,柳复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既然是有利于宗族的好事,我身为一族之长,当然......不会不同意了!”

柳东行笑着一合掌:“二叔同意了,这可真是可喜可贺啊!我愿意拿出五十两银子,再添上族里分给我的族田,供给族学日常用度。各位爷爷、伯父与叔叔们,若是手头宽裕的,可要给族学出一分力啊!这可是关系到宗族繁衍与日后锦绣前程的大事!”

各房长辈略窒了窒,很快便以柳四老爷为首,先后捐财捐物,表示对这项计划小的支持了,柳四老爷甚至一马当先,在捐出一座闲置的房舍后,提出愿意出面主持族学事宜。柳东行笑笑,没有反对。于是柳氏一族的族学尚未建成,便已经筹到了过百两的经费,以及一处小院,还有文房四宝与书本若干。

柳复看着众人勇跃的情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第三百五十一章 功成身退

柳氏族学就这样迅速建起来了。

有柳四老爷捐出的小院和房舍,又有柳东行等人捐献的银钱,柳四老爷很快就雇了工匠回来把房子里里外外收拾得整整齐齐,又请木匠打了许多新桌椅,还到恒安城有名的文房铺子里徘徊了半天,买回许多笔墨纸砚。虽然族人们私下抱怨他花钱大手大脚,还未正经开课,便已花了超过一半的银两,但也都承认新建的族学颇象个正经学堂的样子。

柳氏全族前所未有地期盼着这座学堂,尽管柳四老爷是负责主持族学事务的那个人,但每一房的族人都希望能尽可能多地了解族学建造过程中的各种琐碎小事。他们关心房子整修得够不够气派,关心桌椅是不是舒适,关心给学生们准备的笔墨纸砚是不是质地上好,甚至抱怨柳四老爷花了这么多钱,却只弄了些普通货色回来,为此跟柳四老爷打了无数口水仗,逼得后者连夜将账簿做出来给所有人看了,方才勉强过关。

而经过这场争吵之后,所有人忽然发现,原来要办一座好学堂,一百两银子是远远不够的,哪怕柳复又捐了一百两来,也还有不足。等到先生请回来了,每年的束修至少也畿五六十两银子,再加上学生在学堂里的用度,两百两能撑多久?于是众人便不由得把目光投注到柳东行所投的那份田产上来。

再多的银子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只有田产,才能源源不断地为族学提供用度。

柳东行说的是他所分到的族田,可谁都知道,他没分到多少族田。他小时候族人都欺他无依无靠,便坐视柳复一家吞没了原该属于他的那一份,而他长大以后分家另立,是在京城里,柳复声称已经分给他田产了,再分族田自然不可能。

此前因为与己无关,各房族人们对柳东行讨回族田一事漠不关心,可现在却不一样了。柳东行名下族田的多少,直接关系到他们孩子的利益,族人们怎能甘心接受这个结果?而且这份族田越多,学堂的底气就越足,其他各房的族人就不必再付出额外的钱物了。于是他们开始私下聚集商议,连一向支持柳复的几房人家也参与进来了,最后在柳四太爷的带领下正式向位居族长的柳复提出:要补给柳东行他应得的族田亩数。

柳东行是长房嫡长孙,虽然父母早亡,又已独立门户,但他的身份是不可动摇的哪怕不再是宗子他也理当承继属于他父亲的那一份族产按照族规,他可以得到长房三成的田地。

柳复怎么可能接受?他从一开始就有不好的感觉,现在的情况更是证明了这一点。长房名下有多少田地?不算他为官这么多年来私下置办的,光是祖上传下来的部分,就有多达百顷地,分三成给柳东行?那他已经分出去的那两个庄子岂不是白给了?!

柳四太爷等人天天上长房去与柳复理论,他们是长辈又代表了绝大多数族人,柳复不胜其烦,却又不能直接把人打发掉。如今他已经不是官了,想要在老家过安乐日子离不开族人的支持,可是又无法接受他们的提议,便僵在了那里。

柳东行曾经私下劝柳四太爷等人:“二叔已经分过我田产了,若是我要再讨回这么多族田,未免太过了些,只怕会惹恼二叔反而不美。他为官日久,即便势力大不如前人脉仍在。咱们柳家日后还有要仰仗他的地方,若将他得罪得狠了,日后各房的弟弟、侄儿们岂不是要吃亏?我知道诸位爷爷、叔伯们都是为了我着想,但为了大局,还是略退一步吧。”

族人冉闻言都感叹说:“行哥儿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为了我们,连这么大的事都愿意做出让步。”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

柳东行又私下去见柳复:“长辈们只是为了族学心急罢了,侄儿原本也没料到局势会变成这样,原想着我是小辈,抛砖引玉,先带个头,各房也就愿意为族学出力了。不过眼下各房爷爷叔伯们都骑虎难下,他们到底是长辈,我不好拦着,二叔就当看在往日情份上,对他们多担待吧。至于族田,您意思意思分一些就是了。一个族学才多大?满打满算十来个学生,哪怕再添上亲戚家的孩子,也不过二三十人,加上两个先生的束修用度,一年也用不到一再两!要那么多田地又有何用?

于是柳复再次与各房族人见面商讨时,便提出只分五十亩地的要求,认为五十亩足够供给族学每年的用度了,而且族中子弟分家独立,也不过是分到四十亩地而已,这已经是对柳东行长房嫡系身份的宽待了。族人们一算,五十亩地,只能勉强支撑学堂一年的用度,真是半点富余都没有了,怎肯接受?于是又吵起来了。

柳东行再次在双方之间斡旋,不过这一回,他两边都只说好话,没有帮着劝解。最终柳复强硬起来了,声称族人若仍旧贪心不足,这事儿他就不管了,他们爱怎样就怎样!

想到族学的先生还要靠柳复出面去请,将来自家孩子要是功课学好了,也还要得到柳复同意才能附馆拜东原先生为师,各房族人终于让步了。他们降低了要求,只要一百亩族田,只是要求必须是上好的良田才行。柳复不耐烦,通通答应了,待把人送走了细心一想,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象有什么地方不时劲。

这一百亩地很快就转到了柳东行的名下。

柳东行左手袖了田契,右手便将账簿当着全族人的面递给了柳四老爷:“侄儿要在外任官,无暇料理,这些田产就托付给四叔了。”

柳四老爷又惊又喜,没想到柳东行居然半点都不藏私就把东西全交给了自己,连忙接了过来:“放心吧,行哥儿,四叔既然接下了这个担子,自然会办好的。”却没察觉到各房族人彼此之间都交换了一个眼色,柳四老爷还紧紧地盯住了自已一眼的警惕。

柳东行回到家,文怡问起他事情办得如何,他便笑道:“非常顺利。族田已经到了我名下,账簿交给了四叔,全族的人都能做见证。”

文怡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你为何要把田地交给四叔?他一向喜欢中饱私囊,光是族学整修房屋、添置桌椅文房的花费,就至少要花费,二十两去!这两日各房的婶娘们私下向我抱怨过好几回了,还问我为什么不劝你另找人去主持族学事务。”

柳东行轻笑:“田地到了我的名下就跑不了了,我要的是名份,哪里还少了这一百亩地?我既不图这点收益谁管都是一样的。至于谁来主持族学,又不是我做主定的,是四叔自个儿跳出来领的差事,若是别房长辈们觉得不好也可以毛遂自荐嘛。再说四叔拿出了自己的房产,对族学也是有大贡献的。至于他贪心的毛病,你放心,全族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呢,不会让他做得太过分的。”

文怡瞟了他一眼:“为什么我觉得…你好象在算计些什么?”

柳东行笑道:“我哪有算计些什么?不过是觉得有些事防不胜防,我又不可能在此久留,不如就让所有人帮着提防好了。”

柳东行说得轻巧但柳复却不是这么想的。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被算计了。柳东行提议族学,在族中威望大涨,加上他年纪轻轻就成了朝廷官员,年轻一辈的族人已经完全以他为首。等到族学建成后学有所成的族中子弟一旦能在科举途上有所建树,都只会感念柳东行的恩情,而考武举的子弟则是直接成为了柳东行的死党。他这个族长先是被抢了先机接着又被架空,哪怕是拿出了一百两银子,又捐出了一百亩的良田再费尽心思请了先生回来,也讨不了半点好。

尤其是在族田这外事上柳东行小施诡计,策动全族人为自己讨回族产,他却只能吃哑巴亏。如今他既失了田,又失了名,还跟族人交恶,连一向支持他的几房人都开始疏远他了,而向来是他死党的柳四老爷,居然成了族学的主持之人!柳四老爷一手帮他料理族务,一手揽住了族学,在族中的权势威望隐隐有盖过他的趋势。柳复开始对这个堂弟生出了警惕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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